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在南昌红谷滩,一帮丰城老乡聚在一起喝酒。
做东的是一女老总,姓涂,已逾中年,然明眸皓齿,端庄艳丽。她靠家纺和布艺起家,短短数年则发达了。俺历来对有钱人趋之若鹜,顶礼膜拜。碰了两杯酒后,俺谦恭地探询其发家秘诀。当然,俺要的是核心的东西,忌讳夸夸其谈。涂总低眉凝思了一会儿,答,瓜子。
瓜子?
没错,是瓜子。我的顾客一般是夫妻结伴而来。女人精挑细选,耗时颇久。男人则心不在焉,坐在一旁,喝着咖啡翻着杂志,哈欠连天。不一会儿,男人便频频看表,催促女人速战速决。女人口里应着,脚下却像钉了钉子一样。眼看一单生意就要黄了,这时,我只好使出了我的独门武器。
啥?您的独门武器是啥?俺饶有兴趣地问,开始“您”了。
瓜子!我的瓜子芳香四溢,味道特殊。只要一端上桌,保证让男人烦躁顿消,浑身舒泰。男人坐在那里,手不再是他的手了,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频频往口里塞着瓜子,把瓜子壳扔得桌子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如此,一地瓜子壳,还愁做不成生意?偶尔,女人挑累了,起身想走,男人则一边往口里塞瓜子一边骂女人,急啥?认真选呗,你们女人总是这样毛毛糙糙,做不成大事。涂总说到这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俺也忍俊不止,吃惊地问,这究竟是什么瓜子,如此神奇?
神奇还在后面呢!我一个韩国朋友,也是同行,现在不是金融危机吗,他拖欠着手下员工大半年的工资,可是那帮女孩子毫无怨言,每天照样精神焕发。
为啥?
为啥?我每个月给他寄50斤瓜子,他同样用来招徕顾客。虽然他明文规定员工不能偷吃瓜子,但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知道,他可以一直不发工资,但不能少瓜子。
啊?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瓜子,竟然如此神奇!俺一定要尝尝,否则这辈子白活了。俺对同样是饕餮之徒的老闲抛去求救的媚眼,却发现他的口水早就飞流直下赣江,瀑布一样壮观了。
俺和老闲哀求涂总,转让、馈赠或者施舍,怎么样都行,不求尊严,只求瓜子。老闲说,在下和您夫君打小穿开裆裤一起玩大的,不容易啊。如果在下当年一犯傻,横劲儿上来,把他下面剪了,您现在肯定不开心吧?俺说,俺爷爷和您外婆青梅竹马,虽然有缘无分,但天地可鉴,情谊还在。如果当年俺爷爷穷追猛打,生米煮成熟饭,只怕世上还没有您吧?
涂总哭笑不得,叹了口气,说,我带你们去买。
于是,俺带着老闲,开着俺的小毛驴,气喘吁吁地跟在涂总的奔驰后面,过南昌大桥,转解放西路、洪都北大道,一连闯了六个红灯,最后把车泊在船山路。下车后跟随涂总步行,在几条蛇一般的小巷里兜兜转转,走到脚快要起泡时,终于在一间低矮的平房前停下。
三长两短式的暗号叩门。半天,颤颤巍巍地出来一个老太婆,白发苍苍,却皮肤白皙光滑,神采奕奕。老太婆见涂总带来了两个生人,有些愠怒,灰着脸说,按老规矩,查验身份吧。说完,她挑女婿一样挑三拣四,一双鹰眼在俺和老闲身上扫来扫去,扫得我们头皮直发麻。
许久,她宣读圣旨一般冷漠地对俺说,你没啥文化,不配享受我的瓜子。她又指着老闲笑吟吟地说,你肚中墨水不少,合格!
俺急了,对老太婆揭发道,他肚中不是墨水,是油水……俺还没说完,老太婆愤怒地剜着俺,吓得俺赶紧把剩余的话咽了回去。
当老闲扛着八十斤瓜子走出巷口时,俺如一条狗,欢快地摇尾乞怜。老闲撇撇嘴,厉声说,不管是油肚还是墨肚,能够吃到瓜子的肚儿,就是好肚儿!
好肚油肚,好肚油肚。俺学着老外点头哈腰,谄媚之词如赣江之水滔滔不绝。好在老闲不和俺这样的小人计较,肚大撑船,答应让一些瓜子给俺。当然,买瓜子的四千块钱算在俺头上。俺激动地膝头一软,差点感恩戴德地给他跪下了。
说到这里,你该问了,这瓜子的味道究竟怎样?俺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俺只能笨拙地告诉你,神仙味道。你想呀,单单吃法就和其它瓜子不一样,遵照老太婆的吩咐,你首先得捧起一把瓜子,深怀感恩之心,长长地吐出胸中浊恶之气,然后久久地闻,汲取其醉人的芳香与精华,最后才是俗人的啃。其实,啃不啃已经不重要了,类似广东人的煲汤,汤喝完后,汤渣像鸡肋一般啖之无味。此瓜子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你真要做一回俗人,那么无论啃多少,嘴里都不会起泡上火,反而齿颊生香,清爽怡人。
回广东的路上,俺和老闲非常友好,一边开车,一边对瓜子做俗人的啃。俺承认,我们的素质还有待于提高,沿途800公里,一条细细的瓜子壳铺成的路,一路飞扬,有线连接了南昌到惠州之间的山山水水。
回到惠州,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那就是我们一路啃完了60斤瓜子,剩下的20斤,老闲说是他的,没俺的份。他的理由是老太婆说俺没文化,不配享用此等美味。他还说让俺吃了一路,已经够哥们儿了。俺的理由是除了他好肚油肚外,买瓜子的钱是俺出的,剩下的当然得归俺。两人就这样公说公的,婆说婆的,各论各的理。论到最后,老拳相见,折腾到了法院。法院判平分,每人10斤。
鸟为食亡,人为瓜子而翻脸。从此,俺和老闲视如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