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纪检组组长汤世铭被车撞后住院快一个月,差不多好利索了,可以出院了。
这天下午,他找到院方要求立即办出院手续,院长好心劝他说还是最后对身体作一次全面检查吧,如果没有什么问题明天就出院。
汤世铭只好听从安排。当晚躺到病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被撞的那埸噩梦又一次在眼前复活出惊心动魄的埸景……不久他便得知,出事那天,那个天宇公司的司机李万国根本就没有喝酒。他顿时心里一惊:这么说他是有意行凶?那么李万国是奉谁的旨意呢?他为啥对自己下毒手呢?会不会是……
那是二月天的一个更深夜静的夜晚,汤世铭在设在候机楼的办公室兼卧室里,俯身灯下审看几份检举揭发天宇公司的信件。这时,苏市长敲门进来了,他披着件救济灾民式的老棉袄,老农般地叨着烟卷,神情严峻地压低声音说道:“世铭同志,机场财务部几次给我汇报,说天宇公司的工程预算怎么就比一般工程公司打得高,并且对他的资金足额保障——别人的可以拖欠,他们什么时候要就得什么时候给——当然这个我们可以不理睬,但至少说明这里头有名堂!你跟我重点查查这个名堂在哪里!”这样,便有了汤世铭多次秘密约见天宇公司财务部前总监的个别谈话。其实几次密谈都没有什么结果,对方矢口否认财务上有什么问题。后来汤世铭得知:尽管汤世铭对这件事做得很秘密,但姚远还是知道了。这不能不引起他的深刻怀疑,再加上姚远好几次逼问那个财务总监究竟向汤世铭透露了哪些不该透露的机密,财务总监始终摇头否认,姚远哪里肯相信他赌咒发誓,疑心越发加重,对他就没有好脸色了。前总监哪受得了这个,一气之下,干脆辞职不干了,很快签证离开了中国。这就更加重了姚远的疑心:因为汤世铭好像越发往天宇公司跑得勤了。于是便有了天宇公司司机李万国撞人事件的发生。这么一思量,汤世铭对天宇公司打上的大大问号便被加黑加粗了好多倍。他曾经悄悄问过刚接手前总监一职的表妹肖琳琳,肖琳琳似有难言之隐,说由于刚接手,许多账目还没有消化得了,待弄出个眉目了再说好吗?汤世铭当然不好再为难表妹,但心里的阴影越聚越浓……
人躺在病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汤世铭静静地闭目思索。估摸转钟两点钟的样子,整个世界静得仿佛沉睡于千年古刹似的,几只小虫的鸣叫更是将夜暗罩上了一层幽冥。
就在这时,病房门似乎轻轻地响了一下。处于高度警觉的汤世铭立即觉察到有人进来了,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打量来人。来人由于从有灯光的外面进来,还不能一下子适应得了里面的黑暗。那人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一个大口罩把个脸给遮得严严实实,根本就看不出他的眉目。只知道他中等身个,精瘦而又笔挺。来者不善!这是汤世铭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如果他是医院的医生,怎么进来不开灯,鬼鬼祟祟?汤世铭屏着呼吸,一动不动地看他究竟要干什么?只见这人摸索着走近他的床前,小声说醒醒,该打针了。说着就摸着他的胳膊,将衬衣袖口捋起来,然后轻捷地从口袋里摸出针管来,也不搽什么碘酒消毒药液什么的,将那针头对准胳膊——就在黑影刚要扎进去的一刹那,汤世铭将积蓄着的力量全都凝聚到拳头上,嗖地飚出一拳,将对方打得倒退几步,同时锐声高喊:“抓坏人!抓坏人哪!”
那个医生打扮的瘦子见机不妙,几步抢到了窗前。当闻声赶来值班医护人员出现在病房时,黑影已经从窗户里飞身跃出去了。这时室内的灯光已经亮了。一阵忙乱后,值班医生将贼人慌乱中留下来的针管拿去一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原来是一支高浓度的胆碱脂酶剂。注射了这种药剂,要不了人的命,却能使人变得痴呆,成为废物一个。汤世铭当即向李言周副支队长通报了此事……
天宇公司五楼那套豪华办公室。
外面笃笃地响起谨慎的敲门声,门无声地开了,瘦个子悄然闪身进去了。他正要开灯时,刚才开门的那人厉声而低沉地命令道:“别动!”然后领他走到里间宽大的办公区。开门的中等而敦实身个的人坐进大班椅上,沉寂了半响——待到室内有了窒息感后,这才开腔说话:“这么说你没有完成任务。”
瘦个子不敢坐下去,一直笔直地站立着,惶恐地答道:“…要不是我身手还算敏捷,恐怕就落到他们手里了!”
