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夜幕降临了,几乎每个窗口却都有人影在灯光里晃动。方诺亚审完所有的新闻节目后,虽然没有轮到他值夜班,他还是到发射机房查看了一遍,很快他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播控室。在这儿,他主要检查一下总编室所送播出单与今夜播出的节目磁带是否一致,是否准确。忙完这些,就叫上过亦然到街上大排档填充了一下肚子。
在狼吞虎咽时,方诺亚顺便问了一下上送中省台播出的情况,过亦然撇撇嘴说:“上省台哪在话下,只要有银子进贡,要上多少就上多少,肯定为袁老板歌功颂德颂得他光芒四射,颂得他老人家连毒蛇猛兽都晓得清源市有个天庭饱满地阔方园、升大官的种子选手。至于中央电视台嘛,恐怕多少银子都攻不下来——所以我们拿出了吃奶的劲头也就上了那么五六条,除袁嫒那条上了联播外,其它的都是在滚动新闻里晃了一下。”
回到台里,各个编辑室演播室仍然忙碌一片,毕竟是夜晚,白天的喧嚣被夜幕稀释了不少。方诺亚便用手机要通了电脑室的主管,说自己想借用一下扫描仪。方诺亚佯笑笑说,扫描仪借我用用吧,我个人的一些带有隐私性的图片想扫描打印出来。在往电脑室走去时,竟然发现田甜抱着几盒磁带一扭一扭地迎面走来,方诺亚不想与她啰嗦,就踅进旁边一个编辑室。待田甜走过去了,他才出来。
将扫描仪搬到办公室后,他迅速接通电源,按电脑室主管现教的方法步骤调试了一下设备,还行。毕竟事关重大,在正式进行天宇公司财务账册扫描时,方诺亚竟莫明地涨出几分紧张。他倒了杯纯净水,润了润喉,待心绪稳定下来了,便从保密柜里拿出了那几盒绝密磁带,接着就将室内灯给关了。他将磁带推进放像槽里,将前进按钮一按,显示屏上立即出现了天宇公司账册字样,虽然字迹不甚清晰,但也不难分辨清楚。方诺亚操作虽不娴熟,但他一帧一帧地格外认真。扫描仪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渐渐地他的整个身心都融入进去了,他沉浸在一个自己营造的惊险恐怖又富于诗意的意境里。
笃笃笃!门外响起的敲门声他竟然没有听到。那敲门声却顽强地响着,并且加大了力度加快了节奏,5秒钟后就伴之以喊叫声:“开门嘛,搞什么名堂?方诺亚你跟我开门!”喊叫者开始用脚踢开了。
方诺亚蓦然一惊,迅速从远离尘世的宁静中醒悟过来,他赶紧将磁带取出来,归到保险柜里,锁好,并将事先找来的一盒女模大赛的磁带推进放像程序里。他非常恼火,什么人跑来打搅自己呢?这里头黑灯瞎火的,这人怎么就知道自己藏在里面呢?他不能不去开门了。
他恼火地极不情愿地拉开了门,同时将室内的灯光重新开启了。
拼命敲门的竟是田甜!
原来田甜在编辑制作楼里见方诺亚似乎有意躲避自己,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她觉得他似乎有故事。于是便躲在一边静观他的动静,见他不到两分钟就从那间编辑室里出来,直奔电脑室。远远地见他从里面挟出来一个扁扁的半大箱子,神色好像挺诡秘地快速消失了。她就颠颠地跑到电脑室,媚笑着说:“我的大主管,我们的方台从你这里借走了什么仪器呀,他该不会干出什么对不起我的私货呀。要那样的话,我就跟你大主管没完!”电脑室的主管只知道她与方诺亚是对恋人,以为她现在仍然执著地爱着方诺亚,不得不以实相告说:“方台借了个扫描仪到他的办公室用用而已,怎么会干出对不起你的事情呢?”“难说!”田甜摸到了真实情况,心中一阵窃喜,话音落地,人已经风摆杨柳地摆出了老远。这时她感到必须弄清楚方诺亚究竟用扫描仪干什么去了,如果一般用用,根本就用不着把扫描仪搬到自己的办公室。她也涨出了一分强烈的使命感,这使命感就是姚远曾经的交待,他敦促她必须将方诺亚的任何可疑之点收入眼底。来到方诺亚的办公室,见里面竟然将灯都关上了,她越发疑窦大增,她感到自己立功的机会到了,焉能放过?
就在方诺亚开门一刹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自己曾经爱得你死我活的男人却是一脸的愠怒。
“敲敲敲!咋闹得神鬼不宁!”
