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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复仇不成英雄发配 心患已除美人欢宴

  只见鞋面着地,鞋底朝天。金莲叹了一口气,套上鞋,靠着床发愣。

  “热了水,娘洗澡不?”迎儿问道。

  “角儿蒸熟了?拿来我看。”金莲说道。

  迎儿连忙端了来。金莲数了个,眉头一皱,再数一遍,责问道:“怎少一个?”

  “我没看见,只怕娘错数了。”迎儿答道。

  “我亲数了两遍。这是做好等你爹来吃的,你如何偷吃了一个?好娇态的淫妇奴才,你害馋痨痞?”不由分说,金莲剥下迎儿的衣服,拿马鞭子打了二三十下,打得迎儿杀猪似地叫痛。

  “还不承认?我定打你错数。”金莲扬起鞭子,瞪圆杏眼喝道。

  “娘休打了,是我饿得慌,偷吃了一个。”

  “你偷了,如何赖我错数?看见你就是气,祸根淫妇。那王八在时,轻学重舌,今日看你怎样?再在我跟前弄神弄鬼,看我把你这个牢头祸根淫妇打下下截来。”

  小迎儿光着身子,鞭痕累累,全身发抖,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抹。金莲要她自己穿上衣服,拿过一把扇子在旁打扇。迎儿打了一回扇,金莲口中说道:“贼淫妇,你舒过脸来,等我掐你这皮脸两下子。”说着,用尖指甲掐了迎儿脸皮,掐出两道血口子。迎儿痛得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下来。

  金莲去洗澡,摸摸水,又把迎儿叫了过来:“好个贼淫妇,你想烫死老娘。”一巴掌朝迎儿脸上搧去,立时见五道血红印显了出来。

  洗完澡,金莲走到镜台前,重新妆点出来,门帘下站立。忽然间,只见玳安夹着包袱,骑着马,打门前过。金莲叫住,先问他去哪。这小厮说话乖觉,常跟西门庆来金莲这儿,金莲也常给他点酒菜,所以听到金莲叫,立即勒马下鞍,答道:“俺爹使我送此人情,去周守备府。”

  金莲把玳安引进门,又问道:“你爹家中有什么事,如何一向不来傍个影儿?我想,定是另续上一个心甜的姊妹了。”

  玳安道:“俺爹再没续上姊妹,家中事忙,脱不了身来看六姨。”

  “不会吧。就是家中有事,哪里丢我个半月,连音信也不送一个?只是不把你六姨放在心上。”金莲让玳安坐下,递上茶水,又问道:“到底有什么事,你可得对我说。”

  玳安嘻嘻只笑不语。

  金莲见这小厮笑得有因,再紧问一句:“端的有什么事?”

  玳安见金莲果真着急,笑道:“事儿倒有一桩,我对六姨说了,六姨千万莫对爹说是我说的。”

  “尽管放心,我决不对他说。”

  玳安便把西门庆一个多月里忙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先是卓丢儿亡故,西门庆忙了几日。事刚了,媒婆薛嫂前来提亲,说的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孟玉楼。这孟玉楼年已三十,丈夫原是贩布兼开染坊的生意人,日子也还富裕自在。不料丈夫一年前外出贩布客死异乡。孟玉楼有心改嫁,这薛嫂听说西门庆的小妾死了,便来登门做媒。她先瞒下孟玉楼的年纪,说成是二十五、六,再说杨家有多少财物可得,西门庆自是高兴。媒婆又夸孟玉楼的才貌,西门庆更是喜上眉梢。后来,西门庆去相亲,亲眼见到孟玉楼果然是别有风味,又兼一双小脚三寸上下,当即说定。孟玉楼见西门庆人物风流,虽然为妾,十分中意。奈何杨家母舅为争财产,出来阻婚,西门庆用薛嫂之计,买定杨家老姑娘,舅家虽然出面,终不是姑娘的对手。西门庆娶进一可心之妾,争得一丰厚陪嫁,十分得意,哪有时间与心思来紫石街看望金莲。就在金莲日思夜盼之时,正是西门庆新婚燕尔之日。

  金莲听罢,泪珠儿不由得顺着脸腮滚将下来。玳安慌了:“六姨,你原来这等量窄,我本不该告诉你。”

  金莲依在门儿上,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玳安,你不知道。我与他从前已往那般恩爱深情,今日如何一旦抛闪了?”

