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根原文
风恬浪静中,见人生之真境;味淡声稀处,识心体之本然。
日月译解
在安宁悠闲的生活中,能感受人生的真谛;
在淡泊清净的心境里,能体悟生命的本然。
日月评谭
生命的意义何在?如何实现生命的安顿?人之于世,不可避免要面对这些问题。我国传统文化儒、道、佛三家,都是劝人积极利用人生,只不过方式途径目标不一样。儒家劝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道家劝人顺应自然保全天性无为而治,佛家劝人勇猛精进专心办道实现生命的超越。
给人们的感觉,儒家是积极入世的,佛、道两家好像是消极遁世的,其实这并不确切。佛家提倡要珍惜此生以实现一个绝大的生命追求,就是证悟自性。普贤警示大众: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大众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只不过,他们的追求途径和方式不一样。一是向内求,而不是向外求。当他们斩断外缘,专注向内,甚至闭关掩门的时候,人们不免觉得他们是消极遁世。二是做减法,而不是做加法。也就是减少欲望,净化心灵,将生活的欲求和外在的索取减少到最低程度,人们不免觉得他们与世无争。其实,他们是在与生命中最大的敌人--欲望和习气搏斗,而且斗得惊心动魄。其实人最难征服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与儒家相比,老庄看起来也有些消极。他们提倡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以退为进,以静制动,实际上也是要以曲折的方式达到目的;他们提倡绝圣弃智,少私寡欲,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实际上也是为营造一个人心和谐的世界。只不过,儒家的方法,多半要用权威,用刀兵,而道家的方法,却是无用而用,无智而智,无得而得,无为而为。综合起来,可以这么说,儒家的目标是向外求,营建的是人生的功业系统;而佛道两家,是向内求的,营建的是人生的心灵系统。
功业系统和心灵系统,是人生安顿的两个支点。但现实人生中,人们往往重视功业系统,而忽视心灵系统。近现代以来,我们变相地吸收了儒家的事功主义传统和西方的物质主义传统,同时又以唯物论排斥了内求的心灵系统,从而举世滔滔,都来把财富名位的攫取当成生命中的最大追求,于是大干快上,创先争优,只争朝夕,举国焦急。主政者急政绩,当官的急升官,当老板的急发财,当明星的急出位,当老百姓的急衣食。人们不愿意排队,不耐烦红灯,离不开手机,沉不下身子,随时都在冲锋陷阵状态,予取予求当中,我们的经济失调,社会失序,贫富悬殊,人民心理失衡。在GDP不断增长,物质不断丰富,感官享受极大满足的同时,人们的心灵空间不断萎缩,精神深度日渐扁平化。于是,在这个社会上,官居高位的,不开心;沉沦下僚的,不开心;富可敌国的,不开心;粗茶淡饭的,不开心;二奶成群的,不开心;打光混的,不开心;有房N套的,不开心;无立锥之地的,不开心。总之,整个社会陷入整体性的急躁、浮躁、暴躁当中。最近有份国际调查表明,中国人的幸福感在全球排名第112位。问题出在哪?问题就在于人们忽视了心灵系统的作用。
在我们的传统中,儒家是功业传统,佛道两家是心灵传统。心灵传统告诉我们,人要进取,但要取之有道,取之有度,不能被欲望绑架。欲望的放纵会驱使一个人营营不休,需索无度,从而患得患失,牵动喜怒哀乐忧悲恐此起彼伏,搅乱内心安宁,破坏身心的平衡,遮蔽生命的智慧,戕害人的幸福感受。这样的人生,无疑不是幸福人生,而是动荡人生,不安人生。忙起来便焦躁,停下来便无聊,吃饭不香,睡觉不稳。阳光普照,不觉其温暖;清风徐来,不知其和煦;春花烂漫,不觉其美丽;秋水长天,不觉其高远。就像一湖水,如果是风雨大作,浊浪滔天,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安甚至恐怖;而当丽日晴天,风平浪静,天上的淡淡云影倒映在蔚蓝澄澈的湖水中,给人的感觉,就是静逸,安宁,美好。
心灵传统告诉我们,人都有一个内在的慧命。这个慧命蕴含着宇宙人生的真相和超脱生死的密码。但我们这个慧命被一层层浓艳的欲望所包裹,被一层层情绪的污垢所染污。而我们这个慧命,只有在心灵处于宁静淡泊的状态才能显现,处于空寂无染的情况下才能与之邂逅。如果人们营营扰扰,无暇返顾内心,这个慧命便会越来越远;如果人们嗜欲深重,沉溺于花浓柳艳,那么这个慧命便会越来越远;如果人们机心不息、百般智巧,那么这个慧命就会越来越远。所以,心灵传统告诉我们,人生的情味在于简单平凡中,生命的真相在宁静淡泊中。人在生存所需得到满足或较好地满足的同时,就应返顾内在的心灵需求,思考生命的真正意义,探究精神的甚深层次,追求生命的终极超越。这就要从绚烂归于平淡,从繁华落于真淳,从喧闹归于沉寂,从奔忙归于闲适,从浓烈归于淡泊。《红楼梦》说:“桃红柳绿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
中华文化向内探究的心灵传统,看透富贵繁华,远离欲望喧嚣,修美于内,自甘淡泊,恰如真水无香,滋润着一代代中国人的心灵。望当下的人们,在营建功业系统的时候,不要忘记去营造一个精神世界,以真正安顿此心,毕竟,此心安处,才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