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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平没有放过这次机会,他开着三菱吉普带着两名刑警向看守所驶去。相平他们在调查了诸葛玉晴之后就排除了情杀的可能,没人和闵老大争风吃醋。从来人闯进室内持枪寻仇来看,这是一起预谋杀人案。而事前的调查中,相平掌握了姜园和唐丙在工地和闵老大交过手的事实。
闵老大出事后,唐丙又不见了。尽管诸葛玉晴没有提供可靠的证言,但这个姜园却是不能放过的一个嫌疑人。作为一名刑警,灵敏的第六感是非常重要的。这绝不是说凭借这个感觉就去抓人,就去处理案件。但凭借这种感觉,可以进一步地去寻找疑点,剥茧抽丝抓获真凶,这是刑警应有的素质。
听到姜园因为在明月山庄斗殴被治安拘留,相平觉得在监狱这个大背景下和他进行一下接触是很好的机会,是刑事侦查中最好的机会。
春江市看守所设在郊区,高墙电网圈出挺大的一块地。后边有一个高高的岗楼,武警战士背着枪24小时监视着这块领地。这里只有两种人能在这块小小的领地里共事和生存,那就是警察和犯人。铁窗和铁门像关虎的牢笼一样,锁着疑犯。警察分两种,一种是看守,他们在走廊里值班,一天24小时监视着铁门里的每一个人。另一种是管教,负责这些疑犯的教育,希望他们在这里走向悔改和新生。
哪一个走进监狱的人不是丢盔卸甲,还有几个人敢在这里趾高气扬?姜园也是同样的,别看他对善良的人张牙舞爪,在这里戴着铁铐,被管教押进审讯室,面对威严的刑警也是失魂落魄。心中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这样的人“底儿潮”。天天胡作非为,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一件事又犯到警察的手里。有人提审,他就打心眼里害怕。
他怀里揣着兔子,眼睛像老鼠一样打量着相平。他不认识相平,他在春江只是个三四流的小混子,他没见过刑警支队长。但对面的人身材挺高大,相貌却挺和善,只是眉宇中凝着一股冷峻。
虽然他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但他挺懂规矩,他站在那里没动。
相平也没见过姜园,但他对其还是有所了解,包括档案中的了解和人们对他的反映。果然,这个小混子身上有种流气,眉眼中有股横气。露出的手腕上剌着青青的一个忠字,他盯着相平的眼神蛮横,又不时流露着慌乱。
姜园留着板寸,那板寸倔强而凌乱地站着。两只耳朵其中的一只,曾在一次斗殴中被削去半拉。此刻,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是铁拐的忠实弟子,他的耳朵被削掉的那次,就是铁拐亲自带人为他复仇,为他找回的面子。因此,他手腕上的忠字就是为铁拐刺的,那是要忠于铁拐的意思。
相平心中相信,这样的人是可以干出杀人越货的勾当的。
“坐下!”姜园终于听到对面的人发出口令。
“姜园,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提审你吗?”相平按惯例开始了讯问。
“不知道!”姜园的声音很粗,像从砂纸上擦过。
“这是我们支队长相平!”相平身边的侦察员向姜园介绍。
相支队?姜园没见过,但他听说过。这是负责全市大要案的人物,他怎么找上我来了?姜园立刻想到了闵老大,想起了那晚闷闷的枪声。枪声响后,体壮如牛的闵老大竟像麻袋一样从窗口栽下。那重重的倒地的声响,让姜园现在想起还能感到那震人心聩的力量。当时他就知道坏了!肯定是击中了要害,否则闵老大不会如此沉重地摔倒在地。他拽了一下唐丙,唐丙也有感觉,二人仓皇逃离了现场。
事后,唐丙外逃,他才感到了轻松。他也知道人命关天,真叫他去杀人,他可能会尿裤子。可在胡作非为时,他们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相平又问道。
“知道!”这次姜园又是如实回答,一个在社会上混的,能不知道刑警是干什么的吗?警察都有它的职责和分工,交警是不可能到这里来提审他的。而刑警,不涉大案也不会到这里找他。
“那就好,我们找你不会因为你嫖娼,也不会因为你赌博。因为啥?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早说比晚说强,自己说比别人说强。”相平绵里藏针,直刺姜园心脏。
坏了!姜园心中一阵不安。难道真的东窗事发?唐丙落网?他感到浑身似乎坠入了冰窖,刹那间变得冰凉!俗话说,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姜园恰恰是做了亏心事的主儿,他怎么不惊慌。
一阵悸动,有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他强咽了咽:“大、大哥,我没做什么事,你……你提个醒。”
相平心中暗笑,才一个回合,这个姜园就露出了马脚。
相平没容他思索,立马又是一枪:“提什么醒,唐丙干什么去了?”
