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
刘前进刚进大院,王友明就从院墙的暗处迎上来:“支队长……”
刘前进指着一间紧靠在悬崖边的屋子问:“那间也住人了吗?”
王友明伸长脖子看了看:“住了。”
“住的谁?”
“宁嘉禾他们几个……”王友明意识到什么,“啊,你是担心他们逃跑吧?没事,这外面就是悬崖,除非他们不想活了……”
“不行,我刚才在外面看了看,那间屋子窗下有道窄石沿,马上给他们换个地方。”
“那行。我马上给他们再找间房。”王友明跑开。
刘前进漫步打量着院子里的角角落落,一股臊臭气随风刮来,他顺着味道进了茅房。
屋里边,苟敬堂将碗里的最后一点米粥喝光舔完,大碗整个扣在脸上:“这共党的心也太黑了,光喝这个,还不饿死!”
宁嘉禾搅着碗里的稀粥,脸上浮出诡谲的笑,将碗放下。
“总指挥,你不喝了?”小痦子挨近宁嘉禾,拿起碗,将剩下的米粥倒进嘴里。
宁嘉禾看了眼小痦子。
傅明德说:“总指挥要成仙得道了……”
宁嘉禾笑笑。
苟敬堂用指头敲着空碗:“总指挥,共党这样待我们,那叫什么……用他们的话说,叫虐待俘虏呀,我们得闹呀!”
裘双喜站在窗边,恶狠狠地丢过来一句:“闹个屁!一会儿咱们就远走高飞了,饿死他们才好哪!”
裘双喜用力将窗上木板一块块启下,小痦子过来帮忙。
苟敬堂看着窗外浓黑的夜空,怯怯地说:“这……这行吗?下面可是望不到底的悬崖啊!”
“那你就等着押到新锦屏,在那里送死!”裘双喜一较劲,又扯下一块木板。
“都是送死,那总比当摔死鬼好!”鲁震山在墙根里懒洋洋地扔过一句。
裘双喜回头拎起刚扯下的木板:“姓鲁的,你再阴阳怪气,老子-”
鲁震山“霍”地站起来:“你再敢说一声‘老子’试试!”
宁嘉禾忙拦住:“都这时候了,还掐!”
裘双喜瞅了一眼鲁震山,又去揭着木板。宁嘉禾、苟敬堂上来帮忙。
大院里有说话声和脚步声传过来,窗前的人立即住手。外面响起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
这一瞬间,小痦子上前变戏法似的,把木板一块块嵌到了窗上,又用力按了按……
小痦子的手还没有从窗户上拿开,门就推开了。王友明在门口用手电照着屋里的人:“都出来!”
站在窗前的几个人不动。
马大虎厉声喊道:“动作快点!都出来!”
鲁震山出去,傅明德跟在后面,窗前的几个人还是不动。宁嘉禾轻叹一口气,率先往外走,苟敬堂、裘双喜跟上。小痦子慢腾腾地跟在后头。
刘前进进来,小痦子被堵在门里。众男犯回头,紧张地望着他们。
“政府好!”小痦子冲着刘前进点头哈腰。
刘前进用手电打量着屋子。
窗上的一块木板松动了一下,一头已经开启,要掉下来。
众男犯一惊,小痦子眼疾手快,佯装后退被绊倒,身子后倾时顺势将要掉的木板按住,又用了用暗劲。
众犯松了一口气。
刘前进拍了把小痦子:“怎么?不想离开这间屋子?”
小痦子赔着笑脸,指指外面:“走,这就走!”
王友明的手电在屋里照着,小痦子撞到王友明身上,手电落地。小痦子捡起来,忙不迭地赔着笑:“政府好,政府好……”
新调换的这个地方,好像是间陈放要紧杂什用具的老库房,间口不小却只开了一个半扇窗户大小的通透的窗洞,用很粗的铁条一根根拦着。
重犯们被推进房间,房门被锁上。
“妈的,就差一步,咱们就远走高飞了。”裘双喜懊丧地朝墙上擂了一拳。
苟敬堂压低声音:“刚才可把我吓坏了,要是那块木板掉了,被姓刘的发现,咱们逃不成不说,还得罪加一等。”
裘双喜头一次对小痦子露出笑脸:“你小子不愧是三只手,动作够快的。”
小痦子有点受宠若惊:“多谢长官夸奖!”