  “六姨,你何苦如此?家中俺娘也不管着他。”玳安见金莲泪水如线,劝道:“六姨,你休要哭。你写几个字儿,我替你捎去,爹必然就来。”

  “好玳安,是必累你请得他来,到明日,我做双好鞋与你穿。”说完,令迎儿把那蒸好的角儿装了一碟,打发玳安吃茶。自己走入房中取出一幅花笺,又轻拈玉管,款弄羊毛,写了一首《寄生草》: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叠封停当,付与玳安。临别,金莲又给玳安几十文钱,再三叮嘱:“到家见你爹,就说六姨在骂他。他若不来,你就说六姨坐轿子亲自来。”

  玳安带着金莲的盼望去了。

  谁知又是一个来月音信全无。金莲白日立于门前帘下长等短等,挨一日如三秋;晚上辗转床上帐中泪湿枕席,盼半更如一夜。

  次日,金莲记起是西门庆的生辰,一早踅过王婆家,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子与她,说道:“干娘,是必往大官人家去一趟。”

  王婆接过簪子,掂了掂,握在手中:“放心,老身这就去。”

  送走王婆,金莲回到家中,香薰鸳被,收拾打扫,然后搬个小杌子,坐在自家门前。

  王婆先去西门庆家门首探问。门首小厮又见王婆来了颇不耐烦,都说不知道。王婆便站到对过人家的墙脚下,等西门庆。只见西门庆新近开的绸缎铺的傅伙计正在开铺门。王婆忙上前道万福,打听西门庆在哪。那傅伙计是个好说话的人:“你老人家问着了,别的人还真不知他去哪。大官人寿诞,前几日连着在家请客。昨晚又被众朋友拉着去院子里了,一夜没回来。你去那看看。”

  王婆道了谢,便往妓院丽春院走去。她知道,西门庆常与一帮结拜兄弟上那儿去喝酒寻欢。拐过东街口,只见西门庆骑着马迎面走来,马后跟着两个小厮。看那模样,醉眼朦胧,前合后仰,准是宿酒未醒。王婆高声叫道:“大官人,少吃儿怎的?”向前一把手把马嚼环扯住。

  西门庆定了定神:“王干娘,是你?六姐在寻我了?”

  王婆朝前向着俯下身来的西门庆耳畔低言。

  “小厮来家对我说了。”西门庆笑着道,“我知道六姐恼我哩。好,我如今就随你去。”

  金莲此时已心灰意懒地上了楼进了房,忽听到王婆的声音:“大娘子恭喜,我老身把大官人给你请来了。”

  金莲一听,如同天上掉下个宝贝来,赶忙下楼迎接。西门庆已下了马,摇着扇儿进了门,见了金莲,行礼唱诺。金莲还了万福。王婆告辞离去。

  “大官人,”金莲说道,“贵人稀见面,怎的把奴丢了?一向不来傍个影儿!家中有新娘子陪伴,这也难怪,如胶似漆,哪里想起奴家来!”

  “你休听别人胡说!”西门庆道,“哪讨什么新娘子来。都只因小女出嫁,忙了几日,不曾得闲工夫来看你。”

  “真的?”金莲说道,“你真会哄人哩!你敢发誓?”

  “我若负了你,生碗来大的疔疮,害三五年黄病,扁担大蛆口袋。”西门庆真发誓了。

  “哼!”金莲一步也不让,“扁担大蛆口袋管你什么事?”说着,右手冷不防把他头上一顶新缨子瓦楞帽儿撮下来丢在桌上,左手将他头上的簪儿拔下,仔细观看,不是自己送给他的那支,上面钑着两溜字儿:“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这是孟玉楼给他的。金莲不知,以为是哪家娼妓送的,一顺手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你还不变心!奴与你的簪儿哪里去了?”

  “你那根簪子,前日因酒醉,跌下马来,把帽子落了,头发散开,寻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西门庆编了个谎儿。

  金莲将手向西门庆脸边打了个响榧子:“得了,我的哥哥儿,你还没醒酒,哄三岁孩儿也不信!”

  “娘子别逗乐了,我渴死了。”西门庆想叉开话题。

  “别着急。”金莲见他手中是一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夺过来迎着亮光一照,见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儿。“不知这又是那家美人儿送的。”说着,三下两下,扯了起来。西门庆救时,已是扯的烂了。“唉呀,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的,一向藏着不曾用,今日才使了两日,被你扯烂了。”

  “朋友?”金莲问道,“谁?”

  “花子虚。”西门庆答道。

  “什么花子虚的。”金莲说道,“又来哄我了。”

  金莲一连串的奚落,西门庆难以招架。金莲感到痛快,她招呼迎儿送来茶水,又要迎儿给西门庆磕头祝寿。不一会儿,预先安排的上寿的酒肴一一摆上。金莲向箱中取出与西门庆上寿的物事,用盘子盛着,送到西门庆面前。西门庆观看,却是一双玄色缎子鞋;一双挑线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缎子护膝;一条纱绿潞绸,永祥云嵌八宝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花兜肚;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钑着一首小诗:“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西门庆见一样喜一样,见了这首诗,已是心花怒放,把金莲搂在自己的怀里,亲了个嘴,说道:“真不知娘子你有如此聪慧,好可人意也!”