果然是唐丙!姜园有些六神无主。他的脚自然地搓了搓地面,口有些干,抿了抿嘴唇。慌乱中随口答道:“他……他干什么去了,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相平开合有余,斜刺里又是一枪。
知道什么?他知道的可多了。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说出来就有生命危险,姜园突然感到了恐惧。这突然升起的恐惧感,使他闭上了嘴。
看到姜园神态上的变化,相平并没有苦苦相逼,他适时转换了话题:“姜园,你不要认为你现在是治安拘留,在这里待几天你就能回去。你这是以拘代审,我们将对你继续审查,直到查清你所有的犯罪事实。你和铁拐是什么关系?你和唐丙是什么关系?你本身是个什么货色?还用我们多说吗?老百姓给你们记着一本账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你们欺行霸市,横行乡里,你们走进监狱是迟早的事。我希望你看清形势,把握时机。纸是包不住火的,多少比你做得更凶狠、更周密的案件不都大白于天下了吗!争取主动、坦白从宽永远是我们的政策。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深刻反省,我也随时等待你的醒悟。有什么想法,可以向管教提出来。记住,早讲比晚讲强!”
相平没容姜园说话,一鼓作气地像抛深水炸弹一样,将这些话扔在他的心里。然后,他果断站起:“带下去!”
没容姜园再去思索,他就被管教带回监舍。可这回他的心中更加没底,度日如年。在他心存侥幸和幻想的时刻,他的灾难真来了!事实应了相平的话——善恶到头终有报!
经过和姜园的短暂心理交锋,相平心中更加有底,这个人和闵老大被杀案肯定有关联。但他知道,这个问题从想象和推理到事实的真相大白还有一段距离。这还需要各方面的努力,姜园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范的。
相平离开看守所,在车上,他想着闵老大临死之前没合的双眼。那天早上,他和刘敏利赶到现场,是他在尸体检验时用手合上他的眼睛。但在那一刻起,他就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缉拿凶手,血债血偿!
闵老大和他素昧平生,可他是刑警队长。抓获凶手,让案件大白于天下,维护法律的尊严,是他的使命,是他的职责,是他崇高的职业良心。身为刑事警察,让凶手逍遥法外,那就是他莫大的耻辱。
当闵老大的妻子向他哭诉的时候,他心中也十分难过,他安慰她:“大嫂!你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侦破此案。”
这是他对死者家属的承诺,也是他从心中发出的誓言。现在,他相信,这一切不会太远。
就在他赶回刑警支队走进他的办公室的那一刻起,事情有了重大转机。在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明传电报,他抓过一看,双眼立马射出了光泽,不由得兴奋地喊了一声:“好!”
原来,那是一张上海市公安局发来的明传电报。电报内容是——
春江市公安局:
你市居民唐丙,因盗窃被我局抓获。请协查犯罪嫌疑人在你处有无前科劣迹。
此致!