“既然老天爷在此不帮忙,那就再等机会吧。”宁嘉禾踱着步子。
小痦子急了:“别呀,只要咱们能再回到那个屋子……”
苟敬堂冲小痦子“呸”了一下:“你想得美,这外面锁着门,还有流动哨,你能出去吗?给你两句好话,你还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他本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鲁震山靠在墙根上扔过一句。
众人笑起来。
“哎哎,”小痦子脸上露出少有的认真严肃,“各位,只要咱们躲过流动哨,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裘双喜不屑地:“好办个逑!那间屋的钥匙在姓王的管教身上,没他的钥匙,那道门就是鬼门关。”
小痦子手一抬,从高窗透进的月光将他手上的钥匙一晃,极为扎眼。
小痦子得意扬扬地:“各位,你们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和姓王的那个管教刚才那一撞啊……哈哈!”
宁嘉禾眼前一亮。
关押犯人的临时监舍大都相对集中,管教们的住处却散在小镇的好几个地方。关晓渝和周圆住处的门口,战士小江在站岗。这是因为屋子里不光住着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还有装着档案和各种文件的箱子,以及一部随时与军分区联络的收发报机。
屋子里,用书桌拼成的睡铺上,躺着关晓渝和周圆。两人相对而卧,低声说着话。
周圆问:“咱们先遣队里,岁数最大的就是侯大队长吧?”
关晓渝摇摇头:“他不算。我听支队长说还有个老班长哪,他和彭书记刚参军的时候,人家就是他们班长了。他还参加过长征……”
“哟,资格这么老啊!那怎么到现在还没见着这个人?”
“他给咱们打前站,执行别的任务去了。”
“晓渝姐,那除了老班长和侯大队长……”
“唉,我说小周,你今晚犯的哪根神经,东扯葫芦西扯瓢的……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你就直说。”
周圆坐起来,笑着:“其实啊,我就是想绕着弯儿,叫你给我说说支队长,说说刘前进……”
关晓渝也坐起来,颇有兴趣地:“你什么意思?”
“跟你直说了吧,我喜欢支队长!”
“你喜欢支队长……”关晓渝是把“你喜欢”这三个字一个个咬着说出来的。
“我觉得,我未来要嫁的男人……就应该是刘前进那样的。”
关晓渝笑起来:“亏你说得出口……”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亏你还是革命新青年,这么封建!”
“可是这太突然了。你和支队长……才认识多久啊……”
“两个人有没有爱情还看什么时间长短,‘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还不如古代人明白这个道理啊?”
关晓渝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你看他在卧云寺,打唐静茵、斗宁嘉禾、审假和尚,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那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足智多谋里还带着一股率真的孩子气,多传奇、多好玩啊……”
周圆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云遮月。晦晦明明的一张夜幕罩着小镇,镇街上寂无声息。刘前进、王友明路过关晓渝、周圆的住处时,看见小江雕像般站在门口,二人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小江行了个军礼,目送着二人走去。
一进到侯仲文和王友明住的那间小屋,刘前进就开门见山对侯仲文说:“老侯,今晚咱俩换换,你去跟你党校老同学睡一晚上,好好睡一觉吧,我跟友明住这儿。”
侯仲文笑了笑:“在这睡觉可得惊醒点,这些犯人说不定啥时就能闹点什么事。我怕你睡不好。”
“没事,我这人天生粗粗拉拉,在哪儿都能睡着。”
“好吧。”侯仲文拿起外衣,“那我去了。友明,晚上你多留点神,让支队长好好休息休息。”
“我知道。”王友明送侯仲文出去,关上房门。
刘前进说:“我是最怕宁嘉禾那几个坏蛋闹事。友明,你和老侯担子不轻啊。咱们这趟差事能不能完成,完成得咋样,主要得看你们这边呀。”
“我就是跑跑腿,张罗张罗,主要工作还得靠侯大队长。”王友明说。
“也不能这么说,老侯能耐再大,也得有个好帮手嘛。”
“侯大队长工作尽心尽力,踏实、负责,对犯人的管教、处理问题、研究他们的心理……水平真高啊!我跟侯大队长学了不少东西,人家不愧是从党校出来的。”
一个战士进来报告说,重犯房间的小痦子要上茅房。
王友明掏出钥匙,递给战士,战士接过钥匙出去。
“怎么,犯人上个茅房还得上你这儿来拿钥匙?”刘前进笑着问。
“就重犯那个屋的钥匙在我这儿,其他犯人屋的,都在看守管教那里。这是侯大队长让这么做的。”
刘前进点头。
站岗的战士开了门,放小痦子出来。出门前,小痦子向宁嘉禾意味深长地笑笑。
裘双喜喊:“小痦子,你动作快点啊,别掉茅坑出不来了!”