  金莲教迎儿执壶为西门庆斟酒,然后自己跪下去,插烛似地磕了四个头。西门庆连忙扶将起来。二人并肩紧坐,交杯换盏饮酒。看看天色已晚,西门庆吩咐随身小厮牵马回去,自己在金莲家歇宿。金莲已是两个多月未与西门庆在一起,加上酒哄春心,罗帐内竟紧抱西门庆不放。此时又是炎夏之末,自然香汗淋漓。西门庆自愧多时不来,用心百般抚慰。他扶住金莲坐在自己身上交接起来。任其起坐享乐。金莲是“久别胜新婚”,尽兴之时,竟不能自已,瘫在西门庆胸腹之上,“达达”、“哥哥”连连呼唤有声。

  “我这多时不来,让你孤单吃苦了。”西门庆亲着金莲的粉项、酥胸,说道。

  “奴家不能没有官人。”金莲闭着眼,双手抱着西门庆的头,轻轻地说道:“只愿官人不要丢弃奴才是。”

  二人颠鸾倒凤尽情玩乐了半夜,到二更鼓时分,才睡着。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王婆手上拿着一封书信,在楼下急得坐立不安。等了许久,只得叫道:“大官人,娘子,快快起来,老身有要事相告。”

  此时二人已醒,金莲靠在西门庆怀里,不愿动身。西门庆听到王婆叫喊,说道:“该起来,去看看干娘有什么急事。”他以为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

  金莲却说道:“管他哩,天塌下来自有好汉去顶着。”她抱着西门庆,不让他起身。

  王婆见楼上仍未有动静,急得直打叹声,想了想,管顾不得许多,提脚上楼,敲起了房门:“武二要来了!”

  金莲一听,浑身一个冷战,“忽”地一声坐起身来,赶紧把小衣穿上。

  西门庆一听,脑袋里只觉得“嗡”地一响,翻身下床,扯起裤子套进脚。

  金莲忙把门打开,问道:“他在哪?”

  “这里有他的家书。”王婆把手中的信朝金莲面前一递。金莲见是一封书信,脸色才稍稍地转过来,说道:“干娘,把奴吓个半死。”

  “这可不是吓唬你。”王婆说道,“一大早,就有个士兵送了信来,说是武松只在八月内准到家。”

  金莲取出信,与西门庆一道看阅。信中有问候哥嫂的话语,说明将赶回家中过中秋。二人慌了手脚:武松半个月内就将出现在清河县。西门庆说道:“干娘快想个办法遮藏我俩。恩有重报,不敢有忘。我俩如今情深似海,不能相舍。武二回来,轻则我俩不能见面,重则报仇雪恨,如何是好?”

  王婆说道:“大官人,这有何难处?‘幼嫁由亲,后嫁由身。’古来叔嫂不通门户。如今武大已百日来到,大娘子请上几个和尚,把这武大的灵牌子烧了。趁武二未到家,大官人一顶轿子把娘子娶了家去。武二回来,我自有话说。他敢怎的?从此,你二人自在一生,岂不是妙?”

  “干娘说的是。”西门庆放下心来说道。

  当下,三人约定八月初六日,为武大的百日,请僧烧灵。初八日晚,迎娶金莲。

  金莲见自己一生有了着落,轻松许多,吩咐迎儿服伺梳洗,自己将早饭安排好。此时,玳安拿马来接西门庆。三人分头,各去备办。

  八月初六早上,西门庆拿了数两散碎银钱,来到金莲家,金莲将银两交给王婆,请了六个和尚,来家做水陆,超度武大,晚夕除灵。金莲陪着西门庆在房里休歇,到拈香佥字、证明礼佛时才出来应付一下。西门庆不耐烦了,要王婆去陪和尚。王婆到时便把那武大灵牌烧了。

  初七这天,西门庆和潘金莲又安排一席酒,将迎儿交付与王婆看养。西门庆问道:“干娘,武二回来,怎样才能不让他知道六姐是我娶了才好。”

  “有我在此,你放心好了。”王婆说道。

  西门庆大喜,又拿出三两银子谢她。当晚,把金莲的箱笼打发人搬到自己家去。金莲也把一些破桌、坏凳、旧衣裳,都与了王婆。

  初八日晚上,一顶轿子,四个灯笼,来接金莲。金莲换了一身艳色衣服,由王婆送亲,玳安跟轿,抬进了西门庆家。左邻右舍,远近街坊都来看热闹,人人心中有数,只是不敢管西门庆的事,暗地里你说我道。

