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上饶人的女婿,踏进岳父的家门,丈母娘便送上一碗上饶特有的米酒鸡蛋。这米酒鸡蛋别有风味,做法也很艺术:先装半碗米酒放在锅里炖,酒热之后,再打四个鸡蛋到碗里,盖上锅盖继续炖,直到蛋熟。当它还在锅里的时候,随着快节奏的笃笃笃笃的炖蛋声,飘出阵阵米酒和鸡蛋混合的特别香味,沁人心脾;起锅了,端上桌子,满满的一碗,四个鲜嫩的鸡蛋白里透黄,浮在碗面上,四周点缀着酒米;而碗下部,是白糖米酒,甜津津,赛过蜂蜜,既好吃,又带补。读书人本来是客客气气、讲究礼让的,这时候经不起这特殊食物的诱惑,谦让几句之后,端起碗筷,竟一扫而光。
民谚道,鸡补七蛋补一,一个鸡蛋能补一天的精神。四个鸡蛋再加上舒筋活络的米酒,以这样的米酒鸡蛋款待客人,可谓心到意到,热情备至了。小家庭组建之后妻师承娘家好客的传统,又不忘家传手艺,客人驾到,务必奉一上碗米酒鸡蛋,引得美食家朋友有事没事常常找上门来品尝。家庭经济拮据那年月,一家人省吃俭用,但妻总是千方百计,十天半月,要弄一碗米酒鸡蛋让我“补养身体”。文革期间,工资多年不长,有了孩子之后,家里的吃用就更加紧张了,米酒鸡蛋,一月半载难得吃上一次。有一次,妻终于又弄到半碗米酒了,用四个鸡蛋炖了。当米酒鸡蛋飘出诱人的香味,两个孩子便围在灶台边不肯走。起锅后,我拿来两只小碗,把四个鸡蛋分成两份,端给孩子,自己留了一点白糖米酒。妻见了,走到孩子身边,对孩子说:“你们每人吃一个鸡蛋,好吗?留一个给爸爸吃。爸爸工作辛苦,要让爸爸多吃一点,懂吗?”孩子们放下筷子,瞪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不再吃了,看到这光景,我的肚子一下饱了,怎么也咽不下。
那时候我常想,苏联的赫鲁晓夫说共产主义人人可以吃上“土豆烧牛肉”,何不吃米酒炖鸡蛋?那才是真正的幸福享受呢!这一天终于来了,改革开放后,大家生活都好了,谁吃不起米酒鸡蛋?随着生活的改善,妻的传统手艺终于又派上用场了,每天晨练回来,妻便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酒鸡蛋放在我的面前。
嘴巴这东西确实坏,真该送给它咀咒,生活好了,它竟然娇嫩起来,不知不觉也“这山望着那山高”了。前不久,当妻照例把一碗香气扑鼻的米酒鸡蛋放在我面前时,我不满了:“你只会烧米酒鸡蛋吗?为什么不肯变变花样?你看人家的早点多么丰富多彩!”妻很委曲,也生气了,整个白天不吭一声,晚上早早地上了床。看到妻的样子,我后悔了,觉得自己是一尊受不起香火的木头菩萨,生活刚刚好起来,怎么就生出许些花花肠子呢?上床后,我板过歪在一边的妻的头,轻轻地对她说:“明天,我还吃米酒鸡蛋。我懂了,你是为我好,生活再好也不能有花花肠子。米酒鸡蛋补脑补心,补养人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