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冷了。
早晨醒来,我顿时觉得头重鼻塞,脚还没落地,已经一连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了。洗漱完毕,爸爸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招呼我坐下吃饭。我刚刚在饭桌旁坐下,就又是一阵喷嚏,眼泪和鼻涕就跟着来了。
爸爸从用餐中抬起头来,盯住我,关切地问:“怎么了?”
“想是感冒。”我简单地回答着。
“怎么不小心点呢!”爸爸的浓眉微微皱了一下,一腔关切的语气,“今天多穿点,天凉了。”
我听话地点点头,一面问爸爸写作方面的进展,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和李经理好好沟通过了,接下来将会写部长篇小说。我为爸爸的这种打算高兴,也充满着满腔迫切的期待。
我吃完饭,背起书包正要出门,却被爸叫住了。
“谦谦!”他的声音包含了一点发酵已久的痛苦,“你会离开我吗?”
爸爸这一莫名其妙的问话使我升腾起无限的疑惑,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好多次这样莫名其妙地问过我。
我盯住了爸爸那游离不定的眼神,肯定地说:“爸,我不会!我们要一起好好生活!”
爸满足地笑了,但很快回转身去,像是哭了。我知道,他并不想让我看到他内心的矛盾和挣扎,我只能默默理解和支持,没有多问,退了出来。
走在外面,确实感到十分寒冷,我抱紧双臂,一路小跑着朝学校而去。风吹在我的脸上,我恨不得连头带脑深藏在衣领里。
厚实而沉重的云层在天空堆积着、重叠着,低低地悬在半空中,仿佛随时就要压下来。我嗅到了一股世界末日的恐怖气息,意识到无形的灾祸和危机正在悄无声息地朝着我包抄过来。
校园主干道两旁的桂花依然盛开着,香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发出了一点变质的气味。今天有些冷,所以此时来到学校的人还不多。我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着我的名字,我回头看见了穆青。
他扶着他的自行车,几步跟上了我,和我保持了一样的速度并排而行。出于礼貌,我也打了声招呼,给了他一个微笑。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他,他很高,也很瘦,像一根竹竿,仿佛风一吹过来就能把他吹倒似的,有一种不稳定的感觉。然而,他一直友好地冲我微笑着,这使得原先在我脑子里那个根深蒂固的顽劣少年的形象立即消失了。
我突然想起了昨晚见到他和他爸的情景,心里又一次生出了一些疑惑,我原本试图从穆青这儿寻找到一个解答或线索,但刚想开口,他已经说话了。
“你今天很漂亮!”他说。
“谢谢!”我低声说。他的这种夸奖使毫无思想准备的我觉得脸红了,羞涩已经覆盖了我原来那些困惑和不解。
穆青接着说:“你别看我到处捣蛋,好像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其实,我一直很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还有陆小琴、任子隽和万小路他们!”
此时,我由衷地笑了,也是由衷地接受他:“那就让我们成为好朋友!尽管你和任子隽打过架,但我想,你们能化敌为友的!”
他盯着我,说:“说实话,我一直想着报复他,已经设计好在学期结束那天好好揍他一顿!既然你今天这么说了,我就听你的,我们化敌为友!”
我们彼此看着对方,笑了。到了学校车棚,他要去停放自行车,我们就暂时分开了。
教室里还没人,只是我刚进入,陆小琴也来了。她的眉梢挂了着急和不安,没来得及卸下沉甸甸的书包,就开门见山地冲着我喊:“你刚才和穆青说些什么呢!”
我高兴地拉她坐下,说:“小琴,现在不要担心他报复任子隽了,他正准备加入我们,和我们成为好朋友!”
“我早知道,穆青会听你的!黛萍早就对我说过,其实穆青也是喜欢你的!你那么完美,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保护你,不像我……”陆小琴的眼里包含着许多伤感。
“小琴,你别多想,黛萍的话毫无根据,她瞎说的!”我烦闷地说。
“雨谦,你知道吗?我失败了!”陆小琴说着说着快要哭了。
“什么?”我疑惑地反问着。
陆小琴眨着蓄满泪水的眼睛,不能冷静地轻喊着:“我不能把任子隽从我的内心深处剔除!我很糟糕,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甚至对自己失望了,有时候想想,作为校长的女儿,又是年级段的尖子生,我不应该被这样的感情所困扰,我的脑子里应该只有学习!可是,任子隽的出现打破了一切!”
