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右眼皮跳得厉害。老人常说,这预示着灾难。我原本是不信的,可是既有了这样一种诡异的说法,心里不免存下芥蒂,竟于心乱之上更添了几分意外的恐惧。或许,明媚的阳光仅仅是假象,那片云彩背后却隐藏着狂风骤雨。
我仿佛感到有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始终跟在我后面,我起初以为只是我的心跳。但我一回头,分明看见一个人快速地隐进了路边的花丛。我明显走得快了,而那人还小心地跟着我,只要我回头,那人都能十分敏捷地逃过我的视线躲藏起来。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那个可怕的形象——赵若涵的那个老板。此时,我是多么渴望见到认识的人,甚至只要面熟就行。
任子隽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潇洒地骑着自行车从一个路口蹿出来,我急忙跑上去喊他。他惊了一下,车龙头左右晃了一下,他赶忙将左脚落在地上,停了下来。回头一见是我,他就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紧张地回头张望,却没发现那个跟踪我的人。我主动要求任子隽带我,他头一甩示意我上车。刚到学校门口,陆校长的车正缓缓驶入,陆小琴发现了我们,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脸上是一个意外、伤感的表情,眼神里有着深深的怨恨和不解。我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我正要跑上前去解释清楚,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臂,竟然是爸爸!他正怒目瞪视着我,样子恐怖得像要将我整个儿吞没似的。
任子隽不明白眼前这是怎么回事,他只有一脸的纳闷儿和不解。
“爸,你跟踪我!”我盯住了爸,带着无限意外的语气轻声说。
“是的!”爸爸无法冷静地大喊,“要是不跟踪你,我就只有一直被你欺骗!”
“爸,你不相信我?”委屈的眼泪顿时流淌出来,我觉得无力解释。
“你让我怎么相信?事实摆在眼前,想不到你真的早恋了!”爸依然像受了伤的猛兽一般吼叫着。
校门口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同学,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原来刚才一路上跟踪我的是爸爸!如果不是他的跟踪,我也不会要求任子隽带我!可是,这一切我都不想多说。我的心被爸这种毫不讲理的举动撕碎了。
任子隽此时也大概明白了,他用手轻轻扶了一把过于激动的爸爸,小心翼翼地喊着:“伯父!”
爸爸狠狠地甩开了任子隽的手,将怒火和矛头直接指向了他:“我就知道是你!雨谦向来很乖,很听话,肯定是你用什么花言巧语骗了她!我要去找你们班主任!”
任子隽尴尬地笑了笑,也觉得无从解释,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下去。
班主任高老师就是在这时出现的,他努力劝说爸爸冷静下来,一面厉声喝走了围观的同学们。在办公室里,爸爸逐渐地冷静了下来,也意识到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冲动。
高老师认真且自信地说:“别人我不敢说,但对何雨谦,我相信她。她是我们学校公认的好学生,文章尤其写得好。她是一个理智的学生,她和任子隽之间确实挺好,同学们知道,我也知道,但绝对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我感激地望着高老师。
爸更不安了,没有抬头面对我,说:“那是我错怪雨谦了!刚才我确实冲动了一些,我想现在那些同学肯定也误会雨谦了……”
“我会对同学们说清楚的,请放心。”高老师一边说,一边示意我先回教室里去。
我胡乱擦了擦泪痕,随意弄了弄散乱的头发,十分不安地缓缓走进教室。教室里有点骚动起来,有一些同学在窃窃私语,无数不知意味的目光在我身上神出鬼没,接着,便是一阵哄笑声。带头的班里的捣蛋鬼穆青,他笑得最为厉害,笑声里隐着诡异的意味。
任子隽显得十分气愤,陆小琴则是一脸的茫然,而夏黛萍却表现着不安却无能为力。然而穆青依然用嘲弄的语气说:“真是好戏!”
