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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鄙野地民女被抢掠 中兽令抗命复狡辩

  六月末的天气,骄阳似火,炙烤如蒸。通往乡鄙的土道上,两辆官车辚辚驰行。乘栈车的是令尹孙叔敖,他一身黑色常服,与百姓并无二致,只是眉宇间似有无尽的忧戚之色。后一乘车则略显华丽,车内坐着专管农事的莠尹,车外大夫伍举凭轼而立。伍举花白的胡须随着车辕颠簸不停地抖动:“令尹大人,大王肚量如海,准奏厉行文王朝颁布的《仆区法》。这样一来,楚国每年要增收成千上万斛粮食了。”

  “确实如此。大王真乃一代圣君,不因臣子逆耳忤心之谏而废其良言,对利于国家之举欣然纳之!”孙叔敖由衷地赞道。

  对于庄王批准厉行《仆区法》,孙叔敖感慨良多。在出兵郑国之事上,他没有揣摩顺从庄王之意,惹得庄王勃然大怒。但庄王对厉行《仆区法》之奏,仍是平心静气地听完,并予以准奏,颁旨厉行《仆区法》,实是一代圣君。

  “我王真乃敬慎威仪,维民之则!”伍举赞佩之情溢于言表。

  说话间二人到了向东的岔路口,伍举向孙叔敖拱手道:“大人,微臣就此告辞了。”原来伍举要东去各县,访察督促厉行《仆区法》的情况。

  伍举年岁已老,孙叔敖怕他不耐路途颠簸、风霜摧折,原本没打算差遣他。怎奈他说:“厉行《仆区法》乃国中大事,我既为朝中臣子,当为国分忧。”孙叔敖不得不准其所请,并令莠尹与其同行,嘱他一路悉心照顾伍大人。

  临分手时,伍举忽然道:“楚国兴盛虽然有赖于君王,亦系干臣所佐,大人之责尤重。然而大人到民间访察,常常只一个家人陪同,如遇不测,则楚国举国皆惊。如之奈何?”

  孙叔敖微微一笑:“大人,我孙叔敖出自草莽,与村夫有什么两样?多少人能识得了我?谁又会向我下毒手?再说,若前呼后拥,百姓岂不远避三舍?民情又何由知之乎?”

  “还是小心为好。我已知会养将军,务必派兵丁扮成庶民,暗中保护大人。”

  孙叔敖本不想把事情闹得如此复杂,但念在伍举一片好心,只得拱手相谢道:“难得大人想得周到!”

  两人分手之后,孙叔敖的栈车前行约半里之遥,一座村落就映入他的眼帘。他下了栈车,吩咐孙归生驾车回府,他要一个人到庄里随便走走。他怕有车随行,会显露官家身份。

  孙叔敖刚转过一片烟树,就见一个官员率领着十多位胥吏走了过来,原来是救命恩人潘鬻。潘鬻任职郊尹,虽说官不大,但管辖的是国都周围几百里、十多万百姓,治下的土地都是上好田地,自然比一般同级的官员多了几分优势。

  见到潘鬻,孙叔敖也露出几分喜色,但因官面场合,他只得撇开私交说道:“潘鬻,因为何事在此等候本官啊?”潘鬻喜不自胜,牵着孙叔敖的衣袂来到几株柳树下,那儿摆着异香扑鼻的清泠酒及各色时令瓜果。潘鬻道:“下官知道大人操心国事,难得有点清闲。今日能到鄙野来,实乃潘鬻之幸也。请大人随便用点吧!”说着就将一枚红得发亮的鲜桃送到孙叔敖面前。孙叔敖不觉沉下脸来,轻轻推开道:“你铺排这么大的场面干什么?为什么领着一班人候着我?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到这儿来?”

  几个为什么问得潘鬻张口结舌。他原以为孙叔敖虽然贵为令尹,但有兄弟情分在,想不到一见面竟遭这一番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嗫嚅着道:“大人厉行《仆区法》,我想,郢都郊野当是重中之重,大人定会到这儿来的,我就每天派人到郢都守在道旁候消息。既然大人好不容易来了,我总不能当无事人一般吧。”

  孙叔敖觉得对恩兄太过严厉,缓和了口气道:“你把这些都撤走,我们再说话!”

