这和尚生得豹头凹眼,色若紫肝,戴了鸡蜡箍儿,穿一领肉红直裰,颏下髭须乱拃,头上有一溜光檐。就是个形容古怪真罗汉,未除火性独眼龙。在禅床上旋定过去了,垂着头,把脖子缩到腔子里,鼻口中流下玉箸来。
西门庆见了,口中不言,心中暗道:“此僧必然是个有高手段的高僧。不然,如何有此异相。等我叫醒他,问他个端的。”于是扬声唤他:“那位僧人,你是哪里人氏,何处高僧,云游到此?”头一声不答应,第二声也不言语,第三声唤了,僧人在禅床上把身子打了个挺,伸了伸腰,睁开一只眼,跳将起来,向西门庆点了点头。粗声应道:“你问我怎的?贫僧乃西域天竺国密松林齐腰峰寒庭寺下来的胡僧,云游至此,施药济人。官人,你叫我有甚话说?”
西门庆道:“你既是施药济人,我问你求些滋补的药儿,你有也没有?”
胡僧道:“我有,我有。”
“我如今请你到家,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
“你说去,即此就行。”西门庆道。
胡僧直竖起身来,向床头取过他的铁柱杖来拄着,背上他的皮褡裢,内盛着两个药葫芦,下了禅堂,就往外走。也不要头口,还说管情比骑头口的西门庆先到。西门庆吩咐玳安跟着他,自己作辞长老上马,仆从跟随,径直进城来家。不一时,玳安跟随胡僧先来到门首。玳安两腿皆酸,浑身是汗,连连抱怨。胡僧体貌从容,气也不喘。平安告诉玳安儿,刚才王六儿使了王经来请爹过去说话。正说着,只闻喝道之声,西门庆到了。
西门庆见胡僧已在门首,说道:“吾师真乃人中神也!果然先到。”一面让至里面大厅上坐。
胡僧入坐,睁眼观看厅堂。西门庆换了衣帽,陪他坐着,问道:“吾师用酒不用?”
“贫僧酒肉齐行。”
西门庆吩咐:“后边不消看素馔,拿酒饭来。”
那日正是娇儿生日,厨下肴馔下饭都有。安放好桌儿,只顾拿上来:鱼、鸭、鸡、肉、肉包子、鳝鱼面,滋阴摔白酒,登时把胡僧吃得愣了眼儿:“贫僧酒醉饭饱,足可以够了。”
西门庆叫左右撤去酒桌,因问他求房术的药儿。胡僧道:“我有一枝药,乃老君炼就,王母传方,非人不度,非人不传,专度有缘。既是官人厚待于我,我与你几丸吧。”于是向搭裢内取出葫芦儿,倾出百十丸,吩咐:“每次只一粒,不可多了,用烧酒送下。”又将另一个葫芦揭了,取二钱一块粉红膏儿,吩咐:“每次只许用二厘,不可多用。若是胀得慌,用手捏着两边腿上,只顾摔打,百十下方得通。你可撙节用之,不可轻泄于人。”
西门庆双手接了:“我且问你,这药有何功效?”
胡僧道:“形如鸡卵,色似鹅黄。三次老君炮炼,王母亲手传方。外视轻如粪土,内觑贵乎玕琅。比金金岂换?比玉玉何偿?任你腰金衣紫,任你大厦高堂,任你轻裘肥马,任你才俊栋梁,此药用托掌内,飘然身入洞房。洞中春不老,物外景长芳。玉山无颓败,丹田夜有光。一战精神爽,再战气血刚。不拘娇艳宠,十二美红妆。交接从吾好,彻底硬如枪。服久宽脾胃,滋肾又扶阳。百日须发黑,千朝体自强。固齿能明目,阳生诟始藏。恐君如不信,拌饭与猫尝。三日淫无度,四日热难当。白猫变为黑,尿粪俱停亡。夏月当风卧,冬天水里藏。若还不解泄,毛脱尽精光。每服一厘半,阳兴愈健强。一夜歇十女,其精永不伤。老妇颦眉蹙,淫娼不可当。有时心倦怠,收兵罢战场。冷水吞一口,阳回精不伤。快美终宵乐,春色满兰房。赠与知音客,永作保身方。”
