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把潘金莲按在月娘炕上,提起拳头来骂道:“狠杀我罢了!不看世界面上,把你这小歪剌骨一顿拳头打死。单管嘴尖舌快的,不关你的事,也来插一脚。”
潘金莲被按着,见他的拳头下不来,却哭将起来,说道:“我晓得你倚官仗势,倚财为主,把心来横了,只欺负我一个。你便不看世界面上,哪个拦着你的手儿不成?你打呀!我随你怎么打,你把我这口气打没了,不愁我家那病妈妈问你要人?随你家怎么有钱有势,和你家打场官司。你别以为你是衙门里的千户,不过只是个破纱帽、债壳子穷官罢了,能禁的几个人命?可就不是做皇帝,敢杀下人也怎的?”
金莲只管说,西门庆反倒呵呵大笑,手下放了金莲,说道:“你看原来小歪剌骨儿,这等刁嘴。我是破纱帽穷官?教丫头取我的纱帽来,看看哪块儿有破。再去清河县问问,我少谁家银子,你说我是债壳子?”
“那你怎叫我歪剌骨?”金莲装着不服气的样儿,跷起一只脚来,“你看,老娘这脚,哪些儿放着歪?你怎骂我是歪剌骨?那剌骨也不怎的!”
站在一旁的月娘也笑道:“你两个,铜盆撞了铁刷帚!常言道:恶人见了恶人磨,见了恶人没奈何。自古嘴强的争一步。六姐,也亏了你这嘴头子。不然嘴钝些儿也成不的。”
这时,玳安来说,周守备差人来请西门庆吃酒。西门庆安排了几句家中的事,往周守备家去了。
吴月娘对金莲说:“你还不往屋里匀匀那脸去,揉得红红的,等回人都来了看着,什么样?谁教你去惹他来,你不怕,我倒替你捏两把汗。不见了金子,随他去罢了,寻不寻不在你;又不是在你屋里不见的,平白扯着脖子和他强什么?你也丢了这口气儿罢。”几句话,说得金莲闭口无言,两眼发直,过了一会儿,往屋里匀脸去了。
不一时,李瓶儿和吴银儿打扮出来,到月娘房里。
月娘问她:“金子怎的不见了?刚才惹得他爹和六姐两个在这里辩了回嘴,差些儿辩恼了打起来。让我劝开了,他爹现往人家吃酒了,吩咐了小厮买狼筋,等他晚上回来,要把各房丫头抽起来。你屋里丫头、老婆管什么事了?就看着孩子耍,不见了一锭金子也不知道。”
瓶儿说:“他爹高高兴兴拿进四锭金子来与孩子耍。我又忙着陪大妗子她们,坐着说话,谁知就不见了一锭。如今丫头推奶子,奶子推老冯。急得冯妈妈哭哭啼啼,只要寻死。”
吴银儿一旁搭腔道:“天么天么!还好今日我在这边屋里梳头,没曾过去,不然,还要难为我了。虽然爹娘不言语,你我心上何安?谁人不爱钱?俺里边人家最忌叫这个名声儿,传出去丑听。”
说着,约定的两个唱曲的来了,一个叫韩玉钏儿,一个叫董娇儿。两人笑嘻嘻先向月娘、大妗子、瓶儿磕了头,又望着吴银儿拜了拜。月娘吩咐玉箫上茶。一面放下桌儿,摆上茶食。又使小玉去李娇儿房里,请桂姐她们来。众人来齐,迎春把官哥儿也抱来了,桂姐抱了过来,同他亲嘴耍子。那韩玉钏儿弹琵琶,董娇儿弹筝,吴银儿一旁陪唱,先唱一套“繁花满目开”《金索桂梧桐》。开口一句,落尘绕梁,裂石流云,十分清脆响亮,却把个官哥儿唬得钻进桂姐怀里不敢抬头出气儿。月娘见了,赶紧要瓶儿教迎春掩着孩子的耳朵抱回那边房里去。桂姐也加入了唱曲,四人齐合着声儿唱了起来。
这一乐,直到晚夕三更天。吴大妗子的轿子来了。月娘留不住嫂子,只得送走了她。临行,吴大妗子再三嘱咐:“明日请姑娘众位好歹往我那里坐坐,晚夕告百病儿来家。”月娘答应了。李桂姐也要告辞,月娘不肯。陈经济也说,轿子都回了。正在此时,西门庆带着七、八分酒意回家来走入房中,听说桂姐要走,不肯,又要她们几个唱曲来听。唱完,给韩玉钏儿、董娇儿两个唱钱,打发出门,留李桂姐、吴银儿两个住下。
忽然,听见前边一阵嚷乱,玳安儿和琴童儿两个簇拥着李娇儿房里的丫头夏花儿进来禀告西门庆,说是在马房马槽底下发现夏花儿,躲在那里不敢出声,问也不答话。西门庆令拿上奴才,在外边明间穿廊下审问。那丫头跪在地下只是不言语。这时李娇儿闻讯赶来,要她说话。西门庆吩咐搜身。这丫头不容人家搜,琴童把她一拉,只听“滑浪”一声,从腰里掉下一件东西来。西门庆教玳安拾了递上来,灯下看时,正是头里不见了的那锭金子。
西门庆好不恼怒,令琴童往前边取拶子来,把这个丫头拶得杀猪般地叫唤。月娘见西门庆气在醉头上,也不敢劝,这丫头挨忍不过,只得说是在六娘房里地下拾的。
西门庆这才令小厮放了拶子,吩咐娇儿领丫头回屋:“明日叫媒人,即时与我拉出去卖了,还留着做什么!”
