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拍摄账务部账册出事的第三天晚上,天宇公司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我只知道别人喊他喊大枪,冲进临时关我的小屋子,用胶布把我的嘴巴封住,然后强行把我塞进汽车里,七弯八绕也不知转了多少条街巷,等我清醒过来后,才知道他们把我弄到了精神病院。我疯了一样狂喊:‘我没精神病,我一切都正常。你们这是迫害!’医院的那个胖院长说:‘你这么大喊大叫,这正说明你有精神病,姑娘,好好治疗一段时间吧!’我便被他们当着精神病人监管起来了。天宇公司知道我掌握了他们太多公司财务秘密,怕我透露出去——或许他们以为我已经透露出去了,就买通了精神病院,妄图叫我永远闭嘴巴。他们太歹毒了!求求好心的人快快通知警方救我……”
还在昨天,当李言周从方诺亚手里接过这张肖琳琳通过袁嫒传出来的求救纸条时,心情沉重地伫立在自己的办公室窗前,凝望着乌云翻涌的长天,半天没有吭气。他知道,这绝密的纸条肯定是肖琳琳偷偷写好后准备扔到精神病院窗外,祈盼好心的人拾到后交给警方来搭救她的。
方诺亚心里也不好受,说:“第一位的是赶紧把肖琳琳救出来。同时铁证如山,肖琳琳是天宇公司迫害的,应该立即将姚远抓捕归案!”
李言周暂时没有回应,他有更深层面的考虑。在方诺亚焦灼地等待中,他说:“我去请示一下邹局长。”
方诺亚急忙拦住说:“你找他?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个里通外国的‘间谍’!往轻里说是个得了软骨病的老兄。干脆绕过他,直接向苏市长汇报请示。”
李言周严峻地说:“第一,工作程序不能这么做。第二,我不同意你对我们邹局为人为官的结论。原来我说他官大就是真理,是说他性格决定他畏上唯上。但这并不等于他一切听从上头的,他这人表面看起来是这样的,但心底的那根准绳是谁也动不了的,善于迂回前行。再则,他专业素质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看问题绝对比我们高出几个档次。这个你要相信他。”说罢李言周就起身拉开门出去了。
方诺亚足足喝了一杯刚泡的君山茶,李言周才回到办公室。方诺亚急切地问道:“他是个什么态度?”
李言周说:“与我不谋而合:肖琳琳受迫害一案与汤世铭被撞一案因果关系相当紧密。现在暂时还不能去营救肖琳琳。”
方诺亚一听就腾地站起来嚷道:“警察未必都是铁血人士,怎么能见危不救?”
李言周过去抚着他的肩头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想想,如果现在把肖琳琳救出来,极有可能害了她,既然姚远对她下这样的毒招,说明他决不会放过她,如果我们警方出面救她出来,那么就等于告诉姚远,他姚远在我们的黑名单上又画上了一笔,那么姚远就会更加疯狂,哪怕肖琳琳逃到天涯海角,他极有可能要追寻到她加害于她,因为肖琳琳一出来就意味着会给天宇公司带来灭顶之灾,他岂能放过她?这就是说肖琳琳必须暂时还呆在精神病院里,姚远呢,还心存侥幸,不会走向极端。我们警方也不是你说的忘恩负义的冷血动物,况且要解开天宇公司的谜还离不开肖琳琳。这是其一;第二,抓姚远并不像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时机目前尚不成熟。再说袁书记吧,把机场建起来就是他最大的政治,他那一关就通不过。我还说一句不能扩散的话,你知道袁良明究竟与姚远有没有什么经济上的勾结?究竟是他的那个秘书大人真的狐假虎威,矫诏,还是受袁良明的指使?所以现在千万不能意气用事。现在需要的是一棍子打到蛇打到七寸上。总之目前时机还不成熟。”
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叫方诺亚不得不口服心服。
临走,李言周真诚地说:“谢谢你们的袁嫒记者帮我们弄清了肖琳琳的真实情况。想不到一个黄毛丫头竟有这么大的能量,按一般逻辑推理,既然精神病院把肖琳琳当精神病人收治,那就说明院方已经叫天宇公司收买了,怎么可能接受记者采访呢?”
方诺亚也格外佩服这个清纯的小姑娘,不仅新闻业务素质提高得飞快,而且那颗玲珑剔透的心还蕴含着绝顶的智慧与聪明,诚如李言周所言,精神病院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她居然啃下来了,说明她的心智与处事能力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水准。他对这小姑娘油然生出一番敬意与别样的情愫。
方诺亚正要往外走时,李言周又叫住了他,说汤世铭希望他将拍摄到的天宇公司的账目尽快扫描打印出来。
方诺亚为难地说:“这几天忙得人脚打后脑勺,哪有时间全部扫描打印出来,工作量太浩大。再者说必须要在绝密的条件下进行,目前的确有点难度。你告诉他,我会想办法的。”
李言周说:“这倒也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还必须待我们把案子破了,他那里才能理清头绪。”接着李言周告诉方诺亚,现在的关键是要抓住李万国,网上通缉令已发出快一个月了——局长邹于飞当时虽然批评了李言周,最后还是悄悄地将通缉令搬到了网上。可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发现李万国的蛛丝马迹,也没有迹象表明姚远杀人灭口,李万国也不可能在人间蒸发。不过我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动员了一支分布在全国的重要力量:凡是清源在外打工的,我们都人手一分寄给他们一份通缉令,上面画影图形,他跑得掉么?