  西门庆已收拾好花园内楼下三间给金莲做房。这花园由一个独独小角门儿进去,院内设放花草盆景。平日里人迹罕到,十分幽僻。西门庆用十六两银子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幔,宝象花拣妆,桌椅锦杌,摆设齐整。又把大娘子吴月娘房里的一个丫头春梅叫到金莲房内服侍金莲,赶着叫娘。另买了个丫头给月娘。又替金莲用六两银子买了个上灶丫头,名唤秋菊。月娘是正室,李娇儿为第二房,前不久娶的孟玉楼填的是第三房,先头已故的陈氏娘子的陪嫁丫头名叫孙雪娥,二十来岁,小巧玲珑,有姿色,西门庆早已收用与她带了髻,排行第四,金莲自然排做第五房。

  虽早已同床共枕,但毕竟今日是娶亲之日,这新婚之夜,西门庆当是在金莲房中宿歇,更何况西门庆喜欢金莲。金莲进了西门庆的家,心中重负又卸了许多,尽情寻欢做爱,一会儿在下,一会儿在上,二人如鱼似水,美爱无加,好不快活。

  第二天一早,金莲梳妆打扮,身穿艳服,要春梅捧茶跟着,走到后面大娘子月娘房里,拜见大小,递见面鞋脚。

  月娘已是几次听说过金莲,却不曾见过。今儿从头看到脚,那是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朝上流。论风流,如水晶盘内走明珠;语态度,似红杏枝头笼晓月。月娘心中想道:“小厮们来家,只说武大的老婆如何如何,想不到果然生得标致,这就怪不得俺那强人爱他。”

  金莲上前,与月娘磕了头,递了鞋脚。月娘受了她四礼。次后,月娘又让人唤了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都来拜见,平叙了姊妹之礼,立在边旁。月娘叫丫头拿了个坐儿给金莲,吩咐丫头、媳妇们叫金莲做五娘。这些女人们也都知道金莲的事,今日又见金莲的模样,心中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显上脸的,都是不冷不热的表情。金莲是个机灵的人,心里也清楚。

  三日过后,金莲每日清晨早起,到月娘房里来做针黹,做鞋脚。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要自己的丫头赶着月娘一口一声叫“大娘”。月娘起初不以为然,渐渐地,见金莲针黹鞋脚做得十分好,人也乖觉知礼,欢喜起来,称呼金莲为“六姐”。西门庆觉得金莲美貌,且房事百般称心可意,每晚只往花园里宿歇,把个李娇儿气得牢骚满腹。

  武松果然赶在中秋前回到清河。他交了差事,换上干净衣服鞋袜,戴了一项新头巾,径投哥哥家来。进了紫石街,众邻居看见武松,都吃了一惊,手中捏了两把汗:“该出事了!”

  武松走到哥哥门前,叫道:“哥哥。”

  没人应。

  武松揭起帘子,进得门来,看见小女迎儿在楼穿廊下撵线。武松先叫声“哥哥”,无人应,后叫声“嫂嫂”,还是无人应。“是我耳聋了?迎儿,你爹娘往哪里去了?”

  迎儿自武松进门始,就开始流泪,听见叔叔问自己,这才哭出声来。

  武松奇怪,正要细问,只见王婆从前门掀帘儿进来,便行礼唱诺,问道:“可见我哥嫂哪里去了?”

  “二哥,请坐,听我来告诉你。”王婆也坐在武松对面。“唉,你哥哥自从你去后,到四月间得了个拙病死了。”

  “几时死的?得什么病?吃谁的药?”

  “我想想看。四月二十前后,你哥哥猛可地害急心疼起来。病了八、九日,求神问卜,什么药都吃了,就是医治不好,死了。”

  “没听哥哥说有此病,如何一疼便死了?”

  “都头,怎能说这般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晚脱了鞋和袜,未审明朝穿不穿。谁人保得常没事?”

  “唔。”武松点点头,王婆此话不能说没理。“我哥哥如今埋在哪里?”

  王婆见武松不再追问武大死因,未免心中得意八九分。说道:“你哥哥一倒了头,家中一文钱也没有,大娘子又是没脚蟹,哪里去寻坟地?多亏近处一个财主,旧与大郎有一面之交,舍助一具棺木。没奈何,放了三日,抬出去火葬了。”

  “如今嫂嫂往哪里去了?”

