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薰伊

Chapterfive你的痛，我愿分担

　　空气中蔓延着四种复杂的情愫。

　　静静地，交汇在一起，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伊曼儿觉得头脑一阵晕眩，好像身体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掉了，令她无法恢复正常的思考。

　　本能的，她想推开言晧薰的双手。

　　可是，那双手却紧紧地拥着她，而且，越来越用力。

　　言晧薰凝眸望向门口，幽深如潭的瞳眸中，是那个满目淡然的金发少年。很多次，他想郑重地告诉闵承爱，曼儿是他的，三年前曼儿就是他的！那样无声无息的分手，他不会接受，绝对不会接受！

　　房间里，死寂般的静。

　　每个人的呼吸都在撞击着另外三人的耳膜。

　　这样的寂静，到底要怎样打破？

　　阳光从窗口洒入，地面出现了若隐若现的光影。就在这一刻，闵承爱轻轻迈动脚步，还是那样优雅，那样淡定，只是俊美的容颜上消褪了温润的笑容。

　　伊曼儿挣扎着想要起身，这是她在混沌的思绪中唯一保持清醒的神经，她必须马上离开薰！出乎意料的，言晧薰没有阻止她，而是揽住她的肩头，两个人双双站起身来。

　　“曼儿！”

　　闵承爱轻呼她的名字，目光柔和而沉静，“过来。”

　　若在平常，他还会将自己的手掌摊开，礼貌地伸向她，耐心地等待她。但此刻，很抱歉，他似乎做不到。

　　伊曼儿注视着闵承爱，他的眸底清澈如水，波光流转，像有细碎的钻石在闪烁，可就是这样一对黑眸，竟让她的心抽痛得厉害。是羞愧？歉疚？还是，真正的心痛？

　　“爱……我，我……”她想说“我违约”了，却突然觉得“违约”两个字是那样沉重，沉重得令她窒息。

　　“过来。”闵承爱淡淡地说着，薄唇轻抿，眼神意味深长。

　　伊曼儿倾身向前，肩膀立刻传来一阵挤压般的疼痛，牢牢钳制她的那双手丝毫没有放松。

　　“薰，放开我。”她的眼珠恢复了淡淡的色彩。

　　言晧薰拧紧眉宇，黑曜石般的瞳眸愈发深邃幽暗，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眼底的痛楚不断加深，再加深。

　　“必须吗？”

　　……

　　“那……刚刚算什么？”

　　伊曼儿紧咬住嘴唇，长长地叹了叹气。

　　闵承爱别过头，不想看她为难的样子，心中却涌动着一股酸涩的味道……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见站在门口的杜筱莎，他缓缓垂下了视线。

　　从始至终，杜筱莎的黑眸没有离开过言晧薰。

　　她最震惊的，不是薰拥住另一个女孩，而是……而是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薰会突然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似的，那样迫切地需要曼儿的守护？她自以为很了解薰，得到了薰的信任，薰甚至将三年前与曼儿交往的事告诉了她，可，可是……

　　“告诉我，刚刚算什么？”言晧薰痛苦地低吼，被汗水浸湿的黑发贴在完美的脸孔，发出丝丝冰冷的光芒。

　　伊曼儿凝视他，视线淡淡的，眼珠也淡淡的，“……忘了吧。”

　　言晧薰怔住，黑眸中的黯痛渐渐覆上寒霜：“你说什么？”

　　“伊曼儿，你再说一次！”

　　“忘了吧。”她蹙起眉心，嘴唇上烙印着深深的齿痕，“或者，当我一时兴起，做了多余的事……”

　　言晧薰目不转睛地瞪着她，深邃的眼眸里铺满了层层叠叠的痛楚，仿佛随时能够淌出鲜血来：“伊曼儿，你……真是残忍呢……”

　　她默默地勾起唇角，像在轻笑，又像在绝望，只是脸色越来越苍白。

　　“够了！”闵承爱大力抢过伊曼儿，拥她在怀，转而对言晧薰说道：“薰，你该换道服，准备下面的测试了。”

　　言晧薰双手握拳，俊容冰冷，沉声回道：“闵承爱，你一定会输！”