李娇儿没有话说,只能骂奴才:“贼奴才,谁叫你往前头去来?你就拾了她屋里金子,也对我说一声。”
夏花儿只是哭。
李娇儿又骂道:“拶死你这奴才才好哩,你还有脸哭!”
西门庆把金子交与月娘收了,往前边瓶儿房里走去。月娘令小玉关上仪门,叫来玉箫问道:“这丫头也往前边去?”
小玉答道:“二娘、三娘陪大妗子他们往六娘那边去,她也跟了去。谁知她会偷金子?怪不得先前在厨房问我:‘狼筋是什么?’俺们几个都笑了,哄她道:‘狼筋就是狼身上的筋,若是哪个偷了东西不拿出来,把狼筋抽将起来,就缠在那人身上,抽攒着手脚儿在一处。’她一定是吓慌了,想在晚上逃走,见大门首有人,才藏入马房,钻大槽底下躲的。”
月娘叹了一口气:“这怎教人去看人哩!这么一个小丫头,也这等贼头鼠脑。”
那李娇儿领夏花儿到了房里,这一晚就别说睡觉了。李桂姐好一顿教训夏花儿:“你原来是个俗孩子!该十五六岁,也知道些人事儿,还这等懵懂。要着俺里边,才使不得的!这里没人,你就拾了些东西,来屋里悄悄交与你娘!像这等把出来,她在旁边也好救你。你怎么不向她提一字儿?刚才这一顿拶打,好么?干净傻丫头!常言道:穿青衣,抱黑柱。你不是她这屋里人?就不管她?刚才这等掠掣着你,你娘脸上有光没光?”桂姐又转过身来说她姑娘:“你也忒不长俊。要是我,怎教他把我房里丫头当众拶这么一顿拶子!我的丫头,我拉到自己房里来,等我打。前边几个房里丫头怎么不拶,只拶你房里的丫头?你是好欺负的?鼻子口头没些气儿。等到明日,真个教他拉出这丫头去,你也就没句话儿说?你不说,等我说。休教他领出去,教别人好笑话。你看看孟家的和潘家的,两家一似狐狸一般,你能斗得过她们?”又叫夏花儿过来,问她:“你出去不出去?”
那丫头答道:“我不出去。”
桂姐说道:“你不出去,今后要贴你娘的心,凡事要你和她一心一计。不管拿了什么,交付与她,你就没事了,娘也会抬举你。”
夏花儿连连点头。
西门庆走到前边瓶儿房里,只见瓶儿和吴银儿坐在炕上说话,就想脱衣服睡觉。
瓶儿劝道:“银姐在这里,没地方安插你哩,你且去过一家儿吧。”
西门庆说:“怎的没地方儿?你娘儿两个在两边,等我在当中睡就是。”
瓶儿瞅他一眼,说:“瞧你说下道儿去了。”
西门庆问瓶儿:“我如今往哪去睡?”
瓶儿说道:“你过六姐那边去睡一夜吧。”
西门庆只得起身:“也罢,也罢,省得我打搅你们娘儿俩。”于是一直走到金莲这边来。
金莲正要睡,听见西门庆进房来,如同天上落下来一般,向前与他接衣解带,重新扫床铺被,展放鲛绡,款设珊枕。吃了茶,两人上床歇宿。
瓶儿打发西门庆出去,和吴银儿两个灯下放炕桌儿,拨下黑白棋子,对坐下象棋儿。又吩咐迎春备茶,上果盒,筛金华酒。少顷,下了三盘棋,筛上酒来,拿银盅儿共饮。吴银儿要唱个曲儿给干娘听。
瓶儿劝阻道:“姐姐,不唱吧。大小官儿睡着了,你爹那边又听得见,吵了他。咱掷骰子耍耍罢了。”于是教迎春递过色盆来,两人掷骰儿赌酒为乐。
掷了一回,吴银儿对迎春说道:“姐,你那边屋里请过奶妈儿来,教她吃盅酒儿。”
迎春说奶妈已搂着哥儿在那边炕上睡了。吴银儿不再说什么。
瓶儿说道:“那就拿一瓯子酒送过去与她吃就是了。你不知道,俺这小大官好不伶俐,你带他睡,一离开,他就醒。有一日,在我这边炕上睡,他爹这里敢动一动,就睁开眼醒了,恰似知道的一般。教奶子抱了去那边屋里,只是哭,只要我搂着他。”
吴银儿笑了:“娘有了哥儿,和爹在一起也睡不成个自在觉。爹几日来这屋里走一遭儿?”
