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里村虽偏,但由于县里刚修的水泥路正好经过该村,所以车子进出并不艰难。几天后,小刘便开车赶到横里村来了,因为担心余非住得不舒服,捎来了一些生活用品。其实此前他回老家清扫整理了老屋,准备了诸如油盐米面、煤气炉灶、被子床席等一些生活必需品,但又想起缺少些什么东西,便又特意送了过来。当然还有一层原因是,他没有陪余非一同来,怕余非不熟悉这里的人事,正好赶过来上下再当面关照一下。
“那天一个人提着个箱子来挺辛苦吧。我说了等我开车送你过来,你偏不肯。”带余非到亲属那里和左邻右舍转了一圈回到老屋后,小刘仍旧埋怨老领导的固执。“没关系。”余非说,“这已经很麻烦你了,你今天又特意赶了过来,我怎么过意得去!以后没事就别往这里赶了,耽误事。”小刘听了很不高兴,说:“你也太见外了,只要你有需要,我小刘就是赴汤踩火也在所不辞。”说得余非“嘿嘿”一笑,说:“是赴汤蹈火,你啊。”随后从包中取出一沓百元大钞,递向小刘。小刘愣住了,问:“余县长,你这是?”余非说:“你帮我置办了这么多东西,这钱应该我来出。”小刘赶紧走到一边去,生气地说:“你也太把我当外人了,我能要领导的钱吗?说实话,我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隐姓埋名住到乡下,但既然你决定了,肯定有你的道理,我一心做好服务工作就是了。特别是你选择到我老家来,是我的荣幸,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但余非还是坚持要给,说老占他的便宜,就不好长待了,就要设法搬走了。小刘无奈,接过钞票随便抽了几张,当余非还要他多收时,小刘急得流下了眼泪,哽咽地说:“你始终还是把我当外人。”余非不好再坚持了,小刘对他是真情实意的,让他深受感动。
横里村是个小山村,不过三四十户人家,除了外出做生意和打工的,只剩下百余人在村里,所以即使白天也挺寂寥,晚上更是静悄悄的。余非要的就是这样的环境,可以尽情地享受寂寞。不过山村突然来了一个“作家”,总也免不了一番议论。有人说城里人不喜欢热闹,到这里找清静来了;有人说这就叫电视里武侠剧的“闭关”,关起门搞学问了;还有人说可能是在城里欠了债,到这里来躲债来了。说什么的都有,尤其是女人们关注余非的长相,说那人白皮肤、俊脸蛋,不比电视里的主演差多少,搅了不少女人的梦。但议论也只是暂时的,过了段日子,再加上余非偶尔会串串门子,和大家说说话,了解了解农村的情况,村民们也就不觉得稀奇了。
更多的时候,余非是独坐在老屋里的,看着带来的各类书籍,回顾和总结过去施政的成败得失。当然,思念家中亲人、回忆过往情事也是免不了的,叶仙儿、王紫君,包括王晓慧,甚至刘思绢,她们的音容笑貌,常常在余非的脑中一一呈现。男人原本就念旧情,何况余非孤独一个人住在这寂寞的老屋,回忆曾经的女人,哪怕是不太美好的过去,也成了他除了总结施政得失之外感情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是不是命中注定我要经历这么多的沟沟坎坎,而最终的结局也都注定要失败?余非有时候会登上村前的山坡,面对苍天发问。爱情、事业、家庭、工作,太多的无奈,太多的伤心。他想起了一首宋词《点绛唇》: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古人真是太绝了,把余非的心里话都给写了出来,谁能领会他满腔热血化水流的悲苦心情呢?
由于余非原本学的是中文,加上这次来的所谓理由是改他的一部小说,所以也不免引起山村里极个别的文学爱好者向其讨教的兴趣。这其中就包括一名高考落榜女青年。
这女青年叫刘满香,曾是山村里少有的几个女高中生,无奈连考两年都没有被大学录取,因此只好随着村里其他青年外出务工。可不幸的是,外出才一年的她在广东东莞厚街的某家具厂做工时被机械轧断了右手的两个手指。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她不得不领了一笔补偿款回乡休养,而她在打工时结识的男友,也就在那时告吹了。高考落榜,身体受伤,恋人远去,让她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心理,因此常把自己关在家里。而她原本在学生时代对文学就有一些爱好,便在如此苦闷心境下,产生了阅读小说的浓烈兴趣,经常抱着大部头的作品看到深夜。
父母花血本供刘满香读书,是因为她有姣好的面容,成绩一直也不错,希望她有朝一日考上大学成为飞出山村的金凤凰,成为将来回报父母的摇钱树,却没想到梦想成为泡影;更可恨的是,外出打工还“赚”了重伤回来,心里失望至极。因此,有时候二老会对着经常抱着书看的女儿发脾气。而越发脾气,刘满香便越自卑,对小说的依赖便越严重,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这刘满香看的小说虽然不少,但却从没有看过写小说的人,光吃蛋没见过母鸡,因此村里突然来了一个余非这样据说是找个安静环境写小说的城里作家,不免有些好奇和激动。刘满香想,他既然是一个作家,他是如何写作小说的呢?他出版过什么作品呢?他对于一些自己所关注的小说中的人物命运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因为陌生,刘满香不好意思向余非“打探”这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有过几次照面之后,刘满香终于有了向余非当面讨教文学的念头。
这天下午,刘满香注意到余非慢慢踱着步,向村前的山林里去时,便进到厨房挎上一个竹篮,对坐在家里补床单的母亲万喜花假意说出去采点野蘑菇吃。万喜花想,女儿出去走动总比闷坐家里强,便没有反对,嘱咐了她几句早去早回之类的话。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万喜花陡然升起一丝伤感。在农村,像女儿这么大都该许人家了,如果不是想让她上大学麻雀变凤凰而多读了几年书,如果不是她的手受了伤,这个时候,该是媒婆踏破门槛的时候了。“唉……”万喜花对着女儿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根本不会想到,女儿的命运会从此得到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