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来保同吴主管奉西门庆之命押送生辰担离清河县往东京走来,一路朝登紫陌,暮践红尘,饥餐渴饮,夜住晓行。这日,来到了东京万寿门外,寻了家客店住下歇息。次日,赍抬驮箱礼物,来到天汉桥蔡太师府门前伺候。来保教吴主管押着礼物,他自己换穿上青衣,走到守门官吏前行礼唱喏。
“哪来的?”守门官吏一本正经问道。
“我是山东清河县西门员外家人,来与老爷进献生辰礼物。”来保十分恭谦答道。
“贼少死野囚军!”守门官吏大口骂道,“你那里便兴你东门员外,西门员外。俺老爷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以上,不论三台八位,不论公子王孙,谁敢在老爷府前这等称呼?趁早靠后!”
好在另有一人认得来保,上前安抚道:“此是新参的守门官吏,他不认得你,休怪。你要禀见老爷,等我请出翟大叔来。”
来保这才安下心来,忙向袖中取出一包银子,重一两,递与那人。
那人说道:“我倒不必。你再添一份,与那两个官吏。”
来保连忙又加上两包,每人一两,都打发了。
那守门官吏显出笑容,说道:“你既是清河县来的,大老远的,且略候候,我先去报知翟管家。老爷才从上清宝箓宫进了香回来,在书房内睡。”
一会儿,翟管家出来。来保见了,磕下头去。
翟管家答礼相还,说道:“来与老爹进生辰担礼来了?”
来保先递上一封揭帖,脚下人捧着一对南京尺头、三十两白金,说道:“家主西门庆,多上复翟爹,无物表情,这些薄礼,与翟爹赏人。前者也多有蒙翟爹费心之处。”
翟谦说道:“此礼我不当受。罢,罢,我且收下。”
来保又递上太师寿礼帖儿。翟谦看了还与来保,吩咐把礼抬进来,到二门里首伺候。二门西首有三间倒座,来往杂人都在那里待茶。一会儿,一个小童拿了两盏茶来,与来保、吴主管吃了。
过了一些时,太师出厅,翟谦先禀知太师。太师下令进见。来保、吴主管二人跪于阶下。翟谦先把寿礼揭帖呈递太师观看。来保、吴主管各捧献礼物。只见黄烘烘金壶玉盏,白晃晃拣银仙人;绵绣蟒衣,五彩夺目;南京纻缎,金碧交辉;汤羊美酒,尽贴封皮;异果时新,高堆盘盒。蔡京大喜,说道:“如此重礼,决不好受,你们还将回去吧。”
来保二人听言慌得叩头不迭:“小的主人西门庆没什么孝顺,些小微物,进献老爷赏人便了。”
太师点点头,说道:“既是如此,收了下去了。”
旁边左右祗应人等,把礼物尽行收下去了。
太师又道:“前日那沧州客人王四等之事,我已差人下书与你巡府侯爷说了,可见了分上不曾?”
来保道:“蒙老爷天恩,书到,众盐客都牌提到盐运司,与了堪合,都放出来了。”
蔡太师向来保说道:“礼物我都收了,累次承你主人费心,无物可伸,如何是好?”想了想又说:“你主人身上有什么官职?”
来保答道:“小的主人,一介乡民,有何官职。”
蔡太师点点头:“既无官职,昨日朝廷钦赐了我几张空名告身札付,我安你主人,在你那山东提刑所做个理刑副千户、顶补千户贺金的员缺,好不好?”
来保听言,慌得连连叩头谢恩:“蒙老爷莫大之恩,小的家主举家粉首碎身,莫能报答。”
太师唤堂候官抬书案过来,即时佥押了一道空名告身札付,把西门庆名字填注上面,列衔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山东等处提刑所理刑。然后对来保说道:“你二人替我进献生辰礼物,多有辛苦。”又问道:“后边跪的是你什么人?”
来保正要如实说出是伙计,那吴主管向前说道:“小的是西门庆舅子,名唤吴典恩。”
太师听了说道:“你既是西门庆舅子,我观你倒好一副仪表,安你在清河县做驿丞。”说罢唤堂候官取过一张札付填了。那吴典恩平白得了一官半职,喜出望外,忙磕头如捣蒜。太师又取过一张札付,把来保名字填了,让他回山东郓王府做一名校尉。来保也是一样欢喜,磕头谢了。
太师吩咐下去,明日早晨,吏兵二部挂号,讨勘合,限日上任应役。又吩咐翟谦西厢房管待酒饭,拿十两银子与他二人做路费。
有太师吩咐,有翟谦帮忙,来保二人办事快捷,不消两日,一切完备。于是星夜兼程,回清河来报喜。
这日,正当三伏天气,西门庆在家中大卷棚内赏玩荷花,避暑饮酒。吴月娘与西门庆居上坐,诸妾与大姐两边列坐,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四个家乐在旁弹唱。
西门庆看了又看,独不见瓶儿。月娘也在问绣春:“你娘在屋里做什么?怎的不来吃酒?”