瓶儿说道:“他也不论,遇着一遭也不可定,两遭也不可定,常进屋里看他,为这孩子!来看他不打紧,教人把肚子也气破了。将他爹和这孩子,背地咒得白湛湛的。我是不消说的,只与人家垫舌根。谁和他有什么大闲事,宁可他不来我这里还好。第二日教人眉儿眼儿地只说俺们,什么把拦着汉子。为什么刚才到这屋里,我就撺掇他出去?银姐,你不知道,俺这家人多舌头多。自今日为不见了这锭金子,早是你看着,就有人气不愤,在后边调唆你大娘,说拿金子进我这屋里来了,怎的不见了?落后不想是你二娘屋里丫头偷了,才显出个青红皂白来。不然,绑着鬼,只是俺这屋里丫头和奶子。老冯妈妈急得那哭,只要寻死,说道:‘若没有这金子,我也不家去。’落后见有了金子,才肯家去,还打了灯家去了。”
吴银儿见瓶儿说着说着,泪水只打转儿,劝道:“娘也罢了,你看爹的面上,守着哥儿,慢慢过到哪里是哪里。论起后边大娘,心善善的,也罢了。倒只是别人,见娘生了哥儿,未免都有些儿气。爹他老人家有些主就好了。”
瓶儿点点头,说道:“若不是你爹和你大娘用心,这孩子也活不到如今。”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喝酒,直到东方发白,晨曦初露,方才睡下。
次日,西门庆因放假,没往衙门里去,一早起来,在前厅看着,安排玳安送两张桌面给乔家去。一张与乔五太太,一张与乔大户娘子,都有高顶方糖、肘件树果之类。不一会,借钱的李智、黄四在应伯爵的引领下,送来酒礼,西门庆又是一阵忙乱。
这时,李桂姐家的保儿、吴银儿家的丫头腊梅,领着轿子来接人。桂姐听说保儿来了,慌得走到门外,和保儿悄悄说了半日话。转回来到上房,向月娘告辞。月娘再三挽留,只是不肯。月娘只得打点礼物,打发她回去。桂姐先辞月娘众人,然后由娇儿送她到前边,教画童儿替她抱了毡包,来到书房门首,教玳安请出西门庆来说话。
待西门庆出来,桂姐花枝招展绣带飘飘磕了四个头,说道:“打搅爹娘多日。”
西门庆说道:“不再住几日?”
“家里无人,妈使保儿拿轿子来接了。”桂姐说到这儿,近前一步又说道:“我还有一件事对爹说,俺姑娘房里那孩子,休要领出去吧。俺姑娘昨日晚夕又打了她几下。说起来还小哩,什么也不懂。吃我说了她几句,从今改了,她也就再不敢了。你打发她出去,大节间,俺姑娘房中没人使,你心里不急么?自古木勺火杖儿短,强如手拨拉。爹,好歹看我份上,留下这丫头吧。”
西门庆点头同意:“既是你这般说来,就留下这奴才吧。”转头当即吩咐玳安:“你去后边对你大娘说,不要叫媒人了。”
玳安见画童儿在旁抱着桂姐毡包,便说道:“拿桂姨毡包等我抱着,教画童儿后边说去吧。”
画童便把毡包给了玳安,往后边说去了。
桂姐与西门庆说完话,又同应伯爵几个说笑了几句,出门上轿走了。
画童儿走到后边,月娘正和孟玉楼、李瓶儿、大姐、雪娥,还有大师父,都在上房里坐着说话。月娘见了画童儿,就要使他去叫媒婆来领夏花儿出去。
画童说道:“爹使小的对大娘说,不要领她出去罢了。”
月娘不高兴了:“你爹先要卖她,怎的又不卖了?你实说,是谁对你爹说不要领她出去?”
画童只得如实说道:“刚才小的抱着桂姨毡包送桂姨,桂姨临去对爹说,央及留下。爹使玳安进来对娘说。玳安不进来,在爹跟前使小的进来,夺过毡包,送桂姨去了。”
月娘听了,心中生恼,骂玳安道:“这贼,两头弑番,献勤欺主的奴才!”
正说着,吴银儿进来。月娘对她说:“你家腊梅接你来了。李家桂儿家去了,你莫不也要家去?”
吴银儿说道:“娘既留我,我又家去,显得不识敬重了。”转头问腊梅:“家里有什么事?”