西门庆听了,要问他求方儿:“请医须请良,传药须传方。吾师不传于我方儿,倘或我久后用没了,哪里寻师父去?”又道:“随师父要多少东西,我与师父。”因令玳安后边快取二十两白金来,递与胡僧,要问他求这一枝药方。
胡僧笑道:“贫僧乃出家之人,云游四方,要这资财何用?官人趁早收回去。”就要起身。
西门庆见此,便说道:“师父,你不受资财,我有一匹四丈长大布,与师父做件衣服吧。”即令左右取来,双手递与胡僧。
胡僧这才打问讯谢了。临出门,又吩咐:“不可多用,戒之,戒之!”言毕,背上褡裢,拄定拐杖,出门扬长而去。
西门庆送走胡僧进来,玳安悄悄向前说道:“头里韩大婶使了她兄弟来请爹,说今日是她生日,请爹好歹过去坐坐。”西门庆得了胡僧药,心里正要去和妇人试验,不想她来请了,正中下怀,即吩咐玳安备马,使琴童先送一坛酒去。自己径走到潘金莲房里,取了淫器包儿,便衣小帽,带着眼纱,玳安跟随,径往王六儿家来。下马到里面,吩咐说:“留琴童儿在这里伺候,玳安回了马家去,等家里问,只说我在狮子街房子里算账哩。”玳安应诺去了。
王六儿已是一身新打扮,与西门庆磕头,在旁边陪坐:“无事,请爹过来散心坐坐,又多谢爹送酒来。”
西门庆道:“我忘了你生日,今日往门外送行去,才来家。”因向袖中取出一对簪儿来,递与她:“今日与你上寿。”
王六儿接过来观看,却是一对金寿字簪儿,说道:“倒好样儿。”连忙道了万福。
西门庆又递与她五钱银子,吩咐:“你称五分,交小厮有南烧酒,买它一瓶来我吃。”
王六儿笑道:“爹老人家,别的酒吃厌了,想起来又要吃南烧酒了。”连忙秤了五分银子,使琴童拿瓶买去了。这里一面替西门庆脱了衣裳,请入房里坐。一面亲自洗手剔甲,剥果儿,交丫头炖好茶,拿上来西门庆吃。又在房内放小桌儿,看牌耍子。看了一会,才收拾吃酒。
西门庆用烧酒把胡僧药吃了一粒下去,脱了衣裳,坐在床沿上,又把胡僧与他的粉红膏子药儿盛在个小银盒儿内,捏了有一厘半儿,安放在马眼内。登时药性发作,那话儿比寻常分外粗大。西门庆心中暗喜:“果然此药有些意思。”王六儿也脱得光赤条条,坐在他怀里,一面用手笼揝,说道:“怪道你要烧酒吃,原来干这营生。你这是哪里讨来的药?”西门庆把胡僧与他的药告诉一遍。先令妇人仰卧床上,交合起来。西门庆渐次酒兴大发,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王六儿则淫心如醉,酥瘫于枕上,颤声不已。西门庆说:“等你家的来,我打发他和来保、崔本扬州支盐去,支出盐来卖了,就交他往湖州织了丝来,好不好?”
王六儿道:“好达达,随你交他哪里,只顾去,闲着王八在家里做什么?铺子却交谁管?”
“我交贲四且替他卖着。”
“也罢,且交贲四看着吧。”
西门庆起来,王六儿陪着吃酒。玳安来接。西门庆临起身,王六儿道:“爹,好暖酒儿,你再吃上一盅儿。你到家莫不又吃酒?”
