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部奥迪TT,红色的,跑起来如一团火焰。
我的主人叫露露,大明星,今年24岁,实际32岁。我说这话,丝毫没有揶揄的成分。我的主人不容易呀,熬了很多年,饱受过太多鲜为人知的屈辱和艰辛,终于熬出了头。如今,我的主人随便放个屁,就可以占据明天各大报刊、杂志、电视、网络等众多媒介的娱乐版头条,大家津津乐道地分析,小心翼翼地求证,最后得出结论:是韭菜馅的饺子惹的祸。人类就是这么可爱。
生活在公众的放大镜下面,我的主人起初是惊喜,再后是麻木,最后是惶恐。三年前,她在广州一个群山环抱的湖中小岛上买了一栋别墅。当然,连她最亲近的保姆秀嫂也不知道,钱是深圳的王总出的。我的主人需要一个安放心灵的家园,在她身心疲惫时,可以消失一会儿,舔舔伤口,放牧自我。
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新白云机场,在一间黑暗的地下室里,随时等待主人的召唤。她每次启动我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常用的手机关闭,打开另一部手机,通知秀嫂她刚下飞机,很快就到。秀嫂是个懂规矩的人,知道她该做什么。秀嫂通常会做一顿可口的家乡饭菜,精致而简单,然后在我的主人到达前离开。
这次,我的主人似乎心情很不好,我从她狠踩油门时看出来了。我知道除了王总,她的感情世界是一片空白。媒体经常曝光她和谁谁谁的绯闻艳事,其实都是炒作,怎么酝酿出炉的,有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曾经爱过一个男人,可是很快发现了自己的悲哀,世界之大,连一个谈恋爱的地方都找不到。这使她想起了自己主演过的一部抗日题材的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华北之大,连一张课桌都放不下。她只有驾驶着我,飘在机场高速路上,才是最轻松的时刻。风驰电掣中,她可以扔掉墨镜和鸭舌帽,在高分贝的重金属音乐里秀发飘扬,随心所欲,像一个快乐的疯子。
今天,她紧绷着脸,有些异样。在临近小岛大桥时,她手里抓着墨镜,犹豫了一下,突然狠狠地摔在副驾驶座上,将我调转头,又向机场方向高速驶去。如此跑了三个来回,她终于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她再一次启动我,已是午夜时分。她没有开音乐,坐在车里,静静地听着我发动机咆哮的声音。好一会儿,她打开了她常用的那部手机,发了个信息:今夜下大雨了。
我知道,那是发给王总的暗语。很快,对方来了电话。王总说,宝贝,来广州了?
是的,上午到的。我想你,想现在就见到你。三月的北京,太阴冷了,我心里空荡荡的。
好!我们老地方见。开车注意安全。
老地方在哪儿?嘿嘿,不是酒店,也不是某个单元的楼房,而是一处荒郊野岭。每次,我的主人都是将我停在一栋民房的院子里。这里前不靠村,后不着店,一个偌大的院子,高高的围墙,外表看起来极为普通,里面却金碧辉煌。众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嘴里说的老地方,就是指这里。
我的主人疯了一样狠踩油门,将我驶出车库。在桥头的岗亭刷卡时,那个女保安神经兮兮地,磨磨蹭蹭了老半天,让我的主人很为恼火。如果不是碍于身份,我想她早就一巴掌搧了过去。我的主人肯定不知道,下午在阳台上晒太阳时,那个保安曾经傻傻地盯着她看,看得目瞪口呆。这不能怪我的主人。每次开演唱会,面对台下几万名疯狂的观众,任何人在她眼里,都是一张面孔,一个符号而已。
驶过大桥,我的主人摘下墨镜和帽子,摇下所有的车窗和天窗,在一天幽蓝的星光下,伴随轻柔抒情的爵士乐,似一支箭,向深圳射去。
一个小时后,当我刚到老地方的门口时,王总来电话了。我的主人轻轻笑了,笑出了声音。她说,亲爱的,等不急了吧?我已经到门口了。
不是,她突然从香港回来了,今夜不方便,非常抱歉……
我的主人将我停在路边,熄了火,趴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黑暗中,泪水恣意,瘦削的双肩抖得厉害。
我很想安慰她几句。可是,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只是一部车,一部供人驾驭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