  “唉,她少女嫩妇的,又没的养赡过日子,胡乱守了百日孝,他娘几次劝她,前月嫁了外京人去了。丢下迎儿这个业障丫头子,教我替他养活,专等你回来,交付与你,也了我一场事。”

  武二听了此番话,沉吟了半晌,便撇下王婆出门去,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一身素衣,教士兵到街上打了一条麻绦,买了一双绵袜,一顶孝帽儿戴在头上。又买了些果品点心、香烛冥纸、金银锭之类。再次走到哥哥家,重新安设武大郎灵位,安排羹饭,点起香烛,铺设酒肴,挂起经幡纸缯,安排得端正,已是一更天时分。武松拈了香,扑身便拜,说道:“哥哥阴魂不远,你在世为人软弱,今日死别,不见分明。哥哥,你若负屈含冤,被人所害,托梦与我,兄弟定要替你报冤雪恨。”说完,把酒一面浇奠了,烧化冥纸。武松看着红红的火苗,触动心思。原来,武松幼时,父母连着去世。嗷嗷待哺的武松整天哭个不停,武大比弟弟年长十来岁,已是十分晓事明理,每天背着武松东家讨口奶,西家要口饭;热天为弟弟扇驱蚊蝇,冷天为弟弟暖足盖被;小武松常在外闯祸,当哥哥的自去赔礼道歉;有那顽皮围打武松时,武大冲进圈去,抱住弟弟,用自己身子挡住棍棒拳脚。人们说句笑话:武大之所以个子矮小,血肉都给了武二。

  好个武松,虽是打虎英雄,正直硬汉,心事已动,泪水滚将落下,肩头一耸,放声大哭。此哭声之悲切真挚,惊动了街坊四邻。隔壁王婆本来心虚,听见武松的哭声,毛骨悚然。

  武松哭罢,将羹酒饭肴和士兵、迎儿一道吃了。拿了两床席子,要士兵房外旁边睡,迎儿回房中睡,自己则把席子摊在武大灵桌前躺下。这一夜,武松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长吁短叹。坐将起来,灵桌上琉璃灯半明半灭,夜空中圆盘月银洒世界。“我哥哥生时懦弱却无病症,暴病卒死定有原因。嫂嫂心不在哥哥,夫死三日火化,百日一到除灵嫁人,此是何种情理。待明日,细细察访。”武松想着想着,东方已经发白。由于一夜辛劳悲凉,不觉打起盹来,刚闭上眼,就见哥哥武大走将过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也!”武松赶紧迎上前去,刚一迈步,人便醒了。“看来,我哥哥真的死得不明白。”他叫醒士兵,洗漱完毕,要迎儿好生看家,自己带着士兵出了门。

  武松先近后远地拜访邻居。

  “我哥哥怎死的?嫂嫂嫁得何人去了?”

  武松真是个硬汉,说话也硬,再加上那副英雄模样,谁敢同他说真话?这真话一说,武松势必同西门庆斗打一场,那西门庆有钱有势,谁敢惹这个祸?

  “都头,不消问我,我真不知道。”有人答道。

  “武松,我家离你哥哥家隔了几家,那王婆在紧隔壁住,只问她就知端详。”胆子大一点的答道。

  也有心中为武大喊屈的,虽不直说,毕竟给武松提了条线索:“那卖梨的郓哥儿和仵作何九知道的事最详细,问问他们吧。”

  武松绕着街找郓哥,只见那小家伙手里拿着个柳笼簸箩儿,正赊米回来。武松上前叫道:“兄弟,这里有礼!”

  郓哥认得武松,见武松给自己行礼,赶忙还了礼,说道:“武都头,你来迟了一步。我知道你找我有事。只是话说到头里,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万一官司打了起来,我难以奉陪。”

  武松见郓哥如此直截了当,拉着他的手说道:“好兄弟,跟我来。”将他引到饭店一个楼上,先叫小二造两份饭来,又从身边摸出五两碎银子,说道:“兄弟,你虽年幼,倒有一份好孝顺心。我没什么-”递过银子:“你且拿去,与老爹买些米。待官司了了,我再与你十来两银子做本钱。我知道你清楚我哥哥的死情,备细说与我听。”

  郓哥接过银子,想想也够老爹三五个月的费用,说道:“武二哥,你听我说,只是别急着生气发火。”于是,便把自己为啥要帮武大捉奸,武大捉奸挨打,后来不知怎的死了诸般事件细说一遍。

  “那我嫂嫂现嫁与何人?”

  “被西门庆用轿抬回家去了。”

  “真实?”

  “真实!”

  “你休要说谎。”

  “说谎天打雷劈。”郓哥指天发誓,“便到了官府面前,也只是这般说。”

  “好兄弟,既然如此,讨饭来吃。”

  吃了饭,武松算了饭钱。出了酒店,武松告诉郓哥:“你回家把老爹安排一下,明日早来县衙前,与我作证。”又问:“何九在哪里居住?”

