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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恶意中伤

  乞讨的孩子最喜欢站在库图比亚饭店附近。他们知道我们每天中午和晚上都到这里就餐,这是我们的必经之路。饭店为了顾及自己的声誉,自然不希望这些孩子成为它的装饰品。他们只要一走近饭店门口,就会遭到老板的呵斥。饭店对面的拐角倒是个栖身的有利地形。我们习惯于三五成群地结伴而来。孩子们站在那儿,一瞥见我们便立刻上前把我们团团围住。

  有些人在这个城里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他们对施舍感到厌倦了,只想摆脱孩子们的纠缠。而另一些人往往在掏腰包前犹豫不决,为自己在熟人面前暴露出这个“弱点”而感到羞愧。但人们毕竟得学会在这儿生活。侨居这里的法国人给人作出了榜样。至于这榜样是好还是坏,要看人们怎么看待。原则上他们见到乞丐分文不给,对这种厚脸皮行为还颇有点引以为豪的味道。我到这个城市不久,可谓初来乍到,并不在乎人们对我的看法。也许别人会把我看成傻瓜,可我爱孩子。

  如果孩子们有一次没有向我要钱,我便会觉得不快,以致不露声色地找上门去。我喜欢他们生动活泼的姿态,喜欢他们小小的手指。每当他们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哀叫着“行行好!行行好吧!”时,他们总爱用那小小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嘴巴。我喜欢看他们那难以形容的悲伤的脸,这是他们特意做出来给别人看的,好像他们真的由于虚弱和饥饿马上就要晕倒在地一般。我喜欢听他们得到一些施舍后毫无顾忌的喧闹;我欣赏他们握着讨来的可怜的钱跑开时嬉笑的得意劲儿;我喜欢捕捉他们脸上难以置信的瞬息变幻,从一个濒临死亡的人眨眼之间变成了一个幸福欢快的人。我也同样喜欢他们在我面前耍弄的小诡计。为了得到双份的施舍,他们常常把婴儿抱到我跟前,向我摊开婴儿那几乎还没有知觉的小手,一个劲儿地恳求道:“也给他一点,也给他一点吧!吃!他要吃!”乞讨的孩子很多,我尽可能地待他们公平。当然他们中间也有我偏爱的。我喜欢这样的孩子:他们的脸特别漂亮活泼,叫人怎么瞧也觉得不过瘾。他们常常一直跟着我走到饭店的门口。有我的庇护,他们感到安全。他们明白我很喜欢他们。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他们走近这神话般的宫殿。他们被禁止入内,而有的人却在这儿大吃大喝。

  饭店老板是个法国人,滚圆的秃脑袋上长着一双贪婪恶毒的眼睛。一见到老主顾他立刻另眼相待,殷勤周到;然而对走近他的地盘求乞的孩子却不能相容。他们衣衫褴褛,很不体面。衣冠楚楚的客人应该舒舒服服地在这儿品尝价格昂贵的美酒佳肴,怎么能让他们老想着饥饿和虱子呢?有时我开门走进饭店,正赶上老板站在门口。只要他一瞥见那一大群孩子,便气得直摇头。我是他十五个英国主顾中的一个,每天必定两次光顾他的饭馆,所以他并不敢怪罪于我。他一直在静候有利的时机,想在愉快和嘲讽的气氛中了结此事。

  一天中午,天气异常闷热。为了让新鲜空气流进来,饭店的大门敞开着。我和两个朋友顺利地通过了孩子们的包围圈,在门口的一张空桌旁坐了下来。因为能看见我们,孩子们没有立刻走开,紧靠着大门站在外面。他们想继续发展我们之间的友谊,或许也想看看我们在这儿吃些什么。他们向我们打着手势,对我们的八字胡特别感兴趣。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他们中长得最漂亮的孩子-早就发现了我对她的偏爱。这时她老用手指着上唇和鼻子之间的那一小块地方,用两只手指抓住想象中的八字胡,起劲地拉着扯着,同时开心地笑着。其他孩子也跟着大笑起来。

  老板走到我们桌旁,问我们要些什么。他也看到了正在嬉闹的孩子们。于是他满脸堆笑地对我说:“这小妞儿正在打情骂俏拉客人呢!”我厌恶这种暗示,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或许我并不愿意相信他的话,因为我是真心喜欢这些行乞的孩子。我不经意地随口问道:“什么?这种年龄的女孩怎么可能呢?”