方诺亚回到台里审完片,晚霞已在高楼的窗玻璃上绽放出绚丽的光焰。方诺亚便给袁嫒打电话,问她现在在哪里?袁嫒回话说她与几个同学在郊区碧荷红裳山庄吃农家饭。
“方台,你能不能尝个脸也来与民同乐?”
这小丫头也学会说调皮话了,不知怎么的,方诺亚心里头漾动着一波又一波柔柔的暧意,笑着说了两句早先几年流行的话:“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
为了遮人耳目,他没找台里要车,打了个的就赶了去。
大约20分钟后,他就坐在了袁嫒和她几个高中与大学的同学中间了。几个女生中突然混进了一个成熟的男士,饭桌上顿时便像鸟鹊一样都将喳喳声朝向天外飞来的大鹏金翅鸟:“方台年轻有为又有才,还挺有人情味,极品男人!”“我们的袁嫒小妹在方台手下工作,一定象六月天的荷花,身心都舒展极了。”“听袁嫒说,方台最具男人的魅力,现在一见果然不是虚假报道……”
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闹得方诺亚既脸红又愉悦。听话听音,“最具男人的魅力”云云肯定是袁嫒背地里对自己的赞赏。那次她为《清源对着兰天说》配参考音时,就心神出窍地配成“方诺亚是座最具魅力的城市”,当时还惹得田甜勃然大怒。现在从袁嫒同学口里听到大致相同的评价,这心里头就禁不住欢跳不已,哪顾得上对那桌上的诸如烹小鱼、辣炒野藜藿、凉伴带刺小黄瓜等等很吊胃口的乡野风味,去大快朵颐,只得没话找话地挡住这番进攻:
“你们知道吗,我们的袁嫒得了一笔不数额不小的奖金,她不请客哪说得过去?”说话间那眼睛就不自觉地望去袁嫒一眼,恰又与袁嫒的眼光碰到一起,他分明读到那双亮如黑宝石一样眼眸里别样的情愫,赶紧将眼光扫向别处。
说说笑笑中,这顿晚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袁嫒的几个同学也挺知趣地说:“我们提前走了,到前面打的去,好让方台给袁嫒小姐布置作业。”
袁嫒脸红红地不知说什么好,本能地不愿跟她们一块走。
方诺亚与袁嫒望着那帮小姐妹在前面路口拦下一辆的士,直到的士绝尘而去,方诺亚才提议说:“前面那片绿荷透着阵阵清香,走,我们到那儿走走。”
袁嫒灿灿一笑说:“随你。”
仲夏时节,虽然晚霞在西天烧了半个时辰,但大地仍然朦胧未至敞亮无边,晚风飒飒吹拂而来,赶走了白天恼人的暑溽,倒变得有几分凉爽宜人。这里原是城区文人很富诗意地称之为“碧荷红裳”的胜景之地,每当初夏至入秋之际,这儿便是接天莲叶无穷碧了。那迎风怒放的荷花婷婷立于晚风前,粉红的花瓣摇曳出婀娜多姿的妩媚与贵妃醉酒式的妖娆,恰似碧荷著上了红嫁衣,更有那成群的红蜻蜓飞舞其上,逾益增添了绿荷红裳胜景之地醉人之处。一阵阵沁人肺腑的清香拂面而来,真叫人心旷神怡。与玉盘山一样,城里有闲的人们也往往开车来这儿赏景游玩。
方诺亚与袁嫒沿着岸上垂柳依依的幽径缓步前行,虽然两人嘴里并没有闲着,由眼前的莲花谈到周敦颐的《爱莲说》,其实心里头都有股子莫明的紧张与愉悦。特别是方诺亚,尽管他知道身旁这个小巧玲珑天然去雕饰而清纯姣美的女孩心里已有了他,他也喜欢这个女孩,但他没有勇气捅破这层纸。他只觉得面前这女孩就像周敦颐《爱莲说》中说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而伤害了她。
“袁嫒,《内情通报》又过了好多期了,到现在都没看到你的文章,我还把他们批评了一顿。人家编辑感到很冤枉,说三请四催地催你至少不下五遍,你都说忙顾不上,你真的就忙得一天恨不得25小时吗?”
袁嫒望着手里那株淡黄色的小花,说:“方台,这么一点子小事,弄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说有这个必要吗?”
