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季哥……
爱你的琳琳。
明亮的灯光下,季贤臣又一次回味品尝的这封电子邮件已不再是甜蜜,而是苦涩,而是心灵的颤栗。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点击开肖琳琳发给自己的附件。他又一次猜想这里头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真是情悠远意缠绵的情话?还是……
“我的傻妹妹你输的密码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他不禁喊出了声。
电话突然响了,季贤臣从梦怔中惊醒过来,原来是姚远打来的。
电话里姚远哈哈大笑说,“伙计,这些天我命令我的大枪随时侦察肖琳琳的真实情况——情况不错:我们的前财务副总监只能在梦魇中打发她的一生了。哈哈!到底去掉了一颗定时炸弹。只要他们抓不住李万国,看谁有日天的本事能把我的屌啃了!”
季贤臣一声也没吭。
“哎,伙计,我写给袁书记的信你转给他本人了吗?他咋说?”
“到现在还没碰到他。”季贤臣厌恶地叭地将电话给挂了。王八蛋!怎么不遭雷劈死车撞死!
他突然意识到不能叫感情这么主宰着,袁书记经常夜晚进到办公室来,万一叫他撞见到自己的失态,那印象就糟糕了。于是他很快调出已经打键入得差不多了的《清源机场建设与清源经济腾飞兼论地方航空业未来发展趋势》那篇文章。
事情真巧,他刚做完这些,袁良明就推门进来了。袁书记一眼瞅见他脸上悲戚似的神情,便说成就大事业者,胸怀应当博大辽阔,行得了船跑得了马,事情都过去好长时间了还耿耿于怀?不值得嘛。有人进这样那样的谗言这不奇怪嘛。
季贤臣知道袁良明误读了他脸上的表情,内心一阵放松,便以错就错地说:“本来早就忘了的,不知怎么的,有时就突然跑出来搅得人心烦。看来自从我到您身边工作,真是太顺了,是您敲打得不够的缘故。”心里不觉暗暗高兴,到底闯过了这一关,袁老板对自己的信任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摧垮的!
袁良明连说了几句好好好,之后问道:“苏市长想查看一下当初招标后分段的会议记录,你找找看。”
季贤臣早就准备着说辞了,说:“对于您说的这事我不是没有查找过,不知怎么的就是一时没法找到。保密局档案局都翻箱倒柜查过几天了,可就是杳无踪影。我怀疑当初就没有入档存档。”
“那该怎么向苏市长回话?”
“都陈年旧账了,找到了又怎么呢?以实相告,苏市长不会有什么话说的。”不等袁良明表态,季贤臣就交给袁良明一封信说:“天宇公司姚总送来叫交给您的。他没找见您,看那样子浑身着火似的,恨不得跟人拼命。”
“啥事闹得他疯疯癫癫的?”袁良明打开信一看,原来是市长苏正光卡住没有兑现阶段性工程完工后及时拨付他工程款,硬是暂扣了200万。这钱苏市长马上就要给柳树庄的农民了。信里说可是这样一来,他的资金就吃紧了,他就没法按期完成所建工程了。袁良明问他还说了些什么?
季贤臣说姚远说他是按第一流工程标准搞施工建设的,就说飞机跑道上的那个淤泥深水塘吧,共150个平方米,他投放的是8号特大号的钢筋,高达一千吨,仅此一项就得花去300多万,当初这里在施工标图上没有标得特别明确。这就是说他必须贴进去一笔巨额款子。叫他吃了个哑巴亏。他还说结合部应当是两个施工单位共同完成的,担子却落到他一个人的肩上,这本身就不公平,这个哑巴亏他也吃了,他是一再退让,尽管苏市长早就明确通知他了,他也有思想准备,可是一想起来就感到窝囊委屈。他再三追问,凭什么不及时拨付给他应当得到的200万元?他说他的资金周转本来就困难重重。这样一来就是把他往死里整,他不得不把工期往后延,至少延长半年以上,估计明年4月底完成。“这就是说省人大都召开过去半年了。”
袁良明一听急了说:“他真这么说的么?”
“他满肚子的委屈,说话都带有哭声了,他说市里为啥跟他过不去?专捏他这个软柿子,他现在要变成核桃了,明天就裁减一个工程队去,说到做到。”
袁良明就地转了几个圈,说:“那怎么行,我现在就赶到工地去!”