绣春回答:“我娘害肚子疼,屋里歪着哩,就来吧。”
月娘责备道:“还不快去对她说,休要呆在屋里,来这里坐着,听听唱吧。”
绣春去了。
西门庆问月娘怎么回事。
月娘道:“李大姐忽然害肚子疼,屋里躺着哩。我刚才使小丫头请她去了。”又问玉楼:“李大姐七八临月,只怕差不多了。”
潘金莲搭腔道:“大姐姐,她哪里是这个月,该是八月里生,还早哩。”
不一会,瓶儿来到。
月娘说道:“只怕你掉了风冷气,吃上盅热酒,管情就好了。”
于是各人面前斟满了酒。西门庆吩咐春梅道:“你们唱个‘人皆畏夏日’吧。”
丫头们唱着。瓶儿只是拧着个眉头,没等唱完,告辞离席回房中去了。月娘耽着心,使小玉去房中瞧瞧。小玉即刻转了回来:“六娘疼得在床上打滚哩。”
月娘慌了:“我说是时候了,这六姐还说早哩!还不唤小厮快请老娘去。”
西门庆立即令来安儿:“风快跑,快请接生的蔡老娘去。”
众人酒也不吃了,都来到瓶儿房中。
月娘问道:“李大姐,你心里觉得怎样?”
“大娘,我只觉得心口连小肚子往下憋坠着疼。”瓶儿答道:
“你起来,休要躺着,只怕滚坏了胎。已去请老娘了,就来的。”月娘劝道。
不一会儿,瓶儿疼得越加厉害了。
月娘问道:“派谁去请老娘?怎还不见来?”
玳安在一旁答道:“爹使了来安去了。”
月娘骂道:“这囚根子!玳安,你快去接一接。那小奴才,没紧没慢的。”
西门庆也吩咐玳安快些骑了骡子去接。
月娘说道:“一个风火事,还像寻常慢条斯礼儿的。”
潘金莲见李瓶儿要生孩子,心中便生出那么几分气来,在房里看了一会儿,把孟玉楼拉了出来,两人站在西稍间檐柱儿底下歇凉。
金莲说道:“耶!紧着热剌剌地挤了一屋子里人,也不是养孩子,都看着下象胆哩!”
这时,那接生婆蔡老娘进了门,望着众人说道:“哪位主家奶奶?”
李娇儿指着月娘:“这位大娘哩。”
蔡老娘倒身磕头。
月娘说道:“姥姥,难为你了。怎么这时才到?快请看这位娘子,敢待生养也。”
蔡老娘走到床前摸了摸瓶儿身上,说道:“是时候了。”又问道:“大娘预备下绷接、草纸不曾?”
月娘点头,教小玉:“往我房中快快取来。”
那孟玉楼看见蔡老娘进门,便向金莲说:“咱不往屋里看看去?”
“你要看你去,我是不去看她。她是有孩子的姐姐,又有时运,人怎么不看她?头里我自不是,说了句话儿,见她不是这个月生养,只怕是八月里的,便教大姐姐抢白了一顿。我想起来好没来由,恼了我半日。”金莲说道。
“我也只说她是六月里生养。”玉楼说道。
“这回连你也韶刀了!我和你恁算:她从去年八月来咱家,又不是黄花女儿,当年怀,入门养。一个后婚老婆,汉子不知见过了多少,也一两个月才生胎,就认做是咱家孩子。我说:差了!若是八月生养,还有咱家些影儿。若是六月生养的,踩小板凳儿糊险道神,还差着一帽头子哩!失迷了家乡,哪里寻犊儿去?”金莲唠唠叨叨地辩说道。
这时,小玉抱着草纸、绷接和小褥子儿来。孟玉楼告诉金莲:“这是大姐姐预备下她自己早晚临月用的物件儿,今日且借来应急儿。”
金莲热不是冷不是地说道:“一个是大老婆,一个是小老婆,明日两个对养,十分养不出来,零碎出来也罢。俺们是买了个母鸡不下蛋,莫不杀了我不成!”停了停又说道:“仰着合着,没的狗咬尿胞虚欢喜。”
玉楼听了不高兴说道:“五姐是什么话!”以后见她说出来的话儿不对劲,便低着头弄裙子,并不应答她。
潘金莲也知没趣儿,用手扶着庭柱,一只脚踩着门槛儿,口里嗑着瓜子儿。忽见孙雪娥急急忙忙走来观看瓶儿生养孩子,不防被台基绊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了一跤。金莲指给玉楼看,说道:“你看,你看,献殷勤的小妇奴才!你也慢慢走,慌什么?抢命哩!怎不摔下去,磕了牙也是钱哩。姐姐,卖萝卜的拉盐担子攘,咸嘈心。养下孩子来,明日赏你这小妇一个纱帽儿戴。”