　　面对如此一语双关的“挑衅”，闵承爱慢慢露出绅士般优雅的笑容，眼底却闪过一抹清亮的光芒，“薰，关于输赢……你，言之过早了。”

　　言晧薰冷冷地挑眉，目光如炬，“闵承爱，你会后悔说过这句话。”

　　“是吗？我……”

　　“薰！”杜筱莎突然冲过来，挽住言晧薰的手臂，劝慰道：“爱学长说得对，现在必须先应付测试，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地面上的光影斑驳交错，晃动不停。

　　空气里不知何时飘来樱花的清香，淡淡的，很快消散了。

　　目送伊曼儿离去的身影，言晧薰的心口窒裂般地锐痛着：不喜欢了？真的不喜欢了？那，那为什么还会不顾一切地赶来我的身边？

　　曼儿，告诉我，告诉我……

　　更衣间。

　　闵承爱以最快的速度换好道服，然后，将伊曼儿拉进了房间。

　　他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挣扎了这么久，已经无法漠视了，何况，逃避也不是他处理问题的方式。

　　阳光在他的眼底荡漾，涣开一圈圈金色的涟漪。

　　伊曼儿抬起头，黑亮的眸子清澈无波，在望入闵承爱的瞳孔时，黯淡下来。

　　“爱，今天……”

　　闵承爱托起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稍稍用力，捏紧，令她与他对视。

　　“曼儿，今天……你违约了。”他扬唇，似笑非笑，道服洁白如雪，映衬得他的金发更加眩目，“啊，当初我们居然没有商量违约后的惩罚……怎么办呢？”

　　……

　　“难道……只能解约？”

　　解约？

　　听到这两个字，伊曼儿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双眸不由得收缩。如果，在没有完成契约时限之前解约，那……那爸爸就会……

　　不，不能解约！

　　“是，是我违约了。”她垂下水草般密集的长睫，不想让他看到眼底的慌乱，“除了解约，什么惩罚都可以。”

　　“这样啊……”

　　闵承爱放开手，宠爱般地拍了拍她的发心，侧眸望向窗外，他的目光有些迷离，又有些深不可测。

　　突然--

　　他唇边的弧度加深，美如夜空中的皎月。

　　“吻我！”

　　什么？

　　伊曼儿惊愕地向后退了几步，耳畔嗡嗡作响。

　　“吻我。”

　　闵承爱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黑眸中含有温柔的浅笑。

　　他不得不承认，亲眼见她不顾一切地拥住薰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曾一度想立刻将她抓回身边，消除掉她心中与薰有关的一切。而现在所谓的惩罚，他也是想让她忘记刚才那一幕，只记得他一个人的存在。

　　“吻我，我就原谅你这次的‘违约’。”

　　沉默很久，伊曼儿微蹙眉心，“爱，我做不到。”

　　“为什么？”

　　“吻，代表深刻的感情，是恋人间真爱的象征。”她的黑眸灿若星辰，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对不起，这样的惩罚……”

　　“一点点呢？一点点喜欢也没有吗？”

　　……

　　“知道了。”闵承爱讪笑着摇了摇头，眼眶有些发烫，背过身，他阖起双眸，低声道：“曼儿，你先回去吧。惩罚什么的，不要当真……”

　　奇怪！

　　他的心，怎么会疼得像被人蹂躏践踏一样？

　　“爱，我想向你解释清楚。”伊曼儿已经走到门边，又突然掉头回来，“……不管是薰的事，还是其他，我……我最不希望让你误会！”

　　……

　　“也许，你会不相信……从小到大，别人对我的误解，我都没有解释过，也没有在意过……”伊曼儿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可是，就是很不想被你误解……”

　　喜欢什么的，她根本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甚至不敢深入地了解他，正如三年前，她面对薰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忐忑不安。

　　“薰他，他害怕救护车，害怕救护车的声音……”

　　呃？

　　闵承爱蓦然转身，清澈的眸子里流转着不可置信的波光。

　　薰，薰他竟……

　　身处另一更衣间的杜筱莎，震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

　　怎么，怎么可能？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薰，你……真，真的吗？”