  “您该知道,”他说道,“只要花五十个法郎,您就可以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弄到手。马上就会有人心甘情愿地跟着您拐进僻静的胡同。”

  我很生气,激烈地反驳道:“没有的事儿,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您不了解这儿的情况,”他说,“你得看看马拉喀什的夜生活。我在这儿已经住了很长时间。我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到这里的。那时候我还是光棍一条。”说着,他飞快而又热烈地对他那徐娘半老的妻子瞟了一眼。老板娘正和往常一样坐在对面的帐台旁。“那时我有一帮朋友。我们在这里可真见了世面。有一回我们被领进一所房子。还没等我们坐定下来,一群赤身露体的女孩顿时围了上来。有的蹲在我们的脚边,有的从四周向我们挤来。那些小妞儿也就同门外那几个差不多大,有的甚至还要小些。”

  我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置信。

  “没有弄不到手的东西。想当年,我们过得可真快活,时常寻欢作乐。有一回我们搞了一次恶作剧。我非给你们说说不可。那一次我和另外两个朋友搭档,一共三个人。一位朋友走进一个法特玛的家-这是侨居这里的法国人对土著妇女的一种蔑称-这回可不是孩子。我们俩则站在外面,从门洞向里窥视着。起初他俩讨价还价了半天,然后终于成交了。我的朋友把钱给了她。她又把钱塞进卧榻边的床头柜里。接着她关了灯,两人上了床。我们在门外看得一清二楚。里面刚一熄灯,我身旁的伙伴就悄悄地溜进屋去,爬到床头柜前,趁那两人亲热之际,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柜子,掏出了钱。尔后,他又迅速地爬出屋来,我们俩一溜烟地跑开了。不久我们那位朋友也回来了。就这样,他分文不花就把那个法特玛耍了。您可以想象我们当时那股子乐劲儿!这只是我们常搞的恶作剧中的一个。”他胀着脖子,咧开了大嘴,笑得身子前仰后合的。瞧着他这副德行,我们完全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我们以前并不知道他的嘴巴那么大。我们也从未见过他如此丑态百出。平日他总是装出一副庄重体面的样子在饭店里跑来跑去,有礼貌而矜持地为显贵的客人上菜。至于客人们要些什么,他好像并不在意。他也为客人点菜,但从不强加于人,听起来似乎他为每个客人都做了特意的准备。现在他为自己讲述的故事所陶醉,早把什么礼仪尊严抛在脑后了。那段时间准是他最风流、最得意的时光。看了他今日的这番表演,倒叫人想起他平常的虚伪做作。在他叙述的过程中,有个小招待走近我们的桌旁,立刻又被他粗暴地打发走了,为的是不让第三者听到他正在给我们讲的故事。

  然而我们几个是冷静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我的两位朋友,一个是新英格兰人,另一人是英格兰人。而我,十五年来一直生活在他们中间,自然也同样对此感到恶心和耻辱。我们正巧也是三个人。我们自己好好生活,然而总觉得对另外三个人的罪过负有责任似的。他们串通一气,骗取了一个土著妇女用身体换来的钞票。老板正得意忘形地讲着他昔日的风流韵事,似乎只把它看作一件好玩的事情。直到我们苦笑着、窘迫地向他点头敷衍时,他的兴致才戛然而止。

  饭店的大门仍然敞开着,孩子们还站在外面,耐心而又满怀期望地等待着。他们觉察到,在故事讲完之前是不会有人赶他们走的。我想他们多半还听不懂老板讲的故事。这个从来就鄙视他们的人转眼间却贬低了他自己。他究竟是在恶意中伤,还是如实地叙述了这些孩子的所作所为?不管怎么说,他比他们更卑贱。我真希望有这么一种惩罚,能迫使他有朝一日要靠着他们的怜悯才能活下去。

  (王佩莉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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