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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怀孕

  皇后怀孕的事情因得到御医的证实而传遍后宫,圣上在被太后火速召见后选择保持沉默。

  源源不断的庆贺人群进进出出,让未央宫变得异常地忙碌,内宫和外官命妇的往来让人应接不暇,送来的金玉绮罗各色玩物也堆满了未央宫两个偏殿。我除了叮嘱锦墨和其他宫娥小心外,就必须时时刻刻贴身服侍皇后,生怕有所闪失走漏了风声。

  “嫔妾率姐妹们前来恭贺皇后娘娘大喜。”内殿前一片花团锦簇,陈夫人和十几个妃嫔跪在下面庆贺,环佩叮作响很是好听。

  皇后只梳了个随意的坠马髻,插了一个镶八宝掐丝金步摇,丝丝络络地垂在耳畔,并未带耳铛。身上穿的也是宽大的家常衣服。斜倚在金楠木的榻上慵懒地看着下面跪下的人。

  “起来吧,都是姐妹们,不拘这些繁琐的礼节。”皇后挺起身子,佯装着抬抬手赐众人席子。

  陈夫人和王美人左右分坐四角镇席,其他的良娣、七子、八子两两分坐两角镇席于其下。

  陈夫人笑着对皇后说:“皇后有喜是国家的大事,又恰逢王美人也有身孕,这是咱们大汉的福气,也是嫔妾们的福气。”

  嫣儿并未理会陈夫人的献媚,眼睛直直地看向王美人微微隆起的肚子若有所思。

  我轻咳了一下,唤回了嫣儿的意识。

  嫣儿对陈夫人笑了笑,把我昨晚教的话滚瓜烂熟地背出来:“夫人也要努力才是,为圣上多多绵延子嗣也是姐妹们的职责所在。”

  众多妃嫔皆点头称是。王美人面露不屑,虽也一同点头,眼睛却是四处打量。

  王美人果然是个妩媚佳人。穿的是眼下风靡宫中的云锦,一反宽松大服,裁成窄腰大袖,后拖逶迤长摆有如凤尾,再配以璎珞垂于身旁,摇曳生姿更显身形袅袅纤秾合度,那桃粉色映衬得皮肤白皙细腻,面似春露沾染的桃花,眉眼间顾盼生辉惹人怜爱。

  难怪如今她圣宠眷盛,实在令人艳羡。

  大概是知道她将来的结局所以对她特别的惋惜吧,我淡然地看着她,可惜了这般好模样。后宫之中,集宠于一身必然集怨于一身,堂下面的女子大多都希望她肚子里孩子消失的。烈火烹油、繁花似锦让她太过招摇,激起许多的怨愤,甚至连太后也不容她。

  殿上的妃嫔们为了逗皇后开心,搜刮了肚肠想了些笑话讲给她听,一时间花香云鬓,笑语软侬好不热闹,只是嫣儿却提不起兴趣。大家看见皇后阑珊的样子,纷纷压住了话尾慢慢地安静下来。

  “诸位姐妹也累了,都回吧。”嫣儿无力地对众人说。

  一时间大家散去,我为嫣儿更换衣服,嫣儿叹了口气:“一看到王美人的肚子,我就害怕。”

  我给嫣儿整理了发鬓:“皇后娘娘不必多想,您这也是做了善事。”

  “善事?果真如此,百般辛苦倒也值得,谁知道到底为了什么呢?”嫣儿不耐烦地甩着袖子。

  我停下手中动作看着她说:“奴婢会多加注意的,为皇后娘娘您清减些辛苦。”

  “如果本宫决定不装了呢?”嫣儿一副愤愤的表情,厉声问道。

  “皇后万万不可,那样的话,清漪就只能以死谢罪了。”我蹲下在背后帮嫣儿整理寝衣领子,低声地说。

  嫣儿回头定定地看我,黑白分明的眸子似乎要探究我的内心:“清漪,告诉我,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为什么拼命周旋其中?”