良久,只听房里“呱”的一声,孩子下来了。报出来是个哥儿,西门庆欢喜不迭,慌得连忙洗手,在天地祖先位下满炉降香,告许一百二十分清醮,祈愿母子平安,临盆有庆,坐草无虞。听见孩子“呱呱”声,看见合家欢喜,西门庆烧香祈愿。孟玉楼也离开金莲去了瓶儿屋。潘金莲越发怒气倍生,走进自己的房里,自闭门户,扑在床上哭了起来,哭得好不伤心。
蔡老娘收拾孩子,咬去脐带,埋毕衣胞,熬了些定心汤给瓶儿吃了。安顿停当,月娘让老娘去后边用酒饭。这蔡老娘一边吃,一边尽说吉利话,把个西门庆说得十分高兴,与了她五两一锭银子,并答应洗三朝来时,再与她一匹缎子。蔡老娘用毕酒饭,袖了银子,千恩万谢出门而去。
西门庆进房,见一个满抱的孩子,生得十分白净,心中甜蜜蜜的,晚夕就在瓶儿房中歇宿。一夜也没睡好,时不时起来看孩儿。次日天明,早早起来,拿十副方盒,使小厮到各亲戚朋友处,分送喜面。
应伯爵、谢希大得知西门庆生了儿子,送喜面来了,赶紧收了,又两步并做一步跑来贺喜。西门庆留他们在卷棚内吃面。吃饱喝足,打发去了。又忙着使小厮叫媒人来,寻养娘看奶孩儿。正巧,媒人薛嫂儿闻知西门庆生子之事,领了个奶子来。这奶子原是小人家媳妇儿,年三十岁,新近丢了孩儿,还不上一个月。男人当军,过不得,恐出征去无人赡养,只要六两银子就卖她。月娘见她生得干净,对西门庆说了,兑了六两银子买下了,起名如意儿,教她早晚只看奶哥儿。又把老冯叫来暗房中使唤,每月与她五钱银子,管顾她的衣服。
合家又是高兴又是忙乱,十分热闹,忽然,平安儿来报:“来保、吴主管从东京回还,已到了家门首。”不等西门庆传进,二人已进了前厅,见了西门庆报喜。
“喜从何来?”西门庆惊讶地问道。
来保便把到东京见蔡太师进礼得官经过一一详述,又把三张印信札付并吏兵二部勘合及诰身都取出来放在桌上与西门庆观看。西门庆才知一切不假,自己已是朝廷命官,不觉欢从额角眉尖出,喜向腮边笑脸生。立即拿着札付并诰身到后边与月娘众人观看,说道:“太师老爷抬举我,升我做金吾卫副千户,居五品大夫之职。你顶受五花官诰,坐七香车,做了夫人。还有吴主管携带做了驿丞,来保做了郓王府校尉。前日吴神仙相我不少纱帽戴,有平地登云之喜,果然不上半月,喜事应验了。”想了想,又对月娘说:“李大姐养的这孩儿甚是脚硬,到三日洗了三,就起名叫官哥儿吧。”
说着话,来保进来,与月娘众人磕头。西门庆吩咐明日早晨把文书下到提刑所衙门里,与夏提刑知道。
次日,洗三毕,众亲邻朋友都知道西门庆第六个娘子新添了娃儿,未过三日,又得了千户之职,双喜临门,谁人不来趋附?送礼庆贺,人来人去,整日不断。真可谓: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
西门庆自是欢喜,接客迎礼,又使人做官帽,唤赵裁缝来在家中裁剪尺头,趱造衣服。叫了好几个匠人钉了七八条都是四指宽、玲珑云母、犀角、鹤顶红、玳瑁、鱼骨香带。正忙着,李知县差人送来羊酒贺礼,又拿帖儿送了一名小郎叫张松的来答应差遣。西门庆见此小郎年方十六,生得清俊,面如傅粉,齿白唇红,又会识字书写,善能歌唱南曲,聪明伶俐,满心欢喜,拿拜帖回复李知县,留他下来做书童儿,跟随马前马后。
上任那日,在衙门中大摆酒席桌面,吹打弹唱,十分热闹。上任回来,先拜本府县、帅府都监,并清河左右卫同僚官,然后亲朋邻舍,何等荣耀。从此,每日骑着大白马,头戴乌纱,身穿五彩洒线猱头狮子补子员领,四指大宽萌金茄楠香带,粉底皂靴,排军喝道,张打着大黑扇,前呼后拥,何止十数人跟随,在街上摇摆,十分气派。坐在提刑院衙门中,升厅画卯,问理公事。在家中收拾了大厅西厢房一间做书房,内安床几、桌椅、屏帏、笔砚、琴书之类,由书童主管。
这书童本贯苏州府常熟县人,门子出身,生得伶俐乖觉,长得清俊秀气,常与各房丫头打牙犯嘴,十分的熟了,暗和月娘房里的丫头玉箫打情骂俏嘲戏上了。
