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见赵若涵了。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心已被她的琴声和歌声所牵绊,以至于这些天我都有些失魂落魄。这些天我总是头晕,总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似的难受。夜里也多了些诡异的噩梦,像是在提醒着什么,或是预示着什么,这搞得我有些紧张兮兮了。
令我高兴的是,爸这些天的心情好了许多。我听从了杨叔衡在信里的建议,我应该尊重爸爸,不能因为自己的好奇而去追问他的过去,所以我几乎把李经理那天的到访忘得一干二净。爸爸在没几天之后找到了一份工作,主要是将公司的账目仔细地抄写到正规的表格上去。虽然这样一份工作委屈了爸爸,但我和他都很高兴。毕竟,功夫不负有心人,爸爸是找到工作了,距离他的上一份工作,已经近一年之久了。这一年时间里,我很少看到过他如此开心兴奋的模样了。
很快就到了国庆节长假了。我们在十一的前一天就放假了。任子隽邀我去他家选选喜欢的书,我以前是答应过的,但我这次却慌忙拒绝了。自从和夏黛萍那晚的聊天之后,我与任子隽就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两人在一起聊天也没有原来那么尽兴。
他只好随我,离开之前告诉我,国庆节那天他想集合班级里一些要好的同学一起去玩,夏黛萍、万小路、陆小琴和穆青等人都要去的,还要在外边搭帐篷住一晚的。这本来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但我也拒绝了——没有理由地。另外,我想我该去看看报社的杨总编,去拜访我的课外老师,那位甘当花匠培养我的恩师。然而我总觉得,似乎,我去报社还为了一点别的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仅仅是一种牵肠挂肚的感觉指引。
第二天是崭新的、美好的。刚起床的时候,我打开窗,顿时感到久未感受的舒畅和爽快,像是一下子排空了内心的一切烦恼。我不紧不慢地踽踽独行在东方新路上,目光柔和地从路旁的每一样东西上悄悄掠过。报社离我住的地方是有些远的,但我还是想徒步而去。我不知道国庆节报社是否上班,但我还是决定试试。
我似乎是在散步,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一家超市门口惊讶地碰到了陆小琴。她等待在门口,手里提了好几包东西。她一见到我,就嗔怪地说:“雨谦,你真不够意思!居然不和我们一起出去玩!”
我抱歉地笑了笑:“你们还没走吗?”
“任子隽在超市里买东西。我等他呢!别人都在学校门口集合呢!”她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平静的激动,也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梦想和打算。
我这才发现她身边确实是任子隽那辆漂亮的自行车,像一匹骏马一般神气。
我看了一眼拎在她手里的大包小袋,夸张地说:“买那么多东西呢!你们这些人打算搭帐篷住一辈子呀!”
“我才发现,任子隽那么细心,想问题办事情可周到啦!”陆小琴更加兴奋起来,“你瞧,什么风油精、创可贴,吃的用的,他都想到了。”
我意外地有些不自如,只好送给她一个安静的微笑。
她醒悟似的问我:“你一大早的,这是去哪啊?”
我拨弄了一下额前散乱的头发,简单地答道:“报社。”
“去拜访那个杨总编吗?”她猜测道。
我微微点了点头。
“他是对你挺不错的。雨谦,你真幸运,总能碰到那么多好人帮助你!”她用一腔羡慕的语气说,然后又补充道:“当然也是因为你优秀,所以他们才会帮你。”
我耸了耸肩,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超市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
“你……”陆小琴接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不只去看杨总编吧?”
“小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笑了,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了,我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如此的一句话。
她仿佛并没有发现我的这种变化,而是继续接着她刚才的话说:“你……主要还是想去看看那个杨叔衡,是吗?”
我被震住了,似乎说不出话来,但我还是假装冷静地问她:“是黛萍告诉你的?”
她不说话。我想,她的沉默恰好告诉我事实就是如此!