腊梅答道:“没什么事,妈使我来瞧瞧你。”
吴银儿说道:“既没事,你先家去吧。娘留下我,晚夕还要同众娘们往妗奶奶家走百病儿去。我从那回来,才往家去。对妈妈说,不要来轿子,我自己走了家去。”
腊梅告辞,月娘吩咐玉箫领着到后边吃东西,又装了一盒元宵、一盒细茶食,给她拿去。吴银儿要她把衣裳包儿带家去。瓶儿已准备了一套上色织金缎子衣服、两方销金汗巾儿、一两银子放在她毡包内。吴银儿推让。瓶儿又教迎春从楼上取了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下号儿写着重三十八两,递与她。
这时,吴大妗子家已使了小厮来请众人早些过去。李娇儿害腿疼不去,孙雪娥因家中无人,留下看家也不去。于是,月娘同玉楼、金莲、瓶儿、大姐并吴银儿六人,对西门庆说了,穿戴收拾定当,六顶轿子起身。玳安儿、棋童儿、来安儿三个小厮,又有四名排军跟轿,往吴大妗子家来。
吴大妗子、吴二妗子接住,上桌饮酒,郁大姐怀抱琵琶唱曲儿。孟玉楼和潘金莲逗郁大姐寻乐,郁大姐知是瓶儿的生日,连忙下席来与瓶儿磕了四个头,然后拨定琵琶,唱了起来。
正唱着,月娘觉得凉凄凄的,这才知天已下起雪来。想到待会还得走回去,便教小厮回家去取众人的皮袄来。吴大妗子家的小厮来安儿连忙出来对玳安说了,玳安便叫琴童儿去取。琴童赶紧往家去了。月娘想起金莲没皮袄,便问来安,谁去取皮袄了。来安说道:“琴童取去了。”
月娘说:“也不问我就去了?”
玉楼说道:“刚才短了一句话,不该教他拿俺们的,他五娘没皮祆,只取姐姐的来罢了。”
月娘说道:“怎的家中没有?还有当的人家一件皮袄,取来与六姐穿就是了。”又问来安:“玳安那奴才怎的不去,却使这奴才去了?你叫他来。”
玳安闻知,赶紧来到月娘跟前。
月娘骂道:“好奴才,使你不动怎的?也不问我声儿,三不知就遣将儿去了。怪不得,你做了大官儿,恐怕打动你。”
玳安忙解释道:“娘错怪了小的。先前娘吩咐若是教小的去,小的敢不去?来安出来,只说教一个家里去。”
月娘道:“那来安小奴才敢吩咐你?俺们这么大的老婆还不敢使你哩!如今惯得你这奴才们想怎么就怎么。两头戳舌,献殷勤出尖儿,外合里应,奸懒贪谗,奸消流水,背地瞒官作弊,干的那茧儿,我不知道?先前你家主子没使你送李桂儿家去,你怎的送他?人拿着毡包,你还匹手夺过去了。留丫头不留丫头不在你,使你进来说,你怎的不进来?你便就恁送他,里头图嘴吃去了,却使别人进来。须知我若骂,只骂那个人了,你还说你不久惯牢成?”
玳安说道:“这个也没人,就是画童儿过的舌。爹见他抱着毡包,教我去送送桂姨,就使了他去了。娘说留丫头不留丫头不在于小的,小的管他怎的?”
月娘大怒:“贼奴小,还要说嘴哩!可不信这里闲着,和你犯牙儿哩!你这奴才说脖倒拗过飏了?我使着不动,耍嘴儿!我就不信,到明日不对他说,把你这欺心奴才打个烂羊头也不算。”
吴大妗子在一旁说道:“玳安儿,还不快替你娘们取皮祆去,她恼了!”又对月娘说道:“姐姐,你吩咐他拿哪里皮袄与他五娘穿?”
潘金莲接过来说道:“姐姐,不要取去。我不穿皮袄,教他到家捎了我的披袄子来罢了。人家当的知道好也歹也。黄狗皮也似的,穿在身上教人笑话。也不气长,久后还得赎回去了。”
月娘说:“这皮袄才不是当,倒是当人李智少十六两银子,准折的皮袄。当的王招宣府的那件皮袄,与李娇儿穿了。”于是吩咐玳安:“皮袄在大橱里,教玉箫寻与你。就把大姐的皮袄也带了来。”
玳安谷都着嘴走了出去,到家与琴童找到丫头们,好不容易把皮袄取齐,包了,拿到吴大妗子家。
月娘把包打开,吴大妗子接过给金莲穿的一件青厢皮袄在灯下观看,说道:“好一件皮袄。五娘,你怎么说不好,说是黄狗皮。这哪里有什么黄狗皮,给我穿了吧。”
月娘也说道:“新新的皮袄儿,只是面前歇胸旧了些儿。到明日,重新换两个遍地金歇胸,穿着就好了。”
玉楼拿过来,与金莲戏道:“我儿,你过来。你穿上这黄狗皮,让娘看看好不好。”
金莲不高兴:“有本事,到明日问汉子要一件穿,也不枉的,拾了人家旧皮袄来,披在身上做什么?”