这日,是官哥儿满月的日子,许多亲邻堂客女眷都送礼来,为官哥儿做满月。那院中的李桂姐、吴银儿见西门庆做了提刑所千户,乘此机会,也送大礼坐着轿子来庆贺。西门庆便在前边大厅上摆设筵席,请堂客女眷们饮酒。春梅、迎春、玉箫、兰香都打扮起来,在席前与月娘众人斟酒执壶。西门庆赶着去为县中主簿华老爹送行,吩咐书童在家写帖儿请官客二十八日吃庆官哥儿酒,教琴童儿在前面管酒,然后上马而去。
饮酒中间,玉箫拿下一银执壶酒、四个梨、一个柑子,来到书房送与书童吃。推开门,却不见人影。玉箫怕被人看见,放下酒壶和果子,仍回前厅。偏偏琴童儿冷眼睃见玉箫进了书房又出来,心中生疑,还以为书童在里边。走了进去,并不见人,却看到一壶热酒和几个鲜果。这琴童连忙把果子藏袖里,将那壶酒暗暗地提到瓶儿房里。房里只有奶子如意儿和绣春在看着哥儿,琴童问绣春那迎春上哪去了。正问着,迎春拿了一盘子烧鹅肉、一碟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儿与奶子吃,看见琴童便道:“贼囚,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前边看酒。”
琴童把酒壶从衣裳底下拿出来,对迎春说道:“姐,你与我收了。”
“这不是前边筛酒的执壶?你平白拿来做什么?”迎春正色说道。
“姐,你休管他。这是上房里的玉箫为书童儿偷的酒,还有些柑子、梨,送到书房中与他吃。那小厮不知去哪了。我乘空戏了他的来。你只与我好生收着,不论何人来问,休拿出来。我算是拾了白财儿了。”琴童儿说到得意处,把梨和柑子掏出来与迎春瞧,又说道:“待会筛了酒,该我去狮子街房子里上宿了。”
迎春听罢,说道:“等会儿寻壶不见,你去承当。”
“又不是我偷的壶,关我腿事?”琴童说道。
迎春只得把壶暂且放在里间桌上。
晚夕,酒席上人散了,查收家伙,发现少了一把壶。玉箫心中有数,忙去书房寻,哪里寻得到,慌了,一口推在小玉身上。小玉哪肯承当,骂了起来。瓶儿回到自己房里,迎春便把琴童儿藏壶的事儿说了。
瓶儿说道:“这囚根子,他干什么把壶拿进来?后边正为这把壶闹翻了,玉箫推小玉,小玉骂玉箫,急得那大丫头赌身发咒,只是哭。你趁早把这壶送去才是,再迟,准保赖在你这小淫妇儿身上。”
迎春取出壶,往后边送来。这时事儿已经闹大,玉箫与小玉到月娘面前辩理。恰巧西门庆送了华主簿后又去了乔大户家定买房子的事儿完毕回到家中。
月娘把不见壶的事儿说了,西门庆倒也不甚计较,说了一句:“慢慢寻就是了,嚷吵些什么?”
偏是那潘金莲还嫌吵得不够,说道:“若是吃一遭酒,不见了一把,不嚷吵,你家是王十万!头醋不酸,到底儿薄。”她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来,那就是:“首先生孩子偏偏满月不见壶。”这是不吉利的话。
正在这时,迎春送壶来了。玉箫说道:“还不是壶有了。”
月娘问迎春:“这壶在哪来的?”
迎春便把琴童的事又说了一遍。
月娘问玳安:“琴童那奴才如今在哪里?”
玳安说道:“今日该他狮子街房上宿。”
金莲在旁“哼”了一声笑了起来。
西门庆问她:“你笑怎的?”
金莲说道:“琴童儿本是她家的人,拿把壶放她屋里,想必要瞒昧这把壶。要是我,使小厮将那奴才立刻拿来,狠狠打着,问他个下落。不然,刚才赖两个丫头,正是走杀金刚坐杀佛。”
西门庆听了,已知金莲的用意,心中大怒,圆睁着眼对着金莲说道:“看着你恁说起来,莫不是李大姐她爱这把壶?既然有了,丢开手就是,只管胡说些什么?还嫌乱得不够?”
金莲羞得一脸飞红,说了一句:“谁说姐姐手里没钱?”使着性儿离去了。
这时,陈经济来请西门庆,说是管砖厂的刘太监差人送了礼来。西门庆连忙往前去了。
金莲和玉楼站在一处,骂道:“这样一个不逢好死三等九做贼强盗!这两日作死也怎的?自从养了这种子,恰似他生了太子一般,见了俺们如同生刹神一般,越发通没一句好话儿说了,行动就睁着两个窟窿吆喝人。谁不知姐姐有钱?明日惯得他们小厮丫头养汉做贼,把人遍了,也休要管他?”
