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长吉回曲头的第二天,县靖卫团长万豪仁就来了教堂。
“听说你被赤匪劫持,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哦哦,没那事,只是去诊治几个病人。”
他们是多年的朋友,说话开门见山。
“上帝保佑,你平安就好。”万豪仁说。
白长吉看见万豪仁不住地四下里探头探脑。那男人甚至还吸了吸鼻子。
“怎么?”
“哦哦……他们说你接回个病人?”
“噢,这事吗,我不仅接回个病人,还收了个信徒。”
“有人想看看……也是例行公事。”
“你想看你请便。”白长吉神情若定。
“嘿嘿,例行公事例行公事……”万豪仁在教堂里走了一遭。
“我并没有看见有病人外人。”万豪仁说。
白长吉笑笑:“病好了自然就走了。”
万豪仁对白长吉的话深信不疑,在他看来这个巡回医生虽有些迂傻,但收留“赤匪”带来的麻烦他还是心知肚明的。
他信了白长吉的话。
戴尔东终于苏醒过来,吃了白长吉弄的药,又吃了三天浓稠的米汤莲子淮山粉,竟然就缓过来了。林北放在酒窖的黑暗里眼前乍然一亮,他感觉到戴尔东的手腕不再那么火烫。“呀!”他激动得蹿跳了起来,头顶重重地磕在窖顶砖石上也浑然不觉。教堂修建时做了个暗窖,鲜为人知。白长吉把戴尔东安置在那酒窖里。
林北放叫来白长吉。
白长吉拎着马灯走到戴尔东床前。
病人睁着眼,眨巴了几下看着他。
“我这是在哪?”
“你醒过来就好。”
“我好像见过你。”病人说。
白长吉摇了摇头:“我见着你时你已经昏迷不醒。”
男人又使劲地眨了几下眼:“不会错,我们肯定在哪见过的。”
这回眨眼的是白长吉,也许人昏迷过久会产生幻觉错觉。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床上的男人挣扎了一下,他想站起来。白长吉摆了摆手示意这不合适也不可能。但那男人竟然下床站起,不仅站起,甚至大步流星往光亮处走。
戴尔东站在阳光里,他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睛。
林北放有些慌乱,戴尔东莫名的张扬让他措手不及。这不是苏区,稍不慎性命攸关。
“我来过这。对了!我在这里见过你。”
病人醒过来了,但思维依然在错乱和迷糊中,这种情况医学临床上不是没有。白长吉这么想。
“你应该先安静一下。”白长吉对戴尔东说。他往四下里看了看。
时值正午,四周寂静无声,不见半个人影。
“做梦一样,真像做梦一样。”戴尔东回过头朝白长吉笑了一下。
“我记得你喜欢下象棋。不是车马炮那种棋……”
白长吉愣了一下。他怎么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喜爱的是国际象棋。
“真是缘分呀!缘分缘分!”戴尔东依然笑意盈盈。
“你看你,你忘了?你真的忘了?”他说。
白长吉点着头。他真的云里雾里。
“他们说只听说田里种豆,没听说在人身上能种豆的。”戴尔东说。
白长吉眼就大了直了。他“啊喔”了一声。原来这样啊!上帝!我根本想不到谁也想不到。
他们那天说了很久的话,多少年前的偶然相识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这么种场合重续前缘。
“你救了我的命。”
“是我的天职。”
他们没想到教堂后坡那片林子里有双眼睛。万豪仁有只狗鼻子,他在教堂那天吸吸鼻子,就嗅出这洋屋子里的一点异常。
你骗不住我。他想。
你巧令喉舌妖言惑众,但却蒙不住我万豪仁。
他跟团丁们挥手说撤那会,就坚定了盯梢这洋屋子的决定。
他看见那个陌生男人走出教堂走到阳光里。他脸上挂了一丝阴险的笑。万豪仁的得意来自内心深处,等这机会他等了不是一年两年。自那洋房子立在曲头起,他就别扭。来来去去,看着心里就像毛刷子刷似的难受,再后来简直就是插在他心口上的钉子。尤其后来,姓白的渐就得了人心,以往万豪仁的权势受到空前挑战。在曲头,万氏的权威不容他人掩遮。红白的争斗,万豪仁并不在乎红的白的,他在乎的是他的权势。南京方面口喊革命也不是一年两年,但从没动摇过万氏在曲头的权势。可红军不一样,共产党却要打土豪分田地那是要万豪仁家破人亡。
隔山的秦望有就是前车之鉴。一家人死的死逃的逃,往年威武潇洒的一个豪绅,破落得成个叫花子。红军要均贫富,万家不能败在我的手上,我与红军不共戴天。而洋人也比红军好不了哪去,他们用另一套方法抢夺我万家的势力。
那双眼睛一直盯看着教堂,果然,那两个陌生男人出现在院里的柏树下。啊哈!好你个白长吉?你说没外人?你个鬼,你说你是上帝的儿子你也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