“小琴,别这样……”我只有这样安慰她,实在找寻不出更好的语言来拯救她的迷航和疼痛。
“为什么我不是你?雨谦,你可怜一下我吧!你哪怕分一半你的好给我!”陆小琴伏在我肩上,说。
“一切都会好的……是不是?”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也是一脸的惆怅。原来,我想,新的一天会有新的心情,可是一大早陆小琴就向我倾诉她的苦楚和伤心,这将我好不容易沉淀下去的矛盾思绪再一次搅动上来,浮在了我的心头。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进来了,陆小琴从我肩上起来,慌乱地擦着泪水,突然想起了什么,换了一种轻声而又严厉的语气说:“昨天晚上你去哪里了?”她神情严肃,仿佛在质问我。
“昨晚……我……”我将无限的愁思暂且搁在一边,努力地搜索着一切可以成立并能被轻易接受的借口,过了好久,我才结结巴巴地说:“昨天晚上我有些不舒服,你知道的,我有点贫血,所以……”我自己也听出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和没有底气。我从来不知道面对陆小琴的发问我也会如此紧张。
“真是这样吗?”陆小琴怀疑地望着我,很不相信的意味。
我艰难地点了下头。
陆小琴低吼着:“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再瞒下去了。你知道吗?昨晚,整个班级都闹腾翻了!”
“为什么?”我惊恐地抓住她,睁大眼睛问。
“我爸爸已经在竭力调查你和任子隽之间的事了。”陆小琴有气无力地说。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连你爸一个堂堂的校长也这样敏感,居然毫无证据地胡乱猜疑!我想高老师会理解我的,相信我的!”
“我爸插手调查的事,任何人都是无能为力的。雨谦,我知道你和任子隽之间没有什么,我也知道昨天晚上你根本没和任子隽在一起,可是你知道吗,很多情况显示,你和任子隽就是关系不一般,班上很多同学都那么说的!我说什么都没有用的,我爸这次不相信我说的。”陆小琴无奈地说。
“可是你爸凭什么说我昨晚和任子隽在一起?难道他要强硬地颠倒黑白吗?”我不解且不能冷静地望着她。
“你和任子隽昨晚都没来上晚自习,而且都没有请假。”她开始不正视我的眼睛。
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凄凉地大笑起来,一直维持着的冷静在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笑得凄厉而悲苦,连我自己对这种笑也感到很意外,很吃惊。一个巧合,一个荒唐的巧合!我哪里知道任子隽也没来上晚自习!可是我能够为自己辩护一些什么呢?我确实在没有请假的情况下逃了晚自习!这是事实!
“这件事无论是否真实,可在旁人的眼中,已经是不变的事实了,”她顿了顿,说,“但姑且再让我来猜一次吧。如果你没有和任子隽在一起的话,那么你是和杨叔衡在一起,是吗?”
我呆住了,她居然猜中了,我张了张口,但没有发出音来。我的脸涨得火烫。
“是吗?”她再问我一次。我还是没有回答。于是她笑了,带了那种冷笑的意味:“记得当时也是你告诉我的,你不会和他发生什么的!那时你说得如此坚决,可是现在呢?”
