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吾对毕有康的到来感到很是高兴,他跟黄任许说老黄你去下个套,也许运气好我们请客人打牙祭。
但大家的看法并不一致。
宋成庚对那个戴着副金边眼镜的男人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期望,好感更是谈不上了。“你看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他这么跟刘锡吾说。
“你别指望这个人,我看他不会跟我们合作,他是个怪人。”他说。
毕有康确实有点怪,少年林北放发现,他护送的那个男子一到这里更加沉默寡言了,何止是沉默寡言,简直就成了一个哑巴。他也不喜欢这个男人,他觉得他眼里有东西,人说胜者王侯败者寇,可这个俘虏竟然没有一点败寇模样,仿佛是个胜利者。他眼里满是傲慢或者说是轻蔑,他总是眯着眼睛,本来就小的眼睛,本来就隔了一层厚厚镜片的眼睛,让人看得迷离和含糊起来。
林北放说我把人送来了我可以走了吧?但他没走成,刘锡吾没让他走。
刘锡吾说:“总部有人说过的,他们说你来了就得听我的,我说让你走你就走,让你留你就留,他们是这么说的吗?”
林北放点了点头:“你说吧,你说就是。”
刘锡吾过去抚了抚林北放的额头,还是个伢呀,他内心这么想。
“我当然想你能留下来。”刘锡吾对林北放说。
林北放说:“刘叔我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我留下吧,但我不想伺候那个人。你让我做点别的。”
刘锡吾点了点头:“他来这里就是病人,病人有医生看护伺候,不用你做这事,你跟齐满年他们吧。”
林北放点了点头,他觉得这种安排也算可以了,上不了前线,到齐满年他们卫队总算能捏着把枪。如有什么意外,比如土匪骚扰,敌人小分队偷袭,还能捞着个小仗打打。当然,他也知道,最好别有那种意外,他知道前铺不久前的那场战斗,那些新坟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山包上。
“听说你和齐满年老相识了,他还救过你的命?”刘锡吾说。
林北放点了点头。
“那不是更好,你和老齐在一起。”
林北放看了一眼刘锡吾。“我看白费劲。”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
“我是说你趁早别对那家伙抱太大的希望……”
刘锡吾知道林北放说的是谁,他那么看了林北放一眼。他事先也没报什么指望,只是现在医院确实需要医生。据说那个俘虏是军医,还喝过洋墨水。现在前铺就缺他这样的人,他真想那个人能自觉站出来,帮着红军治伤疗病。
不过,他没抱希望,他只是心里急。
齐满年觉得刘锡吾的想法不可思议。
“上级是那么想的,上级想着这棵铁树能开花。”齐满年跟刘锡吾说,“我看铁树开不了花,日头西边出不来……这个人看上去心比石头还硬,茅坑里的石头哟……”
齐满年心思不在这个男人身上,他想,不就一个俘虏?何况还书呆子一样的男人。他心思在寻找那个内鬼上,他满脑子想的就是那事。
刘锡吾试图跟那个叫毕有康的俘虏说说话,他没抱什么希望,他只想跟他说说话。
“听说毕先生象棋是高手……”刘锡吾没说别的,他说象棋,他想由此扯开话题容易些。
对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甚至似乎还微笑了一下,可他没张嘴。
“山里空气好,风景也比外面要好……”刘锡吾说。
男人还是那样。
我就不信你成了个哑巴,刘锡吾想。
“任许去下套了,我看今天能有收获……”刘锡吾说。
“他们说他好手段,他们说他没空手回来过……”他说。
“你吃过麂子?我看你没吃过,你连麂子是什么也弄不清楚的吧?”刘锡吾说。他想,这些话题很轻松,有些家长里短的意味,你总该应上一声两声的吧?
但他错了,那个男人没说话,他真的像哑巴。
一直到天黑,毕有康都没说一句话。
其实刘锡吾真的没做指望,要是你在白军队伍里弄出这么个身份,你会为白军做事?他这么想。他内心很赞赏毕有康,人总得有点骨气。
很快他就不想这件事了。
医院突然来了这么多的伤员,他得想办法解决缺医少药的状况。眼下,剩下的这几个人宋成庚算是正规的医生,黄任许只懂点草药,其他的人就更说不上了。
医院得有医生,要有药品。刘锡吾得考虑这事,解决这事。然后是要确保医院的安全,有前车可鉴,他们得小心,就是说他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尽早找出那个内鬼,如果那个内鬼真的存在的话。当然,他对这点那时确信不疑。
齐满年好像看出刘锡吾的心事,说:“老刘,你全力做你的政委,揪内鬼的事有我,你放心!”
刘锡吾说:“那还真得你费心了!”
“我就不信他真是神仙,没个蛛丝马迹留下来?”齐满年说。
他很亢奋,一说到抓内鬼他就脸放亮。
大部分时间齐满年都黑沉了一张脸,起先大家以为他就那么个表情,以为他是个内向的人,不是吗?常有那么种不苟言笑的人,脸上没笑容,僵着一张脸像块铁。但很快大家知道齐满年不是那么个人,齐满年对刘锡吾笑,对伤员笑,唯独不对他们五个笑。
他怀疑我们。他们想。
他眼神儿像刀。他们想。
他们觉得齐满年那目光有些看了让人不舒服,就常躲闪,其实他们错了,越躲闪那男人的目光越往他们身上撩。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