这时,西门庆送走来人,往前边去了。玉楼说道:“你还不快去,他准是往你屋里去了。”
“别单相思!他可是说了:有孩子屋里热闹。俺们没孩子的屋里冷清。”金莲说着,忽见春梅走了过来,便停了嘴。
玉楼说:“我没说错吧,你还不信,这不是叫春梅叫你来了。”
金莲问春梅有啥事。
春梅说道:“我来问玉箫要汗巾子,她今日借了我汗巾子去。”
“那你爹在哪里?”玉楼忙问道。
“爹往六娘房里去了。”
金莲听了,心里如同撺上一把火,骂道:“贼强人,到明日永世千年,就跌折脚,也别进我那屋里!他要踹踹我的门槛儿,也要教他把踝子骨歪折了!”
玉楼劝道:“六姐,你今日怎么如此下毒口骂他?”
金莲说道:“怎不咒他?贼三寸货强盗,那鼠腹鸡肠的心儿,只好有三寸大。都是你老婆,无故她只是多有了这点尿胞种子罢了,难道怎么样儿的,做什么这般抬一个灭一个,把人踩到泥里!”
连着几天,西门庆家中大摆喜宴。二十八日那天,管砖厂的刘太监、管皇庄的薛太监、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前来送礼贺喜,酒宴歌唱,鼓乐灯火热闹了一整天。次日又是本县四宅官员:知县李达天、县丞钱成、主簿任廷贵、典吏夏恭基,美酒笙歌热闹一日。第三日是乔大户、吴大舅、吴二舅、花大哥、沈姨夫、应伯爵、谢希大、孙寡嘴、祝日念、云离守、常时节、白来抢、傅自新、贲地传,内亲戚、把兄弟、店伙计,再加吴银儿、郑爱香儿、韩玉钏儿几个弹唱妓女,又闹了一整天。
这日,那李桂姐已是同虔婆商议定了,买了盒果馅饼儿、一副猪蹄、两只烧鸭、两瓶酒、一双女鞋,到了西门庆家,向着月娘笑嘻嘻插烛似地拜了四双八拜,拜月娘做干娘,自己做干女儿。月娘满心欢喜。桂姐笑道:“我妈说了,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平常往里边院里走。我情愿只做女儿吧,图个亲戚走动方便。”
这干女儿自然不可去前面陪客。当应伯爵问吴银儿“李家桂儿怎不见了”时,吴银儿说道:“二爹,你老人家还不知道?李桂姐如今与大娘认干女儿。如今坐在大娘床上,卖弄显出她是娘的干女儿,剥果仁儿,拿东拿西,把俺们往下踩。”
应伯爵见她不高兴的样子,说道:“我知道了,她定是和她那鸨子计较好了,见你爹做了官,又掌得刑名,一者惧怕他势要,二者恐今后去得稀了,借着认干女儿往来,断绝不了这门亲。我说的是不是?对了,对了。来,这教与你一个法儿,保你不吃亏:她认大娘做干女,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认与六娘做干女儿不就得了?我说的是不是?你也不消去烦恼。”
吴银儿听了点点头:“二爹有理,我到家就对俺妈说去。”满满地给应伯爵斟了一杯。
这几日,偏又是潘金莲心里窝火的日子。她见西门庆自瓶儿生子之后,常去她房里歇宿,说笑声夜夜传来,心中便有那说不尽的愤恨不平。今日,知道西门庆在前厅摆酒,金莲巧画双蛾,重扶蝉鬓,轻点朱唇,整衣出房。忽听见瓶儿房中孩儿啼哭,便走了进来。见瓶儿不在,问道:“他妈妈原来不在屋里,怪不得这般哭闹。”
奶子如意儿说道:“娘往后边去了。哥哥寻娘,哭个不停。”
金莲笑嘻嘻地戏弄孩儿:“你这才几天的小人芽儿,就知道你妈妈?来,等我抱到后边寻你妈妈去。”
如意儿说道:“五娘休抱哥哥,只怕一时撒了尿在五娘身上。”
金莲就要抱:“怪臭肉,怕怎么的?拿衬儿托着他,不妨事。”于是接过官哥儿来抱在怀里,出门往后边走去。去到仪门首,一径把那孩儿举得高高的。
月娘正在上房穿廊下看着家人媳妇定添换菜碟儿,瓶儿与玉箫则在上房里拣酥油蚫螺儿。
金莲高举着孩儿说道:“你说:‘大妈妈,你做什么哩?小大官儿来寻俺妈妈来了。’”
月娘听言,抬头看见,忙说道:“五姐,你说的什么话?你抱他出来做什么?举得这般高只怕唬着他。他妈妈在屋里忙着哩。”叫道:“李大姐,你出来,你家儿子寻你来了。”
瓶儿慌忙走出来,见金莲抱着,说道:“小大官儿好好儿在屋里,奶子抱着,平白寻我怎的?看尿了你五妈身上尿。”
金莲说道:“他在屋里,直哭着寻你,我就抱出来走走。”
瓶儿忙解开怀接过孩子。
月娘近前来引逗了一会,吩咐道:“好好抱进屋里去罢,休要唬着了他。”
瓶儿把孩子抱回房里,悄悄说奶子:“他哭,你该慢慢哄着他,等我来。如何教五娘抱着他到后边寻我?”
