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把毕有康送到崖角,毕有康说回吧你们回。
众人没吭声,朝他招着手,他也朝那些人招了一下手,没回头。看得到林北放和黄肃禄的影子在他的脚边晃着。
毕有康到底还是要回了,刘锡吾和戴尔东都觉得这男人应该回,他已经帮了红军不少忙。
刘锡吾说:“出山的路你恐怕找不到,叫两个人给你做向导,他们要去大坪镇接点货。”
“哦哦,好。”毕有康说。
走走,三人走到那个地方。那里有一挂瀑,瀑从高处跌下,天长日久,把那处石头冲出一潭。
毕有康站住了。
“哎,我说你们漏了件重要的事……”他跟林北放和黄肃禄说。
“什么?”
“你们忘了蒙布。”
“哦哦这事呀,我当你站着看风景哩。”黄肃禄说。
林北放说:“这没什么……”
毕有康脸拉了下来:“蒙上!”
“哦哦……”林北放小心地哦着。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毕有康一脸的严肃。
林北放小心地抽出那黑布条,把毕有康的双眼蒙了。他小心地牵了毕有康的手走过那片林子。
毕有康回过头,他眨巴了眼睛,看了那片林子好一会儿,那林子很普通,和别处的没什么两样。
“这就叫鬼门关?”他说。
“你觉得不像?”林北放说。
黄肃禄说:“说鬼门关没人信,看不出个险,也看不出个恶来,是吧?可这一片林子不简单……”
“哦哦,看不出……”
“不熟的人,走进去了走不出来。”
“哦!”毕有康很响地哦了一声,他好像相信了他们的话。我不管这些了,我要离开这了。他想。
他们走到了那个崖口。
毕有康说:“好了,就这了,你们回吧。”
黄肃禄说:“呵呵,再走走。”
“命令就叫你们送我到这!”
“反正没事,再走走。”林北放笑着,他实在有些舍不得这个男人。
他记得那天的事。刘锡吾找到他。
刘锡吾说:“北放,给你个任务。”
林北放说:“好!”他不知道是叫他去帮毕有康做勤务,他已经在给戴尔东做勤务。戴尔东好些了,不肯让林北放伺候。齐满年也觉得再让林北放人前人后地服侍戴尔东,容易暴露首长身份。
刘锡吾决定让林北放跟在毕有康身边。刘锡吾觉得那几个医生得让他们腾出更多的精力到抢救伤员上,有时候就把日常的一些勤杂事情交给北放和那些看护。
林北放给毕有康洗衣服烧炭火烧茶水甚至给他缝被子,给他送书和报纸,有人出山,就会搜罗些书和报纸即使是旧报纸。他开始有些不情愿,每天撅着嘴不说话。毕竟是白军的一个军官,让我做他的下人?
但他不说。
毕有康说:“北放你放那,那些事我能做。”
“以为我是少爷呀,还得你来服侍我?”他说。
他老说那两句,可北放不理会他。这是命令我执行命令,说得多了,林北放嘴里终于跳出两个字:“你命好!”
毕有康晃着脑壳苦笑了一下:“我命好吗?我这么的能算得上命好?你看你说的……”
林北放眨巴着眼睛,是呀,一个俘虏,阶下囚。说什么命好的事。
他想。
后来,他们不说这了,他们说些别的,家长里短,说说,就有点与以前不一样了。
毕有康在看报。他不说话,林北放在他身边忙了一会,有些累了,站在男人的身后看了看。
“你该识字。”那男人突然说。
“什么?”
“我说你该读书识字……”
林北放笑笑:“看你说的……读书识字是少爷的事……穷人家有块田,有把力气就行……字能变谷子?字能当饭吃当衣穿?没听说过吧……”
毕有康沉默下来,他不说话他聚精会神读他的报。
“一些蝌蚪……”
“什么?”
“那是什么报哟,我看那是一方田一口塘,一些蝌蚪在那里游走……”
毕有康愣愣地看了林北放许久。
“我说错了?你那么看着我?”
“哈哈哈……”毕有康乐了,他把手里那张报甩到一边,那张报纸挣扎着飘荡了一下,落在桌角,像堆旧衣服。
“你这孩子,想象力真的很好,来来来,今天起我教你识字,你认得字了,就不会说像蝌蚪的了……”
林北放眨巴了几下眼睛,他就是为了不像蝌蚪才开始了认字的。他每天给那个男人做杂务,那个男人每天教他认五个字。
“要有一年,北放你就成秀才了。”那个男人对他说。
可还没到半年,毕有康就要走了。那些字已经不是蝌蚪了,毕有康说再学几个月那些字就能成谷子。林北放当然还是不信这话,但识字已经成了他一大乐趣。他以为他是因为要识字舍不得那个男人走,可白长吉说孩子以后我会教你认字。白长吉这么说后他依然有些舍不得那个男人。
他们就站在那了,看着毕有康上了竹排,排缓缓随水而动。他朝毕有康挥手告别。黄肃禄没挥手,林北放看见黄肃禄嘴角漫不经心地挂着一丝笑,他觉得他有些怪,没往心里去。秀才要走了他也难受哩,林北放想。有的人就那样,哭起来像笑。
当毕有康的背影消失在那堆石头后面时,林北放觉得永远也见不着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