“落到他们手里怕什么,又不是要他的命,大不了判几年刑,一切都由我来打点,你还会受得了什么罪么?你不会留下了什么让他们侦破的把柄吧?”
“没有,绝对没有,除了针管外,绝对没撂下任何痕迹,逃走时是从窗户跳出去的,窗台上绝没有留下丁点印痕。”
“好啦不说它了。往刑侦支队打电话胡说李万国撞人那天根本就没有喝酒是谁当了内奸,弄清楚了吗?”
“我花了几个小钱找电信的熟人查了查,公司里的确有人给刑侦支队打了电话,我猜想就是看了那个破新闻后报告说李万国所谓喝酒是撒谎的电话。给警察打的电话号码是——”他俯身说出了公司内部具体部门。
大班椅上敦实个沉吟半响说:“你猜想会是什么人当了内奸?目标可能出现了!”大班椅上的敦实个说着摸黑写了一个字,然后微微拧出台灯的一点点亮光,交给面前始终没敢坐下来的瘦个子。瘦个子接过纸条瞟了一眼,见上面是一个“肖”字,点着头就放进嘴里嚼巴了几下咽了下去。
“好!你跟我严严地防范着她——记住,这只是初步怀疑,一有什么新动向就向我报告!”
待瘦个子退去后,大班椅上的敦实个就抓起桌上的座机要通了一个人:“你老弟好心态,现在还睡得美梦加咖啡,爽极了是吧。不好意思,现在得打断你的美梦。一刻钟后我来车接你,我们到柏拉图咖啡屋畅叙一下友谊吧!”叭地挂断了电话。
半个多小时后,这两人就在柏拉图咖啡屋一间很有情调的小包间坐下了。
“姚总,这深更半夜的,找我来有什么军国大事要磋商呀?”
“我的季大秘书,我们这些整天在风口浪尖上冲锋陷阵的务实派就想找三几个知已聊聊而已。”
季贤臣知道这种人且这种时候找他绝不会是闲聊的,他边啜着咖啡,边用好听的标准普通话应酬他:“你这种务实派正是时代的宠儿,可惜我这种务虚派无论如何走不出书斋圈子。”
面对的要不是很有影响的秘书先生,他姚远肯定决不跟他废什么话,绝对直奔主题。待双方寒暄得差不多了,咖啡也品出了点味道,姚远就向目标靠近,说:“你看了清源新闻吗?李万国那小子真不是东西,一点骨气都没有,被几个破警察一逼,眼看着就要不顾事实,胡说八道了。怕就怕警察相信他的胡说八道。明明一个一般性的撞人事故,却硬是整成一个什么事件来。我可说清楚,要是你季大秘书不把他们的错误思路矫正过来,我可不答应。李万国毕竟是我公司的员工,凡是有损我公司形象的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管。”
季贤臣微微一笑说:“我曾说过凡是机场的事也关乎到清源市委市政府的形象,自然也关乎市委袁书记的形象,我怎么会当甩手掌柜?”
“怪只怪你们那个清源电视台——具体说就是你的那个‘好’同学方诺亚,这么一点破事硬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追踪——大炒特炒,炒得神鬼皆知。事情就怕闹复杂化。一复杂就没法收拾,指不定会闹出什么谁都不愿看到的结果来!”
季贤臣气得手抖抖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姚远继续发他的牢骚:“我天宇公司声誉倒无所谓,问题是恐怕他们是冲着袁书记来的——你说说看,有多少人理解袁书记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就是市里机关干部都在背后说袁书记的怪话,什么好大喜功啦,恶意的政绩观啦……唉,多啦,这不是诽谤袁书记是什么?你作为他的贴身秘书难道能容忍这种行为?谁不知道你这个秘书红透半天边,能当袁书记的半个家?有些常委都巴结你哩!”
季贤臣就是怕别人有这种印象,说:“又不顾事实了不是?我一个拎包的跑腿的,当袁书记半个字的家都是胡说八道!”
“你甭跟我打官腔。我在清源能赤手空拳打江山就是靠你们这些真朋友。你说这关键时刻你不帮忙谁帮忙?”