　　言晧薰拧紧眉宇，黑眸一片黯淡，“是的，筱莎……我怕救护车，怕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杜筱莎怔愣着，很长时间没有挪动过分毫，身体僵硬如石雕一般，汩汩的寒气直逼入心底。

　　莫名地，她很想大笑，陪在薰身边这么久，她居然还是输给了伊曼儿，输给了三年未曾与薰谋面的伊曼儿……

　　“为什么？”杜筱莎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会这样？”

　　言晧薰的唇线紧绷，俊毅的脸庞晕染了一抹凝重的色彩：“你应该知道吧，我的父亲是在救护车中去世的……从那时起，莫名地开始害怕救护车，本以为长大后会有所改变，原来……”

　　“薰……”

　　“不用担心。”他哑然失笑，幽黑的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漩涡，“比小时候好多了，慢慢地，一定会没事。”

　　杜筱莎轻声叹气：“为什么你不对我说呢？而曼儿她，她怎么会知道？我一直以为，在你的朋友中，我是与你距离最近的……你还是不相信我，对吗？只有曼儿，只有曼儿才能让你交出真心，交出……”

　　“不是那样的。”言晧薰打断她的话，眸底是满满的歉意，“当初，曼儿也是意外发现的。越是珍惜的人，越不想让你们知道……筱莎，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朋友啊……

　　依然还是朋友啊……

　　杜筱莎低下头，彻骨的心痛排山倒海而来。

　　“既然是重要的朋友，那么……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来保护你。”

　　言晧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可以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筱莎，谢谢你……今天，当曼儿义无反顾地赶到我身边时，我第一次觉得，让自己引以为耻的‘软弱’，竟然也会带给我幸福和感动……”

　　因为，曼儿还牢记着他，牢记着他的一切，哪怕他的脆弱，他的心结，也一直，一直存在于曼儿的心底……

　　更衣间里仿佛沉寂了太久。

　　轻轻地，风从窗口吹过，雪白的道服一尘不染。

　　“那是薰的心结。”伊曼儿惨淡地笑了笑，苍白的面孔透明得恍若虚无，“而在薰心中留下阴影的人，却是我最亲的人……所以，我不能放着薰不管……只要薰的心结还在，我就不能看着他受折磨而不去管他……”

　　“必须这样吗？”闵承爱低问，盯着她的眼睛。

　　“赎罪也好，弥补也好……在薰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能不管他。”伊曼儿望着闵承爱，黑瞳里满是恳求，“我不想造成你的误会，但也希望你能理解。”

　　“抱歉。”闵承爱轻抚她的长发，“……好像，是我任性了。”

　　伊曼儿摇头，“或者，我应该早些告诉你。”

　　“那为什么不说？”

　　“你没有问过。”

　　“我不问，你就不说吗？”闵承爱揽住她的肩膀，郑重地说道：“有些事，我希望你亲口告诉我，而不是从别人那里得知。”

　　伊曼儿微怔，虽然不明白他的所指，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的跆拳道测试，是前所未有的精彩绝伦，来观看的同学不但大饱眼福，还因闵承爱和言晧薰的高超身手，变得热血沸腾，狂呼不已。

　　加油声、喝彩声、鼓掌声，汹涌澎湃，此起彼伏。

　　最终。

　　言晧薰与闵承爱以同样优异的成绩，双双获得学校跆拳道测试的第一名。

　　这样的结果，本是皆大欢喜，伊曼儿却觉得心情更加沉重了。也许，她真的不应该进入茗渝学院，更不应该再次与薰重逢。

　　周末。

　　漆黑的夜晚，阴云密布。

　　豪华的别墅，彩灯缭绕，火树银花。

　　“HappyBirthday！”

　　“HappyHappyToYou！”

　　“宝贝儿，生日快乐！”

　　……

　　温文尔雅的少年从夜色中走来，优雅含笑，俊美夺目。

　　“爱！”穿着公主裙的少女飞奔到他的身边，精致的面孔迅速浮起一抹红霞。

　　闵承爱点头，望着少女凝眸而笑，“海伦，生日快乐！”

　　言毕，跟在他身后的田管家，立刻心领神会，毕恭毕敬地送上准备好的礼物。

　　“小姐，请收下。”

