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
洛阳是一个让人多梦的城市。虽然多次去洛阳,但每次都会有新的发现。特别是最近几年,新城建设得更加迷人。
春光明媚的4月,应洛阳市文化部门的邀请,我们一行几十名作家要到那里参加一项文学颁奖活动,同时借机再次观赏一下盛开的牡丹。我想到作家邓友梅,我知道,作为一名老战士,他1947年曾参加过解放洛阳的战役。
当电话里我盛情邀约他时,他重复着问我:“去洛阳?”我说:“是的,非常希望你去。”话筒中我听他笑了,说:“我今年已经年逾八十,一般活动不便参加了,可是,洛阳,我还真想去。我愿意回去看看洛阳的变化,新面貌。”随后,他同夫人韩舞燕经过商量便慨然答应了。韩舞燕是新华社资深高级记者,我们自然高兴邀请她,她顺便也好照应一下老伴。
抵达洛阳,参加完当天的会议后,次日一早邓友梅便迫不及待地要我和韩舞燕陪他去看看洛阳老城的小东门。我好奇地问他:“小东门怎么回事?”他说,当年我们华东野战军攻打洛阳时,就是从小东门攻进城的,在那里有一场激烈的战斗,在小东门我差点牺牲了。“原来这样啊!?”我们都感到很惊讶,“那咱们去,去看看‘邓友梅遇险处’。”
我们驱车前往。河南作家王钢一路同行。多亏司机小高路熟,进了城七拐八拐就找到了小东门。我们下车东看西看,却看不到城门,只见城墙内有一座高高的钟鼓楼。邓友梅说,唉,城门楼拆了。不过他却清楚地记得城门的位置,他用手指给我们看-那里已经是几栋小楼房。我问他:“你的遇险处在哪里?”他说就在前边不远的河边。我们又一次惊讶,65年前的人和事他竟记得如此清楚,宛若昨天才发生的事。
邓友梅拄着拐杖,走在前面,一边回忆,一边寻找,还不断地向我们讲述着当年战火纷飞的情景。啊!找到了,找到了,过了一座桥,桥下便是他记忆中的那条河流-当地称之为瀍河。我问他当年这条河水有多深?他说,不很深,战士们都是冒着枪林弹雨在河里匍匐前进的。因为敌人在不远处的城墙上架满了枪炮,周围还有暗堡,猛烈扫射!战士们便3人一组背上炸药前赴后继,强攻城池。由于城门洞内堆满沙袋,无法攻进,只好用炸药去炸,后来硬是把城墙炸开了一个大洞,我们的队伍才得以攻进洛阳城。听着邓友梅难忘的回忆,我们真为当年解放军的勇敢牺牲精神而深深感动。王钢着急地又问邓友梅,那你遇险的那个地方在哪儿呢?邓友梅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忽然用拐杖指了指桥头跟前的河边说,就在那儿!我们跟了过去,在这里默默地想象65年前的情景会是什么状态。他说那时没有这座桥,人们都是趟水过去的。那天黄昏战斗打得激烈时,他本来是华东野战军军部派到连队的一名随军宣传员,只有15岁,是名副其实的红小鬼!他的任务是部队每解放一个地方,他便提上油漆桶,拿着大刷笔,刷写革命大标语。可一遇到打仗,他一样跟随队伍前进。当时,他过河时,由于手里提有东西,忽然摔了一跤,一枚子弹嗖地从他头顶飞过!如若不是那一跤,子弹正好可以击中他,就没有了今天的他。真险哪!我们开玩笑说:“这里应当竖个牌:邓友梅遇险处。”这时他忽然又想起这条攻城的路上,他们开始子弹上膛的那个地方。他说,那里有一个石碑,碑上刻有“孔子入周讲礼乐至此”的大字。我们又跟随他向东寻去,一路走,一路询问,问了许多年轻人都说不知道。他寻思怎么会没有了呢?他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块石碑呀!终于从一位老人那里问到了,说你们再往前走,那里路北是有一块碑。果然我们很快就找见了这块碑,上面刻的字就是“孔子入周讲礼乐至此”。邓友梅说,当时部队先是在这个碑周围集合,等到黄昏时,在此子弹上膛,开始前进攻城。他说,攻城这一仗打得很艰苦,从“孔子碑”到洛阳城小东门,大约三四百米远却攻了4个小时,天黑才攻进了城,解放了洛阳。那时守城的国民党军队装备精良,是武装到牙齿的青年军,我军为此牺牲了不少战士。
想起这一段难忘的经历,邓友梅更多是怀念战友,庆幸自己。
这时,他忽然又讲起一个小插曲。他说,就是在打洛阳战役后,他们有天在龙门石窟发现一个掉队的小伙儿,一问是解放军第三纵队新参军的小战士白桦,他和白桦就这样相遇相识了,成为老战友、老朋友。这真是奇遇。也是一段佳话。我们驱车返回时,只见邓友梅仍隔着车窗流连地撩望着那65年前的战地,那是他烽火岁月中永难忘却的一段珍贵的记忆啊!
选自《人民日报海外版》2012年7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