  看着嫣儿森然的面容,真相几乎脱口而出,转瞬之间,喉口一梗又吞了下去。嫣儿不会明了朝堂上的纷争,反而让她提早忧虑,不如缓些,一并担下顶了这罪名,于她有益,于是俯身下拜:“奴婢只是遵从太后的旨意,为皇后分忧,并未有其他隐瞒。”

  嫣儿摇摇头,凄凉地笑着:“原来你也不与我说实话。”

  她挥退我的服侍,回身挪步内殿,幼小的身形罩在宽大的白纱寝衣中越显纤弱,冷风来袭,吹得衣角飞扬,衬得那身影孤凄清冷。

  我眼中泛酸,苦涩难言。只不过一步却离了千山万水,再也找不到那贴心相待了。

  嫣儿的心思变重了许多,被人安排的命运让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未来,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幼小的她突然少了些往日的欢笑,与我之间也疏离淡薄,每日间忧心忡忡。

  她嫌那些圣上太后赏赐的物品碍眼,说看到就心里堵得慌,命我和锦墨把它们分封赏赐到各宫。

  我领命,挑了些茜羽缎和烟影纱先去毓华宫。

  锦墨很是兴奋,入宫虽有两个多月,却因为限制颇多不曾自由走动。一路上她开心得又笑又跳,我却看着她沉默不语。

  来至毓华宫,命人通禀。因是皇后赏赐,我立于宫外等待陈夫人出来谢恩领赏。

  须臾片刻,宫娥搀扶陈夫人翩然而至。身后还随着一位也住在毓华宫的赵良娣。

  赵良娣入宫三年,曾有身孕,后无故小产,思子过度的她冷慢圣上,失了宠爱,为保地位投靠了陈夫人。

  陈夫人看见这些赏赐自然是得意,毕竟其他宫里不过是些钗环而已,这些纱缎却是今年新进的贡品。

  两人朝未央宫方向跪拜谢恩,旁边宫娥俯身向前将赏赐抬过头顶捧接过去。

  “清漪姑娘万万替嫔妾谢谢皇后娘娘。”陈夫人起身后,客气不已,又命贴身的宫娥拿了对钏子谢我。我笑而收下,起身告辞,赶往王美人的广福殿。

  “依姐姐看来,皇后怀孕是真是假?”赵良娣一副疑惑的表情。

  陈夫人抿了抿宫娥送过来的蔷露菊花茶,回头看了看四周垂首而立的宫娥,遣退下去,放下茶杯,探过头说:“妹妹想想,那九岁的顽童如何怀孕,怕是太后出的主意罢了。圣上身体不好,他们吕家想找个继承大统的人而已。”

  “可是如何也瞒过了圣上?”赵良娣仍是未解。

  陈夫人用手指比了比建章宫所在的南面,轻蔑地说:“太后手腕凌厉无人不知,圣上自小就怕她,稍加威胁自然就服了。”

  赵良娣被唬得面露惊恐之色,捂住了嘴巴,许久后惧怕地说:“姐姐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仔细被人听去,太后她不会饶了我们的。”

  陈夫人愤愤地说:“本宫怕什么?原以为本宫必然入主未央宫,谁知那吕家欺人太甚,摆个孩子坐那里,本来没有子嗣已经够惨了,如果再没了地位做依靠,你以为她会让我们好过么?如果有一天圣上的身子撑不过了,恐怕我们只能殉了,不然必会受她们揉搓。”

  赵良娣听到“子嗣”两个字兀自心痛,如果有子嗣……就可以像代王太后那样远离这危机重重的后宫吧!