　　汪海伦接过礼盒，在闵承爱面前晃了晃，“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希望你喜欢。”闵承爱轻垂眼眸，薄唇上扬。

　　“一定喜欢！”汪海伦不由分说挽住他的手臂，淡蓝色的眸子流转着深切的情感，“爱，你能来我的生日Party，真让我喜出望外。万一，我今晚激动得失眠，你可要负责哦。”

　　闵承爱默然浅笑，柔声道：“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撒娇呢？”

　　“那又怎么样？”她不在意地努了努嘴。

　　“啊……”闵承爱故意拧眉，若有所思，“那样的话，我会很为难。也许，我会偷偷离开喽。”

　　“爱，你每次都这样！”汪海伦大声嗔怪他，美丽的眼瞳一瞬间氤氲起了泪雾，“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让你不喜欢？我全部改正过来，那……你会不会喜欢上我？会不会答应家族联姻，让我做你的未婚妻？”

　　闵承爱的脸色微变，唇角的笑容渐渐地，渐渐地消褪，有些僵硬地抬起手，想去安慰这个在他面前即将落泪的女孩，但最终，他还是将手放了下去。

　　“爱，我可以等你吗？”

　　“也许，等着等着，你会在某一天发现我的好，会喜欢上我……”她的眼底涌动着晶莹的泪珠，海水般的色彩，悲伤得令人心疼。

　　闵承爱叹气，梗在喉咙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一向淡然随性，无拘无束，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曾怀有执著而坚定的心情。如果不是曼儿的出现，他的生命轨迹可能与很多上流家族的接班人一样，接受家族联姻，成为强强联合中的棋子。

　　汪海伦，这个拥有强大背景的中英混血女孩，正是闵家长辈认为最适合他的对象。

　　“爱，我还……”

　　“海伦，你听我说。”他将双手搭在女孩肩头，垂下视线，“海伦，不要等我，不要再为我付出你的感情，那只会让你更受伤……”

　　眼泪，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地面迸出美丽的泪花。

　　“爱，你的温柔像一把刀……”汪海伦抽噎着，泪水不断流淌，“我，我啊，已经够坚强了，却……却还是被你伤得体无完肤，否则，我怎么会这么痛，这么痛……”

　　她呜呜地哭泣，白净的脸颊满是泪痕。

　　灯光下，她的每一颗泪珠都像美丽的珍珠一样，光洁夺目。

　　“海伦，对不起……”

　　闵承爱只能轻抚她颤抖的肩膀，却连为她拭去眼泪的勇气都没有，若在从前，他一定会温柔地拥住她，安慰她，不再让她流泪。

　　可是……

　　当他发现，曼儿开始变得特别，他会因曼儿而心痛、生气、烦躁的时候，他的眼中竟只有曼儿一个人了。

　　“爱，爱……”汪海伦低声呼唤他，靠在他的胸口，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脊背，“爱，再抱抱我，可以吗？”

　　他没有回答，轻轻闭起眼睛，将她揽在怀里。

　　海伦，以后不要再受伤了，不要因为我，再让你自己受伤了……

　　当晚，茗渝学院。

　　偌大的自修教室，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温书的身影。

　　难得的周末，很多同学递交了外出申请，或者回家，或者探朋友，或者寻找精彩的节目，留在学校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更不要说安心上晚自习的人了。

　　伊曼儿坐在座位上，专注地写着笔记，看完一本书，又抬手去拿另一本书。

　　外面。

　　雨丝飘飘，雨雾漫漫，雨滴淅淅。

　　不知过了多久，教室里仅有的另两个同学也先后离开，伊曼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原来，真的很晚了。

　　可是……

　　为什么爱没有打电话给她呢？

　　似乎变成了习惯，每日的朝夕相处，每天听到他温柔的话语，一旦分开，竟会莫名地存有一许期待呢。

　　不过……

　　她一直都很清楚，她和爱，只是被一张契约暂时联系在一起。因为她的恳求，出于对她的同情，爱才会与她签下那份契约。当契约结束时，他和她之间的一切也会烟消云散，从此形同陌路，再没有交集。

