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顺他们留在了前铺。齐满年很快看到,他的担忧实在多余。阿顺他们虽然缺胳膊少腿,但却一心在那些山田上,农民,不能看着好好的田成荒地。战场上流血,田里无非就是多流汗,他们干得尽心尽力的,那些荒芜了的山田不久就有了青翠。
医院闲暇时候,毕有康散步就散到那些田垅边。那些田里种着青禾,田塍上种着豆。一些小块的坡地上植物五花八门。
他觉得那成了片花园。
他喜欢和阿顺他们说话,有时候他也卷了衣袖绾了裤腿走到他们中间。他们乐意他来。当然不是图他帮忙,他帮不上什么忙,图的是开心,他们觉得这城里先生出洋相的样子实在好玩。
“哦哦,原来烟叶是和青菜一样种出来的呀?我以为是树上的叶儿哟。”毕有康看见青青烟苗脸上现出惊诧。
大家就笑,大笑。
“树叶,大树叶……那先前你是不是还以为花生是树上长出来的?”他们说。
他很认真地看着人家答道:“那是,我还真的以为花生长在树枝上哩。”
那些人就更笑,涧谷里塞满了笑声,笑得草尖尖都竖起来,鸟呀小兽什么的飞蹿跳走。
“你们笑我?”他歪了头那么问。
“我们没笑你,我们敢笑你?命都是你手下救过来的。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谁敢笑你?”他们说。
“谁笑你天劈雷轰!”他们说。
“你看你们在笑哩你们笑……”他说。
“我们笑你的话,你的话好笑。”他们说。
“我的话好笑吗?”毕有康把头又歪向左边,他眨巴着眼问大家。
他们又笑,笑得更是疯狂。
“你看你们又笑……”
“这回不是笑你的话,是笑你那样子。”
“哦!”毕有康畅快地笑了,他觉得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想让笑多多地拥挤在那些伤残男人的脸上。
有时他在诸葛逑泰那输了棋,心里窝了一团乱糟糟的枯草,就会到这里来走走。走走,那些窝着的乱草就烟消云散了。
初夏时分,丝瓜苦瓜开花的时候,他更喜欢往那地方去了。其实那时别的花也都张扬了,但他眼里只见那一片片的黄。有蜂蝶悠飞其间,有阳光暖暖地照射,小风微微地吹拂……
毕有康想家了。
其实毕有康不是五谷不分,他家周边也有田园,他也算是乡间长大的,只是后来读书,只是后来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只是文质彬彬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只是不懂山里的一些事情……伤员们就觉得他城里长大的一个人,乡间的事一点不知道。毕有康就顺了杆子爬装成那么个样子故意让阿顺他们开心笑。
也就是在笑声里,那些禾泛着青绿一片可人的样子。
不用说,今年会有个好收成,不是一点点,从那些青绿的情形看,是大丰收。人们看到的不是青绿,是一担担金黄的稻谷,一堆南瓜薯芋还有其他的作物,那些东西很招人眼睛,也让人眉开眼笑。
最高兴的是刘锡吾。
以后不愁断粮了,以后不必山下送粮米了。我们自给有余,哎哎,阿顺你们几个立功了。
刘锡吾那么说,齐满年就心里塞了东西。
我又错了?他想。
我是错了,但也不必把东西张扬了,那分明是摆出来伤我脸面的哟。他那么想。
“很好,非常好!”齐满年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去了瑞金。他不想看到那些人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