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放渐渐觉得前铺很好玩,这地方有很多东西吸引着他。
他跟毕有康学字,毕有康要他找报纸,林北放一出山就四处搜罗旧报纸,不仅他,前铺的人出去了都留意这事。
戴尔东也爱看那些旧报纸。
“他们是读书人,一天没看那些蝌蚪样东西他们难受。”
林北放说:“白长吉也是读书人吧,可他不看那些报纸,他只看一本书,那本书他走哪带到哪……”
“我瞄过几眼,那书上不是蝌蚪字样,他看的是蚯蚓样东西。”他说。
“那是《圣经》。”
“哦哦……”
“基督教教徒人手一册,何况白先生是牧师。”
“牧师?牧师是什么?”
刘锡吾眨巴着眼:“就是洋和尚。”
齐满年则说:“一帮帝国主义的走狗。”
林北放觉得这些答复有些模糊,他直接去找白长吉。
白长吉说了很多,说到上帝,说到一个叫耶稣的什么人,还说到犹大,还有亚当和夏娃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名。
白长吉说:“仗打完了,天下和平了,你和我去做礼拜,你听听讲经,你就会明白的。”
“哦哦。”
黄任许说:“你别信他那一套。那是洋人的谬论邪说,要搁三十多年前义和团那会,这二毛子这么说准会做刀下鬼。”
“要诸葛先生听到了会啐他。”黄任许说。
诸葛逑泰确实听到了,不止听到一回,听了好几回。
那天白长吉跟林北放聊天,聊聊就说教了。
“圣经上说,不要用自己的目光推测上帝,那是错误的。”白长吉说。
“圣经上还说,上帝对他选的子民的爱,是融合了母爱和父爱为一体的最博大的爱。是上帝替世人背负了罪恶,不然,你周边将永远只是黑暗。”他说。
要是白长吉不补那么一句,诸葛逑泰忍了也就忍了,邪教那些说教,他从没当回事。
“所以只要祈祷,上帝就宽恕你了,不要问善恶,你心向上帝,祷告,不停地祷告……”
那是个冬日好天,大家都在外面晒太阳。那些伤员也都出来了,阳光不仅温暖,也很利于健康。就这一点四个医生都那么说。出来出来!
他跟大家说,多晒晒太阳。那些重伤员也躺在担架上被人抬了出来。坪里,坐着的躺着的蹲着站着的,三三两两,像是个集会。也许正是像个集会,白长吉就来了说话的兴致。他眼放亮,声很大,他说得有些忘乎所以。
“……上帝认为的善,那是完全的圣洁,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代替,除非有圣洁之物来代替……”他说。
“什么?”
“比如一杯水,有一滴墨,就是不圣洁,就是污秽了。就好像一口井,有了一滴毒药,那井水就不圣洁的了。”
林北放听不懂,他哪听得懂。他一直眨巴着眼睛,眼里尽是问号勾勾。
听不懂不要紧,听多了你就懂了。白长吉就这么想。
黄肃禄也没听明白,但他似乎听出白长吉话里的一些什么,就是白长吉一味地说他那上帝。他看了一眼诸葛逑泰,他知道他姨父不认那个,姨父信佛,记得先前小时去姨父家,诸葛逑泰跟他说菩萨的事:
“佛法的目的,是要使人人成佛。”他常听诸葛逑泰说这话,他也常听到那些人说起义和团的事,他觉得义和团是好汉,他知道那些好汉就是冲着白长吉他们这种人去的。他进山入了帮,诸葛逑泰还曾托人带话给他,也是那么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知道自己成不了佛,但信姨父诸葛逑泰能成,人家不是叫他菩萨活菩萨的吗?
白长吉还在滔滔不绝,黄肃禄听不懂,但他知道他在说些诸葛逑泰不爱听的话。他又瞄了一眼诸葛逑泰,看见诸葛逑泰专注于棋盘,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黄肃禄觉得他该为姨父说点什么。
他想起那句常说的成语,曾经听人说过那四个字的来历。
“胡说八道!”黄肃禄突然喊出那四个字,大家都扭头看着他。
他笑着,他故意那么,让人诧异。
他笑着跟白长吉说:“你个学问人,总知道‘胡说八道’这四字的来历吧?”
白长吉有些摸不着头脑。
黄肃禄得意起来,他还是笑,他笑着把那话说了出来:“‘胡’是指夷人,就是外国鬼,古时候来中国讲经论道,说的是什么八支道,没人听得懂,后来大家就叫那‘胡说八道’。”
“哈哈哈哈……”黄任许大笑了起来。
“肃禄说白先生你说的那些也没人听得懂哟,是胡说八道……”黄任许说。
黄任许没想到诸葛逑泰会喝住他:“你闭上你那张嘴!”他听到诸葛逑泰对他说,他大了眼睛看诸葛逑泰,但对方没再说什么。
黄任许很沮丧,黄肃禄更是沮丧。
是那个文各滔告诉他们原委。
“为什么诸葛先生让我闭嘴,我在帮他说话,我知道他和那个姓白的敬不同的神。”黄任许说。
“是信仰不一样……”
“我弄不懂……我只想帮帮诸葛先生。”
“你们说胡说八道,你们说外国鬼子说的是西域僧人,他们传道,传的就是诸葛逑泰信的那些道理,你们说的是诸葛逑泰信的那些菩萨……知道不?”
“哦哦?”黄任许哦着,他翻了下白眼,觉得那些东西真是名堂得可以,深不可测。
黄肃禄没哦,他心里那个结一直打不开,沮丧挂满了他那张大脸。
“我姨父为什么不骂我?我想他骂我……”他跟文各滔说。
“他不跟我说话,他就是骂我一句也好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