战士锁上门,押着小痦子走向后院。
马大虎带着一队巡逻战士走来,站岗的战士冲马大虎笑笑,小痦子则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进了茅房,小痦子借着月光四下找着什么。
“快点!”在茅房门口的战士呼喝道。
墙上嵌着一块石头,小痦子试图去拿,晃动了几下,石头纹丝不动。小痦子正较力,有脚步声传进来,小痦子忙收手。
战士进来,喝问:“你干什么?”
小痦子有些慌张:“没事,好了,好了……”小痦子提着裤子出来,战士跟在后面。
彭浩听侯仲文说是刘前进把他给撵过来了,觉得有点奇怪:“这什么意思?他没说什么?”
侯仲文脱下外衣躺下:“没有。就说创造个机会,让咱党校的俩老同学好好叙叙旧。前进同志还挺有意思。其实,他是想让我在这好好睡个安稳觉。”
“他是不放心那边的重犯,怕唐静茵又使什么坏,宁嘉禾又打什么鬼主意。你那边跟宁嘉禾他们住一个大院。”
侯仲文仄过身子:“支队长太不容易了,卧云寺差点让唐静茵一伙得手,宁嘉禾险些逃掉。别说他上火,我这个男犯大队的大队长也是吃不好、睡不好呀。”
“是啊,内忧外患哪……老侯,我把你拖进先遣队,你不怪我吧?”
“你这话说哪去了?我从党校出来这些年,一直都在基层,这两年又参加监狱管理工作。这一次,你就是不点将要我,我也会请求组织上派我来呀!”
“是吗?我说我跟程部长一点你的将,他就痛快答应了。”
两个老同学的谈话,让这间小屋里有了一种亲切蔼然的气氛。
“老彭,今天趁支队长不在,我跟老同学说句一直闷在心里的话……”
“什么话?”
侯仲文起身,盘腿坐在床上:“从队伍出发开始,我就觉得支队长的心事挺重,是不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嘛……”
“程部长和高参谋半道追上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啊……”
彭浩思忖着。
“你不方便就不说,这是纪律,本来我就不应该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督促咱们赶快把隐藏的那个参谋次长挖出来。”
“是啊……这事挺大。”
“今天还接到一份程部长的电报,也是督促这件事。”
侯仲文点头:“那现在有没有具体的目标?”
彭浩摇摇头:“还没有,不过,范围在逐步缩小。”
“那就好……”侯仲文打了个哈欠,重又躺下。
站岗的战士押着小痦子回来。那间临崖而建的房门口,有两名战士把守。门上挂着的铁锁清晰可见。
战士甲用枪顶了小痦子一下:“快走!”
小痦子一趔趄。
刘前进和王友明走进大院的一个内门。
“支队长!”两个守门战士敬礼。
刘前进对战士示意了一下,对王友明说:“院里有巡逻的流动哨,问题应该不大。大门口的警戒要加强。这个岗也派到外面去吧。”
“你们俩跟我来。”王友明带着两个战士离开。
刘前进看见那个战士押着小痦子在门前开门,没怎么在意,走开了。
院子里空空荡荡,四处不见人影。小痦子突然朝那个战士后背出了一拳,战士无声倒下。小痦子试了试战士的鼻息,将其拖到一旁。
小痦子打开房门,众男犯已经堵在门口。
“快!”小痦子急切切地低吼。
宁嘉禾伸出大拇指:“小痦子,好样的!”