西门庆道:“到家可不吃了。”于是拿起酒儿又吃了一盅。“你这一去,几时来走走?”王六儿问。
“我待得打发了他们起身,才来哩。”说毕,丫头点茶来漱了口,上马归家。
月娘正领着众姊妹在上房听薛姑子的徒弟两个小姑子唱佛曲儿。金莲耐不住,起更时分,回到房来,向床上摸那淫器包儿,又没了。问春梅,才知西门庆进来过,心中猜定,一定是摸去往院中那淫妇家去了。正在这时,西门庆来家,径往花园瓶儿屋里去了。月娘得知,责怪道:“你看是有个糟道的!这里人等着他,就不进来了。”瓶儿慌忙走回房中,对西门庆道:“他二娘在后边等着你上寿。”
西门庆笑道:“我醉了,明日吧。”
瓶儿不肯,一力撺掇西门庆进后边来。李娇儿递了酒。西门庆坐不移时,提起脚儿,还踅到前边瓶儿房里来。原来,在王六儿那里,吃了胡僧药,被药性把住了,弄耸了一日。进房教迎春脱了衣裳,就要和瓶儿睡。瓶儿不肯,怕弄醒身边的孩儿,又因身上来了,不方便,要他去别的屋里睡。西门庆搂过他的脖子,亲了个嘴,说道:“这奴才,你达心里要和你睡睡儿。”因把那话露出来,与李瓶儿瞧。唬得李瓶儿要不的,说道:“耶!你怎么弄得它这等大?”西门庆笑着把吃胡僧的药说了一遍:“你若不和我睡,我就急死了。”
瓶儿道:“可怎样的?我身上才来了两日,还没去,一发等去了,我和你睡吧。你今日且往他五娘屋里歇一夜儿,也是一般。”
“我今日不知怎的,一心只要和你睡。我如今杀个鸡儿央及你央及儿,再不你教丫头掇些水来洗洗,和我睡睡也罢。”
“我倒好笑起来,你今日哪里吃得恁醉醉儿的,来家歪斯缠。我就是洗了,也不干净。一个老婆的月经,沾污在男子汉身上,臜剌剌的也晦气。我到明日死了,你也只寻我?”瓶儿吃他逼勒不过,教迎春掇了水,下来洗干净了,方上床与西门庆交会。可霎作怪,瓶儿慢慢拍哄得官哥儿睡下,只刚扒过这头来,孩子就醒了,连醒三次。瓶儿只得教迎春拿博浪鼓儿哄着他,抱与奶子屋里去了,二人方才自在玩耍。西门庆只顾揉搓,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李瓶儿道:“达达慢着些,顶得奴里边好不疼。”西门庆道:“你既害疼,我丢了罢。”于是向桌上取过茶来,呷了一口冷茶,登时精来,一泄如注。睡下时,已三更天气。
潘金莲那边,见西门庆在瓶儿屋里歇了,自知他偷了淫器包儿和她玩耍,暗咬银牙,关门睡下。第二日,便去月娘跟前说瓶儿拦汉子。西门大姐平日与瓶儿最好,一旁听了此话,告诉了瓶儿,瓶儿气得暗下落泪。
这日,西门庆使来保去乔大户家,两家各出五百两银子,打发韩道国、崔本、来保三人往扬州去,不料在月娘房中撞见了薛姑子,好不大骂一气。月娘责怪他不该枉口拔舌骂出家人;西门庆便把阮三死的事说了。月娘便扯开话题,又开箱子拿出银子兑了,交付三人。西门庆骂了几句,也便作罢,在卷棚内看着打包。
应伯爵走了进来:“哥,打包做什么?”
西门庆因把打发来保等去扬州支盐事说了。伯爵举手道:“哥,恭喜!此去回来,必有大利息。”
西门庆一面让坐,一面唤茶来吃了。因问:“李三、黄四银子几时关?”
“也只不出这个月里。他昨日对我说,如今东平府又派下二万香来了,还要问你挪五百两银子,接济他这一时之急。如今关出这批的银子,一分也不动,都抬过这边来。”伯爵说。
西门庆道:“倒是你看见,我这里打发扬州去还没银子,问乔亲家那里借了五百两在里头,哪讨银子来!”
“他再三央及我对你说,一客不烦二主,你不接济他这一步儿,教他又问哪里借去?”
“门外街东徐四铺少我银子,我那里挪五百两与他吧。”
“可知好哩。”伯爵说道。
正说着,平安儿拿进帖儿来:“夏老爹家差了夏寿,道请爹明日坐坐。”
西门庆看了柬帖道:“晓得了。”
伯爵又说道:“我今敢来有桩事儿来报与哥。你知道院里李桂儿勾当?她没来?”
“她从正月去了,再几时来?我并不知道什么勾当?”