  高祖的子嗣只要有分封的都可以接母亲去所属国居住,只是因为太后悍妒得到这样荣幸的也只有代国太后薄姬一人而已。据说当年她切掉自己的右乳献给皇后吕氏,表明自己没有争宠之心,才在后宫得以生息。代王分封后她被接出皇宫居住。其余高祖的嫔妃全无好下场,如齐王的母亲被毒死、赵王的母亲戚夫人被做成人彘,后宫见者闻者无不骇然。

  赵良娣幽幽地说:“算了,如果能平安过日子,不给家人带去灾祸,就这样了此残生倒也是好事。姐姐不要想这许多。”

  陈夫人道:“怕什么,看皇后她能撑多久,后宫里都非善类,怕是有人比我们更眼红呢。”

  莫非……?赵良娣为怕牵连不敢多问,端了杯茶来喝。

  谈话就在两个人各怀心思中结束。

  我悄悄地绕过后窗的竹林,无声地从小路走出毓华宫。

  在我和锦墨出来的时候,见宫娥也被遣出远离。我心一动,让锦墨先去广福殿,我则抄小路环回后窗,却听到这样的对话。

  我嘴角翘了翘,陈夫人似乎比我想的聪明了些,能猜出太后同圣上的意思。只是这样的心浮气躁如何在深不见底的后宫生存?看来不足为惧。

  嫣儿自那日见到王美人肚子起,开始不再理会我们的所作所为,任由摆弄,每日里只管读书,厚重的竹简磨得手指起了水泡也不放下。

  我按月份给她添加垫在衣服里的棉絮,看着嫣儿的满脸虚汗,我希望冬日快些到来,嫣儿好少受些闷热之苦。

  转眼到了一月,连续几场的大雪罩上未央宫,满目间雪白的晶莹清冷晃得人眼疼。四处是太监宫娥们清扫残雪。

  屋内暖炉烧的霜炭劈啪作响,烘得整个大殿如同旭暖拂面的四月春日。大瓶的梅花苍劲有力地盛开,或珠苞尚裹,或纤弱绽放,幽幽地散发着香气。我索性灭了正燃着的净渺檀香,怕它抢了梅花的气味。

  嫣儿挺着肚子歪在榻上看书,小嘴一张一合地轻读着。

  我无奈地抢过竹简:“嫣儿,该吃饭了。”

  她并不出声,只是木然地随我到膳桌旁坐下。只是就近吃着面前的脆腌冬笋,远处她喜爱的糟酿鹅、翡翠鲜虾动也不动。

  我无奈地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嘴里塞着东西,不辨滋味,劝也劝不得。

  正在左右为难,团凤盘牡丹花的门帘被掀开,圣上抬步迈进,笑意盈盈走了过来。

  白貂皮的风氅,白色的团龙棉袍,映衬他的脸色越发白净无血色。

  我忙拉起嫣儿见礼,嫣儿只是寻常地福了福,我则大礼跪拜。

  “起来吧,都是自家人常来常往的,总是拘这些礼很是没趣。”圣上拂了拂袖,示意让我起身。

  我听命起身,叫锦墨去准备圣上用的箸碗。

  圣上拉过嫣儿,摸着她的头发,发现嫣儿一脸的别扭,再看那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怎么?嫣儿闹别扭,不肯吃饭?”

  嫣儿撇着嘴,眼含着泪珠滚来滚去,强忍着不让它们滴落。她回头瞥了我一眼:“她们,她们都不让我出去玩。”

  “所以就生气啦?”圣上宠爱地揉搓着嫣儿的头发。

  “这样吧,嫣儿把饭吃了,朕带你出去玩。”圣上用手指头刮着嫣儿的鼻头,淡笑着许诺。

  这是怎样的画面,让我一时有些失神。仿若父亲对女儿的宠爱,有些家的感觉。许久前父亲也是这样溺爱着我,母亲在旁看着我俩,温婉地笑着,只是如今那影像已然离我远去,再也寻不见了。不经然眼眶发热,转身仰头,道回那险些滴落的眼泪。

  嫣儿兴奋得拉着圣上坐到桌旁,端起碗猛力地往嘴里塞着香粳米饭,大口大口地吞咽,生怕慢了些圣上就会改变主意。

  我回过神,帮圣上布上箸碗,退到一旁。

  他并不动箸,只是笑着看嫣儿狼吞虎咽,怜爱的眼神慈爱无限。

  嫣儿三下两下就把饭吞完,摇着圣上的手臂说:“皇帝舅舅我们去玩吧,嫣儿都吃完了。”

