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吾出现在总部那间祠堂时,陈顺为正在听一个裹头巾的人说话。那人的装束像个排客,但刘锡吾知道那不是个排客,多半是队伍上派出的探子。难怪在祠堂门口那个卫兵拦住了他。
“我有紧要的事,十万火急。”刘锡吾对卫兵说。
“首长在谈的事也是紧要事情,他有交代。”
“那我在这里等。”
卫兵认识刘锡吾,他们是一个乡的人,他知道刘锡吾不是十万火急不会是这么个样子。他朝刘锡吾点了点头:“我帮你看看去!”
卫兵回来时对刘锡吾说:“首长叫你进去,看样子那边要完事了。”
那边没跟卫兵说的那样很快完事,刘锡吾看见那个缠头巾的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没完没了。那人有些罗唆,问题是陈顺为容忍了那种絮叨,说明他们要说的事也很重要。
刘锡吾点了锅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男人嘴里跳出的字像一些苍蝇透过淡淡的烟雾钻进他的耳朵里,让他很不舒服,他听不清他们说个什么,听清楚了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不舒服了。
终于,他看见陈顺为朝他招了招手,那个裹头巾的男人晃了一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有些罗唆。”他跟陈顺为说。陈顺为是中央内务部卫生管理局负责人,还管着保卫的一些事务。
很快,刘锡吾发现自己也很罗唆,他说起那些事来头绪就没有了,那太惨了,一想起那情形,他脑壳里翻搅着一种东西让他语无伦次。也许那个裹头巾的男人叙述的也是同样的一场事情哩。白军的“进剿”越来越残酷,手段越来越凶狠。到处都是杀戮,到处都是惨烈,心里翻搅的东西也越发多起来,人也似乎更爱倾诉了。
刘锡吾把前铺的情况跟参谋陈顺为说了。
陈顺为的表情很严肃,他从齿缝里蹦出一句恶毒的咒骂来。陈顺为是个儒雅的男人,他好像从不这样,这事太严重了,这事也太棘手了,也许整个总部的人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你现在怎么想的?”陈顺为看着刘锡吾说。
“我还能怎么想?我等总部的指示……”刘锡吾说。
“我以为你说你不会留下来。我以为你说你要回队伍。”陈顺为听完刘锡吾的絮叨后这么说。
“我为什么会走?”
“我以为嘛……”
“那你错了。”
“是错了。”
“我是说医院怎么办?我是不是还得留在前铺?”
“当然!”陈顺为惊讶地说,“医院当然得存在,现在前头战事又起,这两天有大批的伤员会被送到后方来。”
“可是医院……”
“没有可是了,只有医院!”陈顺为说。
刘锡吾想说可是医院经过血洗,医生和看护大多被杀了,设备也被敌人破坏殆尽,缺医少药还能叫什么医院?但他没说。陈顺为说得对,没有可是了,只有医院。
“明白。”刘锡吾说。
从那时起,刘锡吾就觉得自己挑选了一条艰难的路,比在前线打仗要复杂得多。在前线拼杀也就个你死我活,而现在,不仅涉及自己的死活,重要的是要顾及他人的死活。
“你不觉得奇怪?”陈顺为突然问刘锡吾。
“奇怪什么?”
“那种地方敌人怎么知道的?”陈顺为说。
“哦哦,谁都觉得奇怪。”
“有内鬼!我怀疑有内鬼!”陈顺为说。
谁都这么想,谁都会怀疑有内鬼。那种地方,敌人怎么知道的?刘锡吾觉得内鬼就在活着的几个人中间,那天他看着那五个人,觉得身上有一种奇怪的东西蔓延而至沸腾。也许正是这种东西最后坚定了他留在前铺的决定。他要找出这个人。
“我挑选了一个有经验最得力的同志协助你的工作。”陈顺为说。
“你们要找出这个人!”他听到陈顺为跟他说了同样的一句话,这就算命令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