伯爵告诉西门庆:“王招宣府里第三的,原来是东京六黄太尉侄女儿女婿。从正月往东京拜年,老公公赏了一千两银子,与他两口儿过节。你还不知,六黄太尉这侄女儿生得怎么标致,上画儿委的只画半边儿也没恁俊俏相的。你只守着你家里的罢了!每日被老孙、祝麻子、小张闲三四个摽着在院里撞,把二条巷齐家那小丫头齐香儿梳笼了,又在李桂儿家走,把他娘子儿的头面都拿出来当了,气得他娘子儿家里上吊。不想前日,老公公生日,他娘子儿到东京只一说,老公公恼了,将这几个人的名字送与朱太尉。朱太尉批行东平府,着落本县拿人。昨日把老孙、祝麻子与小张闲都从李桂儿家拿得去了。李桂儿便躲在隔壁朱毛头家过了一夜。今日说来你这里,央及你来了。”
西门庆道:“我说正月里都摽着他走。这里借人家银子,那里借人家银子。那祝麻子还对着我捣生鬼。”
伯爵道:“我去吧。等会李桂姐来又说我了。”
西门庆道:“你且坐着,我有话哩。李三你且不要许他,等我门外讨了银子来和你说话去。”
伯爵道:“我晓得。”刚走出大门首,就见李桂姐轿子到了。
西门庆正吩咐陈经济骑骡子往门外徐四家催银子去,琴童来请西门庆:“大娘后边请,有李桂姨来了。”西门庆走到后边,只见李桂姐身穿茶色衣裳,也不搽脸,用白挑线汗巾子搭着头,云鬟不整,花容淹淡,磕了头,哭起来说道:“爹可怎样儿的,恁造化低的营生,正是关着门儿家里坐,祸从天上来。一个王三官儿,俺们又不认得他。平白的祝麻子、孙寡嘴领了来俺家来讨茶吃,俺姐姐又不在家。依着我说,别要招惹他,哪些儿不是?俺这妈越发老得韶刀了。就是来宅里与俺姑娘做生日的这一日,你上轿来了就是了,见祝麻子打旋磨儿跟着,重新又回去,对我说:‘姐姐,你不出去待他盅茶儿,却不难为嚣了人了。’她便往爹这里来了。我把门插了不出来。谁想从外边撞了一伙人来,把他三个,不由分说都拿得去了。王三官便夺门走了。我便走在隔壁人家躲了。家里有个人牙儿?才使来保来这里,接得她家去。到家,把妈唬得魂儿也没了,只要寻死。今日县里皂隶又拿着票,喝罗了一清早,起身去了。如今坐名儿,只要我往东京回话去。爹你老人家不可怜见救救儿,却怎么样儿的?娘在旁边也替我说说儿。”
西门庆笑道:“你起来。票上还有谁的名字?”
桂姐道:“还有齐香儿的名字。他梳笼了齐香儿,在她家使钱着,便该当。俺家若见了他一个钱儿,就把眼睛珠子吊了;若是沾他沾身子儿,一个毛孔儿里生一个天疱疮。”
月娘对西门庆道:“也罢,省得她恁说誓剌剌的,你替她说说吧。”
西门庆问道:“如今齐香儿拿了不曾?”
桂姐说:“她在王皇亲宅里躲着哩。”
西门庆道:“既是恁的,你且在我这里住两日。倘人来寻你,我就差人往县里替你说去。”于是叫书童儿快写帖儿去县里见李老爷,请他免提。书童应诺,去了。不一时,拿了回帖来,告诉西门庆:“李老爹说:别的事无不领命,这个却是东京上司行下来批文,委本县拿人,县里又拘得人在。既是你老爹分上,且宽限她两日。要免提,还往东京上司处说去。”
西门庆听了,只顾沉吟,说道:“如今来保一两日起身,东京没人去。”
月娘道:“也罢,你打发他两个先去,存下来保,替桂姐往东京说了这勾当,再随后边赶了去,也是不迟,你看唬得她那腔儿。”
桂姐连忙与月娘和西门庆磕头。
西门庆随使人叫将来保来吩咐:“扬州的事交他两个先去,你明日且往东京替桂姐说说这勾当来。见你翟爹,请他好歹差人往卫里说说。”
桂姐连忙就与来保下礼。慌得来保顶头相还,说道:“桂姨,我就去。”
西门庆交书童儿写就一封书,致谢翟管家,前日曾巡按之事甚是费心:又封二十两折节礼银子,连书交与来保。桂姐便欢喜了,拿出五两银子来,与来保路上做盘缠,说是“回来俺妈还重谢保哥”。西门庆不肯,还交桂姐收了银子,教月娘另拿五两银子与来保盘缠。桂姐道:“也没这个道理,我央及爹这里说人情,又教爹出盘缠。”西门庆道:“你笑话我没这五两银子盘缠了,要你的银子。”桂姐方才收了,向来保拜了义拜,说道:“累保哥,明日好歹起身吧,只怕迟了。”来保答应明早五更上道。于是领了书信,又去狮子街韩道国家,问定去扬州会合地点,顺便为他们捎点东西去东京。