玉楼又戏道:“好个不认业的。人家有这么一件皮袄,穿在身上要念佛了。”说着,替她穿上。金莲看看自己,宽宽大大,也不失身份,才不再言语。
当下,众人穿上皮袄,拜辞吴大妗子、二妗子起身。吴银儿谢了大妗子、二妗子,磕头告辞。大妗子与她一对银花儿,月娘、瓶儿每人袖中摘了一两银子给她。这时,天上雨雪相杂,吴二舅拿了一把伞给琴童,让琴童为月娘打着。头前两个排军打着灯笼,一行男女跟着,走小巷,上大街。路过吴银儿家,月娘见天黑地湿,说要送吴银儿到家。银儿辞谢,月娘便教玳安送了过去。
月娘众人往家里走来。
金莲说道:“大姐姐,你说咱们送她回家,怎又不去了?”
月娘笑道:“你也只是个小孩儿,哄你说着玩哩,你就信了。丽春院里,那是哪里,你我去得?”
潘金莲说道:“我不信。像人家汉子在院里嫖院来,家里老婆不曾往那里寻去?寻到了不曾打成一锅粥?”
月娘说道:“那明日他爹往院里去,你寻他试试。只怕是汉子没寻出来,倒教人家汉子当粉头拉了进去,看你那两个眼儿哩。”
金莲不再说什么了。
路过乔大户家,众人又被乔大户娘子生死拉了进去吃酒听唱,到三更天才回到家中。这一夜的雪霰下到四更方止。
次日,西门庆往衙门中去了。月娘与玉楼、瓶儿三人在大门首站立,只见一个乡里卜龟儿卦儿的老婆子,穿着水合袄、蓝布裙子,勒着黑包头,背着褡裢,正从街上走来。月娘心中一动,使小厮叫将进来,在二门里铺下卦帖,安下灵龟,让老婆子卜卦。
那老婆子趴在地下磕了四个头:“请问奶奶多大年纪?”
月娘道:“你卜个属龙的女命。”
老婆子说道:“若是大龙,四十二岁,小龙三十岁。”
月娘道:“是三十岁了,八月十五日子时生。”
那老婆子把灵龟一掷,转了一遭儿停住了,揭起头一张卦帖儿。上面画着一个官人和一位娘子在上面坐,其余多是侍从人,也有坐的,也有立的,守着一库金银财宝。老婆子说道:“这位当家的奶奶是戊辰生。戊辰己巳大林木。为人一生有仁义,性格宽洪,心慈好善,看经布施,广行方便。一生操持,把家做活,替人顶缸受气,还不被说好。喜怒有常,主下人不足。正是:喜乐起来笑嘻嘻,恼将起来闹哄哄。别人睡到日头半天还未起,你人早在堂前禁转。梅香洗铫铛,虽是一时风火性,转眼却无心,就和人说也有,笑也有。只是这疾厄宫上着刑星,常沾些啾唧。吃了你这心好,济过来了,往后有七十岁活哩。”
孟玉楼插说道:“你看这位奶奶,命中有子没有?”
老婆子说道:“休怪我老婆子说,儿女宫上有些贵,往后只好招个出家的儿子送老罢了。不论随你多少也存不的。”
玉楼听罢向瓶儿笑道:“就是你家吴应元,见做着个小道士哩。”
月娘对玉楼说道:“你也叫她卜卜。”
玉楼对老婆子说:“你卜个三十四岁的女命,十一月二十七日寅时生。”
那老婆子重新撇了卦帖,把灵龟一卜,转到命宫上住了,揭起第二张卦帖来。上面画着一个女人配着三个男人:头一个小帽商旅打扮,第二个穿红官人,第三个是秀才。也守着一库金银,有左右侍从人伏侍。老婆子说道:“这位奶奶是甲子年生。甲子乙丑海中金。命犯三刑六害,夫主克过方可。”
玉楼道:“已克过了。”
老婆子说道:“你为人温柔和气,好个性儿。你恼哪个人也不知,喜欢哪个人也不知,显不出来。一生上人见喜下钦敬,为夫主宠爱。只一件,你饶与人为了美,多不得人心。命中一生替人顶缸受气,小人驳杂,饶吃了还不道你是。你心地好,虽有小人也拱不动你。”
玉楼笑道:“别的不敢说真,顶缸受气倒是常有的事。”
月娘说道:“你看这位奶奶,往后有子没有?”
老婆子说道:“济得好,见个女儿罢了,子上不敢许,若说寿,倒尽有。”
月娘又说:“你卜卜这位奶奶。李大姐,你与她八字儿。”
瓶儿笑道:“我是属羊的。”
老婆子说道:“若属小羊,今年二十七岁,辛未年生的。生几月?”