如意儿说道:“我说了不要五娘抱,五娘再三要抱了去。”
瓶儿不再说什么,喂了奶,安顿他睡了。谁知刚睡下不多时,就有些睡梦中惊哭,到半夜竟发寒潮热起来。奶子喂奶,他也不吃,只是哭。瓶儿慌了。
前边席散,西门庆打发四个唱的出门。月娘与了李桂姐一套重绡绒金衣服、二两银子。西门庆来到瓶儿房里看孩子,见孩儿只顾哭,便问怎的。瓶儿也不提起金莲抱他去后边的事儿,只说道:“不知怎的,睡下去只是哭,奶也不吃。”
西门庆说道:“你好好拍他睡吧。”又骂如意儿:“不好生看哥儿,干什么去了?唬了他。”
如意儿不敢作声。
西门庆走到后边对月娘说。月娘就知道是金莲的原因,只是不说给西门庆听:“我明日叫刘婆子来看看他。”
“休教那老淫妇来胡针乱灸的。”西门庆不同意,“另请小儿科太医来吧。”
月娘不依:“一个刚满月的孩儿,什么小儿科太医!”
次日,月娘先打发西门庆去衙门了,再使小厮请了刘婆来。刘婆看了官哥儿,说是着了惊。月娘给了她三钱银子。刘婆给孩子灌了些药儿,孩子这才稳稳地睡着了,也不漾奶子。瓶儿心中的石头方才落地。
西门庆午间从衙门中来家,进门便问月娘:“哥儿好些不?使小厮去请太医吧。”
月娘说道:“我已叫刘婆子来了。吃了些药孩子不漾奶了,稳稳地睡了这半日,好些了。”
西门庆听言,十分不高兴:“你就信那个老淫妇胡针乱灸!还是请小儿科太医看才好。既好些了则罢,若不好,拿到衙门里去拶这老淫妇一拶子。”
月娘责备道:“你就只是枉口拔舌骂人。你家孩儿现吃了人家的药,好了,还舒着张嘴骂哩!”
西门庆还想说什么,丫头摆上饭来。吃过饭,应伯爵又来找西门庆说生意。没过几日,西门庆便把狮子街房开出铺面,发卖各色绒丝,一日也卖数十两银子。
看看不觉已是八月十五日,吴月娘的生辰来到,请堂客摆酒。酒席散后,吴月娘留下吴大妗子、潘姥姥,还有月娘常请来念佛讲经的两个尼姑,晚上宣诵唱佛曲儿,直坐到二三更方才歇宿。当时,西门庆见上房有吴大妗子在,不方便,走到前边瓶儿房中看官哥儿,心里打算在瓶儿房里睡。瓶儿劝道:“孩子才好些儿,我心里又不自在,你往他五妈妈房里去睡吧。”西门庆只得走到金莲这边来。
潘金莲听见西门庆进房来,如同拾了金元宝一般,连忙打发她娘潘姥姥过瓶儿房去歇宿,自己在房中高点银灯,重铺锦被,薰香澡牝,陪西门庆同寝。这一夜,枕畔之情,百般难述,被中之欢,千般难描。潘金莲使出种种妩媚,让西门庆高兴,好牢笼汉子之心,使他常来而不往别人房里去。
潘姥姥被金莲打发出门过来,进了瓶儿房。瓶儿见了,连忙让在床上坐,教迎春安排酒席烙饼,说话聊天,坐了半夜才睡。次日,瓶儿给了潘姥姥一件葱白绫袄儿,两双缎子鞋面,二百文钱。把老太婆欢喜得笑眯了,过到这边来,拿与金莲瞧看,说道:“这是那边姐姐与我的。”
金莲并不高兴,反说她娘:“你就是小眼薄皮,什么好的,拿了她的来。”
潘姥姥不明白:“人家可怜见与了我,你却说这种话。你肯与我一件儿穿?”
金莲说道:“我比不得她有钱。我穿的还没有哩,拿什么与你?”想了想,又说道:“你平白地吃了人家的,等会儿,咱整理几碟子来,筛上壶酒,拿过去还了她就是了。到明日,少不得教人家说东道西,我是听不得。”说完,当下吩咐春梅,定八碟菜蔬、四盒果子、一锡瓶酒,打听得西门庆不在家,教秋菊用方盒拿到瓶儿房里,告知:“娘和姥姥过来,无事和六娘吃杯酒。”
过了一会,金莲和潘姥姥走来,三人坐定,把酒来斟,春梅侍立一旁斟酒服侍。一边吃一边说话,只见秋菊来叫春梅,说是姐夫来寻衣裳,要春梅去开外边楼门。金莲听说陈经济进来了,吩咐让他来喝杯酒。不一会,陈经济寻了衣服,被春梅、绣春请了过来喝酒。金莲灌了他几杯,经济不敢多吃,应酬了三杯,走了。走前告诉金莲,西门庆已经买下了对过乔大户家的房子,乔大户另买了所大房子。
经济走到铺子里,发现钥匙不见了,一路寻来,又回到瓶儿房里。钥匙早被迎春拾着,金莲取过收了。见经济回来问钥匙,众人装着不知,只有瓶儿忍不住笑了。金莲硬要陈经济再喝几杯,唱几支曲儿听听。经济无可奈何,只得唱了两支。金莲还不满意,陈经济因前边铺子等钥匙用,急得发跳。瓶儿和潘姥姥劝金莲罢了,金莲又要经济喝了一杯酒,唱了两支曲子,才把钥匙还给了他。小伙子拿了钥匙慌忙跑了。
这时,月娘心里惦着孩儿,过来看视,正看见陈经济匆匆跑去,便问:“陈姐夫在这里做什么来?”