小痦子将钥匙掏出给裘双喜:“快!大门口要加岗了!”
夜色中,众男犯鱼贯而去。
裘双喜麻利地开门,众男犯急急忙忙拥进临崖而建的空房子。
小痦子刚要跑,刘前进从远处走来。小痦子躲到房角的隐蔽处。
宁嘉禾、裘双喜神色紧张地从门缝看着外面。
刘前进匆匆走来,他一转头,看着关押重犯的那间屋子,似乎觉察出什么不对劲儿,愣了愣,很快地,他又朝那间屋子走去。
小痦子操起一根木棍,脚步轻盈、极快地走了出来。
刘前进走近屋子,突然看到什么,刚要掏枪,小痦子举棍打向他。刘前进晃荡了一下,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上。
小痦子捡起枪飞快跑来。宁嘉禾兴奋地打开门:“小痦子,我要给你请功!”
裘双喜迫不及待地问:“姓刘的死没死?”
“…差不多!”小痦子犹豫了一下,回身,“我再去看看……”
宁嘉禾一把拉住小痦子:“别耽误时间了,快走!”
窗前,傅明德、苟敬堂等人已经拿下窗上的木板。
窗外,月光下的悬崖深不可测……
男犯们拥在窗前,打量着房下逼仄的墙沿和深不见底的悬崖。
裘双喜说:“总指挥,你先来!”
宁嘉禾看着小痦子:“小痦子身手灵活,你在前面。”
“行,我打头阵。”小痦子上窗,顺到窗外。
苟敬堂过来,裘双喜拉了他一把:“你最后!”
傅明德要上,宁嘉禾颇有意味地对裘双喜说:“照顾好傅坛主。”
傅明德向宁嘉禾颔首示敬:“多谢总指挥抬爱。”
站在门口的鲁震山看着院里,不时回头朝窗前张望。
众男犯紧贴着逼仄的屋墙向前移动,苟敬堂脚下一滑,踩落石块,“啊”了一声,宁嘉禾一把抓住他。
滑落的石块悄无声息地落进崖下。
院子里,昏倒在地的刘前进抽动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伸手摸枪。枪套空空荡荡。
马大虎带着一队巡逻战士从院外走来,刘前进试图爬起,艰难地喊了一声,马大虎一干人都没听见。眼瞅着要走出院子,刘前进推了一把身旁堆放的农具,农具“哗啦啦”响着塌下来,马大虎警觉地喝道:“谁?”
“妈的,你们长耳朵吃饭呢……”刘前进骂了起来。
马大虎和战士们跑过来:“支队长!”
王友明出现在院外,看到跑去的马大虎等人,边掏枪边跑:“怎么回事?”
马大虎上前扶起刘前进,刘前进一手捂着头,一手指着临崖的房间:“快点,别让他们跑了!”
王友明几步窜过去,一脚踢开房门,明晃晃的窗户像墙上张开的一张大嘴。
马大虎带着战士跑进来,刘前进捂着头跟在后面。
王友明跨到窗前,刘前进跟过来。他们向窗外看去-
月光下,宁嘉禾等人贴墙小心地移动,眼瞅着要移到逼仄的墙沿尽头了。
王友明掏枪,刘前进摁住:“让他们跑,我们出去等着。”
刘前进往外走,王友明带着战士跟上。
刘前进晃了一下,靠在墙上。
王友明扶住刘前进:“支队长,你怎么了?”
“妈的,我挨了兔崽子一家伙……”刘前进恼火地骂道。
小痦子在墙头探出身子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人把守,机敏地攀爬过去。
犯人们依次出来,裘双喜放松地喘了一口粗气。
“快走,还没到松气的时候!”宁嘉禾低声怒喝。
犯人们刚要走,柴禾后突然现出来两个持枪的战士,王友明、马大虎赶来,大喊:“不许动!”