我低头走到座位上坐下了,一语不发,眼泪再一次毫无阻挡地流下来。
“闭上你的臭嘴!”任子隽再也无法忍受地站起来,想冲上去,却被万小路抓住了。
“啊,你终于站出来了。刚才你的爱人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出丑了,你怎么当缩头乌龟了?现在抖威风来吓唬我?”穆青像是有七八张嘴似的,噼里啪啦地说着。
“你还要说!”任子隽挣脱了万小路的手,疯了似的冲上前去,拧住了穆青的胳膊,又气又恼地吼叫着。
“干什么?找打啊?”穆青眼里有种轻蔑的意味,用力甩掉了任子隽的手,怒气冲冲地骂道,“滚蛋吧你!连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都保护不了……”
我发觉任子隽已经完全被激怒了,被穆青的嘲笑和奚落冲去了理智,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太阳穴上的筋脉跳动着,甚至可以听见他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一直沉默着的陆小琴猛然站了起来,冲到任子隽的前面,用请求的语气说:“算了吧……”
然而任子隽将陆小琴推开了,陆小琴踉跄几下跌在了地上,我慌忙上去扶她,却被她拒绝了。此时任子隽垂着的手已经弯成了一个拳头,很多同学都上前拉住了他。如果穆青在此时能够知趣地闭上他的嘴,敛住他的笑,也许接下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可是没有!穆青依然得意地沉浸在自己的笑声里,反而越来越得劲,更逼近了任子隽,尖声怪气地说:“挺有女人缘呀,说不定一会又蹿出一个女生来……”
任子隽终于爆发了,挣开了许多人的阻拦,冲上去就朝穆青的脸部狠狠一拳,而被打倒在地的穆青又一抬脚将任子隽踹翻在地,两人扭打在一起。教室里一阵慌乱,最后任子隽鼻青脸肿地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而穆青捂着脸痛苦地蹲在地上,殷红的血像泉水一般从指缝间往外冒。
面对这样的场面,我的脑子里一下子空白了,在几分钟时间里,我似乎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感觉!
高老师赶来了,派了几位同学把穆青和任子隽送到了校医务室。我看见陆小琴一脸茫然,仿佛看不到前面的路途和光明。
“小琴……”我轻声说。
她撇过头去,并不打算理我。
我在她身边坐下,抚着她的手,说:“小琴,你别这样。我们是好朋友……”
她这才抬起头来,盯住了我,凄凄地问:“雨谦,看来我真的没什么希望了,是吧?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他从来没有在意过我,是不是?”
我听了她这一连串撕心裂肺的问话,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我太傻……我就应该知道事情是这样的。”她含着难言的苦楚和失落,呆呆地望着我说。
“小琴!”我简直不敢迎视她那黯淡失色的目光,吞吞吐吐地说,“小琴,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你是那么优秀,那么漂亮……”
“雨谦,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了,其实你一直就是他的心上人。我本来就觉得你们两个人之间总是怪怪的……”她打断了我的话,说。
“小琴,你听我说,我决不会在中学时期恋爱的,真的。你明知道我对这种事情的看法的。”我抓住了她,几乎是喊着对她说的。
她默默地望着我,没有说话,在心底分析着我的话语,揣摩着我的思想,研究着我的心态。她就这样沉思般望着我,然后信赖地握住了我的手,微微伏在我的肩上,说:“雨谦,我也知道,我们还小,谈情说爱为时过早。可是,你告诉我,我为什么对任子隽那么有好感,特别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听他说话,看他微笑……告诉我,我是怎么了?”