她呢并不答话,眼睛早就扫描到了那台扫描仪上,见它上面各种指示灯闪烁着,仍然处于工作状态,也不废什么话,过去就将扫描仪重新启动了,见显示器上现出几个身村高挑时尚性感的年轻女郎,一个个骚首弄姿,做出各种挑逗的造型。在方诺亚厉声“你究竟想干什么”的追问中,她仍然并不回答,而是继续从下载的文件夹里点击她企图寻找的图像,瞬间,一行“天宇公司”的字样果然跳进了她的眼帘,她心口直跳,正待继续点击往下看个究竟时,方诺亚却猛虎扑食一样抢扑上去,啪地将电源切断了,显示屏上顿时一片黑埸。
这时候,方诺亚对来者不善、强行闯入的昔日恋人,已经恨火满腔了。从她接受天姚远的崭新雅格轿车起,他就感叹他俩的那段情缘已经变质了。自那次无意中亲耳听到她曾专门为自己设置的手机鸣声由“田甜我爱你”,变成了“姑奶奶接电话哪”,他就感到过去那段情缘彻底离他远去,及至在碧荷红裳那儿亲眼所见她与姚远逗风调笑的镜头时,他简直怒不可遏了。他曾为此痛苦过,随着袁嫒走进他的视线并似乎这女孩对他情有独钟,他的心灵就如同浸润了甘露一样,由田甜带来的伤痛也就随之慢慢抚平了。
现在见冲进来的田甜直奔扫描仪,他终于愤怒了。“你想干什么?”他怒吼着,粗暴地一把打开她的手。
田甜冷笑一声说:“难怪你对我不理不睬的,原来弄了些他乡美女隔岸赏花一饱眼福。我现在才知道,虚拟之恋也是很爽的事情,照样能把人的魂勾走!”
说着,田甜拔腿就要走。
“你跟我站住!”方诺亚忍无可忍,那一点一点积淀下来的如山的怨恨已经被点燃了,熊熊燃烧在憋闷的胸膛内,再不爆发释放,就会将自己炸得粉碎:“你有什么资格指东责西?谁有钱——肯出大价钱就主动投怀送抱,这种人也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别人的不是,怎么脸都不红一下?”
田甜倏地站住了,转过身来,一副血战到底的架势:“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副台长就可以随便血口喷人!谁给你的这个权力?你有证据吗?你今天不说个初一十五来,我就要闹到市委宣传部去讨个说法!”
方诺亚冷笑一声说:“这可是你逼我揭你的疮疤。你那辆崭新的雅阁2.0的是因为你被聘为制造商的形象代言人、别人送给你的吗?”
“我难道不可以买吗?你不要怀疑我的工资低没有购买能力,我说过我爸爸做生意赚了些钱,我还可以贷点款,这就成了你的把柄了?究竟谁背叛了谁谁最清楚……”田甜越说越激愤——只有激愤,才能掩盖理亏心虚,她连珠炮似地逮住什么最具杀伤力的就扔出什么,“谁不知道那个‘最具魅力城市’的男人与那个小贱人打得火热!是不是打成一片变成连体婴儿就只有鬼知道了……”
电话铃声猝然响了——在这深更半夜响得惊心动魄。原来是门卫打来的:“方台长,你那儿没发生什么特别情况吧?”
“没……没什么事……”方诺亚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怎么居然在台里同手下的一个员工吵架?尽管她曾是你的恋人,但她的身份仍然是你手下的播音员,传出去影响多糟糕!再说对手又岂止是以往的泼辣性子,简直差不多接近泼妇的标准了。他便强忍住怒火,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摔门而去,将个田甜生生地晾在了那里。
这天季贤臣则是在紧张充实中度过的。一上班,市委书记兼市人大主任袁良明就交给他一份14名在省的全国人大代表联名的质询函,指示他慎重妥善处理好,并要求他将处理结果报告给他。
那份质询函题目叫做:《清源市兴建机场所征该市柳树庄田地补偿费何时拨付完毕?》。这份质询函行文尖刻气势逼人,大有为民请命的清官情结。文中诘问道:
“如果为了创建政绩必须以牺牲人民群众的重大利益为代价,那么这种政绩还有必要去争创吗?真不知道清源市如何贯彻科学发展观的?我们呼吁每一个有良知的地方官员像新的党中央领导集体那样务实那样亲民,深入到柳树庄去体察一番民生民情,看看他们的生存状态吧,一定会为他们‘穷困潦倒,艰难度日,水深火热,尽头何在?’的困苦现状而伤怀落泪。清源市某些官员居然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情或者不闻不问,或者问而不管,或者管而不力。我们大声疾呼:清源市的某些官员给我们一个园满的答复,给柳树庄农民一个园满的答复吧!”