次日一早,来保起身去东京了,桂姐就在西门庆家住下。有吴大舅前来对西门庆说:“东平府行下文书来,派俺本卫两所掌印千户管工修理社仓。题准旨意,限六月下完,升一级;违限听巡按御史查参。姐夫有银子,借得几两工上使用。待关出工价来,一一奉还。”
西门庆道:“大舅用多少,只顾拿去。”
吴大舅说:“姐夫下顾,与二十两吧。”
西门庆教月娘拿二十两出来交与大舅。因后边有堂客,不好坐,月娘教西门庆留大舅大厅上吃酒。正饮着酒,陈经济走来回话,说是门外徐四家银子要求再让两日儿。西门庆道:“胡说!我这里用银子使,怎能再让两日儿?照旧还去,骂那狗弟子孩儿!”经济应诺。吴大舅让他坐。陈经济作了揖,打横坐了。琴童儿连忙安放盅箸。
吃了会酒,大舅告辞去了。西门庆便往金莲房里走去。金莲正和堂客们伴桂姐在月娘房里吃酒,听曲儿说笑,闻听西门庆往自己屋里去了,就坐不住,趔趄着脚儿只要走,又不好走。月娘看了出来,要她回房去。金莲快步来到前边房中,西门庆已是吃了胡僧药,教春梅脱了衣裳,在床上帐子里坐着哩!金莲看见笑道:“我的儿,今日好呀,不等你娘来就上床了。”又叫春梅:“你有茶,倒瓯子我吃。”那春梅真个点了茶来。金莲吃了,努了个嘴儿与春梅,春梅就知其意,那边屋里替她热下水。金莲抖些檀香白矾在里面,洗了牝,就灯下摘了头,只撇着一根金簪子,拿过镜子来,重新把嘴唇抹了些胭脂,口中噙着香茶,走过这边来。春梅在床头上取过睡鞋来,与她换了,带上房门出去。
金莲将台灯挪近旁边桌上放着,一手放下半边纱帐子来,褪去红裤,露出玉体。西门庆坐在枕头上,那话带着两个托子,一霎弄得大大的,露出来与她瞧。金莲灯下看见,唬了一跳,一手揝不过来,紫巍巍,沉甸甸,约有虎二。便眤瞅了西门庆一眼,说道:“我猜你没别的话,一定吃了那和尚的药,弄耸得恁般大,一味要来奈何老娘。好酒好肉。王里长吃得去。你在谁人跟前试了新,这回剩了些残军败将,才来我这屋里了?俺们是雌的,你还说不偏心,嗔道那一日我不在屋里,三不知把那行货包子偷得往她屋里去了,原来晚夕和她干这个营生,她还对着人撇清捣鬼哩!你这行货子,想起来,一百年不理你才好!”
西门庆笑道:“小淫妇儿,你过来。”
两人在灯下一往一来,玩得高兴。不想旁边蹲着一个白狮子猫儿,看见那话动弹,不知当做什么物件儿,扑向前用爪儿来挝。这西门庆在上,又将手中拿的洒金老鸦扇儿只顾引斗它耍子,被金莲夺过扇子来,把猫尽力打了扇把子,打出帐子外头去了。金莲眤向西门庆:“怪发讪的冤家,紧着这扎扎的不得人意,又引斗它恁上头上脸的,一时间挝了人脸,却怎样的?好不好我就不干这营生了!”
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会张致死了。”遂教金莲骑在身上,两人交合欢乐。金莲浑身上下都酥麻了,口说:“好难捱也!”西门庆笑道:“五儿,我有个笑话说与你听,是应二哥说的。一个人死了,阎王就拿驴皮披在他身上,教他变驴。落后判官查簿籍,还有他十三年阳寿,又放回来了。他老婆看见他浑身都变过来了,只有阳物还是驴的,未变过来。那人道:‘我往阴间换去。’他老婆慌了说:‘我的哥哥,你这一去,只怕不放你回来怎了?等我慢慢儿地挨吧!’”
金莲听了,笑将扇把子打了一下:“怪不得应花子的老婆捱惯了驴的行货,碜说嘴的贼,我不看世界,这一下打得你!”
两人足缠了一个更次。妇人情极,转过身子来,两手搂定西门庆脖颈,合伏在他身上,舒舌头在他口里,没口子叫“亲达达”。须臾,一阵昏迷,舌尖冰冷,泄讫一度。西门庆觉牝中一股热气直透丹田,心中翕翕然美快不可言。睡了没半个时辰,金莲淫情未足,爬上身去,两个又干起来。金莲一连丢了两遭,身子亦觉稍倦。西门庆只是佯佯不采,暗想胡僧之药通神。看看窗外鸡鸣,东方渐白,金莲见西门庆干了一夜还未丢泄,约定晚夕再来。
西门庆早晨起来梳洗,春梅打发穿上衣裳。韩道国、崔本早已雇好头口在外边伺候。西门庆出来,烧了纸,打发二人起身,交付二人两封书:“一封到扬州码头上,投王伯儒店里下;这一封就往扬州城内,抓寻苗青,问他的事情下落,快来回报我。如银子不够,我后边再交来保捎去。”
崔本问道:“还有蔡老爹书没有?”