“我认为是这样的……”我很用心地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去排斥自己内心对异性的好感,那是一个人在花季雨季之时必经的一个阶段,是成长过程中的一个部分。如果一个人在青春期没有产生对某位异性的好感或倾慕之心,那么就不算是一个正常人。然而,我认为那是一种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感觉,不是爱情。我们不能把少男少女青春的萌动和对这种游戏的渴望与冲动当作爱情,不然我们会很糟糕……”
陆小琴淡淡地笑了,佩服地说:“也许你分析得很正确。雨谦,你太完美了,真的。”
这时,早自习的正式铃声刚刚响完,同学们都各回各的座位去了。任子隽和穆青都回来了,两人的样子都很狼狈。他们写了份检讨,挨了批评,还好,没有被学校处分。
我正念着语文课本里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我很喜欢诗词,尤其喜欢李煜,他的才情,他的浪漫,是那么梦幻而真实。此时,我内心里却反复默念着李煜的那首《长相思》,细细地去品味其间细腻丰富的相思之情,却落得一阵无限的怅惘和心酸,令我忍不住泫然泪下了。我慌得很,我为什么会因词落泪,难道我也有着一样痛苦的相思之情?……我在相思?天呐,我竟然也在相思!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是对谁?想到这的时候,我一阵眩晕,脑海里猛然闪过梦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此时变得那么清晰而真实。我到现在才明白,我把自己包装得木雕泥塑一般,可事实上,我自己也是那么糟糕。我好像被夏黛萍说中了,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渐渐喜欢上杨叔衡了。他的外表,他的才气,他的声音,他的眼神……
我身子猛然一颤,语文课本滑落到了地上,我也没有来得及去抢救。而夏黛萍帮我捡起,一脸狐疑地望着我。
我轻声安慰自己:“也许,那只是一种很普通的喜欢,我对他只是一种对作家的崇敬和倾慕。肯定是这样的……”
夏黛萍见我神情木然地嘟囔着,厉害的目光盯住了我:“你说什么?”
我脸部瞬时发烫了,勉强笑了几声掩饰道:“哦,没事……”
语文课上,高老师向全班同学解释了今天的事情,又严厉地批评了任子隽和穆青。和我同桌的夏黛萍撇过头来,贴近了我的耳朵,悄声说:“雨谦,你现在服我了吧……我的眼睛厉害得很呢!我早就知道你、任子隽和陆小琴之间会出现这种局面的。”
夏黛萍的脸上是得意的笑,同时也隐含着期待,犀利的目光仿佛要通过我的眼睛一直望入心里。我以为她已经看到了我所有明显的和隐藏的情感分子,我以为她已经觉出了我的挣扎和迷茫,我以为她已经读懂了我内心的真相,于是更加慌张了,只是尴尬地朝她笑了笑,就低下头去。
一天的课程,我都没能集中注意力,老师在课上要我解答最基本的题目我都出错了。高老师因此叫我去了办公室,以为我依然没有摆脱早上那件事的阴影,于是宽慰了我几句,又关切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确实觉得自己有些发烧,但还是摇了摇头。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任子隽扔给我一张纸条。我在手里捏了好一会儿,手掌心出了汗,浸透了那张纸条。我小心翼翼地展开来,任子隽在纸条上写着,要我放学后慢点走,他有话对我说。我回过纸条答应了,因为今天这些事的发生,使我觉得应该到了直言坦白的时候了。
放学铃声响过之后,任子隽起身从我身边经过,给了我一个暗示的眼神。我会意,和他保持了几米的距离,随他出了教室。他穿过学校后门,来到了那山脚之下。
山的这一边因临了学校,所以势必成了学校组织学生爬山或越野赛跑的场地。这里开有两条路,一条是用石板攀山铺就,笔直着叠级而上,而另一条则是岩石、泥土、草丛混杂的路,弯曲着盘旋而上。我们是沿着石阶而上的,两人都沉默着。山的那一边就是那个小松林,我也曾和任子隽去过的。
“雨谦……”任子隽在石阶上坐下了,轻轻地喊。
“哦。”我轻轻地应着,心里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
他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往下扔去,那石子在空中形成抛物线又落在一块石板上,然后一级一级滚下去、跌下去。
“今天的事,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任子隽抬头望着我,西斜的阳光照耀得他睁不开眼。
这句话毫无阻挡地进入了我的耳朵,突然间,在我的心头掠过,留下一丝感动,他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如同晶莹的弹球般滚在我胸口。对于今天的事情,最受伤害的其实是他!如果没有爸爸的跟踪,或者他不那么冲动,那么一切都会是平平静静的。
“不,应该是我对不起……我爸太冲动了……”我望着他的脸,上边歪歪斜斜地布满了忧郁的愁丝。
他用一种建议的口吻说:“那就让我们一起忘记今天的不快和委屈,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却高兴不起来。是啊,这只是一句安慰的话啊,要说忘记,怎能那么容易呢?不用说今天刚刚发生的事情,就说那儿时的感触和伤心,我无数次地想要忘记,可是如今依然根深蒂固地盘踞在我的脑子里,时不时地提醒我、纠缠我、折磨我!