“我和黛萍在一起已经好些年了,我们互相倾诉,互相安慰。我们谈天,谈到童年,谈到未来,谈到鬼怪,谈到神仙,有时也会莫名其妙地提到爱情,说到琼瑶,说到白吟霜和白狐……我们几乎无所不谈。我本以为我们都彼此了解,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其实我和她彼此都不了解对方。”我怅然万分地说完这段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的确,夏黛萍实在太不了解我了!也许我也是过分的、苛刻的,毕竟她不是我,并不能完全了解我,我怎能要求她什么都能懂我呢?可是夏黛萍这一次无缘无故的怀疑和猜测,她还自作主张地将她的猜测告诉了陆小琴,这确实让我很生气!
我承认我是那么渴望认识杨叔衡,尤其收到他那封信之后,这种愿望更加强烈和迫切!我把那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能得到新的感动。我甚至幻想着有一天,我可以和他共事,看着他恋爱、结婚、生子。我明白这种想法的可笑和傻气,但我敢说,这是我那么多年来编织的那些梦想中最美好的一个!
“我知道这事黛萍有些不好,她也不应该把这种说法告诉我,我更不应该重新对你提起。”陆小琴知道我有些生气了,用抱歉的语气说。
“没事,”我勉强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怕我吃亏。”
“你大胆去吧,我会支持你的!夏黛萍的猜测确实无根无据、毫无道理,你和那个杨叔衡毕竟还不认识,谈不上这些的。”陆小琴用力搭了一下我的肩,将她的支持和力量传递给我。
“谢谢!我想认识他,是因为我喜欢他的作品,只是希望得到他的指点,就这样简单。”我不知道我这样说是表态还是解释。
“不过,你还是得把握好,别真的变成黛萍所预测的那种情况。”陆小琴想了好一会儿,说。
“不会的!”我摇了摇头,说,“我说过,我不会在中学时期谈感情的。要不然,我怎么会劝黛萍保持理智呢!”
“是啊。有时候我在想,万小路和黛萍最后会不会成功。”陆小琴叹了一口气,说。
“只能看着了,”我说,“哦,我想,我该走了!”
陆小琴轻拉了我一下,说:“你不等等任子隽吗?你们说几句话吧!他应该马上就出来了!他一路上都在埋怨你,说你那么不够意思,不和我们一起!”
“哦,不了。”我连忙摆着手,然后就离开了。
我没有回头,脖子里像扎着一些针芒般难受刺人,直到走到拐弯处,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我机械地走完一条条的路,转过一道道的拐角,来到了西环北路。报社设在南路,所以还得走一小段的路。西环路很长,常被人们称作“文艺街”。这里包括了一系列的文化场所:图书馆、报社、出版社、作家协会、文联、文化局、文艺馆……所以,在这里来往的人,基本上是一些“文人雅士”。
我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紧张而高兴地走进在我心中显得神圣的报社。就是在这里,我的那些文章被编辑们选中、校对、排版后送去印刷,这里是我的福地。入了大门,有一条碎石铺地的小道,直而美,旁边是一些花草树木。小道上,有一位白发老伯正轻挥着手中的扫帚,我想我该去问问。未等我开口,那位老伯已经发现了我,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棕色框的眼镜,问我:“你找谁?或是有什么事儿?”
我回答说:“噢,我是来找杨总编的……”
未等我说完,那老伯微微眯起了眼,说:“我就是。你应该就是何雨谦了,是吗?”
“我是。杨总编您好!”我有些意外和紧张。
他微微颔了颔首。他望着我一副不大自然的样子,于是笑了,令我感到他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他把扫帚立在墙角,示意我上去。在楼梯处,我忍不住问:“杨总编,您怎么亲自来打扫院子呀?”
“呵呵,有什么不可以呢?”杨总编又一次爽朗地笑了,回头望了望我说,“我老了,一些重要的工作都分配给各个责任编辑了。而我有时闲着也没事,就打扫打扫报社。”
多好的总编!说话间,我们已到了总编办公室了。他先给我接了杯水,示意我坐下,然后踱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了。我坐在他的对面,下意识地打量着周围,感到一切都很新鲜。在杨总编的办公桌上,除了办公所需的笔纸墨和一堆文件夹外,几乎没有别的什么,只是还放了一盆菊,叶小株细,我想大概是盆野菊。由于未到季节,所以它没有开花。野菊的花瓣小,香气弱,甚至还夹杂着有些难闻的臭味。一般办公室的盆饰多选择兰花或文竹,所以我有些疑惑和不解,不明白杨总编为什么要将这样一种不起眼的植物放在案头。
杨总编仿佛一下子看懂了我的惊讶和疑惑,像是在他意料之中。他抿了一口茶,平静地点了点头:“去年秋天吧,我和我儿子在登山途中,忽然望见了窄小岩石缝里的这个顽强的小生命,于是把它带了回来。这是被别人所遗忘的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另一种美丽。”
我再一次想起了任子隽那天的野草之比,两份感动同时升起。但我还是惊讶地迫不及待地问:“可是,从石缝险恶的环境里转入到泥中,放在室内,没有风吹雨打,它如何那么快改变自己,去适应那么大的环境变化呢?”