上海市公安局嘉定区分局
2
铁拐如坐针毡,他的眼皮狂跳,跳得他心烦意躁。姜园在明月山庄被捉,他是在第一时间知道的。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些人都有案底,一进监狱就凶多吉少。
铁拐是三进宫的人,深知监狱的恐怖,他可不想再上什么“监狱大学”。他还是喜欢身为平康老板的逍遥,喜欢身为三道街霸主的狂傲。做一个普通人是最惬意的事,富有“实践经验”的铁拐最懂这个道理。
他睡不着,躺在床上和杨梅交流:“梅子,我怎么感觉不好,这几天眼皮老跳。是不是事情有点儿不妙?”
杨梅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铁拐的事情经常参与,时常也参谋参谋:“有什么不妙的?孩子哭抱给他娘!有事你不会找彬子商量商量。”
这一点,铁拐不是没想过。可彬子已经扔给他五万元,虽然没明说,可那意思谁都明白。再者,他铁拐也是老想独霸一方,他再去找纪彬就是求纪彬。如果,纪彬给他摆平了这件事,他还有什么脸面在纪彬面前装大?
他犹豫彷徨,但在天色大亮时他下了决心。因为他的门前,第二次出现了一台普通桑塔纳。那上面几个人整天不动,轮换着吃饭,铁拐感到坏了!
他越看这几个人越像公安的便衣,他们肯定是在监视着自己。铁拐是个多次和公安打过交道的人,他对公安有特殊的敏感性。这使他心情更加不安,毕竟这是一条人命,再弄出什么事来可就是大事。这几年,他和花柳蛇把这个家操持的刚有点儿样子,再有点儿什么风雨,他的后半生可就很难有机会。铁拐也不能不权衡,他也是个普通人。
没办法,他思来想去,只有找纪彬商量商量再说吧!他唤来他的司机,向新世纪驰去。当然,那台不引人注意的车子已经跟在了后头。铁拐已经引起了公安的注意,他的敏感不是没有道理。
车到新世纪,铁拐听保安说:“纪总在三楼。”
他打发走司机,跛着腿爬上了三楼,在三楼的拐角处,他碰上了水晶宫的刘宝。刘宝见着铁拐,点点头擦身而过。铁拐心里想,他来干什么?
他没明就里,可他不能忘掉他此行的目的,他决定先找纪彬再说。纪彬果然在他的宽大的办公室里。但他没办公,而是和来福他们在打台球。看到铁拐,他很热情:“哥哥来了,正好,正好,才来了两个师傅,你帮着考察一下。”
纪彬扔下台球杆,交给了别人。他带着铁拐来到了楼下,在更衣室里将自己脱得溜光,二人进了浴池。浴池里人满为患,三个梅花式的池子是碧蓝的池水。一个池子是凉水,一个池子是泛着浪花的池水,另一个大一点儿的,则是恰到好处的温水。
天花板是立体的蓝天白云状,地面是不同色泽的防滑大理石,而水池是仿真玛瑙石。池子的对面靠墙一侧是半透明的玻璃隔成的淋浴间,名牌的水龙头洒着凉热自如的温水。而稍远处,则是泥疗、石疗、蒸汽疗室。
纪彬所谓要让他考察的是在水池和桑拿间那块空余的地带,排成两行的搓澡师傅。14个搓澡师傅此刻忙得不亦乐乎,纪彬说的是两个刚来的。在这里就业的搓澡师傅,按要求必须是扬州的,因为扬州的搓澡师傅是这个行业的名牌。
洗完了,蒸完了,铁拐开始“考察”。这扬州师傅就是名不虚传,两个手指夹着毛巾手腕上一缠,在铁拐的光身子上一阵游走。搓澡的同时,竟使他有了按摩的感受。紧接着,盐水、浴奶一起使用,让铁拐来了个遍体通泰。
不可否认,在这种环境下,在纪彬的热情下,铁拐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不错,不错!”洗完了,搓完了,铁拐没忘记他的任务,他连声称赞。说起来,铁拐是这行的行家,他开的也是浴池。当然,他那是个普通型的浴池,两相比较,他称赞这里的搓澡师傅的话是发自真心。
看铁拐紧皱的脸皮有些放松,纪彬带他出来换上真丝的睡袍,二人上了二楼休息大厅。在这里,纪彬喊了声:“来人!”