重犯们慌乱地要逃,王友明朝天鸣枪:“都给我老实点!”
小痦子慌张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枪,闪到苟敬堂身后。
刘前进捂着头过来,他扫视着束手就擒的重犯们,目光最后落在宁嘉禾脸上:“宁大总指挥,看你灰头土脸这德性,累得不轻啊!”
“刘支队长还不如我哪,你的伤……无大碍吧?”宁嘉禾一笑。
“你-”刘前进被宁嘉禾噎得说不出话。
王友明指着宁嘉禾:“押起来!”
“慢着,”刘前进说,“我的枪还在他们手里,谁拿的,给我交出来!”
男犯们没有反应。
“那就耽误会儿工夫,一个个给我搜!”刘前进咬牙切齿地说。
马大虎上前搜查,傅明德、宁嘉禾、裘双喜、鲁震山等一一搜过。搜查小痦子时,几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小痦子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报告政府,不是我……”
马大虎搜过小痦子,果然没有找到枪。众犯大为不解地看着小痦子。
马大虎又搜苟敬堂,突然叫道:“找到了!”
刘前进上前,甩了苟敬堂一记耳光:“你找死!”
“…不是我,不是我呀!”苟敬堂赶紧辩解。
王友明一指马大虎刚搜出的手枪:“人赃俱在,你还敢抵赖!”
刘前进拦住王友明,盯着苟敬堂:“不是你是谁?你说!”
苟敬堂指着小痦子:“是他!是他抢的!他还打了你!”
刘前进转身盯着小痦子:“是你?”
“报告政府,他诬陷好人,是他抢的!就是他抢的!他诬陷我呀……”小痦子哭咧咧地说。
苟敬堂理直气壮:“你放屁!是你打的人,抢的枪!”
宁嘉禾捅了一把裘双喜,裘双喜会意:“姓苟的,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救弟兄们逃跑,我们都感激你。你现在又像疯狗似的乱咬一通,就没有人味了!”
“我……确实不是我啊,刘支队长……”苟敬堂带着哭腔喊。
刘前进看看苟敬堂,又逐个看着男犯,目光落在傅明德脸上:“是谁?”
傅明德把头扭到一旁。
刘前进推弹上膛:“今天你们不说是谁,我就让你们原路给我爬回去,谁掉进崖下摔死,可是咎由自取!说!”
傅明德回头瞟了一眼苟敬堂。刘前进走到苟敬堂跟前,盯着他看。
苟敬堂被盯得哭起来:“老天爷呀,冤枉死我啦……”
彭浩、侯仲文跑来,人还没到跟前,两人就异口同声地问: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刘前进从马大虎手里拿过枪,点着面前的男犯们:“这帮兔崽子吃饱了撑的,琢磨飞檐走壁往外逃!饿他们两顿,我看他们还有精神头跑!押下去,我要一个个审!”
临时审问室连夜就开审了。
宁嘉禾戴着手铐,坐在凳子上。刘前进、彭浩坐在桌前。
刘前进盯着宁嘉禾:“姓宁的,你我都是军人,咱就来个痛快的,到底是谁打死我的哨兵,抢了我的枪。说完,你该睡觉睡觉去,深更半夜的咱都别在这瞎耽误工夫。”
宁嘉禾面无表情:“告诉你打人的人、抢枪的人是苟敬堂,你偏偏不信,这我也没辙。”
“一个苟敬堂能有这么大能耐?这个我肯定不信。你没跟我说实话。”刘前进很有诚意地看着宁嘉禾。
“你要是实在不信,那就是我干的!这下你满意了吧?要杀要剐,你也来个痛快的,省得我再吃苦受累、跋山涉水。刘支队长,我在这儿先谢谢你啦!”宁嘉禾也显得诚意十足。
刘前进火了:“姓宁的,我看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别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束手无策没办法了!”