他起身再往上走去,而我停在原地没动。他嘴里喃喃而语,却听不清说些什么。他回头发现我没跟上,喊我:“你怎么不上来?”
我不语,使得他不得不下来。他走近我,再次问我。
我想了一会儿,终于说:“有很多同学常常会在放学之后来这约会,我不想碰见他们,避免彼此尴尬和误会。”
“避免误会?什么意思?”他纠紧了眉毛,不解地问。
“你应该知道。”我咬了咬嘴唇,努力地逃避着这个话题。
“可是我不知道!”他轻晃了晃头,大声喊着,“有时候,我觉得你故意在回避我,是不是?”
我微微抬起眼睛,心慌意乱地微望了他一眼,说:“任子隽,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点点头,喉结紧张地上下耸动着,迫切的目光一动也不动地停在我脸上,等待着我下面的话。
我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陆小琴很喜欢你。”
他并没有感到吃惊和意外,而是平静地说:“我知道……”
“她很不错,我和她是好朋友,我了解她,更不能伤害她……”我压低嗓音,同时又加重语气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就毅然抬起头来,说:“可是我不喜欢她!”他的这一回答,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
“她真的很优秀……”我的语气明显有气无力,我已经说不下去了。不为别的,只是我一直并不支持中学时期谈情说爱,虽然此时的我,也正迷失在与杨叔衡朦朦胧胧的感觉之中,但我清楚地知道,如果真的陷入进去,会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而在此时,我却在努力促成任子隽和陆小琴,仅仅因为陆小琴曾经拜托过、请求过。
我在这样的思想之中仰了仰头,转身往回走去。任子隽一把将我紧紧拉住了,我试图挣脱,却没能成功。
“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我被他用力的手拧疼了,请求地说。
但他并没有放松,而是更加用力了,生怕我变成蝴蝶逃脱而去。他对着我的脸,大声而又深情地说:“雨谦,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我对你的关心和喜欢吗?你知道吗?当开学第一天认识你起,我就开始喜欢上你了!你真的没有感觉到吗?”
虽然夏黛萍早已预言过这样的结果,我也慢慢觉察到了,可是他的话一说出来,还是令我吃了一惊。我头脑里所有的记忆和影像都成了一锅热糨糊,黏合一团。
“不……”我轻喊着。
“既然以前你没有感觉到,那么现在你听着,我喜欢你!”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显得有些紧张和脸红,但声音是那么坚定。
我微仰起头,困惑地直视着他的双眸,眸子里幽深之处盛满着他的真情。但我还是努力回避着。
“你很会开玩笑……”我极为尴尬地笑了笑,说。
“不,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雨谦,我喜欢你,真的。”他又一次动情地说。他的手依然拽着我,没有放松。
“不!”我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挣脱出来,又猛烈地晃着头,往后退了几步,惊慌失措地望着他,泪水已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逼近了两步,眼里闪烁着灼热、动人的光芒,表情有些严肃,声音很低沉地诉说着:“你知道吗,原来你答应我去我家借书,但后来你却没有理由地拒绝了我,那一次我很伤心!我是这样深深地、默默地喜欢着你。”
我来不及反对,他又抓紧了我,声音急促地喊:“我已经不能忍受继续躲在角落里偷偷喜欢你了。我喜欢你!我要光明正大地喜欢你,保护你!谁也不能欺负你!今后,让我们一起牵手度过,互相鼓励,好吗?”
