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就那样,人算不如天算。戴尔东居然没走成。
到当阳的时候已是黄昏,他们踏着枯黄的草从山里往镇子里走去。
冬日里赣南山里的暮色,呈现一种宁静安详。溪潭里清流汩汩,水从高处跌落,腾起游丝般淡淡水汽,远远近近那些屋舍,弥起炊烟。那烟叫冬里的小风扯了,扯成丝丝缕缕,淡淡地往高处游移,却又受了高处风的挤压,悠悠地往山脚竹林灌木丛里去。竹林旁那溪河,清流汩汩,在高高低低地跳着下淌,也弥腾起一点雾状水汽。那些扯散的清烟就和水中的雾气搅和在了一起,成淡淡的雾,在夕阳里让山色平添了一份妖娆。
宋成庚三人在这个黄昏来到当阳。他们去找袁三太。三太是当阳苏维埃主席,已经通知他负责在当阳准备舟排。按说这时候乡苏主席袁三太要到接头地点来迎接他们,可那棵老樟树下动静全无。
他们往镇东看了看,那有袁三太的家。
林北放敲开袁三太的门,门吱呀了一声,只开启了一半,从那探出个女人的头来。是袁三太婆娘。
“三太呢?”
“哦哦……睡在床上……”
“病了?”林北放说着,要往屋里走,被宋成庚扯住了,他在空气里嗅到一种异味。他小心地走了进去,让林北放两个站在屋外。
袁三太躺在黑咕隆咚的角落里哼哼着。
“但愿不是遭了瘟,据说这一带生邪气了,前几天就倒了几个……”女人说。
“说说……”
“他说头痛背痛肩胛痛……”女人说。
袁三太想支撑着坐起来,努力了几下,还是瘫了下去。
“你躺着……”
袁三太还是强打着精神,他嘴里的话像软绳样牵扯了出来。
“我没能去接你们……没能……”
“说说你身体,你细说说……”
“发冷……寒战……”袁三太说。
“后来呢?”
“……额头如炭炉……吐……”
“然后?”
“就起了红红皮疹……”
宋成庚没说然后了,他额头上渗出豆粒大的汗珠。他走出门来,走到大树下站在戴尔东和林北放身边。
“好在没让你们进屋。”宋成庚说。
“怎么了?”
“我一看情形就不对……”
“到底怎么了?”
“是天花……”
“豌豆疮?”林北放说,“那我们得赶紧离开这……”
两个男人都一动不动,林北放回头看了一眼,愣在那:“这是豌豆疮,很容易就上身的!”
两个男人没理会他,他们在那说着话。
“我看我们得留下来……”戴尔东说。
“不是我们,是我!”宋成庚说,“林北放送你继续走!”
戴尔东摇着头:“不!是我们!”
“你不是说要去前线?”
“我们打仗为个什么?”
“工农解放,救人民大众于水火……现在当阳的人民就受了病魔的威胁,这就是前线!”
“可你这身体……”
戴尔东笑了笑:“你们再怎么也瞒不住我的,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的病不那么简单,你不是一直要我留在前铺的吗?”
“这是当阳!”
“我知道这是当阳,我也知道天花不是一般的病,就我们三个力量远远不够……”
“你是说回前铺?”
“回前铺!”戴尔东很坚决地说。林北放懵懂地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他觉得脑壳里塞满了秋草,想不清个事。
回就回吧,听首长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