“你瞧。”杨总编示意我看盆内,我这才惊奇地发现,里边放的竟也只是一些乱石块和细沙而已。他笑了,我也笑了。
“起初我也没想到这些,是我那个儿子做的。”杨总编补充道。
又是他!杨叔衡……由此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多么细心、多么懂得呵护的人!
杨总编微笑地看着我,分析着我此时此刻的所想所感:“他写了信给你,是吗?”
我点了点头,轻声而简单地应道:“是的。”
杨总编轻“哦”了一声,随即陷入了我无法了解的思考之中,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居然也会如此冒昧,都三十五岁的人了,也不懂得礼貌不礼貌,可行不可行……”
我微微抬起眼睛,接了杨总编的话说:“杨总编,您别怪他。我还想谢谢他……”然而我发现自己很不礼貌地用了一个“他”字来称呼杨叔衡,可是这样反倒让我感到无比的亲切了,虽然我还没能见到他,一个有名的作家,我所喜欢的作家!
杨总编说:“你在信里曾对我说过,你平时很喜欢看书,但没有条件购买很多书。我建议你可以去市图书馆,那里的书很丰富,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
“可以随便进出吗?得花多少钱?一次能借多少书?”我有些兴奋,一连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内借免费,外借需要交纳五十元的押金,等书还回去的时候就可以退回。你要是不熟悉那儿,可以叫叔衡陪你一块去。”杨总编接着说。
我还想问些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住了。
“爸——”
外边传来一阵稳重又轻快的皮鞋落地的声音,那么富有节奏感。那是一种成熟男人的脚步声,显得那么踏实和实在。然而听得这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也随着升起莫名的惊慌。
“爸。”那人已走到门口了,声音里似乎显得高兴和乐观,那么富有磁性和魔力,我再一次感到了亲切感。我知道,来人是杨叔衡。我很紧张,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我马上就要面对那个有着浪漫情怀的作家!
“爸——”有人推开了门。于是,他整个儿出现在了我面前。我惊慌而羞涩地扫了一眼。头一眼让我吃惊的是,他那漂亮的眼睛是那么明亮、那么清澈,眸子里闪动着一点动人的光亮。我想,他这双眼睛要是长在某个女孩子的脸上,不知要迷倒多少人呢!他梳着并不明显的分头,方正的前额,下面分列着黑森森的俊气十足的浓眉。接着我再一次忍不住瞟了一下他的眼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那英俊潇洒的外表、大方风雅的举止、聪明浪漫的气质,都朝着我包围而来,我甚至有些陶醉了!他也以一种新奇而热情的眼光打量着我,含着笑,笑容里有着欣赏和掩饰不住的喜悦。这更使我觉得脸红。他又笑,露出一口白牙,仿佛笑我的紧张。
他缓缓地踱到杨总编身旁,低下身来,说:“爸,我跟评委会沟通了,他们认为我们报纸的副刊有机会获得最佳副刊奖。”
“好!”杨总编高兴地应着,然后又醒悟似的为我们彼此介绍:“这是何雨谦……这是我儿子杨叔衡。”
“我知道……”我和他几乎是一齐说这句话的。我们相视而笑了,在他默默的注视之下,我的脸更加火热绯红了。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杨总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对杨叔衡说:“你既然有空闲过来,就陪雨谦去图书馆看看吧!我觉得她会喜欢那个地方。”
“我会的。”他应着,然后回过头来再一次面对了我,依然含着笑。
“杨总编,这可能不妥。我已经得到了那么多帮助,不能再耽误你们的工作……”我不安地咬着嘴唇,慌忙说。
杨叔衡几步走到我面前,做了一个阻止我说下去的手势,温和地说:“没什么!我陪你一起去,我还想和你说几句话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怎么会介意呢?事实上,我希望这样的。自从看过他的第一个作品起,我就渴望走近他,走进他的内心,走进他的世界。因为我感受到了,他像一个挖掘不尽的宝库,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神秘事物从这里浮现。