“我……”此时,晨风从窗口吹进来,确实带了一种伤感的气味。我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一片茫然。
“雨谦,我才发现,你是一个虚伪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对别人用你那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破理论去制止,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可是你却从来没有约束过自己,毫不犹豫地投入杨叔衡的怀抱里!我终于看清楚你了!我明白了,是你在阻止任子隽接受我,是你!如果没有你,说不定任子隽已经接受我了!”她对着我的脸,说得有些咬牙切齿。说完了,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往教室门口走去。
“什么?”我大跳起来,对着她的背影大喊。我除了万般委屈之外,更是被陆小琴的这番话彻底激怒了。这是陆小琴吗?刚才那些话真的出自她的口吗?可是,我记得她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一次,她失去了善解人意,失去了平易近人,失去了原本的性格格调!每次遇到问题,不管是她的,还是我的,我们从来都是好好说,好好劝,好好分析,好好安慰的!可是今天她不了。我不认识她了,彻底地!她像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在我全然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给了我几个响亮的耳光!顿时,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和侮辱感袭上我的心房,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令人难受至极,逐渐上升为一种想失声痛哭的冲动和欲望。可是意外地,我却没有落泪。
我沉默了一会儿,待我抬起头来时,任子隽正和万小路一道进来,神情也是十分担忧,也许他也已经知道了这荒唐、难言、无中生有的事情!
我和他的目光碰了碰,又彼此收了回来,但没有其他任何的招呼或暗示。或许,这是一种遗憾,或者,恰是一种理智。任子隽在他的位子上坐下,和万小路悄声说些什么。他皱眉,恼怒,叹息,苦笑。
我瞪着没有一个字的黑板,有些晕晕乎乎的。我顿时觉得很奇怪,老天为何会让我遇上杨叔衡和任子隽,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或者没有我,那么肯定不会发生这些扰人的事情和烦恼。可是这个世界如果真的重新安排,我又是多么不舍得失去他们!他们给我带来了许多快乐和幸福,同时也带来了几抹更深的忧愁和烦恼。
莫名地,我落泪了,只是一滴,悄然而下。窗外,淅淅沥沥的,又下雨了。雨中,飘着桂花香,却有些变质了地沤着灾难的气味。
早自习铃响过后,陆小琴才回来。她还是坐在我旁边,只是彼此没有说话。上午,一切都很正常;过了午饭时间,雨下得大了,近乎暴雨,仿佛整个空间都充满了那种冷冰冰的味道。我和任子隽在下午第二节课终于被叫进了校长室,是高老师来叫我们的。在我们进入校长室前,高老师沉默着不说一句话,但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几眼。
办公室里,陆校长正襟危坐,还示意任子隽把门关上。空调送着暖气,而我却连连打了几个寒战。我有些紧张,而任子隽似乎一点也不,很轻松的神情。大概无论碰到什么事情,他都是可以从容对待的。
陆校长刚准备要开口,手机响了。他扫上我们几眼,出去听电话了。
“用不着紧张,也用不着害怕,有我在。”这是今天任子隽对我讲的第一句话,虽然简短又像在背台词,但着实感动了我。我望着他,点了点头。我这才觉得,我的紧张有点儿减轻了。
校长在几分钟后回来了,坐下来后,问:“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拐弯抹角也需要开场白,也兴许是他实在找不出什么样的铺垫来挑开话题。但这样往往很难解决一件事情,也无法使学生很容易地接受。
我重重地咬咬嘴唇,很疼,也咬却了我所有想好的辩解。可是不辩解,这个误会真的要成为可怕的“事实”了。任子隽又是一个不喜欢强调原因和理由的人!
果然,他也如我这般沉默,只是比我更冷静,更放松,他将双手插入牛仔裤的口袋之中,昂首挺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校长严厉而生气地瞪着他。他还是假装没看见,把视线抛向窗外的一片乱雨中。
我不安地低下了头,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
“给我站直!”校长压抑着火气向任子隽命令道。
“对不起,人是为自己而活着,不是为别人,所以我没有必要为你而站直!”他变换了一个站法,可是依然没有站直!我清楚地听见他在说完话的时候轻加了一声“哼”音。更让人担心的是,他还要顶嘴,顶嘴的结果只有更坏,没有更好!天呐,他总不能不分轻重缓急地胡乱任性吧!我示意地轻咳了一声,想提醒他,可是只是轻轻地咳在喉咙口。但他恰似听得分明,无奈地把身子站直了。脸上还是那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校长停止看他,在桌前踱了几步,终于气急败坏地拍着办公桌,犹如捣蒜一般,接着大喊:“你们两个简直就是两滴墨,弄浑了一缸清水!我们学校向来校风学风好,可是你们却败坏了这些!小小年纪,正是好好学习的时候,你们居然谈情说爱!你们既然要谈恋爱,就滚回到大街上去,尽情地去谈吧!”