“我肯定在政策法规允许的范围内使尽十八般武艺!这个请你相信。”
“我不相信你,能发这个神经更深夜静地打搅你吗!”硬戳戳地说完这句话,姚远似乎漫无边际地喊了一嗓子:“小姐结账!”扔下两张百元钞票后,起身蹬蹬而去。
季贤臣被晾下了。被晾下的季贤臣满肚子的火不知往哪儿发泄,他愣愣地望着墙上一幅半裸的西方美女临摹油画,目光散乱与愠怒。突然,叭地一声,手中钢笔被折断了……
这个深夜,不眠的岂止这两个人。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同样灯火通明。魁伟的身躯将室内遮去了半边光线,副支队长李言周神情严肃地与两个同他一起从医院赶回来的警察研究案情。他真佩服作案的凶手好功夫,身手竟是那么敏捷,手段竟是那么高明,居然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痕迹。他想象得出来,凶手一见势头不妙,简直像标枪一样射出窗外。两层楼高的高度,他竟如履平地,身轻如燕,飘然落地,然后风一样飕飕几下逃脱,绝然没有伤着身体的任何部位。
“鹿东方说说看,怎么看待这起未遂案子?”李言周点将了。鹿东方是个个子匀称,算不上英俊却给人以精明强干灵气十足感觉的小伙子。
“这个未遂案子我认为与汤世铭被撞是同一个案子两个埸合的拙劣表演。对方两次出击目标都是汤世铭,说明汤世铭已经被他们列入黑名单。会不会来个第三手第四手还很难说。”……
大家又议了一会,李言周看看表,已经凌晨四点多了,便起身说:“先研究到这儿吧。我要到邹局那儿去。他还等着我去汇报情况哩。”
果然,局长邹于飞还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一边翻着卷宗,一边思谋着有关汤世铭两起案子的内在联系,以及下一步突破的方向和如何突破的思路。听了李言周的分析汇报,感到很有道理,说:“你的思路是对的,目前除了进一步收集企图暗害汤世铭的证据外,突破重点放在李万国身上。”两人研究一会,邹于飞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天快亮了,我要去苏市长那儿去。”
李言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倒在沙发上打了个盹,上班时间就到了。他拿手擦巴了两下眼睛,就给方诺亚打电话说:“老兄,我们讯问李万国的录像带你们还保管着吧?我想去你们那里看看,最好找个隐蔽的地方,看能不能新发现点问题。”然后他带上鹿东方驱车赶到了清源电视台。
方诺亚专门找了那间午间直播室作为他们看片用——现在离午间直播还有好几个小时,这儿比较僻静,一般不会招惹人注意。屏幕上的李万国重现讯问时的草鸡模样,勾着头,在李言周几个问号面前——譬如你在哪儿喝的酒、喝的是什么酒、喝了多少等等提问面前,嗫嗫嚅嚅地编了些一听就知道是在撒谎的“事实”,那脸上分明被触到要害而抽动着。这神情比面对面地讯问他还要细致地烙进李言周的脑海。这进一步说明了问题,李万国完全是在弄清汤世铭的行踪后才朝他下毒手的。他是纯粹属于个人行为还是受人指派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极有可能是受人指派的。
“你能复制一份给我吗?”
方诺亚说:“说‘吗’不‘吗’的干吗?行,我遵旨立即照办。”方诺亚的话音刚落地,就见台长杨云龙推门进来了。
他一见这阵势两眼都是狐疑的光,不知方诺亚陪两个警察看的是什么带子?“你们这是……”他想打听一下,方诺亚赶紧将话题引到一边去说:“老杨有事吗?”
“这个……”杨云龙迟疑着,到底被牵着跑到另一个话题上去了,“为袁书记的刻碟录像资料还是没法一下子找全,季秘书那里催得紧。你能抽时间帮个忙吗?”
“季贤臣那里我可以替你解释一下。我极有可能是季贤臣的主意,估计袁书记不可能有这个‘创意’。”
“可是季秘书毕竟是袁书记的秘书呀,如果他将此事事先向袁书记汇报了,袁书记点了头,岂不等于就是袁书记的意思?”
“难怪有人把领导秘书的话与领导的指示等量齐观的,也难怪有些秘书把自己膨胀到领导那一个级别的。行,反映袁书记光辉业绩的录像资料我给总编室再强调一下,要他们争分夺秒地去寻找。”
这段不愉快的对话总算结束了。望着明显带着不满离去的杨云龙的背影,李言周悄声说道:“他会不会是借着刚才的由头来打探虚实或摸清我们的意图的?”