宁嘉禾站起来:“借你的话说,那就不要耽误工夫了。送我回去吧。”
宁嘉禾朝外走去,留下气鼓鼓的刘前进。
王友明把鲁震山带进来的时候,刘前进的火气还没有消,彭浩成了主审:“鲁震山,你要想清楚,作伪证,欺骗政府,包庇坏人,罪加一等。”
鲁震山面无表情:“我清楚。”
“那你还不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确实是苟敬堂干的。”
彭浩看刘前进,刘前进一直盯着鲁震山。他的这个回答,颇令两人大觉意外……
接下来在老库房发生的场景,有点像戏台上的演出演到了某个热闹的节骨眼儿上-
苟敬堂坐在屋角,小痦子讨好地凑到他身边:“苟老爷,实在对不住……”
苟敬堂突然将小痦子扑倒,掐住小痦子的脖子,小痦子满脸涨红,嘴里发出怪异的声音:“苟老爷,放手-”
苟敬堂恶狠狠地:“叫你害我!我掐死你!掐死你!”
小痦子挣扎着。
一记闷拳将苟敬堂从小痦子身上打倒,苟敬堂回头,是裘双喜。
裘双喜瞪着苟敬堂:“掐死他,你永远别想逃出去。你懂不懂啊草包!”
傅明德将苟敬堂扶起:“敬堂兄,刚才冤枉你,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你大人大量……”
苟敬堂一把推开傅明德:“你他妈怎么不大人大量!我苟敬堂还不如一个三只手的命值钱?”
裘双喜冷笑一声:“你个土财主,对我们有什么用?我的大老爷!”
众男犯怪笑起来。
苟敬堂恼火地盯着小痦子。小痦子摸着脖子,咳嗽着……
刘前进已经在临时审问室里踱了好几个圈了。
彭浩说:“宁嘉禾、鲁震山、傅明德这么轻易地招出是苟敬堂干的……恰恰说明不是他。”
“那是谁?”刘前进抬头看彭浩。
“小痦子!你忘了,这小子可是个梁上君子。能把王友明身上的钥匙偷走的人,非他莫属!”
刘前进拍拍脑门:“对呀,我怎么把这个茬忘了!这脑袋瓜子真是叫那个兔崽子给打坏了。”
昏暗的老库房里,众男犯围着宁嘉禾,宁嘉禾振振有词地说:“各位不要沮丧,今晚,我们离成功逃出去就差了一步!今后的路还长,只要大家精诚合作,机会有的是!”
鲁震山说:“今晚没把小命丢到悬崖下,已经是万幸了。”
宁嘉禾顿了顿,说:“鲁震山,你是打过台儿庄的人,应该知道气可鼓不可泄。我们连这点磨难都经受不起,还怎么能做大事!”
鲁震山冷笑:“大事?我们这些人现在连小命都捏在共产党手里,活到哪一天都不知道,你还惦记着大事……真不愧是总指挥啊,心胸宽广,叫人佩服啊!”
裘双喜火了:“姓鲁的,你他妈不会说人话就闭嘴!”
鲁震山也绝对不示弱:“臭监狱长,你他妈的先把你的嘴弄干净再说话!”
裘双喜正待发作,宁嘉禾拉住:“二位,还是都省下气力,琢磨琢磨下一步怎么办吧。”
门上一阵响动,屋门打开,王友明出现在门口:“小痦子,出来!”
小痦子看看王友明,又看看宁嘉禾。宁嘉禾拍拍小痦子:“兄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吧。”
小痦子慢吞吞地往外走。
王友明带小痦子走到临时审问室,进了门,还没等小痦子坐下,刘前进就上前一步一把抓起他的前襟,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地逼视着小痦子。
小痦子慌里慌张朝刘前进讨好地谄笑:“报告政府,真不是我干的,我哪有那个胆啊……”
“你没有那个胆谁有?这些坏蛋败类里,除了你会这个-”刘前进用两根手指比量了一个“偷”的动作,“还有谁?”
小痦子尴尬地:“我……确实不是我干的……”
彭浩断喝:“你还敢抵赖!”
王友明厉声:“你什么时候偷的钥匙?说!”
