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二节 委屈兄弟你了

  医院缺药,白长吉一般惯用西药,动不动盘尼西林,可这东西不容易弄,对一些严重的伤,为防感染以致坏死,往住采用截肢办法。伤员中有两个要做截肢处理,每到这时候白长吉就皱眉头,显出为难来。他们听不得伤员撕心裂肺的叫,看不得他们疼到极处引起的痉挛和颤抖。

  没麻药没器械,用的是木匠用的普通锯子。

  黄肃禄对刘锡吾说:“今天手术我来做下手吧,我帮医官持锯。”

  刘锡吾觉得很诧异。那是个什么活?血糊邋遢不说,生生把自己弟兄的腿脚胳膊锯下来呀。那场面那号叫,比锯自己腿脚胳膊还那个。

  “我来!今天我干那事!”黄肃禄说。

  黄肃禄不仅自己主动请缨去干那种造孽活,他还提出让诸葛逑泰去。

  “他说了他什么也不会干。”

  “我就想让他在一旁待,但又不让他干。”

  刘锡吾有点明白黄肃禄的用意。

  “这能行吗?”刘锡吾说。

  “你说的,你常说那句话。”

  “什么?”

  “死马当做活马医。”

  刘锡吾想想,也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那几个男人叫子弹伤了腿骨胳膊什么的,没及时医治,那截伤肢眼见要坏死。白长吉他们三个会诊过,结论是截肢。要不,那条命保不住。医院遭洗劫后,医疗器械毁损殆尽,截肢只能用普通的木锯。

  每一次手术都进行得惊心动魄。

  诸葛逑泰被请到病房,他往那看了一眼,以为要让他诊病。我什么也不会干的,别指望我能帮你们。他抽水烟筒,刘锡吾专门嘱人从山外给他带来他需要的烟具和烟料。他呼噜噜弄出响来。他看着几个男人把那个伤员抬放到那张床上,那张脸灰着,一脸的痛苦。后来他就看见黄肃禄拿了把锯子旁若无人走进来,一直走到伤者身边。

  你个鬼哟,你要锯了那条腿?

  你蒙吓我,你们的伎俩。

  呼噜呼噜,我闷头抽我的烟,这烟丝不坏。

  那时候黄肃禄已经准备动手,举起锯子的那一刻他看着那个伤员,他没看诸葛逑泰一眼,他看着那个伤员。本来要往那张嘴里满上些酒和黑黑的药汁,再塞块布或让他咬一块竹片,但没有。本来也应该绑了那完好的一条腿和两条胳膊,可也没有那么做。

  “委屈兄弟你了。”他对那个躺在台子上的伤兵说。

  那个伤兵憔悴黄瘦的脸上现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不把我的手脚身子绑了?伤兵的眼睛在说。

  黄肃禄俯下身来,贴了那伤兵的耳朵说。

  “兄弟,求你了。”他说。

  “不绑你手脚不给你灌酒灌药……委屈兄弟你了……”黄肃禄鼻子有些酸酸,他给自己咬了咬牙。

  伤兵的眼里现在满是惊愕。

  “兄弟,你忍了。”黄肃禄说。

  他下手很迅猛,那锯齿深入到皮肉里,然后猛烈地拉扯。锯齿拉咬着骨头的撕拉声一阵阵传来,不过那声音很快被掩盖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蹦了出来,那声惨叫惊到人的骨缝里。然后那些惨叫像大石砸入深潭激起的波涟,一声惨过一声。刘锡吾坐在竹帘后面,他不放心。可那些叫声揪心,他像块石头,额上的汗水恣意漫淌。

  诸葛逑泰也想把自己弄成石头,可他做不到。那惨叫像一只手,揪着他那颗心,也拧出大颗的汗嘀嗒落地。

  黄肃禄也憋出一身汗水,他感觉到汗水像虫似的在他臂膀上爬。他咬着牙,看着锯齿在血糊糊的肉里深入,然后是咯咯的骨头挨锯的声音。

  黄肃禄的心颤颤的,他想,我手不能抖。

  兄弟,你忍下。你疼就叫,就是要你兄弟叫。他想。

  兄弟,你别怪我下手重,要的就是重。你别怪我!他想。

  他觉得有把锋利的刀剐他的耳朵,那锯子锯在那伤兵的皮肉骨头上,却也锯在黄肃禄心上。他咬着牙,额头上汗水不绝。他快要挺不住了。

  姨父你真是块石头?我不信!