  “你这时还找得到何九?三天前听说你要来,便溜得不知去向了。”

  第二天一早,武松先托人写好状子,走到县衙前,见郓哥已在那里等候。武松一直奔到厅上跪下喊冤。知县听得有人喊冤,赶忙升堂。一看喊冤的人是武松,便问道:“都头,你告什么?因何喊冤?”

  武松告道:“小人哥哥武大,娶妻潘氏。潘氏与西门庆通奸,武大捉奸时,被西门庆踢中心窝。此事,王婆主谋,何九朦胧入殓,烧毁尸身。现今,西门庆又霸占嫂嫂潘氏在家为妾。现有这个小厮郓哥是证见,望相公作主!”于是递上状子。

  知县接过状子,问道:“何九怎的不见?”

  武松答道:“何九知情在逃,不知去向。”

  知县于是摘问了郓哥证词,当即退厅,与佐二官吏通同商议。原来,这知县、县丞、主簿、典史都与西门庆有交情。武松打虎为民除去一大害,知县赏识,让他当了都头,那是不与官吏利害冲突。现在状告西门庆,官吏就得好好计议一下了。四人一商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证据不足,退回状子。

  知县整整衣冠,走上厅来,对武松说道:“你也是个本县衙中的都头,怎不晓得法度?捉奸捉双,杀人见伤。你又不曾捉得他奸,你哥哥的尸首又没了,只凭这小厮口内言语,便问他个杀人的官司,莫非公道忒偏向了么?你不可造次,须要自己寻思。”

  “告禀相公:这都是实情!只望相公拿西门庆与嫂潘氏、王婆来,当堂一审,其冤自见。若有虚诬,小人情愿甘罪。”

  知县只得说道:“你且起来,待我从长计较。可行时,便与你拿人。”

  武松只得起身,走了出去,把郓哥留在自己屋里,不放他回家。

  衙门里有个姓李的皂隶,专喜传递消息,外号叫李外传。武松刚走出县衙,李外传就飞奔而去,把此事告知西门庆。西门庆听罢慌了,忙叫心腹家人来保、来旺,带上银两,连夜去到各衙官吏家中,送银子求解脱。

  次日早晨,武松来到县衙厅上,指望知县大人捉拿西门庆,谁想状子发回来了。先是知县说道:“武松,你休听外人挑拨,和西门庆做对头。这件事欠明白,难以问理。圣人云:‘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能一信?’你不可一时造次。”接着,是典史在旁说道:“都头,你在衙门里,也晓得法律,但凡人命之事,须要尸、伤、病、物、踪,五件事俱完全,方可推问。你那哥哥尸首又没了,怎生问理?”

  武松见官吏们的口气全变了,变成一个样,便问道:“若这样说来,小人哥哥的冤仇,终不能报了?”又长叹一声:“唉,既然相公不准所告,且却有理。”于是收了状子。回到家中,放了郓哥归家,不觉仰天长叹数声,咬牙切齿,口中骂“淫妇”不绝。

  骂完,武松将门带上,一直走到西门庆生药店前,要寻西门庆厮打。柜身里是那位姓傅的伙计,他认得武松。

  武松狠狠地走来问道:“你大官人在宅上么?”

  “不在家了。都头有什么话说?”

  “且请借一步说话。”

  傅伙计心里发毛,又不敢不出来。武松将他引到僻静巷口,一把撮住他的衣领,睁圆怪眼,问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傅伙计全身发抖不停:“都……都头在上,小人不曾触犯都头,都头何故发怒?”

  “你若要死,便不要说;若要活时,对我实说。西门庆那厮如今在哪里?”

  傅伙计胆小,怕死,他虽知道武松不会存心打死他,但那打虎的拳头揍上来,很难说不死。于是连忙说道:“都头息怒。小人在他家,每月二两银子雇着,小人只开铺子,并不知他们的闲帐。大官人本不在家,刚才和一相知,往狮子街大酒楼上吃酒去了。小人并不敢说谎。”

  武松放开傅伙计,大叉步朝狮子街奔去。

  西门庆此时果然在狮子街桥下大酒楼上和那李外传吃酒。那李外传是特意前来告知西门庆,知县已回出了武松的状子。西门庆请他上大酒楼吃酒,又给了他五两银子,把个李外传乐得笑不拢嘴。他告诉西门庆:“那武松别看是个打虎英雄,告状没门,接回状子像个爬虫。”西门庆自然高兴,他一边听着李外传说话,一边不时地放眼四望。他并不知道武松会来找他厮打,只是眼睛溜惯了。这狮子街大酒楼又称狮子楼,建造得十分高大,客座二层,连顶三层,坐在二楼上喝酒,可以眺望整个清河县城,楼下横直两条街道全收眼底。

  他正望着,忽见武松凶神般从桥上奔下冲着酒楼前来。西门庆就知是来找自己的,想下楼逃走,怕来不及,说不定就在楼下同武松撞个正着。于是借口方便,转身朝后楼躲避,跳到隔壁人家,溜走了。只剩下个李外传贪杯纵饮。

  武松三步两跨,冲进酒楼,问酒保道:“西门庆在哪?”