　　合上书本，走出教室，伊曼儿黯然垂下眼睫，将手机重新放入口袋。

　　漆黑的夜幕下，细密的雨雾如烟如尘。

　　伊曼儿淡若无痕地苦笑：在教室里坐了几个小时，她竟没有察觉到外面在下雨。转过身，她倏地怔住，黑眸中闪过一抹愕然。

　　薰……

　　薰，怎么……怎么在这里？

　　他凝眸注视她，眼底幽黑深邃，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泓潭，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他俊美无暇的容颜，颀长挺拔的身躯，恍若蒙上一层淡淡的柠黄色，绽放出一朵朵微小而晶莹的玻璃花。

　　“下雨了，我来接你。”仿佛早已明白她的困惑，言晧薰稍稍挑眉，沉声道。

　　伊曼儿移开视线，心底一阵揪痛。这样的情形，如果是三年前，她会感动得流泪吧，而到了今时今日，她，她……

　　“走吧。”他拿起放在脚下的雨伞，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尤其是指尖，像冬日里凝固的冰珠。

　　“薰，我可以自己回去。”她试图抽出被他抓紧的手，“雨停了，我就会……”

　　“伊曼儿！”他的俊容开始变得冰冷，幽深的黑眸开始跃动愠怒的光芒，眼底的黯痛令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专制，“你知道的，再继续下去，结果也不会改变。我不介意抱着你走回公寓，更不介意两个人一起淋雨。”

　　伊曼儿轻轻摇了摇头，“薰，别再闹了。”

　　言晧薰的脸色顿时阴翳几分，黑曜石般的美目冷冽地盯着她，凌厉而尖锐的视线如同利刃般穿透了她的心。

　　心，果然又疼痛得无法遏制了。

　　“伊曼儿，你不但残忍，而且……冷酷无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回道：“是，我就是那样的人。”

　　恨她吧，一定会恨她吧，那么，就让他恨下去吧，至少……至少这样的恨，只是针对她一个人，而不会让他跌入更加痛苦的深渊……

　　言晧薰突然嗤笑两声，忿忿地自嘲道：“即使如此，还是没办法放开你。到底怎么做，你才会感到痛呢……”

　　说罢，他撑开雨伞，毫不温柔地拉她冲进迷蒙的雨幕。

　　夜，凄冷如寒霜。

　　风，吹起发梢，湿漉漉地抽打在脸颊。

　　雨伞下，两个人默不作声，雨珠一滴一滴浸湿了言晧薰的肩膀。

　　“薰……”伊曼儿停下脚步，侧身面对他，用自己的衣袖为他擦去肩头的雨水，“不要再这样了。如果淋透了，会生病的。”

　　一路走来，她知道，他一定会将雨伞撑在她的头顶，哪怕他自己被雨淋透全身。

　　言晧薰孤寂地凝望她，眼底的痛楚似在舒缓。

　　“你，还在乎我，对不对？还是很关心我，对不对？”

　　伊曼儿缓缓别过头，不再看他。

　　“看着我！”言晧薰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扳过她的脸，让她再也无法躲藏，“不要逃避，看着我说实话！说你从来没有变过，说你一直喜欢的人只有我，说你仍然在乎我、紧张我，会重新回到我身边！”

　　风停了，雨声渐渐小了。

　　黑缎般的夜空，纯净得像光洁的墨玉。

　　伊曼儿抿紧双唇，拉下言晧薰的手，仰头看着他，清澈的晶瞳隐忍着无畏的倔强，那是一种璀璨而坚韧的光泽。

　　“是，没错。我，还是会在意你的事，还是会担心你，会紧张你，会因你的帮助而感动，会因你的痛楚而难过……但是，薰，这些已经不再是喜欢了，已经不同了……所以，放弃吧，忘记曾经的一切吧……”

　　“怎么可能忘记？怎么可能！”他猛地丢开雨伞，张开双臂，狠狠将她拥进怀抱，“你这个冷漠的家伙！为什么可以说出这么多残忍的话？你，伊曼儿，早已融入骨血之中，再也无法剥离了，你让我怎么忘记！”