瓶儿道:“正月十五日午时。”
那老婆子卜转龟儿,到命宫上矻磴住了,揭起卦帖来。上面画着一个娘子,三个官人:头个官人穿红,第二个官人穿绿,第三个穿青。怀抱着个孩儿,守着一库金银财宝,旁边立着个青脸獠牙红发的鬼。老婆子道:“这位奶奶,庚年辛末路旁土。一生荣华富贵,吃也有,穿也有,所招的夫主都是贵人。为人心地有仁义,金银财帛不计较,人吃了,转了她的,她喜欢;不吃她,不转她,反而不高兴。只是吃了比肩不和的亏,凡事恩将仇报。正是:比肩刑害乱扰扰,转眼无情就放刁;宁逢虎生三张嘴,休遇人前两面刀。奶奶,你休怪我说,你尽好匹红罗,只可惜尺头短了些,气恼上要忍耐些,就是子上也难为。”
瓶儿道:“孩儿今已是寄名做了道士。”
老婆子说道:“既出了家,无妨了。又一件,你老人家今年计都星照命,主有血光之灾,仔细七八月不见哭声才好。”
瓶儿从袖中掏出五分一块银子,月娘和玉楼每人与钱五十文,打发卜龟卦老婆子去了。
老婆子刚走,潘金莲和大姐就从后边出来。
金莲笑道:“我说后边不见,原来你们都往前头来了。”
月娘说道:“俺们刚才送大师父出来,卜了回龟儿卦。你早来一步,也教她与你卜卜。”
金莲摇了摇头儿说道:“我是不卜卦。常言道,算的着命,算不着行。想前日那道士相面,说我短命哩,怎的哩,说得人心里影影的。随它,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
月娘说道:“你可不能这样说。”
金莲也就不说了。几个人一同朝后边走去。
渐次到了四月中旬,西门庆打听得蔡状元已点了两淮巡盐御史,心中不胜欢喜。想起旧时和乔亲家爹在高阳关上纳了三万粮仓钞,派三万盐引,正可乘此机得些利息。一面派人去高阳关户部挂号,一面预备酒席,单等蔡御史的船到。
这日,来保打探明白,蔡御史和巡按御史宋乔年同船来到,西门庆和夏提刑出郊五十里,到新河口迎接。当地各等官员也都随后拜见。蔡御史告知宋御史,西门千户乃本处巨族,为人清慎,富而好礼,也是蔡老先生门下。又拉着他,一起到了西门庆家赴席。西门庆不惜金银,用心伏侍。二人无不满意。蔡御史答应比别的商人早掣取西门庆盐一个月,宋御史也是恨相见太晚。席未散,宋御史有事先走一步,蔡御史则留住一晚。次日,西门庆直送到城外永福寺,借长老方丈摆酒饯行。
送走蔡御史,西门庆回到方丈,发现有一云游和尚形骨古怪,相貌非常,知此僧必然是个有手段的高僧。二人交谈,方知乃是西域天竺国密松林齐腰峰寒庭寺下来的胡僧,云游至此,施药济人。西门庆心中有意,请到家中,好生款待。这胡僧也不戒荤吃斋。西门庆让他酒足肉饱,便向他求房中术的药儿。
胡僧说道:“我有一枝药,乃老君炼就,王母传方。非人不度,非人不传,专度有缘。既是官人厚待于我,我与你几丸吧。”于是向褡裢内取出葫芦儿,倾出百十丸,吩咐道:“每次只一粒,不可多了,用烧酒送下。”又将另一个葫芦儿揭了,取二钱一块粉红膏儿,吩咐道:“每次只许用二厘,不可多用。若是胀得慌,用手捏着两边腿上,只顾摔打,百十下方得通。你要慎重用之,不可轻泄于人。”
西门庆双手接过,问道:“此药有何功效?”
胡僧说道:“你且听我说来:形如鸡卵,色似鹅黄。三次老君炮炼,王母亲手传方。外视轻如粪土,内觑贵乎玕琅。比金金岂换?比玉玉何偿?任你腰金衣紫,任你大厦高堂,任你轻裘肥马,任你才俊栋梁,此药用托掌内,飘然身入洞房:洞中春不老,物外景长芳。玉山无颓败,丹田夜有光。一战精神爽,再战气血刚。不拘娇艳宠,十二美红妆。交接从吾好,彻夜硬如枪。服久宽脾胃,滋肾又扶阳。百日须发黑,千朝体自强。固齿能明目,阳生诟始藏。恐君如不信,拌饭与猫尝:三日淫无度,四日热难当。白猫变为黑,尿粪俱停亡。夏月当风卧,冬天水里藏。若还不解泄,毛脱尽精光。每服一厘半,阳兴愈健强。一夜歇十女,其精永不伤。老妇颦眉蹙,淫娼不可当。有时心倦怠,收兵罢战场。冷水吞一口,阳回精不伤。快美终宵乐,春色满兰房。赠与知音客,永作保身方。”
西门庆听了,心下高兴,便要他的方儿:“请医须请良,传药须传方。吾师不传于我方儿,倘或我久后用没了,哪里寻师父去?随师父要多少东西,我与师父。”于是令玳安去后边快取二十两白金来,递与胡僧。