季贤臣赶紧派车,临出门也没忘记给挂历上机场竣工倒计时处画上一笔:“离正式通航还有23天”,然后拎着皮包端着茶杯,跟着袁良明就上了车。
入夜,机场工地上又是另一番景象。远远望去,在绵延几公里的地盘上,到处隐隐地闪烁着灯火,阵阵夜风隐隐传来机器的轰鸣声与奔驰声,间或杂以人的呐喊声。及至来到工地,车子奔驶在它的中心地带,你会即刻感受到什么叫热火朝天什么叫争分夺秒。亮如白昼的灯光下,许多民工不耐九月的燥热,干脆光着膀子挥锹抢镐,嗨哟嗨哟地赶着进度。工地上无数只大喇叭吼得特别带劲:“风风火火闯九州”、“滚滚长江东逝水”,接着又缠绵得令人伤心欲碎:“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呀,亲爱的妈妈……”
袁良明特别醉心于这种气势磅礴的大埸面,浑身着了火一样热血沸腾,不可遏制地涌出一股创造历史奇迹的豪迈激情。刚才在办公室里生出的小小不快早已跑得干干净净。他心情很好地想找到苏市长。在这人山人海里要找到苏正光并不难,通过高音喇叭一喊就成:“苏市长苏市长,市委袁书记请您到候机楼里来一下!”
果然不多大一会,头戴安全帽、一身工装打扮的苏正光急匆匆地跨进了候机楼。袁良明迎上去,直截了当地说:“正光同志,关于从天宇公司预留款里暂扣200万一事是不是另想办法?”
“姚远到你那里跳了?他要跳尽管跳好了。我自有办法治他。不从他那里划出200万来我拿什么给柳树庄的农民兑现诺言?我已经失信于民一次了,再不能欺骗柳树庄的农民了,这次无论如何都得给他们兑现几个钱,好让他们活命。一分钱都不能少!一天都不能往后推!”
看来人不被逼火了都显不出性子的本色。自从苏正光接手机场建设以来,种种矛盾都朝他涌来,日积月累结成了疙瘩,郁积在胸,不暴发那就不是血性的男人。他说完就欲拂袖而去。
袁良明见一向都挺听话的苏正光对自己竟是这么个态度,也给惹恼了,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在这我儿开个简短的常委会议,一起研究一下咋样处理才合适的意见。”
“开嘛我不反对。”
在袁良明命令季贤臣通知市委秘书处召集市委常委会议的当儿,副市长熊开国在办公室迎进了正在气头上的苏正光,说:“你这算是把袁老板得罪光了。”
苏正光气呼呼地说:“得罪就得罪吧,免得遭柳树庄乡亲们的骂,哪个划算?”
半个小时后,几位副书记与常委就齐聚在了候机大楼的会议室里,围绕要不要暂扣天宇公司200万工程款的问题争论得很激烈。
纪承续第一个亮出鲜明的旗帜:“准确说法这不叫扣天宇公司的200万,实际是暂时缓一缓,以后又不是不给他。为什么别的施工单位我们可以拖欠应付的工程款,天宇公司就可以享受特殊政策?这200万拨付给柳树庄是题中应有之义,我们再不能用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让他们顾全大局一类的话来搪塞了。它涉及到我们向什么人负责的问题。新的党中央领导集体要求我们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情为民所系,我们当然应当首先向人民负责。民为邦本,这话什么时候都没有过时。”
袁良明有火发不得,尽管他对面前的这位儿童团积累了万丈火焰——就说那个叫方什么亚的吧,他硬是护着不给予严肃处分……多啦!袁良明强忍着没有发作,而是耐着性子解释说:“如果姚远撂挑子不干了,机场不能如期竣工,甚至成为胡子工程这个历史责任谁来负?”
苏正光义正辞严地说:“他不要用这个来吓唬人,如果他真的敢撂下挑子不干,那么我可以以政府名义告他,让他赔得倾家荡产。”说着拉开皮包,拿出一份打印材料抖动着说:“这是他的摆到桌面上的工程方面的财务账,他现在账内尚有5000多万流动资金,他叫什么叫?他要是故意给清源市找难堪,那,对不起,通过法律程序统统给它冻结,让他一分钱也拿不到!我们不要被他的恐吓吓住了。我现在还正想另找大型建筑公司呢。他凭什么处处讨好?他分的项目地段怎么就比别的施工单位好?当初这是谁决定的?找到当初的原始记录了吗?”停停又说:“原本想从天宇公司划拨300万的,听了良明同志意见才划拨了200万。这就是说,这200万是你良明同志点了头的嘛!”
袁良明有苦说不得,作为会议的工作人员季贤臣也低下了头。袁良明想说他并不清楚当初究竟是怎么让姚远处处讨到便宜的,但又怕自己陷进去被动了。不管怎么说,他孜孜不倦所追求的既定目标不能变!于是便决定退让一步,一言以蔽之曰:“我尊重大多数同志的意见,那就做做天宇公司的工作,现在走马换将就没有必要了,工程已近尾声了嘛!我再重申一遍,机场建设务必抢在国庆节前竣工。倒计时还有20多天,谁要怠工延误工期,就拿谁是问!”……
会议刚一结束,姚远就获得了会议的全部情况,包括争论的焦点以及最后的结论。他气得牙根发痒。“他妈的,还真给我划跑了!我当以为说说哩,都跟老子过不去。我就不信扳不回这一局,钱是小事,不然今后还怎么在清源玩了?”