  “西门大官人正在楼上吃酒。”

  武松拔步撩衣,飞抢上楼。不见有西门庆,只见那李外传正饮得高兴,就知这家伙来报信,不觉怒从心起,跨上前来,指定李外传骂道:“你这厮把西门庆藏哪里去了?快说,饶你一顿拳头。”

  李外传抬起头,跟前的西门庆不见了,换了个武都头,吓呆了,又见他恶狠狠逼紧来问,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武松见他不作声,越加恼怒,一脚踢倒桌子,“砰砰叭叭”,碟儿盘儿全打得粉碎。李外传起身要跑,武松一把扯了回来:“你这厮,问着不说,待要往哪里去?且吃我一拳,看你说也不说。”只见“飕”的一拳,李外传的嘴角流出血来,吐出三颗牙儿,肿了半边脸儿。李外传叫声:“哎呀”,忍痛不过,只得说道:“大……大官人往后楼方便去了,不干我事,饶……饶了我吧。”李外传的话已是含糊不清,武松一肚子冤火没处发泄,双手揪住李外传,乘势一使劲,就把他撮将起来,隔着楼窗儿,往外一兜,说道:“去你的吧!”就听见外面“扑通”一声。这狮子楼二楼高有二丈余,楼下的街道铺的是一溜大花岗石。武松并非有意摔死这李外传,他奔得急,没想到酒楼高大。当他摔出李外传后,便去后楼找西门庆,没找着,以为是李外传说谎,转身跑下楼去。到街头一看,李外传躺在地上不动弹,旁边已围上好几个人。武松认定是装死,气不过,兜档又是两脚。武松打人不知轻重,别说是已摔得半死的人,就是粗壮好人,挨这样两脚,也得半天转过气来,李外传岂有不呜呼哀哉的?当时有人叫道:“哟,死了。”也有人说:“这不是李皂隶吗?怎同武都头交手相争?”又有人说:“这两人该是有仇吧,要不武松为何打杀他?”

  武松听说李外传死了,也不逃去,说道:“我要打的是西门庆,不料这厮晦气。却和他一路,撞到我手里。”

  地方保甲听说打死了人,自然赶来察看抓凶手。一见是武松,不敢上前,只得客气地说:“都头,行个方便,到县衙里去说个明白,也免得小人不好交差。”

  西门庆前脚到家,后脚就有消息报来,说武松打死李外传,已被关进死牢待审。西门庆欣喜非常,连忙进了花园,一五一十对金莲说了,二人拍手称快,以为除了大患。金莲要西门庆上下多使些钱,务要结果武松的性命,或是休要放他出来,否则,自己性命难保。西门庆叫家人来旺儿带着金银去了县衙,馈送知县一副金银酒器、五十两银子,上下吏典也使了许多钱。

  知县得了贿赂,当然为西门庆办事。但武松毕竟做过英雄,这事又得有个限度。衙门中那些皂隶差役也曾得过武松的好处,佩服武松的为人。知县的想法是死罪不问,活罪重责。到了打板子的皂隶那儿,拶指是拉而不紧,五十大杖也是起得高落得轻。否则,有三十大杖就够犯人趴在床上三个月别想下地。审毕验完,县里做了文书,解送东平府来。文书是这样写的:

  东平府清河县为人命事,呈称:犯人武松,年二十八岁,系阳谷县人氏。因有膂力,曾打死猛虎,本县参做都头。因公差回还,祭奠亡兄,兄嫂潘氏,守孝不满,擅自嫁人。是日,松在巷口打听,不合在狮子街酒楼撞遇先不知名、今知名李外传。因酒醉,索讨前借钱三百文。外传不与,又不合因而斗殴,揪打踢撞伤重,当时身死。比有娼妇牛氏、包氏见证,致被地方保甲捉获。委官前至尸所,拘集仵作、里甲人等,检验明白,取供具结,填图解缴前来,覆审无异词。拟武松合依斗殴杀人,不问手足、他物、金刃,律绞。证人俱供明无罪。今合行申到案发落,请允施行。

  东平府尹陈文昭是个清廉明白人,见此公文,已知其情曲折。再叫武松细问,才知详情。又见武松正真孝悌,更是佩服。于是打开武松身上的长枷,换了一面轻小的。又行文书到清河县,要添提西门庆、潘氏、王婆、郓哥、何九等人重勘此案。