　　细雨沙沙，慢慢地，淋湿了她和他的发丝。

　　彼此凝视，默默地，两对明眸在雨幕中水光点点。

　　“薰，放了我吧……”伊曼儿挣开他，向后跳离几步，声音有些沙哑，“你的生命中，会出现真正喜欢你的人，好好去珍惜吧。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薰对她的感情，就像寒冰中的烈焰，冷得彻底，也暖得揪心，三年前如此，现在仍没有改变。只是，她再也承受不起这份厚重的喜欢了……

　　“不对！只要你想，我们就能在一起！”言晧薰盯视她，黑眸冷峻而坚毅。

　　她突然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下，“抱歉，我不想……”

　　“伊曼儿！”他大吼，视线冷冽如冰，“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雨，终于停了。

　　可是……

　　他的心已经被雨水淋透，无法再跳动了。

　　伊曼儿蹲下身，捡起掉在地面的雨伞，收拢，递给他。

　　“薰，今天谢谢你。”

　　……

　　“不要再对我好了……”她的眼珠淡淡的，失去了光彩，但在她的眼底，分明有泪珠在滚动，迅速转身，她大步向学生公寓走去。

　　泪水，混着发梢的雨滴，一起淌下脸颊。

　　薰，对不起，对不起……

　　生日Party已进入尾声。

　　闵承爱向汪海伦耳语几声，端起一杯咖啡，从别墅二楼的舞会场离开，径直走向四楼的观景大厅。

　　那里，有他今晚要找的人。

　　水蓝色的高大落地窗，在灯光下透明闪亮；洁白如雪的蕾丝纱帘，轻轻捆缚在窗的两侧，淡然素雅，有种书香之气。

　　闵承爱的脚步渐渐靠向落地窗。

　　停住。

　　那个凝望窗外的身影转了过来，竟是……杜筱莎的表哥！

　　闵承爱微微一笑：“学长，兴致真高啊！”

　　对方不由得拧紧眉宇，“看到你，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嗯，学长的幽默感增加不少呢。”闵承爱轻啜一口咖啡，清澈的眸子里波光流转，“学长应该知道，我今晚来找你的目的吧。”

　　男生面色骤变，闪躲着摇头，“不，不知道……我，我怎么会知道？”

　　闵承爱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唇边的弧度加深：“学长不必紧张。我呀，只是提醒学长几句话。当然，如果学长忘记了我的话，可能又会遇到小麻烦……这次怎么办呢？我已经没兴趣看退学的戏码了……嗯，干脆让学长家的公司停滞一阵子，或者……”

　　“好，好！我承认！”男生气愤而无奈地盯着闵承爱，“那些资料是我派人送去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故意吓唬我？”

　　闵承爱眨了几下眼睛，轻笑道：“学长，我可没有吓唬你哦。接下来的话，学长真的要记清楚，不然……”

　　“好啦，你说吧。”

　　男生气鼓鼓地甩了个白眼：要命了，怎么每次倒霉的都是他呢？早知如此，他才不会傻乎乎地听信……算了，现在后悔也晚了。

　　“学长对曼儿了解多少？”

　　“呃？”

　　闵承爱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对方着实惊怔了几秒。

　　“从前一无所知，只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

　　“从前？”闵承爱低笑，“那现在呢？”

　　男生抓了抓头发，强忍着不耐烦的情绪：“资料上写的那些，全知道了。不过，我真有些意外，闵家长辈居然能够接受一个……”

　　“学长！”闵承爱打断他的话，声调明显提高，“学长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至于你个人的意见，我没什么兴趣……那些资料，学长是怎么得到的？”

　　“有人塞到我家信箱。”男生讪讪地笑着，“怎么？不相信？”

　　闵承爱悠然地喝着咖啡，笑意盈盈：“为什么不相信？这是个很合理的理由。”

　　他并不认为，一个对曼儿毫不了解的学长，会精心搜集有关曼儿三年前的资料，退一步想，就算学长是为了报复，也应该去调查曼儿最近的情况才对。

　　“为什么把资料送到我家？难道，学长是在向我下战书吗？”闵承爱不以为然地勾起唇角，眸子里带着几许玩味之意，“这样无聊的东西，对闵家不会有丝毫影响。而且，我既然向外宣称，曼儿是我的女朋友，闵家人一定不会反对。那么，学长这个多此一举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呢？”