西门庆说:“还不曾写,交来保后边捎了去吧。”
二人拜辞,上头口去了。
西门庆冠带了,往衙门中来。与夏提刑相会,道及昨日多承见招之意。夏提刑道:“今日奉屈长官一叙,再无他客。”发放已毕,各分散来家。吴月娘又早上房摆下菜蔬,请西门庆吃粥。
这时一个穿青衣皂隶,骑着快马,夹着毡包,走得满面汗流,来到大门首,问平安:“此是问刑西门老爹家?”
“你是哪里来的?”平安反问道。
那人急忙下马,作揖:“我是督催皇木的安老爹差来送礼与老爹。俺老爹与管砖厂黄老爹如今都往东平府胡老爹那里吃酒,顺便先来拜老爹。这里看老爹在家不在。”
平安道:“有帖儿没有?”
那人向毡包内取出帖儿,连礼物都递与平安。平安拿进去。西门庆看了,礼帖上写着浙二端、湖绵四斤、香带一束、古镜一圆,吩咐包五钱银子拿回帖打发来人,就说在家恭候。
于是,西门庆在家中预备酒菜。等至日中,二位官员喝道而至。西门庆出大门迎接,至厅上叙礼,各道契阔之情。安忱介绍西门庆结识了这位黄葆光主事。西门庆留二位用酒。先是黄主事举手道:“久仰贤名,盛德芳誉,学生拜迟。”西门庆道:“不敢。辱承老先生先事枉驾,当容踵叩,敢问尊号?”安主事道:“黄年兄号泰宇,取‘履泰宇而发天光’之意。”黄主事道:“敢问尊号?”西门庆道:“学生贱号四泉,因小庄有四眼井之说。”酒毕,二位官人拜辞起身,对西门庆说:“生辈明日有一小柬到,奉屈贤公,到我这黄年兄同僚刘老太监庄上一叙,未审肯命驾否?”
西门庆道:“既蒙宠招,敢不趋命?”说毕,送出大门,上轿而去。
夏提刑差人来邀。西门庆换了衣服,出门上马,玳安、琴童跟随,排军喝道,打着黑扇,径往夏提刑家来。到厅上叙礼,说道:“适有工部督皇木安主政和砖厂黄主政来拜,留坐了半日去了,不然也来得早。”厅上早设放两张桌席,让西门庆居左,其次就是教习夏提刑儿子的西宾倪秀才倪鹏。座间二人叙谈起来,直至酒菜上桌。西门庆唤玳安拿赏赐赏了厨役,吩咐他先回马家去,晚上来接。不一时,只见玳安骑马云飞般又回来了,告诉说是巡按宋老爷差了两个快手、一个门子送了礼来。西门庆看了礼帖。上面写着“鲜猪一口、金酒二尊、公纸四刀、小书一部”,下书“侍生宋乔年拜”,连忙吩咐玳安回家拿官衔双摺手本回去,门子答赏他三两银子、两方手帕,抬盒的每人与他五钱。夏提刑一旁见了,知西门庆与宋巡按相好,更是比往日敬重,一意劝酒,吃至二更天才放他回家。
西门庆半酣而归,经济迎接西门庆,回话说是徐四家银子后日先送二百五十两来,余者出月交还。西门庆骂了几句,径往金莲房里走来。
金莲早向灯下除去冠儿,露着粉面油头,教春梅床上设放衾枕,搽抹凉席干净,薰香澡牝,等候西门庆。进门接着,见他酒带半酣,连忙替他脱了衣裳。春梅点茶来吃了,打发上床歇息。金莲脱得光赤条身子,坐着床沿,低垂着头,将那白生生腿儿横抱膝上缠脚,换了双大红平底睡鞋儿。西门庆见了,淫心辄起,尖柄挺然而兴,因问金莲要淫器包儿。妇人连忙向褥子底下摸出来,递与他。西门庆把两个托子都带上,一手搂过金莲在怀,说道:“你达今日要和你干个后庭花儿,你肯不肯?”
金莲瞅了一眼:“好个没廉耻冤家,你成日和书童儿小厮干得不值了,又缠起我了。你和那奴才干去不是!”