  早有人把此事告知西门庆,西门庆慌了手脚。他知陈知府清廉,不敢行贿。只得派来旺连夜去东京找到亲家陈洪,要陈洪下书与杨戬,转央内阁蔡太师。那陈文昭本是蔡京的门生。蔡师一纸文字星夜传到,陈文昭只得收回添提西门庆等人的文书,免了武松的死罪,刺配二千里充军。这样一办,人情两尽。

  发落已完,武松脸上刺了两行金字,押着回到清河县,将家中物什变卖了,打发两个公人路上盘费。又把小女迎儿托给左邻姚二郎看管:“倘遇朝廷恩典,赦人还家,恩有重报,不敢有忘。”街坊邻居见此情此景,都资助他银两、酒食的。武松还礼告别,往孟州充军去了。

  虽没有置武松于死地,然充军二千里外的孟州,与置于死地相差无几。所以西门庆与潘金莲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如去了痞一般,十分自在。西门庆吩咐家人,收拾打扫后花园芙蓉亭,铺设围屏,挂起锦障,安排酒席齐整,叫了一起乐人,吹弹歌舞,十分热闹。请出大娘子吴月娘、第二李娇儿、第三孟玉楼、第四孙雪娥、第五潘金莲,合家欢喜饮酒。家人、媳妇、丫环、使女两边侍奉。

  正饮酒间,只见小厮玳安领下一个小厮、一个小丫头,拿着两个盆儿,说道:“隔壁花家送花儿来与娘们戴。”

  那小女儿才头发齐眉,生得乖觉,领着小厮走到并排坐上的西门庆和吴月娘前,磕头行礼道:“俺娘使我送这盒儿点心并花儿,与西门大娘戴。”揭开盒儿看,一盒是朝廷上用的果馅椒盐金饼,一盒是新摘下来的鲜玉簪花。月娘满心欢喜,说道:“又叫你娘费心了。”一面看菜儿,打发两个吃了点心。月娘与了那个小丫头一方汗巾儿,与了小厮一百文钱,说道:“多上复你娘,多谢了。”又问小丫头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绣春,小厮他是天福儿。”

  “好机伶的孩子。”月娘打发二人走了,便向西门庆说道:“咱这花家娘子儿,倒且是好,常时使小厮送东西来我们,我并不曾回些礼儿与她。”

  西门庆说道:“花二哥娶了这娘子儿,今不上二年光景。他自说娘子好个性儿,不然,房里怎生得两个好丫头。”

  月娘说道:“前者他家老公公死了,出殡时,我在山头会她一面。生得小巧玲珑,团面皮,细弯弯两道眉儿,又白净,好个温克性儿。年纪还小哩,不上二十四、五。”

  “是哟。”西门庆挺有精神,他喝了一口酒,说道:“你们不知,她原是大名府梁中书妾,晚嫁花子虚,带了一份大财来。”

  吴月娘说道:“她送盒儿来,咱休差了礼数,到明日也送些礼物回答她。”

  金莲听见西门庆与月娘谈了半天花家娘子,心中不由地问自己:“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呢?我倒想看看。”

  这一席酒,从午后一直吃到天黑。月娘道:“差不多了,也该回房歇息。”大家各自散回自己的房间。

  西门庆已有半酣,他走进花园,进了金莲的房中,欲乘着酒兴和金莲云雨求欢。金莲连忙薰香打铺,二人一道解衣上床。玩到兴头上,西门庆唤春梅进来递茶。金莲恐怕丫头看见,再说春梅还是个闺女,连忙放下帐子来。西门庆却说:“放帐子做什么?怕怎的?隔壁花二哥房里,倒有两个好丫头。今日送花来的是小丫头,另一个也有春梅年纪,都是花二哥收用过了。人家花二哥年纪轻轻的,艳福不小。”

  金莲听了,瞅了他一眼,说道:“怪行货子,我不好骂你,说了半天花家娘子,全是为了这个丫头。你心里要收这个丫头,收她便了,如何远近周折,指山说磨,拿人家来比奴。奴不是那样人。既然如此,明日我往后边坐一回,腾出个空房,你自在房中叫她来,收她便是了。”

  西门庆欢喜得抱住金莲道:“我的儿,你这般识情解趣,怎教我不爱你。”

  第二天,金莲果然往孟玉楼房中去坐了。西门庆把春梅叫到房中,收用了这小妮子。从此,金莲也是另眼看待春梅,一力抬举她起来,不令她上灶,只叫她在房中铺床叠被,递茶水,也常给些好衣服首饰与她。这春梅生得有几分姿色,性聪明,喜谑浪,善应对,得西门庆的宠爱和金莲的喜欢是自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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