　　……

　　“或者，学长只是过河之卒，身后还有主帅？”

　　男生的脸色越变越难看，额头涔涔地冒着冷汗。他发现，闵承爱很会诱导人，在谈笑间就能将对手逼入死胡同，可怕，太可怕了。

　　这时--

　　清脆的SMS提示铃声响了起来。

　　“我，我先看一下。”男生拿出手机，像抓到救命稻草般地闪到旁边。

　　闵承爱举起咖啡杯，一饮而下，苦涩的味道，浓郁的香气，让他流连不已。

　　果然，咖啡一直都是他的至爱。

　　至爱，至爱……

　　莫名地，他的眼前浮现出了曼儿的身影，那淡漠而坚定的视线，那清澈而平静的黑眸，那因契约的束缚而做出让步的委屈，还有，那去除了所有戒备而展露出的喜悦……这些，会不会也变成他的至爱呢？

　　“闵承爱！”

　　看过SMS之后，学长好像一下子变得精神抖擞了。

　　闵承爱淡然微笑，金发拂过额角，熠熠闪光：“学长，可以继续之前的谈话吗？送资料那件事，我不深究了，但请学长务必谨记，我很不希望再出现类似事情！当然，还要麻烦学长转达我的话，如果有人伤害曼儿，我决不轻饶。”

　　他来参加海伦的生日Party，不仅为了庆贺，更重要的，是想将那件困扰曼儿的事，彻底处理掉，也顺便给爷爷一个交代。

　　“闵承爱，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那样做吗？”屡教不改的学长，突然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

　　“嗯。”闵承爱点头，眸色不经意加深，“……洗耳恭听。”

　　男生吞了吞口水，似乎有些紧张，望着他，眼珠骨碌碌转动不停。

　　“你……你抢了薰的恋人。”

　　“曼儿吗？”闵承爱低问，俊美的容颜上毫无波澜，“学长，你的意思……那件事是薰在背后安排的？而学长这样做，是为了帮薰夺回曼儿？”

　　“不错！”

　　“大错特错。”闵承爱轻倚落地窗，眼底含笑，令人难以捉摸，“学长，你怎么连撒谎都会漏洞百出呢？”

　　“我，我……我没……”

　　“薰不会那样做，更不会让学长这样的人做帮手！”

　　初听到“恋人”两个字，闵承爱的心有些涩涩的疼，不过，这也同时让他确信，薰一定与此事无关。时至今日，薰仍然深爱曼儿，又怎么忍心翻出旧事来伤害曼儿呢？

　　“闵承爱，你根本不了解薰！”男生轻蔑地撇了撇嘴，得意洋洋地打开手机，诡秘地笑道：“薰对伊学妹的执著，远胜过你。唉，我明明提醒过伊学妹，她好像并不在意你的用情不专呢。到底伊学妹是太聪明，还是太愚蠢？哈哈，答案很快就要揭晓喽。”

　　闵承爱凝眸注视他，不动声色。

　　大厅瞬时安静下来。

　　灯光洒落，璀璨如钻。

　　手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大。

　　“说你一直喜欢的人只有我，说你仍然在乎我、紧张我，会重新回到我身边！”

　　“是，没错。我，还是会在意你的事，还是会担心你，会紧张你，会因你的帮助而感动，会因你的痛楚而难过……”

　　这里，对话录音戛然停止。

　　闵承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学长的转变如此之快。录音中，讲话的两个人无疑是曼儿和薰，而曼儿的回答……

　　是的，曼儿的回答成功地刺伤了他的心。

　　他的思维出现了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大脑突然间不能思考了，胸口像被撕开，隐隐作痛，拼命想去压制，却愈发疼得窒息，疼得浓烈。

　　他，是不是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病得迷失了方向，病得无药可救，病得连心脏的跳动都感觉不到了……

　　“怎么样？”学长把玩着手机，满脸嘲弄，“看来，伊学妹很聪明。有某些遗传的人，就是不简单，偷心也能手到擒来。”

