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棵树下,那棵树对着戴尔东的那间茅寮。他们说黄肃禄进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他们说这下要有一场好训。
“肃禄那张嘴呀……”刘锡吾摇着头,他努力使自己显得平和一些。
他坐在那棵树的根蔸上,眼直直地看着那个竹门。他想象着黄肃禄出门的模样,首长肯定放不过他,在队伍上,犯下这种事不是小事。首长要严肃批评,够黄肃禄喝一壶的了。他想黄肃禄一定黑着脸蔫不拉叽的样子……
事情的结果却不是他想的那样。事情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黄肃禄是颠跑着出来的,他喊着叫着。
你个鬼哟,你黄肃禄见着鬼了?刘锡吾那么想着跑了过去。
他把那竹门推开也呆住了。戴尔东一脸煞白地软瘫在床上,床头一大摊的鲜血。
刘锡吾急了,一把抱起戴尔东。
“你怎么了,老戴?”
刘锡吾听到戴尔东在自己耳边说着什么,他努力捕捉了那零星的字词。这时候白长吉几个冲进门来。他们赶紧对戴尔东进行诊治,他们忙乎了一阵,摇摇头。
“怎么了?首长怎么了?”刘锡吾急切地问。
“他不行了。”白长吉摇了摇头。
“昨天还好好的呀,昨天他还说跟大家喝茶,他笑呵呵的哩……”
黄任许一脸的哀伤。
“这病说倒就倒的……”白长吉说。
黄任许眼泪就要涌出来。“你们三个平日里谁都显摆着本事,你们就没个办法了吗?”他对站在一旁的白长吉毕有康和诸葛逑泰说,一脸的哀求。
“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能救他的命,你们能,我给你们下跪了。”
他说着就真的要跪下去。
毕有康说:“这是科学呀!”
诸葛逑泰说:“都是命,唉……好人命都不长……”
黄任许没跪下,他突然蹿了起来,猛地揪住黄肃禄,黄任许平常是个沉静的角,从没见过他这么激愤。刘锡吾几个好不容易让他松了手。
“你个鬼!你揪我?”黄肃禄一脸茫然。
“你才鬼!是你害了他!”
“我没有!”
“你进了他屋,你对他做什么了?”
“我没有……是他叫我进去的……”
“都是你……是你把他气死的!你把他气成这样……”
“你个疯狗!你血口喷人……”
“你不进他屋他能这样,你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黄肃禄慌急了,对于前铺来说,这是个很重要的事,戴尔东不仅其身份重要,而且也深受大家的爱戴,他不能背这个罪名,他背不起。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现在也惶惶了。他看着刘锡吾,然后看看齐满年,不知道齐满年什么时候来了。齐满年不接黄肃禄的目光,他也没吭声。他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他关心的一些什么,俨然一个老练的侦探。
这些让黄肃禄更有点那个了。
黄肃禄喊了起来:“真的不关我的事,真的!”
白长吉对刘锡吾说:“我进来时看见他临咽气前好像跟你说了什么?”
刘锡吾说:“你不会相信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什么?”
刘锡吾把白长吉拉出棚寮:“他说得让人家有那想法……”
“想法?”
“不仅让人家有,得关心人家那事……”
“什么事?”
“我也想不通……他说的就是男女的那点事,他说得想着惦着大家生活的方方面面……你看他就说这些……”
白长吉点了点头:“他是好人……我早就知道他是好人……”
他们走回棚寮。棚寮里,黄任许对黄肃禄不依不饶地嚷嚷。
刘锡吾说:“别嚷了……”
黄任许看着刘锡吾。
“都回吧,大家都回……我们给他找身像样的衣服……”
没人挪步,大家都点着头。
那天满天的阴云,山里起了雾,那雾翻腾了似乎弥漫了整个前铺,也渗进大家的身体里。
刘锡吾和齐满年给戴尔东换了身衣服,大家眼里都有泪,黄任许没有,更没有号哭,只是嘴里絮絮叨叨,细碎的词像零乱的石子从高空什么地方落下,说不定就掉在了谁的头上。
自然先嘀咕的还是黄肃禄,他眼睛老往黄肃禄身上瞟,目光像一些惹急的马蜂。
“……你个鬼,你沾不得的,一沾就惹了秽气哟……不然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他说。
他还数落刘锡吾和齐满年:“你脸面有光了……你个鬼,他把命丢在前铺……你们心里好过?”
然后他说那些医生,连了他最敬佩的诸葛逑泰也数落到了:“你们好本事,你们喝过洋墨水,你们捏了老祖宗留下的方子……你们不都是被人称为神医妙手的吗?你们救了那么多的人,人到阎王殿前你们都有手段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你们就救不了他的命……平常你们都人前人后那么抖劲,可关键时候你们全没能耐了……”
齐满年听不下去了,他想呵斥黄任许几句,才啊呵了一声,就被刘锡吾扯了衣角。
“我们把戴先生送上山。”刘锡吾说。
“让他说让他说……”诸葛逑泰说。
“他把字词当泪哩,他就是哭……”诸葛逑泰说。
他们就放任了让黄任许叨叨,诸葛逑泰说得不错,他那就是哭,絮絮叨叨,声音越来越细碎越来越小,听不到他说个什么了。
“入土为安。”齐满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