胡僧笑道:“贫僧乃出家之人,云游四方,要这资财何用?官人趁早收回去。至于此药,已够你用的了,何必传方儿?”说完,要起身告辞。
西门庆见他不肯传方,又不要钱财,只得说道:“师父,你不受资财,我有一匹四丈长大布,与师父做件衣服吧。”即令左右取来,双手递与胡僧。
胡僧方才收下,打问讯谢了。临出门,又叮嘱道:“药不可不用,更不可多用,戒之戒之!”说完,背上搭裢,拄定拐杖,出门扬长而去。
这日,正好是李娇儿的生日,观音庵的王姑子请了莲华庵的薛姑子来了,又带了她的两个徒弟妙凤、妙趣。月娘听是薛师父来了,连忙出来迎接,十分敬重,先摆茶,又整理素馔咸食,菜蔬点心,一大桌子,比平常分外不同。吃了茶,都在上房内坐,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西门大姐,都先后过来,听她讲道说经。吴大妗子也来了。
西门庆送走胡僧进来,只见玳安走过来悄悄说道:“头里韩大婶使了人来请爹,说今日是她生日,请爹好歹过去坐坐。”
西门庆听了,正中下怀,他正想试试胡僧的药。吩咐玳安备马,使琴童先送一坛酒过去,自己径直走到金莲房里,把淫器包儿取了,骑上马,往王六儿家来。
王六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笑脸相迎,接住西门庆,让进里间,陪坐一旁。西门庆从袖中取出一对金寿字簪儿,又递与她五钱银子,要她使人去买烧酒。王六儿安排妥当,收拾吃酒。
西门庆用烧酒把胡僧的药吃下一粒,脱了衣裳,上床与王六儿行房。坐在床上,打开淫器包儿,使上银托儿,又把胡僧给的粉红膏子药挑了有一厘半儿安放在马眼内。登时,药性发作,那话暴怒起来,露稜跳脑,凹眼圆睁,横筋皆见,色若紫肝,约有六、七寸长,比寻常分外粗大。西门庆心中暗喜:“果然胡僧此药有些意思。”
王六儿脱得光赤条条,坐在他怀里,一面用手笼揝,说道:“怪道你要烧酒吃,原来干这个营生!”因问:“你是那里讨来的这药?”西门庆急把胡僧与他的药从头告诉一遍。先令王六儿仰卧床上,背靠双枕,手拿那话往里放。龟头昂大,濡研半晌,方才进入些须。王六儿淫津流溢,少顷滑落,已而仅没龟稜。西门庆酒兴发作,浅抽深送,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王六儿则淫心如醉,酥瘫于枕上,口内呻吟不止,口口声声只叫:“大达达,淫妇今日可死也。”又道:“我央及你,好歹留些功夫,在后边耍耍。”西门庆于是把老婆倒蹶在床上,那话顶入户中,扶其股而极力磞,磞得连声响亮。六儿道:“达达,你好生打着淫妇,休要住了!再不,你自家拿过灯来,照着玩耍。”西门庆于是移灯近前,令妇人在下,直舒双足,他便骑在上面,兜其股,蹲踞而提之。六儿在下,一手揉着花心,扳其股而就之,颤声不已。西门庆因对六儿说:“等你家的来,我打发他和来保、崔本扬州支盐去,支出盐来卖了,就教他往湖州织了丝来,好不好?”六儿道:“好达达,随你教他哪里,只顾去,闲着王八在家里做什么?”
潘金莲虽说也在月娘房内听薛姑子讲道,又听那妙凤、妙趣唱佛曲儿,可心不在焉。挨到晚夕起更时分,才回到自己房中,不见西门庆的踪影,向床上去摸那淫器包儿,没了。
问春梅,春梅说:“先前娘不在时,爹进屋里来,向床背阁抽屉里翻了一回走了。不知有没有把那包儿拿去。”
金莲说道:“定是拿了往院中那淫妇家去了。等他来家,我要好生问他。”
西门庆这日回来得晚。见夜深了,也没往后边去,由琴童打着灯笼,送到花园角门首,往瓶儿屋里去了。
琴童把灯笼送到后边,交与小玉收了,见众娘们还在上房围着几个尼姑坐。月娘问道:“你爹来了?”
琴童答道:“爹来了,往前边六娘房里去了。”
月娘说道:“你看是有个槽道的!这里人都等着他,他就不进来了。”
瓶儿慌忙走到前边,对躺在床上的西门庆说道:“他二娘在后边等着你上寿,你怎么进我这屋里来了?”
西门庆笑道:“我醉了,明日吧。”
瓶儿道:“就是醉了,也得到后边接个盅儿。你不去,惹他二娘不恼么?”说着,硬把他拉了起来,推着进到后边来,为李娇儿递寿酒儿。
月娘问他:“你今日往哪去了,坐到这早晚?”
