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清早,齐满年想去竹林里走走,他兴致一来就想去竹林里走走。这边猎物就要现形,那边总部带来消息,我们的人在香港弄到些西药和器材,已经运到大浦了。外面不知情的人不知道,齐满年是知道的,大浦虽然说是白区,但那里的地下交通站十分得力,那是红军的一个中转站,从外弄到的物资甚至军火都是由那往苏区送的,从苏区运出的钨砂也由那往外中转。东西运到大浦就意味着事情有谱了,八九不离十。
他想,虽说前些时候没做成及时雨,这时候能弄了来也还能算做雪中送炭呀。
这是个高兴事。他想。
双喜临门呀双喜临门。他想。
他走了一截路,抽了两撮烟,正想往回走,刚走出竹林,一抬头,看见林北放他们三人了。
他揉了下眼。“天爷,我正想着你你就回了?”他莫名地对林北放说出那么一句。
“怎么你们回了呢?”他说。
三个人脸色不对,行色匆匆。他说的那两句话没一个人搭他的腔。
怎么了?齐满年往那边看了一眼,三个人来的路上很安静,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后来知道出了大事情。
这大事情把齐满年的事坏了。
“好多年没出现天花了……”诸葛逑泰说。
“这可是灭种的瘟疫呀。”他说。
他回到自己的棚寮里,把才打好的包裹解了开来。
黄任许挤眉眨眼地看着诸葛逑泰。
诸葛逑泰说:“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那么惊惊诧诧看着我做什么?”他连着大声喝问了两句。
“你不走了?”
诸葛逑泰横了黄任许一眼:“你看你,起天花了,是灭种的瘟,我能走吗?”
黄任许兴奋起来:“呵呵,那是不能走,你神医妙手,这地方缺不了你……”
“我来我来,我帮你铺床……”他说。
“你看,才拆的床哟,你看你看……人不留客天留客哟……”他说。
他没想到诸葛逑泰会狠狠地在他耳边吼出一声。“咄!”诸葛逑泰那么吼。
黄任许惊得弹起老高,他一时弄不明白师傅为什么突然会黑下那张脸。
“你乐成那样?什么事你过年样高兴?”
黄任许脸上的笑像一张纸被风吹个无影无踪。他真想往自己嘴上扇几下。是呀,诸葛逑泰不走了,不走了是因为起了天花,瘟神横行,百户千家难得安宁,我却喜笑颜开?你这鬼哟!他骂了一声自己。我不说话了。他想。
他哑了,默默地忙前忙后。我不笑,我在心里笑,你诸葛逑泰先生不走了,我能不高兴前铺能不高兴?
他想错了,前铺就是有人不高兴,当然,不是那种彻底的哀伤,只是有些淡淡的沮丧。
齐满年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个回事?才布下的网,可是风云突变。他有些那个,但他很无奈。怎么了怎么了?这真是的,事情赶到一起了。
当然,这点小小的沮丧也让他很是难受,要是不来事情,他会难受很久,但很快他就忙起来了。人一忙,那点沮丧就烟消云散。
两件事很重要。一是前线起了战事,虽然听不到枪声炮声,但伤员陆续地从战地送到前铺。二是那批运到大浦的药品,齐满年得完成接运的任务,运送货物的舟排已经到了福临,有命令让他派人前往交接。
虽然福临已是苏区腹地,但腹地就安全了?错,到苏区并不意味着那批紧俏的药品就已经安全,前铺不是也曾遇袭?现在苏区到处是白军的暗探,也有他们的小分队在暗中活动,一旦药品的消息不慎透露,可能会有不测。
护运的事情齐满年不得不认真部署。
他还是想到了林北放。
“这任务你去!没什么问题吧?”他这么跟林北放说,他故意那么的,话语中带有种不信任语气。当然,他并不是真的不信任林北放,相反,他对这个伢很是放心,不仅机灵,主要是靠得住。毕竟自己救过林北放,他对自己感恩戴德。且林北放做事很好强,他好强不是一般的,他还认真。
他知道林北放个性,一个伢,激不得,一激就上劲,他想有人给他上劲。
事实上林北放和他的两个同事去福临护送那批货到前铺路上确实遇到了许多事情。先是几个打劫的土匪,苏区和白区交界的地方常常聚集了些土匪,他们游走在夹缝里,不论红白,只要有钱有好东西,常常都是他们劫掠的对象。他们那天偏偏盯上了林北放他们那条舟排。而后有一群莫名其妙的木排散了架冲向林北放他们那只舟排,那些醉酒的“排客”竟然在林北放的舟排上倒腾了很久。
但林北放没让齐满年失望,他干得很漂亮。他到底把货完好无损地运了回来,那些药品一点不少地交到了齐满年的手里。齐满年那张紧绷的脸从眼眸处透出一点亮。
“哈,我早有准备,我应对自如……”后来他跟齐满年说。
“我把那些货藏得很好很巧妙哩。”他说。
连齐满年都充满了好奇,说:“你说说你说说!”
林北放很得意,他觉得他真该说说也值得一说。
“我费去了五张油布三斤蜡……”他说。
“我还叫人找来两只废洋油桶,美孚的那种……他们还不肯给我,说要留了赤卫队用,我知道他们搜罗那东西留了点爆竹吓白狗子……”
“你一定又死皮赖脸地磨……”
“那是,不磨成吗?我磨得他直摇头说你拿两个去吧,你这伢,脸皮厚嘴唇薄再说下去要了我老命了……”林北放说。
“我就拿到两只洋油桶了,我把药品塞桶里,拧上盖,用蜡封了。用油布裹缠了,裹了一层又一层,又封上蜡……”他说。
“我怕进了水呀,药品一沾水就全完了,这个我知道,我要做到万无一失……”他说。
“北放想得周到。”齐满年赞许道。
“有那两只洋油桶我就不怕了,平常我放排上……”
“有意外你就将它沉在水底?”
“对呀对呀,用一根绳拴了,浪冲不了……”
“好办法!”
“有情况我就沉水底……他们搜去找去,他们当然什么也搜不到……”
“你做得很好!”齐满年说。他很满意,如果保卫队里人人都和林北放一样,他日子就会好过多了。他觉得那几个虽然听话,但能力又不太行,能力行的,好像总觉得靠不太住,说哪天不和他一条心了就不一条心了。
这情况很快就出现了。
宋成庚他们从当阳回来的第二天,刘锡吾和大家开了个会,决定抽调些人去当阳,为谁去谁不去的事,齐满年和大家争执了起来。宋成庚初拟了个名单,齐满年接过看了看,脸就沉下来。他说:“这合适吗?”
宋成庚看了看齐满年,又看看刘锡吾:“这事我和刘锡吾商量过的……”
齐满年把刘锡吾扯到一边:“诸葛逑泰和白长吉,能让他们……”
刘锡吾说:“应该让他们去,诸葛逑泰是因为天花而留下的,他说他有好的方子。”
“白长吉呢?”
“白长吉我们更要信任他……”
“老刘呀,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事,他们在前铺给我们看个病什么的行,可去当阳,外面的影响……”齐满年说。
“再说他们的安全也是个事呀,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我们谁负得起这个责?”
“做医生的以救人为己任,有时他们舍身忘己,我们作为老百姓的队伍,怎么能想到谁的责任?要说责任,这个责任我来负!”
齐满年无话可说了,其实他担心的不是这些,他就是有些隐隐的担心,说不出为什么。
不过当阳等地瘟疫横行,红军不能不管。他没法说出更多理由。
很快他就有了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