五分钟后,高速公路上出现了一车奔驰轿车,朝着省城急驶而去。
两个多小时后,奔驰轿车就出现在省委大院门前,从轿车里伸出一只胳膊,晃晃手里的特别通行证,车就很顺利地开进了省委大院,七弯八拐五六分钟,就停在了一幢两层中西结合的小楼前。从车里下来的正是姚远。
姚远走上台阶按了按门铃。于是在宽敞的客厅里,他见到了省委副书记甄唯民。甄唯民没有坐下,高大笔挺的身躯在踱步中扯出长长的影子。他严厉批评姚远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往我这里跑,更不准公开我与你的关系,你是猪耳朵?”
姚远不服气地说:“这都是清源市逼的,我不来我就拿不到属于我的200万,天知道他们要拖到猴年马月。”接着他说了事情的原委,“只好请你给市里头头们打个招呼。”
甄唯民不耐烦地说:“拖几天就要了你的命吗?你是个精明的商人,但不是个聪明的商人,只能在现存社会里靠各种关系捞几个钱,在有序的国度里你注定要当叫化子。”
姚远低下头,忍了忍,到底嘀咕开了说:“我也没有全装进我的腰包,弟弟与妹妹在美国读书我一直放在心上,一个月前我还通过西联汇款给他俩汇去了10万美元,不知收到了没有。他们没跟你说吧?”
甄唯民口气并没有缓和,说:“我从来不打听这些事,那是你们兄妹之间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没谁逼你这么干,我会叫他们一笔笔地记下来,到时候分文不少地还给你。”
姚远抬起头说:“爸,你这么说就太不近情理了。他们是你的儿女,未必我不是你的儿子。两个月前你到清机场视察,我想见您一面,您吼得人无地自容,‘不见,什么企业家,我一概不见’,你不知道那多伤人的心。”
“你是个不争气的东西,我不愿见到你。你说你长脑子了没有?赚到那么多钱就不能损点出去?改变一下自己在清源的形象,这比整天钻进钱眼里不知高明多少倍。你知道吗?柳树庄的事,竟惊动了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工程院士这类国宝级的人物。他们以人大代表的身份要求省里出面干预清源市的所作所为,如果往细里方面扯,肯定要拉扯上你。我当时给你打电话痛骂了你一通,叮嘱你舍得放点血,你是不是当成了耳边风?”
甄唯民太气愤他前妻的这个儿子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跑到清源去闯荡世界、发迹之前,一直跟着他的妈妈在老家河南一个偏僻山区混日子,不知怎么地混上了个大专文凭就跑来找他这个爹,要钱要工作要享受,耍无赖赖在身边就是不肯走,要不是他甄唯民跟清源市的袁良明打招呼,让他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东拼西凑拉起的草台班子样的建筑公司揽点活干,混到今天才混出一点名堂,他岂不是叫化子一个?甄唯民铁青着脸说:
“我再说一遍,按市里要求办,那200万不许催要,他们什么时候给就什么时候给,工程上不准胡来!你赶紧走吧,我还有事,省第十届人大会议很快就要召开了,我又是省人大常务副主任,手头急着要办的事情该有多少?你居然为这点子事跑来占用我的时间!”
第二天上午,姚远急匆匆地赶到机场建设指挥部。他敲了好几个办公室的门,当他最后敲开会议室门时,不禁被里头的阵势怔住了。里头除了苏正光熊开国外,还坐了好几个警方人士,连清源市警察头子邹于飞都肃然地端坐在里头,他的得意部下李言周正拿着本子好像在汇报什么。这刻儿见到他这个外人闯了来都缄口不言了,一丝不祥的预兆划过姚远的脑际。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合适。
倒是苏市长没好气地问他:“你有什么事?”
姚远这才想起自己跑来是干什么的,于是说道:“苏市长,我考虑了一个晚上,觉得清源市领导的决定是正确的,我打心眼里服从。那200万市里什么时候有就什么时候给,哪怕为市里做了贡献也心甘情愿。至于结合部,我独家完成,也不需要市里另给报酬。还有,柳树庄农民的困苦我不能无动于衷,我准备向他们捐献30万……”
苏正光包括坐在会议里面的熊开国等人都惊异地睁大了眼睛,好像瞧天外来客一样瞧着他。闹得他挺不自在,苏正光替他打破尴尬说:“好哇,姚总有这么个态度令人感动。我代表清源市人民感谢你。”
把姚远打发走,苏正光返身过去关上门,说:“继续开会研究。”
熊开国冷笑一声说:“这家伙立地成佛了。他本人绝对没有这个佛性,肯定是什么人授意的。清源人民凭什么感谢他?他是喝清源人民的血养肥的!”
苏正光瞪了熊开国一眼,说:“哪那么多废话?接着研究,今晚连夜出发有没有问题?经费的问题我想办法给你们划拨,看邹局长李言周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