金莲忙说道:“李大姐整治些菜,请俺娘坐坐。陈姐夫寻衣服,叫他进来吃一杯。他赶着去前边了。姐姐,你请坐,好甜酒儿,吃一杯。”
月娘不吃,坐了半歇,回后边去了。不一会,使小玉来,请潘姥姥和金莲、瓶儿去后边坐。
金莲与瓶儿匀了脸,同潘姥姥往后边来,陪大妗子吃酒。吃到日落时分,把姥姥和大妗子用轿送走。众人立在门首,孟玉楼说道:“大姐姐,今日他爹不在,咱们往对门乔大户家瞧瞧房子去。”
月娘点了点头,问看门的平安儿:“谁拿着那边钥匙哩?”吩咐下去,拿钥匙开门,并把那些干粗活的打工的叫开。平安儿忙去办了。
当下,月娘、娇儿、玉楼、金莲、瓶儿,都用轿子短搬抬过,进了乔大户家的房子内。进了仪门,就是三间厅。第二屋是楼。月娘上了楼梯,走到半中,不料梯磴陡趄,滑了一下,扭了身子,好在双手攀住了梯边栏杆,才没有滑倒下去。玉楼在她后面,连忙拉住她的一只胳膊。
月娘不敢再往上去,众人扶她下来,唬得脸蜡渣儿黄了。回到家中,月娘只觉肚中疼痛。使小厮叫了刘婆子来看。原来月娘已经怀孕五个月。怕出事。
刘婆子说道:“安不住了,你吃了我这药,让它下来罢了。”
月娘流着泪,说道:“下来罢!”
刘婆子于是给了两服大黑丸子药,教月娘用艾酒吃了。半夜,胎儿掉了下来,在马桶内。点灯拨看,还是个男胎,已成形了。这天晚上,西门庆回来得迟,在玉楼房中歇宿,不知此事。次日,玉楼到上房问月娘,月娘实说了,并不让玉楼说给西门庆听。
过了些日子,金莲去潘姥姥家里做生日去了。西门庆绒线铺新搭的伙计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与小叔子韩二勾搭,被邻居几个小伙发觉,当场捉奸抓住送到县衙官府。韩道国托应伯爵找西门庆。西门庆放了韩二与王六儿,反抓了那四个捉奸小伙问罪。四人下狱,家属打听明白,也找应伯爵。应伯爵得了好处,托付书童儿买了些酒菜找瓶儿。瓶儿得知,把酒菜赏予书童吃了。剩余的让他拿去给前边的小厮伙计们吃了。书童儿大意,偏忘了叫看门的平安儿吃几盅,待西门庆晚上回来,瓶儿把书童的话说了。西门庆答应次日放四个小伙出来。二人正说着话,吃着酒,春梅掀帘子进来。春梅见二人亲亲热热吃得好,说道:“你们自在吃得好酒儿!这么晚了,也不想起使个小厮去接接娘去。”西门庆赶紧派了平安儿去接潘金莲。
平安儿拿了灯笼一路走来,半路,只见来安儿跟着轿子过来了,忙上前说道:“小的来接娘来了。”
金莲在轿内问道:“你爹在家?是你爹使你来接我?”
平安说道:“爹使我来?是姐使我来接娘的。”
“你爹还没来家?”
“没来家?从后晌就来了。在六娘房里,吃酒说话哩。若不是春梅姐叫了小的来接娘,还早哩!小的知是来安一个跟着轿子,他人小,天又晚,路上不方便,小的赶紧跑了来。”
“你来时,你爹在哪里?”
“爹还在六娘房里吃酒。”
金莲听了,半日不言语,然后骂道:“贼强人!把我只当亡故了的一般。一发在那淫妇屋里睡了长觉也罢。到明日,只去倚靠那尿胞种好了。”又对着轿夫张川儿说道:“张川儿。你听着,你是脚踏千家门、万家户的人,哪里一个才尿出来多少时儿的孩子,便欢喜得了不得,就打算长远倚靠了?”
