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场谈话是在毕有康和诸葛逑泰之间进行的,他们坐在那下棋,不过那片树荫挡住了太阳,让两个人没有享受到阳光,但他们享受着博弈的乐趣。
他们眼睛盯着棋盘,场坪上的声音没漏过他们的耳朵。
毕有康棋路有些乱了。
“哎哎!”诸葛逑泰跟对方说,“你走得乱了,你心不在焉……”
毕有康拈了个棋子,将棋局扳了回来。
“这才像个事。”诸葛逑泰说。
“你真的无动于衷?”毕有康没有抬头,他说。
“什么?”
“他们说那些,他们那么说……你只字没进耳朵?”
“怎么没进?我不瞎不聋的。”
“可你无动于衷?”
“噢。”
“我知道你是居士,你吃斋拜佛。”
诸葛逑泰没停走棋,他边下棋边说着话,戴尔东和几个也在一边观棋,戴尔东似乎对毕有康的问话很感兴趣。他还真想听听诸葛逑泰说些什么。
“你不该只叫任许闭嘴,你自己该张嘴,你该说说话。”毕有康说。
“真正的佛弟子注重修身,注重反省自我,谦卑恭敬,没有闲心去评判别人的信仰并予以攻击……”
“说说!”伤兵中有人喊了起来。
“就是,说说,你说说!”更多的人附和,他们待在那太单调了,他们觉得应该热闹点有点娱乐。他们觉得鸟叫呀风声呀人的说话声都是让人听了开心的事,尤其争论,甚至吵架,有那么一场多好。
诸葛逑泰拈起一颗棋子然后放下:“将死你了!”
毕有康把棋子推了:“我又输了……也好,你说说你正好说说。”
他没想到诸葛逑泰会点头。他更没想到诸葛逑泰会笑着朝白长吉招手。他看见白长吉愣了一下,然后疑惑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来,你过来!”白长吉听到诸葛逑泰朝他喊。
白长吉走了过来,坐在诸葛逑泰身边。
“他们想听听,你说呢?”诸葛逑泰说。
白长吉想原来如此呀,他点了点头。想听听就听听呀,大家坐着也没个什么事,我们说说就说说。
然后他们说开了。
一个说大乘小乘,说“四谛”--苦、集、灭、道;说因果论,缘起论……
一个说耶稣,说原罪,说基督救赎,说天国和永生,说世界末日……
一个说“诸法无常”、“有漏皆苦”、“诸法无我”、“寂静涅盘”……
一个说“摩西十诫”……说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作假证陷害人;不可贪恋别人妻子和财物……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
两个人说了很多,起先大家还听得有些那个,不管说什么,虽说听不懂,两个人说话的神情还有点意思,像唱戏。但听者大多都觉得乏味起来,云里雾里。毕竟不是唱戏,唱戏有伴乐,这有吗?唱戏还有女旦哟,这更没有。没有就很容易让人乏味。
问题是两个人说起了兴致,他们不管你爱听不爱听,旁若无人滔滔不绝。
到底还是戴尔东出来收场,戴尔东不出来,看架势他们会没完没了地自顾自地说下去。
戴尔东说话了,他像诸葛逑泰那么样地笑了一下,他的脸色不太好,脸灰白着,但那笑却很和蔼。
“我能提几个问题不?”戴尔东说。
两个滔滔不绝的男人停下来,他们看着戴尔东,点着头。
“他谈上帝你说佛祖,我听着都至高无上,可是都是神是不?”戴尔东说。
白长吉点了点头,诸葛逑泰也点了点头。
“红军是无神论者,我本人也不信教。”戴尔东说。
“但我听了你们说神,我想说说我的看法。”
诸葛逑泰说:“你说就是!”
白长吉说:“先生你说。”
“不是都有自己的神吗?天和地大不?天地出自哪个神之手?还是大家合力来造的?你们说来说去没说清……”戴尔东说。
“你们说的五戒十善也好,摩西十诫也好,庙也好观也好教堂也好都在讲那些……不杀生、不杀人、不偷盗、不妄语……”
众人也没听出这个男人说这么多什么意思。
戴尔东还是笑笑:“依照你们俩的说法,真有神灵存在的话,那个神只不过分了身而已,我看就是分了身……”
“佛教里面就变成释迦牟尼;在西方,基督教里,他就变成摩西变成耶稣……你们觉得呢?”
白长吉和诸葛逑泰都在想着这事,也许他们从来没想过这问题。他们没点头,沉默着。
“哈,你们刚刚各自说了那么多,我听出点眉目来了,你们各自所说的教义和经典,十之八九都相同哟。”戴尔东说。
“宗教是一种文化,人种不同、各地文化背景不同,就产生了不同的宗教信仰,其实都大同小异。”
“信不信?你们在病人面前,就各自都一个样子了,想的一样,做的一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不对,就是肃禄说的那样,胡说八道了……”戴尔东说。
戴尔东笑笑地把他要说的话说完,两个人停止了各自的说教。
后来,他们想起这些觉得有些可笑。
事实确实如戴尔东说的那样,他们进了“病房”,他们面对那些伤兵他们的患者就都一个样了。不要说白长吉和诸葛逑泰,就是宋成庚和毕有康,他们虽然不信教,但说来他们也有各自的信仰,但在救死扶伤这事上,他们就全一个样,很平和,专注,也尽心尽力。
这就是前铺的现实。
很有意思的一种现实。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