西门庆笑道:“怪小油嘴儿,罢么,你若依了我,又稀罕小厮做什么?你不知你达心里好的是这桩儿。管情放到里头去,我就过了。”
金莲被他再三缠不过,说道:“奴只怕挨不得你这大行货,你把头上圈去了一个,我和你耍一遭试试。”
西门庆真个除去硫黄圈,根下只束着银托子,令妇人马爬在床上,P股高蹶,将唾津涂抹在龟头上,往来濡研顶入。金莲蹙眉隐忍,口中咬汗巾子难捱,叫道:“达达慢着些!这个比不得前头,撑得里头热炙火燎疼起来。”西门庆叫道:“好心肝,你叫着达达,不妨事。到明日买一套好颜色妆花纱衣服与你穿。”
金莲道:“那衣服倒也有在。我昨日见李桂姐穿的那玉色线掐羊皮挑的油鹅黄银条纱裙子,倒好看,说是里边买的。他们都有,只我没这裙子。倒不知多少银子,你倒买一条我穿罢了。”
西门庆道:“不打紧,我到明日替你买。”一边不管金莲叫疼,只顾浅抽深送不已,扶其股,玩其出入之势。良久,西门庆觉精来,两手扳其股,极力而之,妇人在下边呻吟成一块,不能禁止。临过之时,西门庆把妇人P股只一扳,尘柄尽没至根,直抵于深异处,其美不可当,于是怡然感之,一泄如注。妇人承受其精。二体偎贴良久,拽出尘柄,但见猩红染茎,蛙口流涎,妇人以帕抹之,方才就寝。
次日,西门庆早晨到衙门中回来,有安主事、黄主事那里差人来下请书,二十二日在砖厂刘太监庄上设席,请早去。西门庆打发来人去了,从上房吃了粥,正出厅来,见篦头的小周儿扒倒地下磕头,在旁伺候。西门庆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寻你篦头哩。”于是走到花园翡翠轩小卷棚内,坐在一张凉椅儿上,除了巾帻,打开头发。小周儿在后面桌上铺下梳篦家活,与他篦头栉发。观其泥垢,辨其风雪,跪下讨赏钱,说:“老爹今岁必有大迁转,发上气色甚旺。”西门庆大喜。蓖了头,又交他取耳,掐捏身上。小周儿有滚身上一弄儿家活,到处都与西门庆滚捏过,又行导引之法,把西门庆弄得浑身通泰,赏了他五钱银子,教他吃了饭,伺候与官哥儿剃头。自己则进到书房内,倒大理石床上,睡着了。不一时翻身醒来,见众妇人都在屋里,原来是桂姐要看书房。忽见画童来说:“应二爹来了。”众妇人乱走不迭,往瓶儿那边去了。只有桂姐没走。伯爵进来,见桂姐在,调笑逗玩了一会。桂姐也往瓶儿房里去了。
伯爵与西门庆这才唱喏,在轩内坐了。西门庆说:“昨日我在夏龙溪家吃酒,大巡宋道长那里差人送礼:送了一口鲜猪。我恐怕放不得,今早旋叫了厨子来卸开,用椒料连猪头烧了。你休去,如今请了谢希大来。咱们打双陆,同享了吧。”说完,使琴童快去请希大来。
伯爵因问:“徐家银子讨了来了?”
“贼没行止的狗骨秃,明日才有,先与二百五十两。你教他两个后日来,少的我家里凑与他吧。”西门庆说。
伯爵道:“这等又好了。怕不的他今日买些鲜物儿来孝顺你。”
西门庆道:“倒不消交他费心。”又问道:“老孙、祝麻子两个都起身去了不曾?”
“这咱哩!从李桂儿家拿出来,在县里监了一夜,第二日,三个一条铁索,都解上东京去了。到那里,没个清洁来家的!你只说成日图饮酒吃肉娼家撞,好容易吃的果子儿?似这等苦儿,也是他受。路上这等大热天,着铁索扛着,又没盘缠,有什么要紧!”伯爵说。
西门庆笑道:“怪狗材,充军摆站的不过?谁教他成日跟着王家小厮只胡撞来,本亦他寻的苦儿他受。”
“哥,你说得有理,苍蝇不钻没缝的鸡蛋,他怎的不寻我和谢希大?清的只是清,浑的只是浑。”伯爵说道。
正说着,谢希大到了。唱毕喏坐下,只顾扇扇子。西门庆问他:“你怎的走恁一脸汗?”