我们出发了。一路上,我一直没有说话,内心里充满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想法。也许是沉思的缘故,我有些落后他几步。然而我从来没有从背后注视过一个男人,如今他的背影令我产生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触,仿佛那既是悠远的梦幻,却又是真实的存在!我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的一种感受,而且似乎那么耐人寻味,使人觉得研究一生都解释不清。
他在路上一直为我耐心地介绍图书馆,介绍完了,他也不说话。但我知道他在竭力寻找着一个新的话题,我发现他时不时地朝我望一眼,似乎在思考一个适合我这个年龄的话题。而我则在心里一直衡量着该如何称呼他,合理又不显得过分客套。
“杨……叔……”我轻轻地喊着,在我感觉里好像说在心里,但事实上这是我的真实发音,他听见了。
他笑了:“怎么,不记得我名字的后边一个字了?”
“不,”我摇了摇头,也觉得好笑,“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你不知道,我认识你已经很久了,大概是在初二的时候吧,那时我第一次读你的小说。”“那怎么不能顺利喊出我的名字?”他追问着,眼里有种期待。
“我是说,论年龄,我应该叫你叔叔了,不是吗?”
他仰头笑了,笑得很厉害,然而在他这几声笑声之中,却没了他的乐观,反而透着怅惘空虚的感觉。等笑完了,他带了笑意未尽的语气问:“我……是不是很老了?”
不知为什么,我竟点了点头。这个动作几乎是没有经过我的大脑就擅自做出反应的,但既然说出口,我也只好假装自然,以一种开玩笑的姿态迎视着他。
我以为他会继续笑下去的,可是他的脸倏地冷了下来,嘴角的笑意迅速隐去了,换来了阴沉沉的僵硬。我敢肯定,他并不是因为我不会说话而生气,他大概是由于我的话引起了某些伤感、失落,或是其他的感慨。他的眼神很迷茫,光亮的目光也猛然收敛了,欢快的神情也骤然黯淡下来。
“你说的没错,我都三十五了。”他带着自嘲的意味,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对不起。”我怯生生而又带了几分歉意地说。
“不,不怪你。”他呆呆地望了我一眼,脸上这才微微有了光泽,沉静平稳地说。他仿佛想倾诉,想吐露,却又有种欲诉不知向谁的为难和尴尬。
“如果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你可以尽量把我当作你的同岁知己。”不知怎么,此时我有了那么一种难得的勇气开口和他说话,虽然说前进行了几番心理斗争,话语里也透着紧张和拘束,但一说出来,我就轻松了许多。但我分析不清我为何说的是这样一句话!毕竟我和他还不是知己,也不是同岁,他比我大一倍的年龄呢!
“是的,我老了。”他掏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来,点燃,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蓝灰色的烟雾之中似乎浮着他那飘忽不定的心事和思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叙述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惆怅:“我老了,可是又很幼稚!在很多人眼里,我也是那么不切实际,包括我的想法和我的追求,尤其是……”
“尤其是对感情的追求,是不是?”我接过了他的话,自信地判断着。他有些吃惊,两瓣饱满的嘴唇动了几下,几秒钟之后又自嘲似的反问:“我不该说这些。也许你不会懂。”
我没有回答,我选择了沉默。他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我终于可以更加大胆地判断他分明就是徐志摩!他是一个懂得浪漫的细致的男人,尤其是懂得写作的男人,他更渴望感情,他的心中不能没有爱,他需要体味爱与被爱的滋味,这些是他的养分!他需要一个妻子,一个能和他一起写文谈文读文的妻子!可是,他没有寻觅到,所以他还只是单身。他并不是夏黛萍主观臆断的那样,是因为坏才没有结婚。
我不知道该对眼前的他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但我分明听见自己这样说了一句:“我懂,你的作品坦露了你的世界!”