早有一个小服务生跑来,他毕恭毕敬地站在纪彬的对面问道:“纪总,有什么吩咐?”
“找个漂亮的小姐,给我这位哥哥揉揉脚。”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姑娘拿着一个小凳坐在了铁拐的脚下。姑娘的年龄不大,但手上的力道不小。她在铁拐的足底运足了功力,让铁拐在一阵疼痛之后,有了一种特殊的浑身放松的感觉。
纪彬在棋牌室等他,而且沏了一壶碧螺春。
铁拐一轻松就忘了人生的险恶,忘了还有公安在等着他。那个小姑娘在给他做完了足底按摩之后,铁拐乘她转身之际,他那力道很大的双臂一个搂着了她的细腰,另一个在她身上游走。小姑娘有点儿不堪忍受,眼泪夺眶而出。但面对的是纪总领来的客人,她哪敢声张?只是利用灵巧的身段在铁拐费力爬起的当儿,脱身跑掉。
服务生过来,招呼铁拐道:“先生,纪总有请!”
“我还当他不管我了呢!”铁拐大咧咧地在服务生的搀扶下,来到棋牌室。
这里全是藤椅,经过高温浴蒸后,人们坐在上面有一种清凉的感觉。纪彬再一次地热情招呼道:“来,来喝杯茶。”
不知什么时候,柳心如也过来了。她坐在纪彬一侧,看到铁拐走近,她站起和铁拐打招呼:“怎么没把嫂子领来,一块来玩多好。”
“我找彬哥有事,她来不方便。结果事没说,先享受上了。”铁拐实话实说,也想把今天的事引向正题。
“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世上本无事,杞人自扰之。”纪彬来了个高难度的。铁拐虽然听不懂,但他还是想了想,意会到纪彬是说他无事找事的意思。想一想,可不是,唐丙的杀人,又不是他杀人。他充其量不过是叫他去“教训教训他”!这“教训”二字就看理解了,另外,还可以不承认嘛!唐丙说是他叫去的就是他叫去的吗?铁拐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可就开朗多了。还是纪彬是高手,这事还真就不能挑明了说。他看了一眼纪彬:纪彬长眉锐目,肩宽腰阔,虽然是睡衣,仍可看到他发达的胸肌,小钵一样的手掌。抓起茶杯递给他茶水的同时,他感到茶杯小了不少。而他的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寒冷如水,镇定自如的同时,也让人不寒而栗。
作为一个江湖枭雄,在那么多的混混中脱颖而出,尤其是在春江这么大的一个都市里,不能否认纪彬的独到之处。铁拐心中也是暗暗惭愧,他不想说了。
纪彬又招呼一声,服务生拿上来一个棋盘。纪彬说:“来来,咱俩来个三局两胜。完事,咱们再吃饭。”
铁拐棋术不精,他想推托,柳心如说:“铁拐哥,我帮你。”
为了不扫纪彬的兴,铁拐摆开了车、马、炮。
这间棋牌室是休息室的一间。它宽大而畅亮,所有的人都几乎穿着睡袍,赤脚裸足在藤椅上斗牌对弈。身边有服务生给客人沏上一杯香茶,也可斟上一杯咖啡。所有的环境都是那么优雅有品位。
纪彬横炮、跳马,出车,占领楚河汉界,几个回合就占据了棋盘上的主动。铁拐不善棋,柳心如又是只会说不会练。很快他们就分出了胜负,纪彬哈哈大笑:“哥哥,这玩意儿可不是麻将,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没有什么运气的成分。靠的是你的智慧和你的棋艺,看三步的自然会赢你看两步的。你现在充其量只能看两步棋,对于下一步你怎么走,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焉能不败!”