  诸葛逑泰一颗心被磨石磨着。他受着煎熬。

  他看见黄肃禄把那条伤腿锯了下来,那男人捏着那条断腿,小心地放在那只篾箩里,然后朝门外的士兵招了招手。门外,那几个人又抬进一个伤员来。黄肃禄又把锯片放在炭火上。

  诸葛逑泰看见那个担架上的伤兵侧着脑壳盯盯地看着他,那男人像待宰割的牛一样,眼里满是无奈的茫然和哀求,好像还有种难以倾诉的幽怨。那男人叫高合成,伤的也是那条腿,他的那只手狠揪着那截裤脚,似乎想保护那条腿。我不能没有腿!高合成似乎用眼睛在跟人说。

  大家都不敢接受他的目光,只有诸葛逑泰没躲避,他看着那个年轻人哀求无奈的眼神。

  诸葛逑泰终于挺不住了。他忽然一下站起,一直走到黄肃禄的面前,黄肃禄不理他。很快,诸葛逑泰抡长了手臂,一巴掌狠狠扇在黄肃禄的脸上。

  “你个鬼!”诸葛逑泰骂道,“人不是牲口更不是草木,由得你们那么锯?”

  诸葛逑泰自己都觉得很惊奇,他是个儒雅的人,知书达理,从没这么打过一个人。就是这个不争气的外甥做土匪时,他也没这么对待过他。

  “好好的腿你们锯烂木头样锯了。”他吼道。

  “你娘个东西!”他凶凶地骂。

  “滚开!都滚开!”他说。

  诸葛逑泰走到那伤兵高合成旁边,指挥了几个忙前忙后,然后,小心地观察了那伤口好一会儿,站了起来。“你们等下我,我不走远。”

  他说。

  他真到崖边弄了些根根草草在河边石头上捣个稀烂,然后捧了那团青绿浆走了回来,敷在那男人的伤口上。

  “动刀动枪,现在动锯子,这就是你们这些男人的本事?”诸葛逑泰说话了,他说的就是这个,他骂骂咧咧。

  刘锡吾心里笑着。他想,骂就是,你动口动手,事情就有十之八九的了。

  黄肃禄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把那把血淋淋的锯子抛个老远,他心里塞了把草,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一方面他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但他忍住,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很痛快淋漓,他让诸葛逑泰不仅动口而且动手了。他了解他姨夫,只要他动了口动了手至少会帮红军把眼下的困难给解决了。

  他说没酒,有酒我今天真想痛快喝一场。

  只有齐满年表情依然,他脸就是块冷石头。还高兴得过早。他那么认为。那个人能靠得住?但他没说什么,有些事他一时还想不透。

  他老想也想不明白,好几个不眠之夜一直在想着那些事情。

  比如那个叫白长吉的牧师,一个帝国主义走狗嘛,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为红军做事?还有那个姓毕的,那么顽固狂傲的白军军官,并没有人胁迫,不是也兢兢业业为红军伤兵工作?

  从瑞金来的第三天起齐满年就开始做那件事情。他们做手术,手术完后遍地都是血糊邋遢。他看见那些断肢残臂随了垃圾一起被人倒入溪河里。

  他说:“那怎么行!”

  “不能这样!”他说。

  他很小心地捧了那些术后的断肢去了南坡。南坡有一块坟场,是医院牺牲了的红军士兵的墓地。齐满年也很虔诚地把那些断肢埋在那。他想,这只手曾做过惊天动地的事也说不定,也许是个英勇的士兵,冲锋陷阵,攻城略地;这只手也许曾在城楼插过红旗,也许曾振臂一呼高喊冲锋,也曾抡刀握枪杀敌无数……

  他想,就是平凡的一只手,也得好好待它,怎么能把它随了垃圾弄一起到处丢弃?让野物咬了那是对生命的大不敬,对人大不敬。他每次都小心地捧着,在南坡挖个坑,小小心心地埋了。

  齐满年的脸成天板得如一块石头,且许多做派和言行让人看不惯,唯独这件事,大家觉得很那个,很震惊意外,也有种莫名的感动。

  不远的地方,白长吉看到了这一切。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