西门庆说道:“我和应二哥吃酒来。”
西门庆坐了一会儿,提起脚儿,还是踅到瓶儿房里来了。
原来,西门庆用了胡僧的药,在王六儿那里闹了半天,还没泄过哩,那话越发坚硬,形如铁杵。进了瓶儿房,交迎春脱了衣裳,就要和瓶儿睡。
瓶儿本以为他会去娇儿房里睡,所以把孩子安在自己身边睡下了,见他急不可奈的样子,说道:“你去后边睡罢了,孩子才睡得甜甜的,我这里不耐烦又身上来了,不方便,你往别人屋里睡去不好?只来这里缠。”
西门庆搂过瓶儿脖子亲了个嘴:“你达心里就想和你睡睡儿。”说着,把那话露出来与瓶儿瞧,唬得瓶儿半日说不出话来。西门庆笑着告诉她胡僧给药的事,说道:“你若不和我睡,我就急死了。”
瓶儿道:“可我身上才来了两日,还没干净。你今日且往他五娘屋里歇一夜儿也是一样。”
西门庆不肯,央求着非和她睡不可。要她教丫头掇些水来洗一洗,将就将就。
瓶儿无奈,说道:“我倒好笑起来,你今日往哪里吃得这醉醉的,胡搅蛮缠。老婆的月经沾污在男子汉身上脏刺剌的也不晦气?洗也洗不干净。”说着,教迎春掇了盆水来洗了,上床与西门庆交合。刚转身,官哥儿就醒了,一连三次,稍有动静就醒。瓶儿让迎春抱去与奶子那边屋里去睡,这里二人方才自在玩耍。西门庆坐在帐子里,李瓶儿便马爬在他身上,西门庆倒插那话入牝中。已而灯下窥见她那雪白的P股儿,用手抱着,目观其出入。那话已被吞进半截,兴不可遏。瓶儿恐怕带出血来,不住取巾帕抹之。西门庆抽拽了一个时辰,两手抱定她P股,只顾揉搓,那话尽入至根,不容点毛发。脐下毳毛,皆刺其股,觉翕翕然畅美不可言。瓶儿道:“达达慢着些,顶着奴里边好不疼。”西门庆道:“你既害疼,我丢了罢。”于是向桌上取过茶来,呷了一口冷茶,登时精来,一泄如注。
潘金莲一夜恼个没完没了,她见西门庆去瓶儿屋里歇了,自知他偷了淫器包儿和她玩耍,暗咬银牙,偷落珠泪,关门睡了。
月娘和薛姑子、王姑子在上房宿睡。王姑子把整治的头男衣胞,连同薛姑子的药,悄悄递与月娘。薛姑子教月娘:“拣个壬子日,用药儿吃下去,晚夕与官人同床一次,就是胎气。此事不可让别人知道。”
月娘连忙把药收了,拜谢了两个姑子。月娘向王姑子说道:“我正月里好不等着你,就不来了。”
王姑子说:“我是要会薛师父一答儿里来。不想亏我这师父,好不容易寻了这件物儿,也是人家媳妇养头次娃儿,悄悄与了个熟老娘三钱银子,才得了。拿到了,替你老人家熬矾水,打磨干净,两盒鸳鸯新瓦,炮炼如法,用重罗筛过,搅在符药一处,才拿来了。”
月娘千谢万谢,每人又给了二两银子,还说:“若坐了胎气,还与薛爷一匹黄褐缎子做袈裟穿。”
一夜没睡安的金莲次日起来,打听得西门庆往衙门里去了,瓶儿在屋里梳头,便走到后边,对月娘说:“李瓶儿背地好不说姐姐哩。”
月娘正同大妗子、孟玉楼说话,听金莲这么一说,不知怎回事。
金莲接着说道:“她说姐姐会那等虔婆势,乔作衙,‘别人生日,乔作家管。你汉子吃醉了进我屋里来,我又不曾在前边,平白无故对着人羞我,望着我丢脸儿。我恼了,走到前边,把他爹推到后边来。落后怎的?他还是往我房里来了。我两个黑夜里说了一夜体己话儿,只有心肠五脏没曾倒与我罢了’。”
月娘听了,如何不恼,对着妗子、玉楼说道:“你们昨日也在跟前看着,我说了她什么来?小厮交灯笼进来,我只问了一声:‘你爹怎的不进来?’小厮倒说往六娘屋里去了。我便说:‘你二娘这里等着,恁没槽道,却不进来。’论起来,这话也不伤她,怎的说我虔婆势,乔作衙?我是淫妇老婆?我还把她当好人看成。原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哪里看人去。真是个绵里针、肉里刺的货,还不知背地在汉子跟前架的什么舌儿哩。怪不得她昨日决裂地就往前走了。俊姐姐,哪怕汉子成日在你那屋里不出门,别想我这心动一动儿。一个汉子,丢与你们,随你们去,大不了守寡不过罢了。想着一娶来之时,贼强人和我门里门外不相逢,那等怎么过来?”
大妗子见月娘伤心了,劝道:“姑娘罢了,都看着孩儿的份上吧。自古宰相肚里好行船。当家人是个恶水缸儿,好的也放在你心里,歹的也放在你心里。”
月娘不答应:“等我问问她去,我怎么虔婆势,乔作衙?”
金莲一听,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