“算了算了,铁拐兄难得来此。你打电话把嫂子叫来我们一起聚一聚,给铁拐兄开开心。”纪彬吩咐柳心如。
“不行不行,她得看店呢!”铁拐说。
“也是!”纪彬想起,“那就咱们,不找外人,兄弟喝个痛快。”
他们下楼穿好衣服,就在新世纪的餐厅,要了一瓶酒鬼酒,点了几个菜。柳心如作陪,三个人开始推杯换盏。
纪彬看不起一般的地痞、无赖,像姜园这样的混混只能是铁拐收容,纪彬是不屑一顾的。他手下的来福、李涛要放在古代,那都是武艺精湛的镖客,一般的混混,几个回合下来就得落花流水。他们懂人情、懂纪律,有礼貌、有教养,是个令人生畏的团队。他们像走钢丝一样,踩着法律的边缘,策划一场又一场有针对性的行动。他们和姜园不同的是,他们决不胡作非为,决不下意识地惹人生厌,无目的地惹是生非。他们是谋而后动,为成就而动。
但纪彬对铁拐还是高看一眼的,他是流氓的头,他有统御流氓的办法。纪彬和流氓的交往到他这一级就为止,抓住了流氓的头头还怕抓不住流氓吗?
因此,纪彬用酒鬼酒来招待他。他给铁拐斟满,端杯说道:“不要慌,彬子既然交了你这样的朋友,就永远是你的朋友。能帮忙的我从来不推脱,帮不上的我也不许愿,因为那会耽误了你的事。我这里只能告诉你一句话,你交上彬子永远不会后悔。”
铁拐哪儿会说这样的话,但他可以被这样的话感动。他和纪彬碰杯后,仰头一口喝干了这杯浓度极高的酒。
柳心如在旁倒酒,不时也在两个男人之间平衡着。她很精明,在场合上她决不会犯林丽丽那样低级的错误。需要喝的时候,她会大杯地替纪彬喝掉整杯的酒。而不需要的时候,她只是在举杯的时候往她性感的嘴唇上轻轻一沾。
一瓶酒几乎是被纪彬和铁拐两个人喝掉的,酒酣耳热,铁拐眼睛有点儿发红。纪彬说:“酒就不喝了,一会我陪铁拐兄看回二人转。大长的夜,我们好好消遣消遣。”他也怕铁拐喝多,他知道这样的人喝多了,就是惹事的开始。
铁拐现在还清醒,他看纪彬如此,也就不主张再喝下去:“那好,我们今天就到这。明天,我请你们。二人转就不看了,我出来时间太长。”说着话,恰巧铁拐手机响了。电话是杨梅打来的,她让铁拐回去。这正好是个台阶,铁拐就要告辞。纪彬也没强留,他和柳心如将铁拐送到门口,交给了来接他的司机,和他挥手再见。
铁拐打着酒嗝,用一根牙签剔着牙,让司机往回开车。
车近平康,已经看到平康的广告了。迎面一台三菱吉普停在了他捷达王的面前,铁拐正要发作,吉普车上走下了相平。别人不知道,可铁拐知道这是春江市的刑警支队长。他什么也没说,乖乖地下车在相平的面前伸出了双手。
3
赵立有在刘宝的水晶宫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筵,他要招待纪彬,感谢这山庄出事的过程中,纪彬的仗义和援手。
纪彬没有推辞,他带着柳心如和他的四个小弟准时赴约。
刘宝的水晶宫,坐落在黑水路距三道街不算远处,和红霞路遥遥相望。它是一个四层建筑,一层是桑拿,二层是歌舞厅和餐厅,三层、四层是包房。刘宝岁数不大,出道较晚,已能具有这样的一个规模,应该说是很不一般的。
赵立有在餐厅订了一个大桌,看到纪彬走近,他问道:“大哥呢?”他问的是智得昌。
纪彬回答:“大哥业务上有个应酬,他不像我,逍遥自在王。”
赵立有稍感遗憾,他是满心希望智得昌能到场。现在没办法,看来只能和纪彬说了。
不过,这样也好。赵立有心里想!他毕竟和纪彬熟,和智得昌没什么交情,就是通过纪彬有一面之交。通过纪彬来办,有些事也能踏实些。