张川儿常给西门庆家抬轿,知道金莲的话意,接过来说道:“你老人家不说,小的也不敢说。孩儿花麻痘疹还没见哩,哪有这容易养治得大?去年东门外一个高贵大庄户屯人家,老儿六十岁,现居着祖父的前程,手里无数记的银子,牛马成群,米粮满囤,丫环侍妾十七八个,偏没得到个儿子花儿。东庙里打斋,西寺里修供,舍经施像,哪里没求到?不想他第七个房里,生了个儿子,喜欢得了不得。也像咱当家的一般,成日如同掌上珠儿,锦绣窝里抱大,买了四五个养娘扶持。哪消三岁,因出痘疹丢了。休怪小的说,倒是泼丢泼养的还好。”
金莲听了,说道:“泼丢泼养?恨不得成日金子儿裹着他哩!前日拿整绫缎尺头裁衣裳与他穿,你家就是王十万,也使得的?”
平安儿又说道:“小的还有桩事对娘说。小的若不说,到明日娘打听出来,又说小的不是了。”
“你只管说来。”
“前日韩伙计说的那伙人,爹衙门里都夹打了,收在监里,要送问他们。今早应二爹来和书童儿说话,想必收受了人情,大包拿到铺子里,硬凿下二三两,买了许多酒菜,到来兴屋里,教他媳妇子整治了,端到六娘屋里,和六娘吃了。又走到前边铺子里,和傅二叔、贲四、姐夫、玳安、来兴众伙计小厮小伙儿吃。”
“他就不让你吃些?”
“他让小的?他胆儿大哩,娘们都不放在心上。”
“他在你六娘屋里吃了多大会儿?”
“吃了好半天,吃得一脸通红才出来。”
“你爹来家也不说一句儿?”
“爹也打牙粘住了,说什么?爹惯他,宠他。娘不是不知道爹和他在书房里干那龌龊营生。”
“住嘴!”金莲喝道。原来西门庆喜爱书童儿清秀,安排书童儿住在书房,常时去书房和书童儿亲亵,亲嘴戳P股眼儿。金莲听说过此事,只是不便说出。有一次,西门庆要同潘金莲玩“后庭花”,潘金莲才悟出此事。她听平安儿说到这边上,立即止住他。“没廉耻的昏君强盗!卖了儿子招女婿,彼此倒腾着做。”想了想,嘱咐平安儿:“等他再和那蛮奴才在那里干这龌龊营生,你就来告我说。”
平安儿应道:“娘的吩咐,小的知道了。小的说的话,娘也只放在心里,休要说出小的一字儿。”
潘金莲到家下了轿,先进到后边拜月娘,说了几句话儿,又去娇儿、玉楼众人房里都拜了。回到前边,打听西门庆还在瓶儿屋里说话,径直走来拜瓶儿。
瓶儿见金莲进来,连忙起身,上前笑着迎进房里来,说道:“姐姐来家早,请坐,吃盅酒儿。”教迎春赶快给五娘拿座儿。
金莲说道:“不用了,今日我偏了杯,重复吃了双席儿。不坐了。”说着,扬长抽身而去。
西门庆说道:“大胆奴才,来家就不拜我一拜儿。”
走到门口的金莲接过话来说道:“我拜你?你还没修福来哩。奴才不大胆,什么人大胆?”
这几句话,把个西门庆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睁着看金莲出门离去。
次日,西门庆去衙门同夏提刑商议放了那四个小伙。书童儿在书房内叫了来安儿扫地,拿出人家送的桌面上响糖与他吃。来安儿吃着糖,便把昨晚的事,尤其是那平安儿学舌的话全说与书童听了。书童听了,恨得咬牙切齿,暗记在心。
过了一日,西门庆从外面回来,把马交付平安儿,叮嘱道:“但有人来,只说我还没回来。”然后,进到厅上,书童接过衣裳,告知了这两日的人情往来。说是吴大舅儿子娶了乔大户娘子的侄女儿做媳妇,送了六个帖儿来,明日请众娘们吃三日。西门庆拿了帖儿去后边对月娘说了,要她们都去。
西门庆又进了书房,书童双手递茶。西门庆接过来,对他努了努嘴。书童知意把门关上。西门庆放下茶,把他搂进杯中,捧着他的脸儿亲嘴。又问道:“我儿,有人欺负你不?”
书童说道:“小的有桩事儿,不是爹问,小的不敢说。”
“但说不妨。”
书童就把平安儿如何在五娘面前学舌,讲干了龌龊营生的事说与西门庆听,又说道:“前日爹叫小的在屋里,他和画童在窗外听觑,小的出去舀水与爹洗手,亲眼看见他。他还在外边对着人骂小的蛮奴才,百般欺负小的。”
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我若不把奴才腿卸下来算他有本事!”说着,让书童伸手进自己的裤裆中。玩弄一阵,教书童转过身去脱下裤子。
平安儿见西门庆和书童进了书房又关上了门,就知是干那营生,忙不迭地走来金莲房中报告。金莲便使春梅去请西门庆来说话。春梅明白金莲的意思,轻足快步朝书房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