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满年做事情一丝不苟。
命令是黄昏时送达的,命令说明天晚上有一批伤员从小布送过来。
齐满年几乎一夜没睡,他跟刘锡吾说:“一下子又来三十好几的人,床不够哟,总不能让伤兵睡地上?”
刘锡吾当然一直忙碌这些事,其实每到这种时候整个前铺都忙碌起来。
齐满年总觉得不放心,睡着睡着,翻身起来。
“北放北放!”他把林北放扯了起来。
“看看去看看去!我怎么放心不下呀?”他说。
林北放已经累了一整天,困得成一摊软泥。但齐满年拽呀拉的,硬把北放从梦里扯了出来。林北放粘眉糊眼地跟在齐满年后面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脑壳里糊糊的,齐满年做了些什么也模糊得不知道。
齐满年说:“好了好了,这么着我心就安稳了,睡吧。”
林北放听着个睡字,就一歪身倒下睡着了。第二天起来他发现自己窝身在黄任许的床上。
“我怎么睡在这?我梦游了?”他问黄任许。
黄任许哈哈笑了,说:“是哟,齐队长带了你梦游……”
“哦!”
“你还哦哟,齐队长来我这问床的事,我说木头都齐备了,明天全能架起来……你跟在他后面,你还把我床头那碗凉茶喝了。”
“有这事?”
“你这个火板子伢哟,你还说有这事?齐队长说睡吧,你一歪身就睡我身边了,怎么弄都不醒。”
两个人大笑了一回。
伤兵是晚上送来前铺的,走夜路虽然艰难些,但从安全角度来说这样更好些,省去了过鬼门关的担心。
点了几根火把,有人还想多点几根。齐满年急了:“熄了熄了!”
他担心安全,火把容易暴露目标。后来齐满年不嚷嚷了,他把担架队迎了来。看见担架上的伤兵,他愣了一下,然后又逐一看去,就呆了傻了。
他匆匆找到刘锡吾。
“怎么回事?”他大了眼睛问。
刘锡吾说:“什么怎么回事?”
“送来的都是俘虏?”齐满年说。
刘锡吾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打伏击战游击战,有的仗打下来,我们无一伤亡的情况不是没有。”
“上头的指令说是一批重要的伤员……说的是这些人?”齐满年说。
刘锡吾说:“我也想不通,怎么就是重要伤员了,上头要求我们格外重视。”
他们专门召开了个会。
齐满年说:“我们费那么大的劲就是为他们?”
刘锡吾说:“上头还要我们倾尽一切可能救治……”
宋成庚说:“送来了就都是伤员,都是医院的病人。”
“我想不通,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们缺医少药,我们这么困难,何况这些困难都是他们造成的,可我们却还要拿出最好的药来治他们?”
齐满年说。
“我也想不通!”刘锡吾说。
齐满年往那边看,他想应该还有人会说话。
毕有康和白长吉也被请来参加。他们坐在一边,听着几个人的对话,他们一直不吭声。黄任许和谢人希几个也没有吭声,这种事过去也有过,他们曾经也想不通,也嚷嚷了。但后来在医院待久了,他们觉得见怪不怪的了。
齐满年想,我也真是的,指望他们说话?现在他越发怀疑那个内鬼了,也许内鬼不止一个,也许是几个。他想。
戴尔东说话了。
“上级的命令没有错,我们得不折不扣执行。”戴尔东说。
“也没说不执行……”刘锡吾说。
“只是心里不舒服是吧,心里想不通是吧?”
“那是……”齐满年说。
“放下武器他们就不是我们的敌人了,放下枪他们也是百姓,红军是百姓的队伍。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戴尔东笑笑地说。
“我们红军优待俘虏,这不是嘴上说说的,要放在具体的行动上。红军是仁义之师,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道理你们应该明白……”
戴尔东说。
“不要以为只在战场上才是战斗,不要以为攻城略地才是得江山,得民心为重,江山易得,民心难获。红军之名为工农红军,就是工农自己的军队,我们须每时每刻为劳苦大众想……”戴尔东说。
“不说了我不说了,一会像我在作报告作讲演了……”他笑笑着说。
齐满年和刘锡吾对于戴尔东的态度有些矛盾,他们想他说说道理,他们想他能把堵在他们心上的那些杂物弄去,首长就是首长,首长往往善于做思想工作。他们觉得戴尔东能把道理讲个明白,让他们心里舒坦明亮起来。但他们又不想戴尔东那么说下去,作报告作演讲,那都是什么人做的事,一看就知道是不一样的长官呀,那不是把首长的身份暴露了吗?
但齐满年和刘锡吾还是有点想不通,想不通归想不通,但命令就是命令,命令得不折不扣执行。
毕有康和白长吉一直在听,他们认真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