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那个男人,似乎对诸葛逑泰没什么。他对毕有康甚至没太多的印象,那些日子,诸葛逑泰几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只熬药,叫人去山里弄来各种东西,花花草草根根蔸蔸的。这事当然是黄任许去做,黄任许本来就管药,此前也做着采药的工作,且他很乐意为这个神医做下手,他觉得多年来没这么开心过。诸葛逑泰说什么是什么,他总能让那个寡言少语的男人脸上现一点云彩。
他总是对着大堆的青绿看上好一会儿,然后他把门窗关了,把那一堆杂乱的东西搭配好,切了碾了捣了揉了……就在那熬呀煎呀什么的,做成些黑黑汤汁白白粉末圆圆丸子……
“祖传秘方……”有人说。
“那是,神神秘秘的……”有人说。
“不能让外人知道……”
“噢噢……”
有人很好奇,常常关注那间茅寮,他们往那边睃望,他们觉得那个茅寮充满了玄机。开始的时候有人没觉得什么,就一些药汁就一些末末丸丸,和平常中药铺里见着的没什么两样。尤其是那些丸丸,还没药铺里的好看,看去就像一些麂粪蛋蛋。
“那东西要说能治个头痛脑热的,我还信,他说能治那烂腿烂胳膊我真的不信。”谢人希说。
“我也不信!”齐满年说。
“看就是……”有人说。
“眼见为实!”他们说。
好像没人信,白长吉和毕有康还有宋成庚更不信。他们没说话,但从他们眼神里能看出一大片的怀疑。他们一直等着,眼见为实。他们看着那个微驼着的背影埋没在那处棚寮中很久才出现。门轻轻响了一下,那个叫诸葛逑泰的男人伸了伸懒腰。哎哎!他那么哎了两声。黄任许很快飙了过去。他从屋里拿出那些黑黑汤汁白白粉末圆圆丸子,跟在诸葛逑泰的身后去了“病房”。诸葛逑泰指指点点的,然后,黄任许按着诸葛逑泰的吩咐,该喂药的喂药,该敷药的敷药。没有原料了,他就会抬起头朝空中哎哎喊上两声,那个黄任许幽灵似的就出现了。弄去!他只跟黄任许做些手势或者表情,黄任许就知道弄些什么,然后,很完满地将那男人要的东西弄了回来,然后又是熬药喂药敷药……
他们就看着两个男人完成那一切。
然后还是等,一天后两天后,一直到五天后,真就有了结果。那个身上火烫火烫一直昏迷的伤员,居然就退烧了,然后睁开眼,能进食东西。
“吔!”看得人眼睛都大了。
事情还没完,奇迹还在继续。那些伤号一个个从床上坐起,然后站起。
“吔!吔……”
后来那些烂得浓血邋遢的手臂和脚都齐齐长出新肉来,好了。
“吔!吔!吔……”
伤兵走得趔趄,却嗓门很大:“吔个什么哟?要不是诸葛逑泰神医,我这条腿也像木头样锯了。”
黄肃禄很得意,他想那几个男人会脸上挂不住。他看看宋成庚,又看看白长吉,最后他看的是毕有康。他想错了,那几个人一脸的诧异,他们都主动过去跟姨父说话。
“啧啧……”他们赞叹。
“诸葛逑泰先生,你好手段……”他们说。
“眼见为实,你是这个……”他们给他竖大拇指。
诸葛逑泰还是不说话,这似乎是他唯一表示反抗或不从的方式。齐满年说他以沉默对抗苏维埃哩。不管是不是,反正诸葛逑泰不说话,他似乎铁定了心要将沉默进行到底。刘锡吾试图让这个郎中打破沉默。
他说我找他谈谈。
那天,他朝诸葛逑泰笑着,脸上那块肉又莫名地跳着。
“我们说会话?”刘锡吾和蔼地跟诸葛逑泰说。
诸葛逑泰看了刘锡吾一眼,朝他招了招手。刘锡吾心里一亮,跟了诸葛逑泰走进茅寮。大家都以为这一回刘锡吾和诸葛逑泰说上话了,刘锡吾也满怀信心。
刘锡吾出来时大家吓了一跳,他脸上糊了满脸的黛黑浆浆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们诧异地看着刘锡吾,刘锡吾苦笑地摇了摇头:“他给我敷了一脸的药,他不说话……你看,他就这么个人?”
三天后,刘锡吾把脸洗了,再笑时那脸上肉就不颤了也不歪了。
大家又对诸葛逑泰的医术赞叹了一回,但诸葛逑泰还是沉默。除了在棚寮里埋头做他的事情,他很少出来。
有时诸葛逑泰跟毕有康下象棋。
毕有康除看报看书就是下象棋,他棋下得很不错。刘锡吾还专门找来块青石板,在大树下给他弄了个棋桌。戴尔东会下棋,但下得一般。
刘锡吾说你没事的话就跟诸葛逑泰下几局棋,也算是个消遣。戴尔东说好好。他们就下棋。但戴尔东下不过诸葛逑泰。戴尔东跟毕有康说,毕先生来几盘?毕有康也就坐到了树下。
诸葛逑泰摇了摇头,他觉得他们几个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这个白脸年轻人了。诸葛逑泰用手划拉了一下,几个人不明白他的意思,黄肃禄说:“我家姨父说跟你们走马灯。”
他们笑了一下,就是说一个人下三个人。那来吧,你还真能能到哪去?
他们弄了三副棋盘,把棋子摆好。诸葛逑泰真的和三个人“走马灯”。走走,白长吉和戴尔东都收子认输。只有毕有康还挺着,一直不相上下博弈了整个晚上。结果还是个平局。
谁都以为诸葛逑泰要说句什么,可他没说,他用眼神定定地看着毕有康。
后来,大家看见两个人常在树下下棋。无声胜有声。
他们隔三差五地下棋,似乎一直没拼出个高下。可谓棋逢对手。
黄肃禄对人说:“在云翔没人下得过我姨父的,他要不连赢那白脸三把他不会甘休。”
可看样子诸葛逑泰没希望了。毕有康要走了。
毕有康离开前铺时走到那大树旁停下步子。那有盘他与诸葛逑泰没下完的棋。
他弯腰挪动了一颗棋子,嘴角抿出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