希大道:“哥,别题。大官儿去迟一步儿我不在家了。我刚出大门,可可他就到了。今日平白惹了一肚子气。”
伯爵问道:“你惹的又是什么气?”
希大道:“大清早晨,老孙妈妈子走到我那里,说我弄了他去。因主何故,恁不合理的老淫妇!你家汉子,成日摽着人在院里玩,大酒大肉吃,大把家挝了银子钱家去,你过阴去来?谁不知道?你讨保头钱,分与哪个一分儿使也怎的?我扛了两句,走出来,不想哥这里呼唤。”
伯爵道:“我刚才这里和哥不说,新酒放在两下哩,清自清,浑自浑。当初咱们怎么说来?我说跟着王家小厮,到明日必有一失。今日如何?撞到这网里,怨怅不得人!”
西门庆道:“王家那小厮,着甚大气概?几年儿了,脑子还未变全!养老婆,还不够俺们哪咱撒下的,羞死鬼罢了。”伯爵道:“他曾见过什么大头面,怎比哥那咱的勾当,提起来,把他唬杀了罢了。”
说着,小厮拿茶上来吃了。不一时,又拿上四个靠山小碟儿,盛着四样小菜儿。然后拿上三碗面来,各人自取浇卤,倾上蒜醋。应、谢二位,拿起箸来,只三扒两咽,就是一碗,登时狠了七碗。西门庆两碗还吃不了,伯爵说:“哥,今日这面,是哪位姐儿下的?又爽口,又好吃。”谢希大则说道:“本等卤打得停当。我只是刚才家里吃了饭来了,不然我还禁一碗。”两个吃得热上来,把衣服脱了,搭在椅子上,又吩咐琴童取些水来漱口。
少顷,吃了茶,三人出来外边松墙外各花台走了一遭。只见黄四家送了四盒子礼来:一盒鲜乌菱、一盒鲜荸荠、四尾冰湃的大鲥鱼,一盒枇杷果。伯爵说了声“好东西儿”,一手挝了好几个,递了两个与希大,说道:“还有活到老死,还不知此物什么东西儿哩。”西门庆教小厮交到后边收了,给三钱银子赏来人。打发之后,西门庆看着他两个打双陆玩耍。
卷棚内又早放下八仙桌儿,前后放下帘栊来。桌上摆设许多肴馔:两大盘烧猪肉,两盘烧鸭子,两盘新煎鲜鲥鱼,四碟玫瑰点心,两碟白烧笋鸡,两碟炖烂鸽子雏儿,然后又是四碟脏子、血皮、猪肚、酿肠之类。西门庆使画童请出桂姐来。众人吃了一回,桂姐在旁拿盅儿递酒。应伯爵与桂姐打笑。桂姐骂了他几句,拿起琵琶,横担膝上,启朱唇,露皓齿,唱了个《伊州三台令》。唱毕,希大一连递了桂姐三杯酒,又拉伯爵接上打双陆。伯爵因头里吃了些蒜,肚里恶泛泛起来,要问西门庆讨香茶,却不见了人,连桂姐也一霎不知去哪了。伯爵对希大说:“你这里等着,我寻他寻去。”
原来席间西门庆递了眼色给桂姐,二人分别离席。西门庆把桂姐拉到藏香坞雪洞儿里,把门掩着,两个坐在矮床儿上说话。西门庆把桂姐搂在怀中,放在腿上坐着,一径露出那话来与她瞧,把桂姐唬了一跳:“怎的就这般大?”西门庆悉把吃胡僧药告诉了她,先交她品咂了一回,然后轻轻掐起她两只小小金莲来,跨在两只胳膊上,抱到一张椅儿上,干起来。那应伯爵一路寻来,见两扇洞门儿虚掩,便停步听觑,听见桂姐颤着声儿,将身子只顾迎着西门庆叫:“达达,快些了事吧,只怕有人来。”伯爵猛然大叫一声,推开门进去,见二人正干得好,说道:“快取水来,泼泼两个攮心的搂到一答里了!”
李桂姐道:“怪攘刀子,唬了我一跳。”
伯爵道:“快些儿了事?好容易!也得值那些数儿是的。怕有人来看见,我就来了。且过来,等我抽个头儿着。”
西门庆便道:“怪狗才,快出去罢了,休鬼混我,只怕小厮来看见。”
应伯爵不肯干休:“小淫妇儿,你央及我央及儿。不然,我就吆喝起来,连后边嫂子们都嚷得知道。你既认做干女儿了,好意教你躲住两日儿,你又偷汉子,教你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