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满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但前铺的现实让他显得有些孤立,他显然和周边的一切不相融,他没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他给保卫队总部写了封信,保卫局的首长也是齐满年留苏时的学长。首长坚定地支持他。革命是残酷的事,来不得任何温良恭俭让。我们必须对一切保持高度的革命警惕。
齐满年对这位首长充满了敬意。他的话如同阳光一样给他力量。他一直坚信这么一条,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布尔什维克的革命实践说明了这一点,无论俄国还是东亚或是在世界的什么地方,革命总是由星星之火燃起的。
他些许的失落很快被风吹得烟消云散,他又激昂起来。
然后,就看见齐满年风风火火的身影。他总是一副忙碌的模样,勤勤恳恳,这是出自真心的那种奉献,没有一点做作。
他也参加了那场宴席,也给大家敬了酒,好像看不出他和大家有隔阂。不仅看不出有隔阂,而且他一改往常,脸上挤出些笑意,手举得老高:“喝喝!”
酒酣耳热之际,大家也就忘了许多,尤其那个黄肃禄,本来酒量就大,前铺事情有起色,当阳一带的天花也收拾了,他心里说不出的一种高兴。一让放开喝,他就喝得没遮没掩的了。
“齐队长咱们喝……咱们三碗不过冈……”他跟齐满年说。
他先喝了一碗,抹着嘴,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齐满年。
齐满年两眼发红,其实他能喝,只是他一沾酒就两眼发红。他没说什么,瞟了黄肃禄两眼。你跟我在酒上也较劲吗?你以为跟我喝个酒我就不怀疑你了?他在心里想。他抿了一下嘴角,不知道是透出些不屑还是想挤出个笑,他就那么抿了一下,然后一仰脖颈喝了下去。
“吔!”黄肃禄吔了一声,把另一碗酒端起喝了,嘴才挨碗沿,那酒像被什么吸了一样,瞬间没了踪影。
黄肃禄刚把碗放下,看见齐满年也端着只空碗朝他笑。
“吔吔!”
黄肃禄不端第三只碗了,他找来一只壶,锡壶里满是酒。然后他一声不吭捧起那只壶把壶里的酒往喉咙里吸啜。
他抹了一下嘴,把壶放下了,看着齐满年。
齐满年依然微笑着。他说拿来拿来,也那么抓过那只壶,往壶里灌着酒。
刘锡吾扯了扯齐满年的衣角:“满年,你……”
齐满年没抬头,他知道大家都在看着他,他知道大家眼里一大片的惊诧,他不抬头,他把那只壶里灌满了酒,然后也和黄肃禄一样,对着壶嘴把壶里的酒吸吮个干净。
他听到有人啧着,很惊讶的样子。他没吭声,看了黄肃禄一眼,黄肃禄大睁着眼,样子有些呆傻,想说什么没有说。他知道黄肃禄说不出,他说,谢了谢了,你们喝,我得去查哨了。然后他从篝火中抽出燃烧着的一根松柴做火把,在黑暗里步伐稳健地走着。
有人小声说:“能行不?”
“就是,沟沟坎坎的,还有树蔸石头绊脚……”他们说。
“啧啧……出不得事哟……”他们说。
齐满年竟然每个字都听着了,他回过头大声地说:“瞎操心,我没事!”
“你们喝酒……谁要扶我我推他到沟里去哟……”齐满年笑着说。
刘锡吾的心也被什么揪了一下,他不放心,他朝林北放招着手:
“你跟着齐队长,我怕他有意外。”
很快林北放回来了。
“齐队长好好的,他没事。”他说。
“噢?”他们都噢了一声。
那时候齐满年在那个哨位上和哨兵说着话。从那看不见那边的火光,只有微微的泛红黄的一片亮。那是个隐秘的林子,他们特意选的一个地方。在前铺,一切都得小心。好像没有什么情况,齐满年就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和哨兵抽了一会烟。之后看天,天上一天的星星。他看着星星想着心事。
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让他浮想联翩。
我得有另外的高招,他喝酒他笑,他一改从前,样子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好像改换了一个人。他觉得这就是他想出的一步妙棋:以退为攻。趁了这一次天花疫情的尘埃落定,正好利用这机会搅浑水。他们一定会觉得我满盘皆输,那我就将计就计弄出一种认输认错的姿态,我得给自己弄一身伪装,先前之所以屡战屡败,就是自己把自己放在明处,而内鬼在暗处。现在他得改换策略。他得让外人觉得他放弃了,这样才能使其跳出来有所暴露。
他做得很好,借了酒的力量,他显露得恰到好处,让所有的人都惊惊诧诧。
他还想和哨兵交代点什么,可他的舌头有些不听使唤了。他歪在哨兵那窝棚里,哨兵推了他几下没推动。他睡得很死,他好像从来没那么好好地睡过一觉,也就在那个夜里和白天,发生了一些事情。可齐满年睡得死死,什么也不知道。
好在齐满年醉成了一摊软泥,他什么也不知道,要他在场,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