小痦子“扑通”跪下:“饶命啊政府,钥匙……是我偷的,可……支队长你老人家,确实不是我打的,我胆小,这谁都知道啊……”
刘前进盯着小痦子的眼睛:“不是你打的……哼,那你说说是谁打的?”
小痦子磕磕巴巴地说:“是……是苟敬堂。”
倒霉的苟敬堂!
老库房那边,宁嘉禾苦口婆心地“哄”苟敬堂好一阵子了。
苟敬堂仍在磕头作揖地苦求宁嘉禾:“总指挥,这个黑锅,我可背不起,共产党要追究下去,我这小命可就没了!”
宁嘉禾说:“敬堂仁兄,说句实话,对小痦子……一个鸡鸣狗盗之徒,我也从心里瞧不起他。可现在,我们是用人之际,他的能耐你也见识过了。不从咱们这里找个人受点委屈,那谁也逃不出去呀。你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从长计议啊……我宁某,在这里拜托了!”
宁嘉禾抱拳施礼,苟敬堂摆了摆手,还要说什么。裘双喜一推苟敬堂:“姓苟的,别给脸不要脸。老子要你现在死,就等不到明天早上!”
宁嘉禾呵斥:“裘长官!”
苟敬堂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被共产党毙了,也是屈死的鬼啊……”
把小痦子带走后,临时审问室里沉寂了挺长一段时间。刘前进、彭浩二人似乎又裹进了一团迷雾里。
彭浩首先开腔:“前进,你说这个小痦子是什么角色,这几个人这么护着他……”
“肯定是他们用得着的角色。一个废物,他们早把他供出来了。”
彭浩叹了口气,说:“那原来我还真是小瞧他了……既然宁嘉禾他们这么看重他,得把他们分开,否则,再出什么乱子可就麻烦了。”
刘前进不屑地一扯嘴角:“能出啥乱子……他们再怎么折腾,不都在咱们手心里。要是现在给分开,倒让他们警觉了。那个参谋次长,宁嘉禾还没给咱们找出来哪。”
彭浩愣了一下:“那这个小痦子……不能是吧……”
刘前进定定地看彭浩:“你怀疑是他?不可能吧……”
彭浩晃着脑袋说:“你先别说不可能。伪装得越不像就越有可能!还有那个鲁震山……”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在小镇边的一片开阔地上,男女囚犯列队站在两边。
女犯们平静如常,凌若冰、大菊等人站在队伍中。
柳春燕朝男犯队伍里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大菊拽拽凌若冰,又指指柳春燕:“你注没注意,燕子一到集合,就往男犯那边看啊看的,那边准有她的什么人在里面。”
凌若冰给了大菊一个眼色,叫她别说话。
严爱华走到柳春燕跟前喝道:“柳春燕,东张西望看什么,站好!”
柳春燕不情愿地收回目光。
男犯们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宁嘉禾面无表情。傅明德、裘双喜、苟敬堂几人的脸上都显出一些不安。
彭浩、文捷、侯仲文站在囚犯队伍的对面。
刘前进快步走来,隐约可见他的军帽下露出缠着的纱布。
裘双喜低声与傅明德耳语着什么。
彭浩清了清嗓子:“大家注意了,出发前,请支队长讲话。”
侯仲文看着刘前进。
刘前进不动声色地扫视着男犯,将帽子摘下来,露出缠着的纱布,他指着头:“这是昨天晚上一个男犯给我留下的纪念。我得感谢那个男犯手下留情,没一棒子要了我的命。”刘前进戴上帽子,“这次我也不想深究了。昨天晚上参与逃跑的人,都要罪加一等!对那个打人的家伙,另行处理!”
男队中的苟敬堂恨恨地瞅着小痦子,两人眼神相对,小痦子慌乱地躲开。
刘前进大声咳嗽了一下:“这次的事我先记着一笔账,到了时候,一块算!今后谁还惦记着逃跑,被我抓回来,可就没这么好的命啦!”
刘前进掏出手枪朝树上一甩,枪声响过,一只鸟应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