方诺亚知道这女孩子不喜欢张扬自己,为人处事低调至极。知道再逼她也无济于事,便转换了话题:“上次你到精神病院去采访任务完成得相当出色,警方相当满意。他们叫我转达对你的谢意。”
袁嫒仰起好看的脸,脸上漾动出妙曼的笑靥,却又迅即低下头说:“因为是你方台派遣的任务,我才竭尽全力达到目的。真的,我还没有意识到我是替警方服务。”
刚说到这儿,袁嫒忽然一声惊叫:“蛇!”一把就抱住了方诺亚的胳膊,方诺亚分明感到她浑身在颤动。一股灼热直冲脑门,方诺亚差点自持不住,另一只胳膊就要下意识地就势将她揽进怀里时,突然意识到什么,遭到火烫似地赶紧离开。那滚烫的思绪随即被拉到现实中,他抽出自己的胳膊说:“看你胆小的哟,一条小水蛇。有啥怕的?你也是在农村长大的,知道这种蛇没有毒,就是被它咬了,也没啥关系。”
此时袁嫒才觉察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臊得满脸都是热烘烘的。
由水蛇引出了各自在农村生活的种种趣事傻事。方诺亚笑得前仰后合。袁嫒捂住嘴笑得浑身乱颤。
一阵轿车的喇叭声不迟不早地响起来,原来乡间土路上驶来了一辆奔驰轿车。方诺亚一眼看出,那是天宇公司老总姚远的坐骑,不知他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领略田园风光逗逗风?抑或有别的什么事情?蓦地,车窗摇下处,露出一张年轻女孩的脸。方诺亚的心突突地狂跳不止,他拔腿就朝轿车那儿奔去,他要逮住田甜,当面斥问她,你与姚远究竟是什么关系?大约田甜发现了情形不妙,赶紧将车窗重又摇下,催姚远快走快把车开走。那奔驰车果然日地一声飞奔而去。
车里,姚远不解地问道:“田甜,怎么神神经经的,说好到这儿来逛逛,感受一下晚霞中郊外的田园风情,怎么像碰到鬼似地掉头就跑?”要是身边没有一个姚远,田甜肯定要冲上去给方诺亚与袁嫒几个优美的“呸”或恶骂几句的:“真不要脸,哄人家的小姑娘,好高尚的灵魂!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贱,也是个不要脸的货,心甘情愿让别人哄?”可是现在她却理不直气不壮,自己的感情走了私,别叫方诺亚抓住把柄就谢天谢地了。她娇喘喘地对姚远说道:“真是撞见了鬼,那个姓方的难道你没看见?”
姚远把着方向盘,嗤地一声笑起来说:“我怎么没看到那家伙,我就是要气死他。哎,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又不爱他了,还惧怕他个啥?”
“毕竟毕竟……”她不知怎么解释才好,反正她感到只有赶紧逃离这儿,不让方诺亚看到自己与姚远呆在一起是最明智的选择。
只听姚远哼了一声说:“我把话说到这里,今后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方诺亚那儿,气呼呼地追了一截,那车早跑得无影无踪了,想到袁嫒还被撇在那儿,女孩子胆小,不定会怎样担惊受怕哩。他便匆匆回到袁嫒身边,正要说几句问候话时,腰间的手机响了,原来是台长杨云龙打来的:“老方吧,请你立即赶回台里!”
“片都审完了,还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郭部长马上要到台里来,查清柳树庄的那伙农民是怎么闯进直播现场的?”对方刚说完这几句话,话筒就咣地挂掉了。
方诺亚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又该“写作业”了。八成是市委袁书记答市民问的现埸直播捅出了那么大的漏子,恐怕追查到自己身上了。想到这里,心头一紧,便对袁嫒说:“袁嫒,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本来一股无法遏制的情愫涨满胸臆,他渴望与袁嫒进行心灵之间的碰撞,哪想到闹心的事总会找到头上来。他知道现埸直播中途砸锅恐怕与自己有关,可这又错在了哪里呢?自己不就是让负责现场保安工作的市公安局那位副局长把柳树庄的农民放进去了么?那伙农民就他们的征地补偿问题提问了一下袁书记,袁书记怎么就不能好好做点工作呢?哪怕假意安抚几句也能蒙哄过去,而体现出袁老板的“政治智慧”呀。他不明白的是,一个市一级的领导怎么就应付不了这种埸面?
一路上方诺亚都闷闷不乐地沉着脸没吭声,袁嫒也惴惴地跟在后头没有开腔。他不知道方台长遭遇到了什么叫他揪心的事情。二人就这样来到前面路口,拦下一辆的士,方诺亚与袁嫒坐进去了,为了打破车内的沉寂,袁嫒小心翼翼地问道:“方台长,刚才你去追那辆奔驰车子干吗?能告诉我吗?”
“这个……一个熟人,”他估计袁嫒没有看到车窗里的田甜,便善意地编个谎言蒙哄过去,“人家眼界高哇,不知是没有发现我,还是装着没有看到,那咱就高攀不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