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临中考,补课的事提上日程。虽说教育局明文规定学生要减负,一律不准补课,但实际上各间学校仍在照补不误,当然名义上不叫补课,叫培优补差,学生自愿报名。怕家长投诉,也不收钱。学校给点补贴,一节课20元钱。这点钱简直不算什么,老师们要是在外面带家教,远高于这个数。可是,没办法,为了成绩上去,为了学校和自己的声誉哪怕不给钱,也得补。老师的牺牲精神有时也是形势逼出来的。升学率是神奇的魔棒!它能使一切发生异化。
补课的时间安排在晚上和周六白天。
因为是自愿,叶小凡就不鼓励学生都来,象简小龙之流,正经上课都不好好上,又有什么必要晚上来补课。偏他这么不爱学习的家伙,这次却要积极报名来上。叶小凡纳闷,难道太阳从西边出?简小龙幡然觉醒奋发图强了?不像!肯定是另有蹊跷。
果然,他钻了空子。那天晚上谢老师补习数学课,简小龙没来。电话打到家也没人,叶小凡急了,班里的几个男生提供线索可能去了附近网吧。
叶小凡一听,不由火冒三丈。立即拔脚去找。
尽管国家三令五申打击黑网吧,可是黑网吧仍然屡禁不止。他们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悄悄滋生。学校德育处曾专门突击检查过,每次都看到有未成年学生在里面。向有关部门反映,然而终究难以取缔。不良经营者总有办法掩过耳目。一般人也许不知道,那些看上去家居式的小房子,原来正是黑网吧的窝点。多少孩子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其中!对于这些黑网吧,叶小凡深恶痛绝。
总不能让老师24小时值班,守在那里吧!
叶小凡心急如焚,终于找到学生透露的那家网吧。真难找啊,藏身于夜色中不起眼的小士多店后面!简小龙果然在哪儿酣战。看到叶小凡来,简小龙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叶小凡顾不得擦额上的汗,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简小龙嘴里咕哝着,“干嘛吗!我妈都不管我的。”
“哼,你妈就不该生你。”这句话说到嘴边叶小凡还是忍了回去。
当班主任真比当妈还累,妈只管一个孩子,而她要管四十多个孩子。多几个象简小龙这样的孩子,她觉都睡不安慰。真的,连梦里都给她闯祸。
除了当班主任,带两个班的语文课外,学校又让叶小凡兼了文学社工作。周林说,文学社的活派不动别人,杂事无功,没人愿意做,谁叫你新来,又年轻,自然抓你了。叶小凡的日子不由分说变得更加忙碌起来。当然,忙一点好,忙一点叶小凡就不会想在湘南的那些烦心事了。
国庆节到了,学校放长假。好不容易轻松一下,叶小凡去姜红那儿玩。好久没有见她了。姜红一直催着见面呢。放假的当天晚上姜红正约了一帮朋友吃饭,邀请叶小凡一起来。
是一群文化人。姜红在企业内刊做编辑,舞文弄墨,经常有一些文人的沙龙聚会。
在福田区的一家会所酒店。叶小凡到的时候,一桌子都已到了七七八八。姜红招呼叶小凡在身边坐下。
除了姜红,没有一个认识的。姜红就一一介绍,有记者、编辑、作家、自由撰稿人、电视台的,原来这块文化沙漠还有不少文化人啊!文化人聚在一起,自然很热闹,话题广泛,无所不包。叶小凡当老师久了,孤陋寡闻,只有洗耳恭听得份。
坐在叶小凡另一侧的是一位儒雅风趣的中年男士,他正在议论当下的国学热。
这是个有趣的现象,孔子已经死了上千年,却总是被抬出来,有时批他,有时捧他。全是政治的需要。缺什么吆喝什么。“孔子热”,热的不是孔子,孔子只是符号。
秦海洋侃侃而谈,他说,传统就是过去,我们要学习,要研究,要拿来主义,但也没有必要当祖宗供着,内圣外王。这是理想化的,实践已经证明,行不通。人是善恶同源的,靠人的修炼自觉来制约人肯定不行,必须有制度保障。
对于儒家始祖孔子,他说得也不客气,说孔子一辈子想当官,不能为王,就为王者师。
“当然,作为教育家的孔子,很可爱。”
叶小凡听得入神。冷不防秦海洋转过身来,给她夹一道新上的“黄金卷”,令她一下子羞赧起来。他谈兴正浓,还不忘关照一下身边这位默默无言的女邻座。挺绅士风度的。
姜红对叶小凡说,“这位才子叫秦海洋,是文化报的主笔,副刊部主编,你有好文章可以给他。”又对秦海洋介绍道,“叶小凡是我们班才女,大学时就发表过小说。现在在木棉中学教书。跟孔子是同行!”
“啊,原来是老师啊!敬仰!”秦海洋递上名片。又问叶小凡要。叶小凡不好意思道,“我没有名片。”
秦海洋就拿出通讯薄和笔,让叶小凡留下电话。
姜红趁机说,秦海洋学问好,你们学校不是有文学社吗?可以请秦海洋给你们学生讲讲文学!他口才超好的。
虽然才短短的一席饭功夫,但叶小凡对姜红评价的深信不疑。大凡酒桌、沙龙,总会有一两个气场特别强的人,大家会不知不觉地被他(她)吸引。秦海洋就是这样的人。难得他还那么细心地兼顾到自己的情绪,高谈阔论,也不忘随时给旁边的叶小凡夹点菜。她心中颇觉受用。
叶小凡忍不住偏头看了一下秦海洋,正好遇到他投过来的目光。叶小凡忙道,“不知秦老师到时能不能来我们学校讲演呢?”
秦海洋笑道,“可以啊。”
叶小凡觉得他的笑容很亲切,依稀像某个熟悉的故人。
回到宿舍,天已经黑了,那栋楼不象平时热闹,许多老师都回老家团聚,或出去玩了,包括经常来串门的宋老师也不知跑哪儿消磨时光去了。对于单身的人来说,越是过节越感寂寞难耐。周林家的灯是亮的,叶小凡上楼的时候正碰上周林和她老公牵手出去散步。“这么晚还出去啊?”叶小凡打招呼。
“小家伙刚睡着,我们出去买点东西。”周林甜蜜地说道。
叶小凡点点头,看着两人的背影,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惆怅来。远处溜冰场改做的露天跳舞厅传来一阵阵喧闹的音乐,许多打工妹打工仔在那儿K歌跳舞,挥霍着他们简约火辣的青春。溜冰场的旁边是一排大排档。东山村是燕栖城的贫民区,这边高档的酒店几乎没有,大排档却不少,布满了一条食街,不少人在那喝啤酒吃宵夜。是的,每个人都有开心的权利。
短的是人生,长的是苦难,不由想起张爱玲的名言。叶小凡叹了口气,回到住处,拉亮灯光,满屋寂静。给玻璃瓶的绿萝换了水,摘了黄叶。她喜欢花花草草,养不起那些娇贵的名花,剪一点绿萝插在透明玻璃瓶里,也是青翠可喜。冲完凉,换了睡衣,斜靠在床上,随手拿一起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看了起来。已经11点多了,好在明天不用起早,她习惯读两页书再睡觉。喝咖啡,听音乐,读村上春树,被视为小资的生活标签。叶小凡倒不是赶时髦,她真的蛮喜欢这个日本作家,他善于探索都市人的迷茫、欲望和分裂的自我。是个永远的少年。放假前,她在图书馆借了好几本书,以供节日消遣。天天忙着学生,连书也读得少了,更不用说写。姜红还说,给秦海洋写稿子,唔,她现在还写得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