  潘鬻令人撤走应景之物,又遣走那帮胥吏,孙叔敖才执着潘鬻的手,俨然家人一般说道:“我孙某深谢恩兄的好意,可是我不习惯这一套。世兄,你我既然食朝廷的俸禄,当为君王效忠,为民解忧,怎么可以将时间花费在应酬的事儿上呢?郢都之郊我曾多次暗察暗访,兄长你治理得不力啊。这块膏腴之地,有多少田地藏匿于官府,朝廷少收多少税赋,你都清楚吗?扪心自问,你尽忠尽职了吗?”

  一席话说得潘鬻面红耳赤,但孙叔敖是他的世交,他便争辩道:“大人,君王脚下的这块土地,哪怕是通天本领的人,都无法治理得好。朝廷中的王公贵戚,在这块地皮上大都有采邑封地,我等芥末小吏好去查问吗?”

  孙叔敖默然有顷,说道:“你说的也许是实情,可是作为一方之令,你尽到职责没有?我来问你:你管辖的地面究竟有多少田亩?旱地水田各是多少?分为几个等次?”

  潘鬻被问住了:“不独我这儿弄不清楚,恐怕全国各县都难以弄个准数儿。大人曾在期思隐居多年,可知道那儿有多少田亩?自然,大人那时未曾当官为吏,我不合这般反问大人的。可是真的问询那里的里公县尹,怕也答不上来吧!”

  孙叔敖记起赴任郢都途中,曾无意询问过沈贾,他的确不知,便说:“潘兄问得有道理。你忙去吧,我随便走走。”孙叔敖本欲听听他禀报郢郊施行《仆区法》的情况,却担心他做起官样文章,虚以应酬,便作罢了。

  潘鬻怏怏离去,孙叔敖也起身向远处的八家子庄走去。这村子的屋宇跟其他村庄一样,家家一宇两室,墙壁用芦苇扎成后抹上泥巴,屋顶则由稻草或枯荷野草覆盖。孙叔敖刚进村头,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呻吟之声从一间茅舍里传来。他不觉一怔,转身走了进去。一个年未及笄的小姑娘眼波流慧,细柳袅娜,正从陶瓮里舀水。她手脚麻利地将水端到里间。里间一张陈旧的小木榻上躺着一位形容枯槁的老妪,她闭着瘦凹的枯眼呻吟着:“东君神祇呀,你怎么不将我收回去,害得我连累我儿我孙呀,你公也不公?”

  孙叔敖径直走到老妪身边,轻声唤道:“老人家,你有什么苦处,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老妪吃力地睁开昏花的老眼,打量了孙叔敖好久道:“你不也跟我儿一样,是种田黎庶么?说给你听有什么用?”

  孙叔敖说道:“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会鼎力相助。”

  老妪摇摇头不说话,孙叔敖便问小姑娘道:“你父亲母亲呢?”

  “父亲在稻田拔稗草,母亲到湖里采菱角藤去了。”

  “哦。”孙叔敖知道,菱藤晒干了可以当菜吃。退出茅舍,他决计到田野间去看看。

  放眼旷野,但见稻禾绿茵茵的,与绿荷连在一起,随着阵阵轻风卷起一轮一轮的微波细浪,让人心旷神怡。

  孙叔敖穿行于沃野田塍,不时与挥汗劳作的农人们交谈一番,譬如今年收成几何?官府税赋该缴纳多少?家里几口人,一年忙到头粮食够不够吃?那些农人把他当成外乡来的泥腿子,很随意地答他几句。无意间,孙叔敖发现了那天与申叔时私访市坊时偶遇的公孙越,就高兴地打起了招呼:“哦,你在这儿呀?”孙叔敖边说边脱掉草舄布袜,跳进稻田里,弯腰帮公孙越拔稗草。

  正在劳作的公孙越很是纳罕:这人好像认识自己,莫不是前些时候在郢都遇到的那个?不过当时天快黑了,没看清楚。于是他疑惑地问道:“客人你是哪里人氏?”

  孙叔敖说;“我从北边来郢都投亲,亲戚是户官宦人家,整天在他家吃喝没事干,便跑出来舒展舒展筋骨。”

  这番话引起公孙越的极大兴趣:“原来你还有一门当官的亲戚呀!不知你那个当官的亲戚知不知道我们种田人的苦处。”

  孙叔敖含糊其辞地说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此话一出,公孙越便道:“难不成他是令尹孙大人?”

  “此话怎讲?”

  “人家孙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实在是忧国忧民呀!”

  “何以见得呢?”

