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齐满年不来,争论还是不会结束。齐满年来了,他带来了命令。他说一批伤员已经到了当阳。他们的争吵戛然而止,他们是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他们忙碌了一整夜才把那批伤员弄到前铺,他们还得忙,因为他们是医生,他们得开始紧张的工作,他们动手就不能动嘴了。再说他们明白,这事上谁也说服不了谁,争也白争。
但齐满年却把这事当个事了。齐满年好好地睡了一觉,他把岗哨布置妥当,然后走到林北放跟前。
“我听到他们争吵了,他们吵什么?”
林北放说:“他们没吵……”
“我听到了……”
“他们只是因了报纸上什么事争了几句呢……”
“什么报纸?”
林北放就拿出那些报纸,齐满年也看见了那些报纸。看见报纸后他小眼睛眨巴了好长时间。
“哪来的?”
“我从那边弄来的。白脸要看书看报,你又不是不知道……”
齐满年说:“你把报纸收拢了。”
林北放就把那些报纸收拢了来,齐满年那个上午一直在那大眼小眼一眨不眨认真地看着那一张张报纸,有时还用铅笔在那上头画个圈圈或打一横线。林北放很诧异,齐队长也迷上那些报纸了?他从不这样的。
林北放想。
“北放,你去给我拿那把匣子擦一擦,你个伢很久没给我擦枪了吔。”他听得齐满年这么跟他说。
“你个北放哟你立了功,你现在了不得了,你就不给我擦枪了……”那个男人不看他,脸上现一种笑对他说。
“哪有的事……”林北放嘀咕了一声,往那棚寮走去,他知道那支匣子挂在齐满年的床边。他认真擦着那支枪,心里还在嘀咕:枪好好的,枪才擦不久。他擦完匣子走回来时,发现齐满年还在那地方,那些报纸不见了,地上一团黑色灰屑被风搅了,一些旋了飞起,像些苍蝇。
“报纸呢?”林北放问。
齐满年指了指地上那些灰烬。
“你烧了?你把它们烧了?”
“嗯,烧了……”齐满年漫不经心地那么说。
林北放要哭了,他呜哇地叫了一声,那声音挤卡在他的喉咙里欲出不出。
齐满年说:“你嚎个什么?”
林北放说:“好好的报纸你为什么把它们烧了嘛?”
齐满年就把理由说了出来。你知道吗?他说,现在暗探们的伎俩层出不穷明白吗?他们用这传递情报!
林北放说:“这哪扯哪嘛,不就一堆废报纸?”
齐满年说:“林北放同志不要因为有了点功劳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我提醒你注意,不要被反动分子所利用。”
林北放云里雾里。哪跟哪啊?他想。
齐满年没发火,按往常他可能就发火了,可今天他没有,他得好好让林北放知道些东西。他很耐心,他跟林北放说了很多。
他说:“敌人会利用报纸上某个角落的广告发布命令,就是这么回事。比如报上那广告说:本人需要角铁三吨,那就可能不是角铁,是枪。”
林北放说:“怎么会是枪呢?”
齐满年说:“那是密码呀。”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说起自己在苏联学习时的情形,那些苏联老大哥们就是这样教他们的。他们把一些指令登在报纸上,一般人读去就是个广告,但懂密码的就读出名堂了,可以远在千里按密令行事。齐满年亢奋起来,他一说起过去的那段日子就坠入甜蜜的回忆中,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手脚还随之舞动,脸上现出让人陌生的笑容。林北放让那笑吓住了,他似乎从没看齐队长笑过,猛地一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你说毕先生是暗探?”
“我没说。”
“你怀疑……”
“我是怀疑……”
“你看你……”
“怀疑错了吗?怀疑就是警惕。我们做的工作就是对一切都要怀疑。”
“在严峻的形势面前我们需要格外地警惕。”他说。其实这话不是他说的,是苏联那个教官说的。
齐满年又想起苏联那些灿烂而荣耀的日子,教官们就是这么跟他们说的,那些教官说得很明确,无产阶级革命是残酷的,是讲不得半点情面的。对一切皆要有戒备之心防患之心。资产阶级无孔不入,必须以铁的手腕实施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他喜欢那个上年纪的叫巴洛夫斯基的教官讲课的样子。
“那你也怀疑我吗?”林北放突然问。
“为什么不呢?”
林北放愣了,他不解地看着齐满年。
“你能保证你不犯错误?不可能吧?人的思想都随时在变,尤其你个伢,说不定就被人蒙了骗了……”齐满年说。
“你看你竟然弄了这些报纸来!要真有人借此传递情报,岂不是被人利用了吗?”齐满年说。
林北放没办法了,齐满年把报纸烧了,他很无奈。他听不懂齐满年的话,但齐满年是他的救命恩人,何况,齐满年还是他的队长。要搁别人,这事可能会没完,但烧报纸的是齐满年,林北放只有苦水往肚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