我茫然失措地望着他那热切期待和请求的面孔,望着他的双眼,我的内心就恍如一座已经失火的城堡,一片混乱,一片火光熊熊。而我被这种势不可挡的火焰燃烧煅尽了所有的神经,而我的思想也迷路了,朦朦胧胧的。然而就在他拍紧我的双肩,箍住我欲将我拥入怀抱的那一瞬间,粉碎的思想颗粒重新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还原了一个真实的我。我清醒了,从一片混沌之中摆脱出来,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不!我不希望我们之间会是这样!”我下意识地喊道,同时又努力逃避着他的怀抱和注视。但不可否认的是,此时的我也无助极了,低垂着头,毫无感觉地咬着嘴唇,咬破了也没有感觉,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无法理解地叠声发问,揪着头发,压抑着朝我低吼,“是因为我不够好,还是……你有自己喜欢的人?”
他的这句话再一次使我痛苦地去分析自己。是的,任子隽是那么优秀,全校有多少女生幻想着与他在一起!我也是那么喜欢和他聊天,可是却并没有产生更深层的想法。或者我确实有了喜欢的人,可是我又是多么害怕自己真的对杨叔衡有这样的幻想!
我无奈地抬起头来,没有选择了,他把我逼得无处可逃,我只有面对。我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失落地说:“是的,我承认,我是很喜欢你,喜欢和你一起聊天学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是快乐无忧的,甚至可以将一切烦恼都抛在脑后。近两个月来,我都把你当作我的好朋友,我的知己,甚至我的哥哥!我以为我们可以保持这样一种坦然的状态……可是,为什么要打破这样一种美好的关系?为什么……”我不能自控了,停住了不再说下去。我的眼睛开始模糊,忽然间,一层泪浪逐渐席卷而来,迅速地淹没了我的眼睛,像雨夜芭蕉树叶上的几滚雨水,一串一串地沿着我的面颊滑落,纷纷乱乱地跌落在草地上。
他怔怔地愣在那,一动也不动,脸色有些失色。我轻轻地摇着他,故作镇定地说:“刚才那些话,我们彼此忘记吧!就当大家都没有说过,我们可以和以前一样做好朋友。你是个明白人,想想,仔细地……”我有些混乱地说完这几句话,然而我表面上的冷静抵挡不了心中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他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惊醒过来,两条紧紧纠缠的眉毛间拧着他的痛苦,他无助地喊着:“朋友?不要!我不希望我们仅仅是普通朋友,懂吗?你明知道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你让我假装没有感觉,我这样做只是自欺欺人!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残忍吗?”
任子隽沙哑着声音,目光里包含着许多的意味,愤怒、伤痛、请求,还有别的什么……
“你想想,任子隽……”我的声音像桃花花瓣落入流花溪那样静然。
“叫我子隽,不要连名带姓叫我!”他严肃地命令着说。
我终于没有这样叫他。
“谦谦……”他轻喊着。我被震慑了。这样的称呼,除了爸爸,从没有别人喊过,而他此时这般呼喊着我!这声轻轻的“谦谦”却像是一股无名的巨大洪流,将我的整个身子都给淹没了,吞噬了,顿时使得我浑然不知方向了,辨不清东南西北。我的心,我的思想,再一次被冲散了,向四周散去。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谦谦,答应我,好吗?”他重新鼓足勇气,语气里分明闪动着一种激情。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皱紧眉头,对着他拼命地摇晃着头。任子隽彻底失望了,他紧紧地盯住了我,盯了很久很久,接着他骤然转身走了。
“喜欢小琴吧!我不如她!”我喊着,同时我的内心里也是那么伤感,害怕着我和任子隽之间的友情会至此谢幕。然而,我更不能接受这颗友情的种子萌芽成别的感情。
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大踏步地踩着石阶而下。我头脑里所有的记忆和思想都被他远去的纷乱的脚步踏成了碎片,碾成粉末。恍如在这一瞬间,颜色消失了,时光停顿了,空间隐退了,思想窒息了。
我闭起眼睛,面颊上的泪痕更是一片狼藉。泪水流入嘴里,咸而苦涩。起风了,山上的树在风中摇晃着,发出一种声响,像是谁吹响了一支巨大无比的竹箫,奏出了一支哀伤、忧愁而深沉的乐曲。那一边,一只断了线的失去掌控的风筝在空中久久盘旋,毫无目的,东碰西撞,像一只掉队的孤燕。
此时的我,捕捉不到更多的感觉,只有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