  “啊,你以为天底下的百姓不在庙堂,就不知晓朝廷的大事吗?其实当官的人品官德怎么样,老百姓都能判断得清清楚楚。民意与天意其实是一个道理。孙大人的俸禄不可谓不厚吧?可他的夫人与公子还要挥锹使锄,开荒垦地,我们自然知晓这是劝农人事农桑。郢都周遭百姓都传开了,说人家令尹府上都不忍荒废一寸土地,我们种田的哪能忍心叫田地荒芜?你看如今在田里劳作的人不是比往日多多了?”

  当下双方言谈甚欢。原来这块田地本是他的,先是归到虞府,如今则归于屈府了。因为官宦人家可以免纳税赋,只有归到他们门下,名义上成为他们的田地,朝廷才不会收赋税,自己就可以少缴许多税粮。但是这些高官大吏岂肯叫农人占去便宜?怎么着也得刮去他们身上几层皮去。

  孙叔敖“哦”了一声,问道:“虞府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孙越道:“我没见过。”

  “那么屈府的主人呢?”

  “也未曾见过。都是他们府上的仆役跑腿传话。”

  “哦。那么朝廷规定每亩年税多少呢?”孙叔敖薅起一把稗草问道。

  公孙越回道:“近郊十之二,远郊二十而三。”

  “你们既然把田地归到官府门下,如果遇到干旱或洪涝灾害,会不会有所减免呢?”

  “天底下哪有这么仁慈的主儿?还得照样缴纳。我有一十三亩稻田,去年遇到涝灾,颗粒无收,虞府的人照样逼命似地逼我缴粮!早知官府的人这么黑,当初哪会走那步棋哟!现在可好了,朝廷厉行《仆区法》,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脱离官府,堂堂正正地种自己的地了。”

  公孙越说到这里,无意中一抬头,发现远处隐隐约约有一群人围在小村旁,顿时像被火烧灼似地跳到田塍上:“呀,不好!我家的灾难来临了,那帮催命鬼又寻上门来了!”说着飞快地奔去。

  孙叔敖速速洗了腿脚,穿上草舄,也赶了过去。当他赶到时,泥手泥脚的公孙越已经被一伙气势汹汹的人绑在了门前的树上,一个凶狠的仆役将手中的皮鞭抽得呼呼生风,鞭梢雨点般落到公孙越身上。那人边抽边吼:“爷们跟你讲什么理!你欠我家老爷八担五斛粮食,到现在都没还,还敢嘴硬!说,究竟什么时候还?”

  公孙越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双目闪着灼人的光,声嘶力竭地骂道:“还我女儿来!还我女儿来!你们这些只知道喝人血的家伙,我就算死了,也要变成厉鬼,叫你全家不得好死!”原来公孙越的女儿已经被这伙人的同伙抢先一步掳了。

  “住手!”孙叔敖大喝一声,“你们是哪儿来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无视王法!”

  那几个汉子乜斜着眼睛,横眉一拧,喝道:“休管闲事!你活得不耐烦了,给你几鞭子,也叫你知道爷们的厉害!”说着就扬起鞭子,往孙叔敖身上抽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人影儿飞身跃起,一把抢过鞭子,咔咔几下撅成几截,狠狠朝地下一摔,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对令尹大人行凶!你们好大的狗胆!”眨眼工夫,十多名平民打扮的兵丁拥了上来。为首的伍长喊道:“我们是环列之尹养将军派遣的,专门暗中护卫令尹!胆敢犯上作乱者,诛杀不论!”

  那伙人魂飞魄散,撒腿狂奔而去。孙叔敖亲手给公孙越松开绳索。公孙越不禁哭出声来:“大人哪!原来你就是百姓们传说的青天大老爷!大人,那伙人就是虞府的,他们跑来强索过好多回了,这次竟将我女儿抢走了!”

  站在茅舍前,孙叔敖明白了,公孙越的女儿就是自己见过的那个聪慧小姑娘。公孙越哭得好不凄惨,孙叔敖安慰道:“这件事情我替你做主!你快去照料你的母亲吧。”

  安慰罢公孙越,孙叔敖对兵丁们说:“众位,代我谢谢养将军,回城去吧。”

  孙叔敖从郢郊回到官廨,途经几处市廛,见昔日的繁华景象已不复存在,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便觉心头透不过气来。进了值房,他心潮难平,铺开锦帛,一份恢复小钱的奏章一挥而就。这时司败费彤慌慌张张地叩门而进,长揖禀道:“大人,人犯没有捉到,倒被他抢白了。”这费彤身材高大,体态丰腴,那双亮亮的眼睛每眨动一下,好像就会涌出一个主意来。

  原来孙叔敖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伙行凶抢夺民女的汉子们的主子是王宫中兽令虞季。孙叔敖遂令养由基火速派出一伍兵马,由司败费彤监军,前去缉拿虞季,勒令他速速交出公孙越之女公孙小婵。

  孙叔敖冷着脸问道:“虞季几句话就能将大人糊弄了?”