首页有省委副书记甄唯民的批示:“速转清源市委市人大领导同志,务必妥善处理好此事,并将处理结果报省人大办公厅。”后面附有过超年的调查报告。过超年是在省的全国人大代表,此人在酝酿修建机场时的论证会上季贤臣见过。一个毫不顾及别人感受的倔老头。细细看完手中的材料,季贤臣嗤地一声冷笑:“书生之见,耸人听闻!”既然袁书记亲自交给他妥善处理好,那么他就必须在“妥善”二字上下功夫。
季贤臣打电话叫来市人大办公厅主任,郑重地交待说:“袁书记叫你们以市人大名义给省人大办公厅一个切实的回复,口径是:柳树庄的征地补偿费问题,市委市政府一贯是重视的。决策正确、程序合法、补偿合理、工作到家、安置到位,有些问题正遂步解决,机场动工当年就给他们下拨了第一批款子:450万,接到质询函的前一天又拨付了50万,年底前全部解决。”然后交待说:“这件事情到你这儿为止,不要扩大知晓范围。起草好答复件送到我这儿过一下目,然后以市人大名义发出。”
待那位人大办公厅主任走后,季贤臣立即给市财政局汪局长打电话说:“袁书记指示,请你们务必于今天给柳树庄下拨50万征地补偿费,拨付的日期署在此之前的时间。”
下午快下班时,季贤臣刚把向省人大办公厅的回复与拨款事项办妥后,奔忙了一天的袁书记恰好回到了办公室,季贤臣便谦恭地将处理情况向袁良明作了汇报。
“速度快效率高,很好嘛。”袁良明忍不住夸奖说,“这件事嘛说小也小,说大就大到天上去了。关键是过老院士等人身份特殊,政治能量不可低估。所以省委甄书记在电话中一再叮嘱,不能马虎对待过超年院士等人的质询函。过老亲自到柳树庄调查过,并亲自找甄书记汇报过,形成文字时,他又联络了一部分在省的全国人大代表参与此事,所以千万不能草率应付!你回复的分寸口径都把握得恰如其分!”
季贤臣的心情顿时春意盎然。
晚上,当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笼罩着城市,光焰几近上接星月之时,像往常那样,季贤臣坐在了办公室的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跳跃着——他仍然浑洒着他的才情,为袁书记撰写新的最具前瞻性观念的论文,耳朵捎带听着身旁的电视里的动静。突然,清源电视台一条新闻惹得他侧目望去。屏幕上,触目皆是以红色为基调的喜庆色彩映衬下,众人簇拥着那个人称加西莫多的丑八怪,——他的穿得比往日齐整,挽手将一位女郎扶进贴着红对联的洞房。解说词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曾经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肖某今晚与柳树庄的青年农民夏某结为伉俪,乡亲们都纷纷前来贺喜……”“肖某”的脸部作了技术处理,让观众看不清楚她的容颜。接下来是“本台编后”:“对于这对新人的结合,我们姑且不论是命运弄人还是命运造化人,我们想说的是,据说肖家将尚在病中的女儿嫁人,缘于农村的一种传统封建迷信:精神病人叫喜事冲一冲,病体就会全愈。我们试问一句,如果肖某当真走出混沌境地,重新回到清醒的可感知的世界,她能承受得了目前嫁人的这一事实吗?等待她与夏某的是幸福还是悲哀呢?我们编发此稿的目的,也在于引起观众的深思,进而参与讨论……”
一瞬间,季贤臣傻了似地脑海里一片空白,当屏幕上转换到另一条新闻时,他的头脑里才开始活现着往昔肖琳琳迷人的音容笑貌。尽管对肖琳琳悲惨的现状早就了明于心,也恼火她不听劝告,执迷不悟,及至从屏幕上真切地一睹她的潦倒形象时,他心里还是涌出一丝丝酸酸的被什么切割一样的痛感,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忽然挥起拳头狠击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让肉体的痛来缓解稀释心灵的痛。毕竟他与她相处了好多年,毕竟她曾是他的最爱,那个清纯靓丽的女孩毕竟陪伴他度过刻骨铭心的朝朝暮暮,那些鲜活的片断岂能说抹去就能从脑海里抹去的么?他伏在键盘上一动不动。许久当他重又抬起头来时,两眼里已是泪光闪闪。他恨那些把她往死里整的家伙!他的心海里这样汹涌澎湃着,手就下意识地点击开肖琳琳发给他的电子邮件。
“亲亲季哥,每当我见到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刚强与伟岸这类美好的字眼时,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你,你已经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坎里了……爱你的琳琳。”
这是肖琳琳用全部情感凝结成滚烫的爱之诗篇。他不知回味过多少遍。每一遍都叫他的心灵一阵阵悸动,他心海里叫那俏丽而清纯,一颦一笑尽显典雅神韵的女神占据了,膨胀了,于是他又感到有一把温柔的小刀慢慢地切割着心扉。琳琳,有什么办法,上帝对人太不公平,它只允许你对于命运的选择只能抓住其中的某一项,而不能鱼与熊掌兼得。无毒不丈夫也是真理,但这毒也他妈的太追魂索命了。他恨那些朝她下毒手的王八蛋!他现在真切地理解了人被逼到一种境地,会做出违背自己本意的事情来的道理……
低头间,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从抽屉里摸出了那枚戒指。那上面嵌有肖琳琳精致的靓照,款款地深情地娇笑着。睹物思人,叫人格外惆怅而痛苦……
季贤臣痴痴地收回目光,他又企图点击开随那封电子邮件发来的附件,这里面隐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呢?真的是踏上婚姻红地毯后对未来美好日子的憧憬与设想?还是……
可以肯定,这里面绝对隐藏着最具诱惑力的秘密。可惜跟以往一样,鼠标一点,提示语告诉他“请输入密码”,他略一深思,便重又试图输入新的内容。一次次地输入一次次地警告“你输入的密码不正确”。他突然觉得可能自己的思路有问题,必须想想新的前行的道路。明天就去看看肖琳琳去,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