“这……我看不会吧。反正你们要警惕就是了。”方诺亚说。
这时候,市长苏正光出现在市一医院颅脑科。院里的领导陪同他检查的结果是:轻微脑震荡。本来他不想跑到这里来消耗对于他来说宝贵的时间的,可是身体逐渐支持不住了:上午先是出席了一个招商引资的会议,后又到城建参加了一会建设一批廉租房的协调会。会议刚一结束,就往机场工地上赶,头就开始一阵阵轻微的疼痛,手就下意识地捂住了脑袋。副市长熊开国悄悄问他的秘书夏天说,是不是挨了柳树庄那个农民的打留下的后遗症?夏天急得快哭出来说:“可能吧,说不定是脑振荡。你要劝他到医院去检查检查才行。”熊开国就毫不客气地将苏正光的军说:“你是不是信不过我?机场建设离开了你就转得慢半拍?”
苏正光不得不被熊开国亲自“押”到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后,院长反复劝他住院,苏正光老大不悦地一再追问:“不住院是不是就记忆力伤失变成白痴?早听市民反映说医院能把你的小病放大百倍吓唬你,你不乖乖地掏大把的钞票他决不会放过你。这叫宰人!我虽然不是医生,但也懂得轻微脑振荡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注意休息,吃点药就没事。”几句话说得院长挺尴尬,便按苏正光的要求给开了些药交给了秘书夏天保管着。
一行人刚走出诊断室,就见市公安局长邹于飞坐着警车赶来了。他请市长到一边说请示个问题,苏正光忙问哪方面的问题,邹于飞说关于你挨打的问题。苏正光把跟着前来的熊开国叫到身边说:“你也来听听吧。”
邹于飞说:“据我们派驻机场的警察汇报说,你被柳树庄一伙农民打伤了,我们研究把首恶份子抓起来……”
没等邹于飞说完,苏正光就发怒了说:“你们怎么又来纠缠这个问题?是心血来潮还是什么人怂恿的?要说打人首先是我把人打伤了。要抓你们首先把我抓起来吧!你怎么对这件事情这么热心?”然后就正宗地批评起邹于飞来:“汤世铭被撞的案子你是不是拿出点真功夫来,把心思放到这上头!你说你们侦破进展叫人满意吗?”
邹于飞不自然地说:“正在加紧进行,加紧进行。”
“你不要糊弄我,到现在都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你们如果觉得说得过去,那你们每天就睡安稳觉吧。去吧,忙你们的正事去吧。”邹于飞被训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待邹于飞讪讪地离去了,苏正光就狠狠盯着熊开国批评道:“邹于飞跑来请示我要抓人,是你出的好主意吧?”
熊开国正色地说道:“我觉得很有必要,一个堂堂的市长叫人打了却不当回事,政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但我要申明的是,这次邹于飞来请示抓人绝对与我无关。”
“别看你当着副市长,我看你还没长大。怎么执政,执政靠什么树立公信力与威信根本就没有弄懂?难道这些是靠抓人树起来的吗?还是文革后的大学毕业生,毕业毕业——毕荷叶毕树叶毕草叶!”又压低嗓门说:“多长个心眼,这次不是你把邹于飞叫来的,我绝对信。那么又是谁把他叫来的呢?我看别有用心!”
被苏正光抢白了这一通,熊开国心服口服地露出满脸笑意。
撵走了熊开国,苏正光来到了汤世铭的病室。汤世铭正做出院的准备,一见市长亲自来了,赶紧停下来与市长打招呼。苏正光问起汤世铭身体恢复情况,汤世铭回答说完好如初了,正准备出院哩。苏正光说平时我总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几次想抽出点时间来看看你却总是被杂七杂八的事务缠住了身。世铭同志你要谅解哩。
汤世铭感动地说:“市长您可别这么说,我没有完成好您交待的任务,心里愧得慌。”
“不,已经见成效了,逼着那些人沉不住气了,露出了尾巴。下一步可就有了主攻方向了。这不是重大的胜利么?”
汤世铭越发感到肩上的担子重,由衷地说道:“下一步我将全力以赴与公安局刑侦的同志协同作战。”
苏正光问道:“刑侦方面有什么新的动向么?”
汤世铭说:“估计他们正根据昨晚暴露出来的狐狸尾巴寻找新的突破口。”
“什么狐狸尾巴?”
汤世铭于是就把发生在昨天深夜的情形简要地说了说。
苏正光惊愕地张大了嘴,他立即意识到什么,嘴里“哦”了一声,就没接过这个话茬往下说了,心里禁不住惊讶地想道,这件事情邹于飞为啥不向我报告?是一时疏忽还是觉着暂时没个说法不到时候?还是另有原因?边这样想着边对汤世铭说道:“既然你要出院了,用我的车送你回家休息几天再投入战斗。”
汤世铭不好意思用苏市长的车,要市长先走。苏市长高低不答应,说你要是客气,那就是把我这个市长看得高高在上了。汤世铭只得抓紧收拾自已的东西准备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