在酒筵开始前,赵立有向纪彬全盘托出了他的想法:“彬哥,我原来想叫大哥来,是有件事要和你们两人商量,现在看来只能和你说了。”说到这,赵立有停了停,看了看纪彬的脸色。
纪彬说:“有事你就说,能办我就给你定,不能办我回去和大哥商量。”
看纪彬如此说,赵立有说道:“彬哥你知道,这次山庄出事,不花不花也得出点儿血。而现在年关将近,我这手头特紧……不管是二分利还是三分利都行,我以山庄的所有手续、证明作抵押。三个月后一定偿还,到期要有闪失,山庄就是大哥和你的。”
纪彬沉思了,赵立有开的条件不错,很有利。三分利已经是高利贷。至于欠账,他纪彬是不怕的。他给别人要账要了多少?何况赵立有还主动提出用山庄做押。那是一片多么好的山水,如果在那里搞房地产开发,背山临水建上几十幢别墅。在春江,一定会成为有钱人追逐的黄金房产。
他问赵立有:“你得用多少?”
“我先用一百万!”
一百万?纪彬心中闪过一阵狂喜。如果仅用区区一百万就将那片山庄搞定,那可是新世纪的新成就。纪彬心中已经默许,可他还是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看我们新世纪买卖做得不小,但开支也是不小,人吃马喂也剩不了多少。我将你的意思说给大哥,让大哥来定吧!”
“当然当然,毕竟咱们这么多年,一切都好商量。”这是赵立有的心里话。他总觉得纪彬和他多年相熟,一旦有什么闪失,也不至于有什么意外。他将山庄押上,绝不是想出售山庄,只是觉得有了纪彬在中间,可以增加一些保险的系数。
二人带着各自的心思,在灯红酒绿下开始频频举杯。
回到新世纪,纪彬将赵立有的想法告诉了智得昌,智得昌想了想问道:“你看怎么样?”
“大哥,我看这笔生意做得。他赵立有有八个胆也不敢欠咱们的钱。他要还钱,三个月我们就挣他个十万八万。不还钱,我们就收他的山庄,那可是一本万利。”纪彬回答。
智得昌端起夏露给他沏好的咖啡呷了一口,又吸了一口气。他想象着那片山水,刹那间他的脑海里构出了一幅蓝图。明月山庄交通便利,距春江市仅有半小时的路程。如果在那里建设大面积的别墅群,将吸引春江市多少有钱人的目光?谈起房地产,智得昌可不陌生。他知道,所谓房地产,主要是地产,地段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好的地段,它就自然会升值。春江人在拥挤的都市里待久了,自然会想到那里去拓展他的生存空间。
“好,就这么办!”智得昌一锤定音。
第二天,纪彬给赵立有回了电话:“立有,我和大哥说了。大哥挺同情你,知道你是我多年的朋友。我们手头再紧,朋友有了困难也要帮一把。但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你把山庄的房照、土地证和营业证的副本拿来。也不用什么公证了,找个见证人,我们写个协议这个事就这么办了。”
赵立有赶紧回答:“彬哥,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马上到。”
这边纪彬又给肖亮打了个电话,想叫他给当个见证人。
那边赵立有立刻将山庄的手续收集好,直奔新世纪。纪彬在电话里告诉他,先找大哥。
赵立有按纪彬的通知,爬到三楼敲开董事长的实木门。外间坐着的是风姿绰约的夏露,看到赵立有,她点点头:“请稍等!”
经过智得昌的同意后,夏露才说:“赵老板请!”