  费彤脸上涨得通红,迟疑有顷,终于吐露了真意:“虞季也不是没有道理。打人抢人,他确实不在场,家奴为非作歹,恐非他本人之意。”

  孙叔敖心知这里头定有名堂,便耐着性子说道:“那么大人为何不将为非作歹的那伙仆役捉拿归案呢?如果捉拿到案,何人授意岂不一清二楚了吗?”

  “可是虞季说,这个不用大人费心,这是他自家的事儿,他会从严惩治的。”

  “就听他这几句藐视朝廷法度的话,大人就回来了?岂有此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了了!”

  孙叔敖决定去见见这个把司败都镇住了的人物,说道:“走,大人,我们一起去虞季府上会会他,看他是何等样的人!”

  孙叔敖乘上栈车,费彤在前面带路,片刻工夫,重又来到虞季府上。别看虞季年纪轻轻,府第却是十分奢华,远远望去,只见楼宇高耸,重重叠叠。

  孙叔敖下得车来,司败在前,兵甲在后,也不需通报,迈着沉稳的步履进了虞府。虞府庭院深深,舞台歌榭,亭阁苑池,构筑之精巧让孙叔敖暗暗惊讶:此等居所,虞季费了多少的钱财才能营造出来?

  虞府的门丁哪敢拦阻,只好高声喊道:“令尹大人到!”喊声刚落,一个官员模样、二十来岁的人橐橐地走了出来。此人束发顶冠,身着彩领龙凤锦缎大袍,脚登黑色朱缘圆头舄,虽然肥头大耳,却也气度不凡。他欣然朗声叫着:“令尹大人大驾光临,小人宅第生辉!”说着一个长揖到地,直起身来做了个引路的手势道:“两位大人,请!卑职备得薄酒一爵,请大人赏光!”

  孙叔敖铁青着脸,伫立在雕龙画凤的影壁前,冷冷地问道:“你就是虞季?”

  “正是卑职!”

  “你知罪否?”

  虞季满脸的委屈,道:“小人恪尽职守,并没过错,请大人明鉴!”

  “我问你,大王颁诏厉行《仆区法》,你是否谨遵不误?朝廷较起真来,你怕是犯有抗命违旨之罪!”

  “大人,下官已然与公孙越了断一切瓜葛。”

  “可是你们一直催逼公孙越缴纳粮食,催逼未果,就派人将其毒打!最可恨的是,竟将其女抢掳而去!这都是你遣人所为,可属实否?”

  虞季愣了一下,急忙分辩道:“大人,您实实冤枉了卑职!卑职岂敢做出这等歹毒之事?所谓催逼一事也是事出有因,他尚欠我几担几斛粮食,我只是讨还而已。欠钱还钱,欠账还账,这恐怕是三岁孩童都明晓的道理。”

  “你怎么纵容恶奴抢夺人家的女儿?这可都是本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即便此事属实,那也与卑职毫无干系呀!大人,您可亲眼见到卑职在场么?”说到这儿,虞季朝旁边一个家丁使使眼色,那个家丁会意,赶紧溜了出去。

  这边,看到虞季一副强词夺理的样子,孙叔敖气得两手一击,斥责道:“你给我住嘴!别的先不说了,快快将公孙越的女儿送还她的爹娘!”

  虞季将脖子一梗,语调倏忽提高了:“大人!这些实实与卑职无涉。如若真的将公孙越的女儿怎么着了,也是家人们背着卑职干的,我虞季顶多担个管束家人不严的过错。”

  早就捏着一把汗的司败费彤赶紧朝虞季使眼色,叫他不要与令尹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虞季视而不见,继续道:“这也值得大人亲自跑到敝府兴师问罪吗?”

  孙叔敖在原地踱起步来,转而温言温语地说道:“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确,我没见到你在现场,你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可是国法无情啊!”也不待虞季回答,孙叔敖突然朝兵丁们一挥手,斩钉截铁地命令道:“搜!先找到公孙小婵,再将虞季押送司败衙门问罪!交廷理审谳亦可!”