  “皇后娘娘请等圣上用罢膳再说这些。”我低头劝说。

  “没关系,朕不饿,你给嫣儿穿扎实些,外面可有些冷呢。”圣上起身把嫣儿推过来。

  我忙跪下说:“皇后有身孕,太后说不宜出行,望圣上见谅。”

  圣上起身走到我的身边,促狭一笑,探身附在我耳畔说:“朕相信你知道怎么和太后说。”

  温热的气息让我骤然失神,没了辩解的力气,只好顺从。

  我叹了口气,起身给嫣儿找来四周用玄狐狸毛押边的羽缎披风,又在头上戴了风帽,白貂的抄手里点了紫金怀炉。

  圣上看嫣儿穿戴整齐了,转身向我说:“你也去挑件厚实的衣服,一起出去。”

  我遵旨,穿野鸭子毛的披风,带上抹额跟随着圣上,拉着嫣儿走出栖凰殿。

  小心步下台阶,没等反应过来,嫣儿一把抓起雪团向我扔来,躲闪不及正中脸颊。嫣儿笑着蹦跳地跑开,那笑声仿佛把这几个月来的不快忘记在脑后。笑声感染了我,伸手抹下脸上的雪,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圣上很快加入战斗,雪团一股脑的向我砸来,我四处拼命躲逃,越是跑得狼狈嫣儿笑得越是开心。

  我偷了空藏在殿前的铜缸后,寻了个机会把握在手里的雪团扔了过去。

  圣上和皇后怎能容许奴才大逆不道的还击,所以我的雪团故意偏了些砸中圣上随身的小太监。

  原本我们三人的打闹就引得太监宫娥们驻足围观,一个雪团立刻引起小太监们的奋起攻之,而我身旁的宫娥们也开始到处制造雪团回攻。

  霎时间未央宫白雪飞扬,欢声四起。

  嫣儿和圣上夹杂其中伺机偷袭。嫣儿和圣上衣服的颜色在雪中映衬得分外耀眼,却不曾有人胆敢还手。他们俩乐得安全,下手愈加的猛烈。

  漫天都是雪团带起的雪粒子飘散,闪闪发着银光,耀眼夺目,空气中漾散着清雪的味道。

  到处是白影乱飞,唉声一片。

  大家都变成了红鼻子红脸颊,虽然冻得手都无法握起,但仍拼命抓着雪。

  宫人们气喘吁吁,有些小太监打输了,赖在雪地上不肯起来,浑身上下沾满了雪如同雪人,逗得嫣儿大笑不止。

  玩得累了,嫣儿索性坐在扫干净的台阶上。我跑过去把她拉起来,用手帕拍拍沾在裙摆上面的残雪。

  圣上也走了过来,拉着嫣儿的手说:“高兴吗?”

  嫣儿快乐地点点头,红彤彤的小脸上漾着笑。

  “那就回去吧,别冻着。你看清漪也冻坏了。”

  话听在我和嫣儿的耳中激起了两个不同的反应。我羞红了脸,如此的殷殷关切让我有些无措。嫣儿看着我,用小手把我冻僵的脸包起来,呵着气,那袅袅白烟拂过我的睫毛,痒得我笑起来。

  “奴婢不冷,皇后和圣上回殿吧。仔细冻着身体。”我笑着说。

  嫣儿拉起圣上的手,快步进了殿。锦墨和我拿着雀尾拂清扫帝后身上的雪尘。

  “圣上今天留宿未央宫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朕还有奏章要看,起驾回凌霄殿吧。”他看了看时辰说。

  嫣儿的挽留自然是没成功,撅着嘴生闷气。

  随行的内侍服侍圣上登辇离去。

  送罢圣上,我笑着帮嫣儿换上家常的寝衣。

  刚刚服侍嫣儿靠在榻上休息。建章宫的黄内侍就传话让我过去觐见。

  我想了想,觉得突然。嫣儿也立刻起了身紧张地看着我。我安慰她:“奴婢一会就回,娘娘先睡吧。”

  给嫣儿盖好被子,吩咐锦墨好好照顾皇后。

  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就随着那内侍前往建章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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