　　闵承爱的脸色悄然改变，竭力压下心底的痛，他莞尔一笑，唇畔轻轻上扬。

　　“学长，怎么办呢？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说曼儿的坏话，这真让我为难了。”他的笑容温柔优雅，只是，淡漠的双眸中没有丝毫笑意，反而流转着平静得令人心悸的波光，“我原本想放过学长的，现在……好像不可能了。”

　　“闵承爱，你……你不要乱来。”男生的惊恐显而易见，“是我错了，我保证没有下一次。而，而且，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

　　“学长，很抱歉，我已经决定了。”闵承爱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道：“请学长好好珍惜今晚的Party……我想，这应该是学长最后的晚宴。以后，学长恐怕没有机会参加了，身份不允许。”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向门口，任凭身后的人不断道歉，不断乞求，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回到学校后，闵承爱与伊曼儿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改变。

　　平日里，只要伊曼儿选修的课程，闵承爱一定会选，一定会陪她一起上课，但这个星期开始，闵承爱选修了另外的课程，形影不离的两个人，意外分开了。

　　伊曼儿什么都没有问，心底的困惑却越积越多。

　　周末两天，闵承爱没有与她联系过，也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当她主动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的手机却转到了留言信箱，根本没办法与他通话。

　　下课后，走廊里。

　　窗外阳光明媚，樱花团团簇簇。

　　望向碧蓝的天空，伊曼儿的眼底恍若染上一片纯净的蓝色，美丽而带着点点忧郁。金发少年走到她的身边，俊颜夺目，清眸含笑。

　　“在看什么？”他的视线落在她精致的面孔。

　　怎么办？

　　好像，她真的成为他心中那个特别的存在了。

　　几天来，故意远离她，故意不去理睬她的事，只是想证明，她和其他女孩一样，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可是……

　　他输掉了，输给了自己。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即使不去想她，她的一颦一笑也会越来越清晰；即使不去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也会深深锁住视线……

　　“爱，发生了什么事吗？”

　　伊曼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抬眸望向他，眼底有着莫名的期待。

　　“没事。”闵承爱轻抚她的长发，笑意加深，“在担心我吗？”

　　“抱歉，稍微有些忙，没能陪在你身边。”

　　“不，不是的。”伊曼儿叹气，摇了摇头，目光有些迷离，“是我任性了，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

　　因为契约的束缚，她不得不进入茗渝学院，不得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如今，他给了她自由的空间，不勉强她留在身边，为什么她的心反而会痛呢？

　　果然，是她自己有问题。

　　“傻女孩。”闵承爱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疼爱地笑了笑，“这样，会安心吗？”

　　伊曼儿微怔，默默地望着他，黑眸清澈如水……渐渐的，脸颊变得灼热，泛起片片红霞，她赶忙低下头，握紧了他的手。

　　阳光洒在他们周围，星星点点，绚烂多彩。

　　教学楼前，一辆高级轿车异常扎眼。

　　倏地--

　　伊曼儿停下脚步，身体颤抖起来。

　　“怎么啦？不舒服吗？”闵承爱担忧地看着她。

　　她的脸色一片苍白，指尖冰冷而僵硬，嘴唇也顿失血色。

　　“爱，我们从另一个出口走，好吗？”她紧抓他的手，仰面恳求他，黑眸中闪烁着泪光……对，是泪光……

　　为什么？

　　她突然一反常态，到底是为什么？

　　闵承爱拥住她的肩膀，柔声道：“好，听你的。”

　　凝眸望去，他在教学楼前看到了言晧薰和杜筱莎的身影，此刻，那两个人正与一位中年女子亲切交谈。他曾在某次宴会上见过那位阿姨，她是薰的母亲。

　　“爱，可以走了吗？”

　　“嗯。”

　　闵承爱收回视线的瞬间，撞上了杜筱莎的黑瞳，他礼节性地颔首，简单打个招呼。然而，当他正欲转身之时，杜筱莎飞快地跑了过来。

　　“爱学长，请等一等！”

　　伊曼儿陡地睁大双眸，心跳似乎停止了。

　　尽管早已转过身，她却仍然无法逃避背后那道针芒般的视线，一股窒息般的压抑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