突然间,我一惊,惊得一阵抽搐。也许因为这,使得他也受了惊,同时发现了彼此吃惊的由来。他不安而抱歉地缩回了不知不觉中碰在我肩上的手。我们两个人都有些难堪,但很快恢复了常态。仅从这个不经意的动作里可以判断,他感动于我刚才的那句话!
“我是不是很可笑?居然给你写信……有没有打扰你?”他定了定神,说。
“不!”我回答得十分干脆利落,“我一直期待认识你,向你请教,向你学习!而收到你的来信,实在是受宠若惊。要说打扰,应该是我在打扰你!还麻烦你陪我去图书馆。”
“你也客气了。我是觉得你的文章写得不错,所以很想认识你,或是想帮助你。你一定会成功的,我相信。”他激动地说着。
他的话像闪电一样在我心头掠过,更加增添了我的信心和热情。无意间,我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是那么温柔而有力量,手并不算很烫,但刚刚那个瞬间的摩擦却烧炙得我喉咙发干,使我的心跳也骤然加速了。
“谢谢你那么说。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激动不已地说。
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原先的轻松和快乐,说:“我们就不要彼此客套了!倒显得官方了一些,跟国家领导人会晤似的!”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觉得他那流淌着浪漫因子的血液里还携带着幽默的细胞。
“难道你真的要叫我叔叔吗?我不愿意,也不允许!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当同岁知己吗?”他深深地注视着我,他柔和的话语里同时还有着一种成熟的霸道。
我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回答他,所以选择了一个最明智也最愚蠢的回答:“我不知道。”
“何——雨——谦。”他尝试着把自己的语气尽量调整得青春化,以更好地贴近与我的交流,“你是不想把我当你的朋友吗?你不要总是觉得自己是学生,就低我一等。”
“我不敢。”我把他的话尾急急地接了过来。
“为什么?”又是一句反问!
“我……”我的目光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就被他那闪动着的光亮弄得目眩了,顿时又是一番羞涩。在他的炯炯清眸逼视之下,我的内心更加慌张了,像一座即将被千军万马攻破的城堡。我的呼吸有些困难,无法仔细分辨自己此时的感想,同时也无法承受他这种直接的视线。我只好矜持地微笑低头。是的,我确实不敢,要知道,他是一个名满天下的作家,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顶多也只是一个爱好写作的学生而已!
他不再就这个问题逼迫我,而是很聪明地换了一个新的话题:“你平常喜欢看什么书?小说吗?”
“是的,”我回答说,“我喜欢好多作家,包括你。”
“你看过最多的是哪位作家的作品?”他接着问我。
“琼瑶。她的每一部作品我都看过。”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又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取笑我吧?”
他一听,淡淡地笑了:“为什么要取笑呢?花季雨季,就是琼瑶的梦啊!尤其是喜欢做梦的女孩子们!琼瑶的故事就是梦,美好却又不切实际。有时候我也常常想,我自己是否也在追求这样的梦!”
我心里某根细微的神经跳动了一下。他这句感慨又一次证明了我的猜测,他渴望浪漫,渴望爱与被爱!
“一会儿在图书馆你先熟悉一下环境,我和他们的馆长熟悉。下午我想去趟海边,你去吗?”他真诚地邀请道。
他的这个建议使我又想起了家乡的流花溪。我是那么渴望看到海!在这样一座沿海小城,只要坐二十分钟的车就能到达海边,但我却从没有去过!他这句话重新燃起了我多年的想法,加上他那充满感情的口吻和诚恳的话语,使我很快就答应了。
他有些激动,建议着说:“那你一会儿从图书馆出来之后应该回家一趟,再……”
我接过话来:“我知道,我会回去和我爸打声招呼的。不过,其实打电话也行。”
“不单是这个。主要是海边风大,受了凉可不好。你需要回家拿件外衣。”他继续说。
原来他想得那么周到!说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图书馆。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么多书,我就是花几辈子也读不完啊!置身于一排排书架之间,我闻到了一种十分亲切的气息,我分不清这种感受是杨叔衡带给我的,还是因为这些书的缘故。但我知道,我此时的脑子里已无数次浮现起大海,在我内心,吹卷着海风,翻滚着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