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妇产医院。
早上7:00
医生还没有上班。
走廊,空荡荡的,女孩坐在长椅上,脸色苍白,茫然地看着窗外。窗外,清晨的一抹血红,淡淡地,胭脂一样涂在天边。
女孩怔了好一阵儿,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对方关机。委屈的泪水,在女孩眼眶里直打转。
走廊里行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慢慢地,成了一种菜市场的喧嚣。
女孩再一次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对方依然是关机。
诊室的门开了。大家像羊群一样,你推我挤,在护士的吆喝下,总算拉拉杂杂地排成了一个队伍。女孩靠在窗边,远远地望着,像一个孤独的牧羊人。
电话总算拨通了。
女孩说,你不是昨天答应了来医院吗?我现在只有一个小小的愿望,你离开你老婆一会儿,来医院陪陪我,就一会儿,不行吗?做流产,你不在身边,我真的很害怕。
女孩对着手机听了半天,大吼了一声:畜生,你去死吧!
这吼声有些突兀,有些凄厉,声嘶力竭地穿越整个走廊,在人群上空轰轰作响。人声噪杂的队伍迟疑了一下,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默默地看着女孩。
女孩双手捂着脸,哭了。
上午10:45
莫医生诊室。
莫医生一抬头,看见又是这对男女,不由眉头拧了一下,说,是生还是流产,得赶快拿个主意。你们不要老是来找我。
女人低着头看脚下,不吭声。男人讨好地笑,说,能不能再等等?
莫医生严肃地说,再磨蹭,孩子大了,到时不想要,就麻烦了。
男人低着头看脚下,不吭声。
莫医生有些生气了,把手中的笔重重地搁在桌上,啪地一声,把面前的这对男女惊了一下。莫医生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看了看女人,犹豫了一下,对莫医生说,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是她老板的。
莫医生一脸惊讶,问,怎么会是她老板的?
男人支支吾吾,说,春节时,我回老家过年,她老板把她灌醉了,强奸了她。
女人低着头嘤嘤地哭。
莫医生愤怒了,声音提高了许多,说,那你应该去公安局报案呀,这是强奸罪!
男人声音却很小,低着头说,开始,我们也打算去报案,但那龟孙子说我们没有证据,说我老婆是主动的,最多是通奸。他答应赔一万块钱,私了。
那……那就应该把孩子打掉呀。
本来是想打掉的,但那龟孙子的老婆没有生育能力。我老婆做了B超,发现是个男孩,她老板就央求我们生下来卖给他,说出10万块钱。我琢磨着怎么也不能便宜了他,说20万,一分钱也不能少。现在……现在……我们正讨价还价。
这,这,这……莫医生目瞪口呆,一时成了哑巴。
下午4:28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
一个产妇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绝望地哭着。窗外,是白色的天空。
男人一只手抓着女人瘦骨嶙峋的手,一只手替女人擦拭眼泪,好声安慰。男人说,现在科技可发达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没有孩子,我们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女人似乎没有听见男人的话,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她纸一般苍白的脸上,泪水像小河一样流淌。
一个护士进来,告诉男人,主治医生让你去一下他办公室。男人又擦了擦女人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丝微笑,说,没事,亲爱的,我去去就来。
病房离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只有几步路,男人却感觉很遥远,像踩在天堂与地狱之间。男人几乎迈不动腿了。
主治医生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一脸严肃地正式通知男人诊断结果:是要孩子还是要妻子,赶快拿个主意吧。
只能保一个?
只能保一个!
男人的身体慢慢地软了下去,蹲在墙角嚎啕大哭。哭了半天,男人突然一扬脸,对医生说,保孩子!
晚上10:52
月光清冷。灯火稀疏。
住院部大楼门口,是一个小公园。一对男女坐在凉亭的水泥长椅上,正在激烈地争吵。
显然,男人生气了。男人指着女人怀里的婴儿说,你不要拿孩子来威胁我,我打死都不会离婚的。
女人虚弱地说,你答应过我的,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只想要一个名分,想要一个家。你不能丢下我们娘儿俩不管的。
男人傲慢地说,我答应了你生这个孩子吗?再说了,这指不定是谁的种呢?
女人惊愕地问,我跟谁了?除了你的种,还会是谁的?
男人说,今年初,你忘了?你不是和刘总上过床吗?
女人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我和刘总,还不是为了你的那张合同,还不是你求我去的?
男人轻蔑地笑笑。
女人声音小了下去,说,我们可以去做DNA,如果真不是你的孩子,我绝不找你。
男人又轻蔑地笑笑。
男人从随身所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万块钱,摔在女人身上,说,不就是钱的事吗?绕这么大的圈子,不累?过几天,我再给你五万,算是我们谁也不欠谁的!说完,扬长而去。
孩子啼哭不止,哇哇,哇哇,撕破了夜的宁静。
女人戳在那里,像一根木头。
孩子再一次啼哭,是在住院部九楼的走廊里。孩子被搁在长椅上,怀里揣了一万块钱,还有一张生辰八字的纸条。女人深情地吻着孩子,说,宝贝,没了爸爸,要妈妈又有什么用?说完,使劲在孩子P股上掐了一下。
孩子疼得哇哇地哭。哭声中,女人从九楼轻轻跃下,如同一只夜鸟,张开着翅膀,在凄清的月光里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