  “是!”如狼似虎的兵丁举起手中寒光闪闪的矛戟,就要朝里面冲去。眼看虞季府第就要遭遇一劫,虞季真好胆量、好心境,大难临头竟只是冷笑。就在此时,猛然听得府第外一声急促的叫声:“慢!孙大人!”

  孙叔敖回头一看,不觉愣住了。太傅虞丘从狂奔而至的轩车上跳下来,几步跨进来,扬手朝虞季啪啪扇了两记耳光,恨恨地骂道:“混账东西,还敢跟孙大人犟嘴!”骂罢,又赶紧向孙叔敖赔罪道:“大人,这都是老夫教子不严所至,他竟敢对令尹大不敬。”

  原来虞季是太傅虞丘的儿子,难怪他不把一国令尹放在眼里,也难怪堂堂司败不敢与他较真。孙叔敖顿时了然于胸,那些正要搜查的兵丁也都停在了原地。

  孙叔敖赶紧扶住正要折腰而拜的虞太傅,道:“太傅此举,折煞我了。虞季行为不检点,无视法纪,那是他的错,与老太傅何干?”

  虞丘仍是一副痛心疾首状:“大人,‘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犬子没有遵王之义、之道、之路,不教训教训他,怎么得了?”随即冲虞季喝喊道:“还不快快过来,向令尹大人赔罪!”

  虞季扭动着肥胖的身子,极不情愿地来到孙叔敖面前,绷着脸气呼呼地说道:“请大人不要与卑职一般见识,凭大人怎么发落,卑职都认了!”

  孙叔敖斥道:“你当懂得‘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的道理!我岂能随随便便处罚于你?如果你仍然拒不交出抢来的民女,那我就必须仔细搜检一遍了。”

  虞季似有莫大的冤枉,叫道:“大人,实实与本人不相干。大人明鉴啊!”

  虞丘赶紧怒斥道:“不相干?难道你没有管束家人不严之过么?”然后他对孙叔敖说道:“还请令尹息怒。如果令尹相信老夫,就把此事交与老夫办理吧,绝不会叫大人失望!”

  虞太傅毕竟是庄王信赖之臣,且又对自己有简拔之恩,这个面子哪好驳他?但是真要交与太傅办理,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满意的结果呢?正在孙叔敖踌躇之际,虞季却鼓着嘴,嘟囔道:“我虞季并没有触犯王法。究竟将民女藏于何处,我自会严加拷问家人,弄个清楚明白。”

  虞丘大骂虞季道:“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在嘴硬!”转而对孙叔敖赔着笑脸道:“我会教训这个混账东西的。我一定会给大人一个圆满的交代!”

  “此事还请太傅费心,孙某感激不尽!还望太傅给朝廷一个交代,给公孙越一个说法!最为重要的是,要赶快将公孙越之女送还其家。”孙叔敖说完,长揖到地,便与司败离开了虞季府邸。

  回去的路上,费彤不无担心地说道:“大人,恐怕此事会不了了之。”

  孙叔敖道:“此话怎讲?”

  “虞季乃虞太傅的儿子,他会真心查办吗?”

  孙叔敖沉吟有顷,道:“太傅既食君之禄,当以国事为重,为群臣之典范。不必忧虑!”

  孙叔敖等人离去后,虞季一跺脚,转身扬长而去。虞丘气得两眼冒火,跟在他的身后怒喝道:“好你个竖子,你还跟我倔个什么劲?要不是为父及时赶到,你今天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令尹会将你抓到囹圄,拿你治罪!革职事小,不弄得你倾家荡产你就不知道山高水长!”

  虞季陡地停步转身,专拣戳心戳肺的话说:“我是父亲大人的不肖之子。可是父亲大人,弄到今天这种地步……哼,咎由自取!将一个乡巴佬举荐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上,他感念过你吗?他今天寻上府来,就是翻脸不认人!他就是专门与我们这样的人家过不去。哼!走着瞧吧,专门跟朝廷官员作对,看究竟谁没有好日子过!”

  虞丘沉吟半晌,眼里莫名的凶光一闪,然后喝道:“休得胡说!令尹是这种人吗?你跟为父说实话,令尹所言抢掳民女之事是否属实?如果属实,你必须赶紧改过自新。否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令尹不究,我也会按家规惩治你。”

  虞季仍然梗着脖子道:“我还是那句话:桩桩件件都与我无关。要说有关,那就是我管束家人不严。就凭这个治我的罪吗?这不是小题大做是什么?”

  知子莫若父,虞丘知道儿子仍在欺诳他。儿子的品行并不端正,又过分张狂,虞丘也极看不惯,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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