赵立有心中很不以为然,一个企业还用得着如此摆谱,可他哪里知道,这是智得昌的刻意安排。
进了里间,他不能不为这办公室的宽大和豪华而惊叹。一圈高档沙发,极容易让他联想到会见外宾的会客厅。更主要的是,这办公室极宽广和深远,站在门口,能感到坐在高背老板椅上的智得昌是那么遥远。
此刻,智得昌并没抬起他的脑门。他在低头看着一副字,一副龙飞凤舞的字画。这是本市的一个书法高手为他题的字:宏图大业。他看着这四个字,琢磨这四个字的含意。他的宏图大业什么时候是个终结呢?在别人看来,他四十刚出头,金钱已经在他的脚下给他砌起了闪光的台阶,在春江,有谁不知道智总?他就是财富的象征,成功的象征。他完全可以躺在成功的摇椅上,享受这多年奋斗的成果。
可智得昌从这四个字中悟出的是,宏图大业未有尽期,财富积累哪儿能终结?
他感到赵立有走近,便挥挥手:“坐坐!”
赵立有选择了离他最近的一个沙发坐下。
“赵老板,我听彬子说了,你要用点儿款?”智得昌明知故问。
“是啊,眼看过年了,大哥不帮忙,年都过不去了!”赵立有一脸哭相。
“有那么严重吗?赵老板玩笑开大了,谁不知道山庄是块风水宝地,日进斗金!”
“那是过去,现在是入不敷出!”赵立有长长叹息。他也奇怪,这买卖一转眼怎么就风光不再了呢?他走进新世纪的时候,早看到了如潮的人流。而他的山庄也一度红火,可买卖就这样,不知什么时候财神爷就去照顾别人去了。
“好吧!既然彬子说话了,论情谊他是我弟弟,论事业他是我的副总,他说的事我不能不办。但丑话咱还是说在前头,你到期不还我收你的山庄时,你可别不高兴。”智得昌说。
“放心吧!春江这么小,我还得在这儿混。我哪能掉那链子?”赵立有还是信心满满。
“那就找彬子来吧!他可能找了中间人。”
赵立有打过手机,纪彬才出现在智得昌的办公室。又打电话找来肖亮,纪彬找肖亮来做这笔生意的中间人,也有他特殊的含义。他是春江的动迁办主任,也许,他和智得昌从那一刻起就在做山庄动迁的打算。
赵立有交出了山庄的合法证件,在协议书上签下了他的名字。智得昌亲自打电话,让财务将一百万元划到赵立有的账户。没到中午,那一百万元的汇票副本就交到了赵立有的手中。
赵立有高兴了,他站起来说:“大哥,给我点儿面子。正巧肖主任在这,就由我做把东,咱们乐一乐。”
纪彬忙说:“开玩笑,肖主任是我请来的客人,客自然我请。”
那天,就在新世纪,赵立有喝下了纪彬准备的香醇美酒。他喝得不多,却感觉醉了。
4
在铁拐被公安传询和办完赵立有的事不久,纪彬带着柳心如跃上了万里蓝天。纪彬没有她那么兴奋,他知道此行的目的,知道智得昌的意思。因为时近春节,他和柳心如的南国之旅是智得昌的安排。
他们从冰天雪地的春江,数个小时之内就到了阳光灿烂的广东汕头。
汕头机场,杜方宇早已等候多时。他和黄淑敏、葛飞一起来到机场,大家都是老朋友,见了面不禁亲热一番。杜方宇开了一台奔驰载着纪彬和柳心如驶进了香格里拉大酒店。
南方人和北方人是真有区别,菜决不多上,像北方那样十个盘子八个碗是绝对没有的。更没有吃一半扔一半的习惯,菜吃不光是不会再上的。但杜方宇的热情无可挑剔,他跟葛飞交代:“陪纪总喝好,不要着急。”
娇小的黄淑敏也和纪彬碰杯:“祝你们海南之行愉快!”这时,柳心如才知道他们要上海南,心中不禁一阵愉悦。她又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纪彬,这么大的事纪彬竟事前一点儿都没告诉她。
纪彬根本没注意柳心如的神情,他和葛飞喝得认认真真,一瓶酒快没了。杜方宇征求纪彬的意见:“纪总的意思是在这边先玩几天,还是直接到海南?”