桌上的一个塑料杯被他拍得高高地跳起,但我不明白,它是在为校长助威,还是在为我们抗议。此时,我有种申诉的欲望,不可思议地又咽进了肚子里。高老师曾说我是个过于传统的女孩,没有一点叛逆心理。可是这样不好,因为这种传统让我连正当的辩护都不会!我不知道自己沉默是为了什么。而且,我还知道,沉默的结果也只有更糟糕。
“对不起,陆校长,很失望地告诉你,我确实有女朋友,可是她不是何雨谦。现在,我解释清楚了,何雨谦她可以回去了!她和我之间没有关系!”任子隽冷冷地开了口,话气里有一种挑战的意味。
陆校长怔了怔,他大概是没有想到任子隽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不过,他的惊愕在很短的几秒内恢复过来,更是一脸的怒气。
天呐,我真的不知所措,我应该说些什么,可是我该说些什么?我的思想不能集中,如同一匹失控的疯马在乱奔,也抓不住任何具体的感觉。
“你们以为你们在暗地里进行的事情我就一无所知了吗?告诉你们两个,不要让我把一大串的证据说出来你们才肯罢休!”
“陆校长,除了你们胡诌的,还有什么证据?”任子隽轻蔑地冷笑着,说。
“闭嘴!到现在你们还敢嘴硬,死不承认!你们不知羞耻吗?”陆校长怒气十足地敲着桌子,愤愤地吼着。我看到他的手在桌上乱抓着什么,终于没抓到什么,于是他恼怒地把手用力地甩在任子隽的后脑上。任子隽踉跄了几下,愤怒地沉默着,瞪着校长。
隔壁,教务主任和高老师赶了过来,说这件事暂时到此为止。然后,我和任子隽就这样回来了。
教室里,异样的眼光,异样的脸色,异样的表情。我清晰地看到有几张特别刺眼、特别难看的脸。我时不时听到一阵阵的爆笑声,刺耳极了。
任子隽正欲发作,高老师进来把他叫走了。于是,已被激起来的暴风雨暂时平息了下去。我就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理他们在说什么,还是在笑什么。我和陆小琴还是没有说话,我感觉到她是心里有话却不肯言说。
任子隽去了很久,直到第四节课中途才回来,一脸的沉默。本以为今天的不幸应该是结束了。可是,又有一道霹雳在我的心头狠狠地抽过。
那是放学时,我带着一片忧伤走向校门。在校门卫处的公告栏里高高地贴着一张黄纸,前边有好些人在观看,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家都挤着看,每个人的口中都在议论着什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本无意于这些张贴着的东西,但这次不同,不知是什么原因让我停下脚步来张望。于是,这么不起眼的一看就闪过了一阵霹雳般的疼痛。我简直不敢相信,原来是一张处分公告,上边竟赫然说我和任子隽败坏学校洁净校风,超越正常男女同学关系。耳边的这些纷纷议论,使我就像被一根粗壮牢固的绳索捆绑住了手脚、被一团布塞住了嘴,我无法争辩,只有默默地忍受着大家的耻笑和唾沫。我真想冲过去把它撕个粉碎,但是我没有这样做,也许是我没有胆量,也或许是我过于气愤了!
