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庚在园子里忙碌,他刨地。最近伤员虽然源源不断送来,但宋成庚稍有轻闲,就来园子里刨地。跟他一起刨的还有林北放。诸葛逑泰没走成,林北放依然跟着诸葛逑泰学字。尤其是得了上头嘉奖那些天,林北放像身上起了山洪,人精神了许多,干劲冲天。
“宋大夫你种菜呀?”林北放说。
“我来我来我帮你,我在家就是个种园子的好手!”他说。
宋成庚笑着说:“我种药。”
林北放说:“你真种呀,没听说过种药的。”
“你们这没有,但别处有,我看过人家种药,我试试……”宋成庚确实是那么想的,有时候派人去深山采药,吃苦受累,还费神费时,他提议在菜园子里弄出一块地来种药。人家也跟林北放一样那么说,听说过种菜种稻米种莲子种烟没听说过种药的。他说我听说过,我想种了试试,也许种种就成功了呢?
“哦哦!那我们种药。”林北放觉得很新鲜。他觉得这没什么,种药种菜一回事,他想,要是这场战争结束了,他还是回去种菜去,他喜欢养猫养狗什么的,还有就是种菜。要真能种药,他回去也弄一块地种种,有些药很值钱,这他知道。但他现在只是觉得新鲜。
宋成庚和林北放在刨地,刘锡吾出现在那棵树下。树下的刘锡吾朝宋成庚招着手。
宋成庚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和刘银凤的关系,弄得他和刘锡吾之间有点那个。他拍着手上的泥走了过去。
“你们的事我不管了……”刘锡吾说。
“你找我就说这个事?”宋成庚有些疑惑。
“戴首长咽气时批评我了,我没想到他咽气前想的是这事……”
“你真就跟我说这事?”
刘锡吾摇了摇头:“说了我不管这事了还说个什么?”
宋成庚看着刘锡吾。
“你和满年是同学?”他没想到刘锡吾会问这么一句话。
“算是吧。”
“算是?怎么说?”
“那两年我们确实一起派去苏联学习,但不在一个学校,就是说根本就不认识。”
“那也是同学。”
“就算吧。”
“你看你又说,就算吧就算吧……难道不是同学?”
“那你要我做什么?”
刘锡吾就把来意说了。宋成庚笑了,你觉得我说了有用?刘锡吾说,试试。宋成庚说,好,我去,也就试试。种药是试试,去和齐满年说说也是试试,谁也不知道试得出结果不?
宋成庚真的去了,他问诸葛逑泰要了几张叶子。诸葛逑泰医好了凤翔的一家人,那家人能种一手好烟,就拿了几挂叶子给诸葛逑泰。那烟还真是不一般的好,进口一种浓浓的香。
一进门齐满年就闻到那种香,他吸了吸鼻子。
“好叶子。”齐满年等不及了,扯下一小片在手里撕着,撕成末末,塞进烟管里点了。宋成庚一直没说话,他想着第一句怎么说。齐满年抽了几口,舒展了眉头笑了。
“诸葛那老头小气,你怎么从他那弄到这叶子的?”
“哦哦……用好东西跟他换的,互通有无……”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
“我们同学嘛……”
“哦哦!”这回哦着的是齐满年,“你说得对,我们是同学,有话你就直说,我知道你有事情找我……老刘叫你来?”
宋成庚点了点头。
“他没找对人,叫你来,这个老刘哟。”齐满年笑着。
“我们在苏联待过,你的觉悟我是了解的,叫你来找我谈,应该是找错人了。”齐满年说。
宋成庚当然也那么认为,但觉得齐满年太那个了,他想了想,说出六个字。
“我不这么认为。”他说。
“咦?”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你这么怀疑下去,终究有一天你会怀疑自己。”宋成庚一直想跟齐满年说这话,但一直没说出来,他没想到现在倒有勇气说出这么句话来。
齐满年说:“我知道。”
“嗯?”这话完全出乎宋成庚的意料,他没想到齐满年会那么说。
“我们负有重要使命……”齐满年说。
“多少年来保卫局都有着旁人难以替代的重要的工作,就是在红军内部整肃内奸或者暗探,净化革命队伍。这一工作艰巨而残酷……”齐满年说。
“怀疑,还是怀疑,再怀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无产阶级阶级革命,任重道远,残酷无情,这就是事实……”齐满年说。
宋成庚轻轻叹了口气,很轻,连自己都没感觉到,但齐满年感觉到了。
“你别叹气。”齐满年说。
他又笑了:“确实很多时候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自己的信心,怀疑自己对革命的忠诚程度……怀疑自己的一切……”
后来齐满年不笑了,他回头看了看宋成庚:“你还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宋成庚摇了摇头。
宋成庚跟刘锡吾说:“他说他连自己都怀疑。”
刘锡吾说:“他是这么说的吗?”
宋成庚说:“是这么说的……我看他说的是真话……”
刘锡吾心里一震,觉得一股凉透过全身,然后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