“海南!”纪彬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这次来,什么事也没有,就是玩。智得昌放他长假,从智得昌知道铁拐走进公安局的那一刻起,他就给纪彬安排了这个长假。
既然纪彬是这个意思,杜方宇也没强留。他安排葛飞陪同:“让葛飞陪你们先去,那边的酒店已经订好。我和你嫂子晚到两天,将这边的事全办完。我剩下的任务就是陪你们在那儿过年!”
纪彬和柳心如在杜方宇的精心安排下,尽情地享受沙滩和阳光时,智得昌仍在他的办公室里,时刻注视着铁拐案的进展。
他是一点儿也不敢大意,多年来,他感到自己被套上了一挂黄金马车。他赶着这挂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他小心翼翼,瞻前顾后。他不能允许别人走近他的马车,那是他的全部。他爱那黄金的闪光,只有驾驭财富是他的挚爱。智得昌刚过四十,就已经谢顶了,这使他本就宽阔的脑门更加平坦。这挂马车让他骄傲,也让他恐惧。每天半夜他都几乎醒来,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一天的时光:有没有人算计他,今天有没有失误?他的头发白得怪,别人是在鬓角,而他是在脑中心的发旋。
算命的看过后,偷偷和纪彬说他熬的是心血,虽然聪明但无长寿。
因此,纪彬在金钱方面从不和智得昌计较。鸿业的一切,尤其是财务,纪彬概不插手。智得昌说收入一万就是一万,说亏损一万也就是一万。在经营和管理两方面,他都让智得昌自己运筹帷幄。
也正因为此,智得昌能和纪彬共驾这挂马车,他不能和别人生活,即使是南宫燕。也许,这是命运使然。
纪彬的长处还在于他的胆略和能量,他能清除这挂马车前进的一切障碍。因此,智得昌也要尽一切可能来保护这位同盟者。他打发他和柳心如去度假,是他的一步棋。一旦铁拐的案件有进一步不利的消息传来,纪彬在那里一步就可逃之夭夭。
此刻智得昌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得昌吗?我是姜云波!”
“姜市长,今天是小波从加拿大回来的日子,我已经安排我的车去机场接站了。晚间,我在名门安排了接风酒,你不要忘了。”
“忘不了,不做市长还能不做父亲吗!我一定到。再一个也谢谢你。”姜市长放下了电话。
智得昌又拨了个电话给他的司机。
“你现在到哪儿了?”
“我快到机场了。”
“谁和你在一起?”
“姜姨!”司机说的姜姨就是姜云波的妻子——于馨。
知道姜市长的妻子在车上,智得昌放大了声音:“一定要注意安全,今天的车就交给你姜姨调遣,她想上哪儿,你就送到哪儿!但绝对不要误了晚上的接风宴。”
打完这个电话,智得昌长出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了南宫燕。他正想给她打个电话,有人推门进来,智得昌抬头一看是夏露。夏露脸上带着一片淡淡的红晕,进来给智得昌沏了一杯咖啡。
智得昌察觉到了夏露的变化。他这个秘书近来不但脸上经常现出兴奋的红晕,而且工作中还经常有歌声传出。智得昌没说,他只是有时在不经意间将目光瞥过去,暗暗地观察她。难道她有了意中人?
智得昌斜眼看了一下夏露,突然问道:“夏露,你看到你丁哥了吗?”
突然之间,智得昌提起丁凡,夏露有一种隐私被发现的感觉:“哪个丁哥?”
能有哪个丁哥呢?智者如得昌,竟在一个回合之间就让聪明的女人现出了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