天呐!我在心底大吼着奔出校门,穿在雨雾中,跑在车水马龙里。我愤怒着,整个世界都充满着我悲愤的吼叫!雨,很肆虐,打在脸上,很疼,也很冷。
我一口气奔到家里,爸爸不在。我真想把自己藏起来。我蜷缩在那张沙发里,身子埋在里边,两根头发滑落到手背上,又不知何时滑落到了地上。我的眼光无意识地望着窗子,任雨暗将我层层包裹。窗,开着,阵阵冷意直蹿进来。我只穿着没几件衣服,又被雨淋得湿透,这会儿已经不胜其寒。可是,我无意于移动,无意于换干衣服,只是懒懒地缩在沙发里,像一只疲倦、怕冷又受惊的小猫,恨不得连头带脑都深藏起来。我一动也不动,两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盯得眼里全是蒙蒙的灰白。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脑子里生出了一大片横七竖八的问号。我意外地有些倦了,我把眼睛闭上了。时钟“嘀嘀嗒嗒”快速地走着,仿佛它也在愤怒着,吼着。
外边的雨又有些加大了,我倾听着那火辣辣的雨声,看着那雨珠快速又不断地闪烁着落下。我又躺着瞪视着桌上的那部电话机,我开始缓缓地站起身来,沉吟了几分钟,拿起听筒开始拨号。电话接通了,我努力地倾听着,“嘟嘟……”,一响,两响,三响,四响,五响……没有人接电话。可是这不可能的,今天作协一定是上班的,而且他们下班是在傍晚六点。我固执地不肯挂断,固执地听着那雨声中单调的呼叫声。终于,我长叹一声,废然地把听筒放回了原处。我就这样瞪着那部电话机,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能够做什么!
我完全没有料到学校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胡乱编造,而且竟会采取如此伤人自尊的处分措施!我昏昏然地把身子摔到沙发上,再蜷躺着,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可怜的小东西。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突然决定亲自去找杨叔衡。我起来,还是没有带伞。
我冲在一片蒙蒙雨帘之中。几辆车子从我身边急急地驶过,溅起几串泥浆,涂了满身,我没有在意,跑着,奔着,像被雷惊到的失魂马匹般狂窜,也许这是我最疯狂、最神经的一次。雨飘在我的头发上、面颊上和衣服上。车子在我的身旁穿梭,行人在我的肩边掠过……我浑然不觉,踩过水潭,踩过一条条湿湿的街道,被雨淋得没有表情。咬紧了牙关,我还是一个劲地向前跑着,跑着,仿佛要一直跑到世界的尽头。一辆自行车在湿滑的路面碾过,似乎更碾碎了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希望,我的澄明、辽远和开阔。一阵心痛,一阵心酸,一阵雨冷,一阵秋凉,包围着我,侵袭着我,折磨着我。我被包围在一种极为痛苦又恐怖的气氛之中。
雨雾朦胧了我的眼睛,我完全是在胡乱窜闯,连何时会撞上一辆凶猛的车子或者什么障碍物也不清楚。我是疲惫的,哀伤的,浑身无力的。我究竟跑了多远,现在是在什么路上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我不能再想下去。
我真正地跑累了,于是,停了下来。我这才朦朦胧胧地知道,我已经站在陆小琴的家门前了。但我选择离开,没有进去。我知道,里面有今天变了很多的陆小琴,还有那个可恶的校长!
雨势有些小了。我开始缓缓地往回走。我不想以一身湿透的狼狈去面对杨叔衡。我不经意地抚了抚头发,哦,已经淋得像刚洗过一样了。
“你是真正的好兴致!”有人将一把雨伞挡在了我的头顶,“雨中的城市的确是够美丽的。不过要是淋得感冒了,那可就得不偿失喽!”语气很幽默,也很熟悉。
我回过头,发现是任子隽。我勉强地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你还是那么乐观!”
“为什么不呢?”
我被问住了。是呀,为什么要一直悲伤呢!也应该学着乐观了。我看了看他,又仰头看了看正在飘飞的细雨,我苦苦地笑了一声。
“我们之间既然没有什么,那就不要惧怕学校的那些风言风语。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学校向我们道歉的!”任子隽的眼睛在雨暗里闪着光亮,这光亮里充满着坚定的信心,这光亮里更有一种誓与满嘴乱语的陆校长对抗到底的决心。
他光想着为我遮雨,他的鞋子和右肩的衣服已经被淋湿了,他的头发上也沾满了雨水,湿湿地贴在额头的一边,看上去有些狼狈。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这样吧,你上我家避一下雨,怎么样?”
我晃了晃头,说:“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
“怎么,你是在避嫌吗?”任子隽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我应该回家去,如果我爸回家没看见我,会担心的!”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着就已经跑开了。
夜,正在不知不觉地将臂膀延伸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