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寻抬起手臂,显出四道深深的爪痕:“这上面一股猫骚味,我想闻不到都很难。”
他笑了笑接着说:“若你是九命猫妖,刚才那一下我已经死了。这操控尸体的伎俩,除了猫妖,就只剩下猫又9了。我猜得没错吧。”
红光里传出一连串大笑:“既然如此,作为褒奖,就让你死个明白吧。”
说着,红光慢慢在气流中搅出一个漩涡,幻化成猫的形状。最为显眼的是它身后居然长着两条差不多有它两倍多长的尾巴,在空中不断地晃动着。
“单尾双股,一寸十年。这么长的双股尾,算起来应该足有一百多年了。我没猜错,果然是猫又!”
血红色的猫影弥漫出浓烈的杀意:“就是猜对了又能怎样。无非是做个明白鬼罢了。”
“公子,你有把握能赢它吗?”夙夜见状,悄声出言问道。
张寻低声回答:“不好说。它动作太敏捷了,若比拼速度,我连碰都碰不到它。若我能用鬼手,倒还能有八分胜算。但它已有了警觉,恐怕不会轻易靠近我……”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猫又听觉超常,早就一句不漏听了个清清楚楚。它带着几分得意冷笑道:“害怕的话就乖乖等死好了!我会给你们个痛快的!”
说着,又再次幻化成红光激射而出,直扑张寻。
张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将最后的符咒用力甩出。猫又冷哼一声,红光只是些许游动了一下,便轻松躲过了这次攻击。
而同时,猫又却并未停止攻击的趋势,致命的红光距离张寻已经不过毫厘!他整个身体都笼罩在红光的攻击范围内。、
夙夜想冲上前去挡住红光的这次攻击,但是猫又速度太快,眼看已经来不及了。
没料到的是,红光却突然在距离张寻身体几寸的地方停住了。
“公子,快躲开!”女孩急得大叫。
张寻竟自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夙夜坠入云里雾里。
“夙夜,你看那是什么?”
夙夜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红光的尽头,猫状的光团正在空中不断挣扎,如宝石般黑亮剔透的夜空里似隐隐闪现出幽蓝色的幻光,在猫又身后织成了一张大网。每一条幽蓝色光线的末端,竟都连着牢牢嵌入树干的一张符咒。
他口中轻念咒语,使出御风术,身体飘飘浮起,飞到被困囚于网上的猫又面前继续道:“事先我便已在空中布下了灵山石粉,这石粉可与人的灵力相溶,而且极为微细,很难察觉。只要注入咒法的命令,这石粉便能随我驱遣,任意变化。”
他用指尖捻起最后发出的那张符咒道:“前面的符咒将中间的灵山石粉组成在空中密集的蛛网,而这张符咒则发出‘网’的指令。如此一来,你便身陷其中,动弹不得了。”
猫又不甘心地发出呼呼的怪叫,但它的恐吓却显得装腔作势。附着着灵力的光线已将它牢牢缚住,就连动动身子都十分困难。
“其实我挺好奇。说你是猫又,你应该又不全是。”张寻说道。“现在把原形露出来吧!”
说着,掌心里的符咒浮现出幽蓝色的光芒,随着他手臂一挥,重重印在红光中心。一阵惨烈的猫嘶从红光中传出,剧烈的颤抖之后,红光终于慢慢呈现出原形!
竟是一具猫的骨骸!
夙夜忍不住低声惊呼,张寻倒显得十分平静:“果然是以骨化形,难怪抓我这一下连根毛都没留下。”
猫又试图抖动钢针般锋利的尾骨,但却事与愿违。徒劳的挣扎后,它放弃了行动,气喘吁吁道:“现在你想怎样?”
“你并非先天修成的猫妖,是如何得到这操控尸体的能力?”
“人妖殊途。你既已擒住了我,又何必浪费这些口舌,速速杀了便是!”猫又冷笑道。
“不,公子并非滥杀之人。我也曾被人控制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多亏公子,才能让我重获新生。”夙夜小心翼翼地走近,眼神里只有纯净和清澈,让人心绪平静。“我们只是想知道,那个老婆婆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既是猫又,为何又会变成骨骸?操控尸体的妖力又是从何而来……”
“我也不知道这些妖力从何而来。”猫又打断夙夜的话,它的身体虽还不能动弹,但张寻已将咒力的压迫松开,让它顿感轻松了不少。
“其实你们说得对,我的确非先天修成的猫妖,几个月前,我刚和老主人他们一家从外地迁移到这里。”
夙夜立刻猜到了几分,又忍不住问道:“你的老主人是……?”
果然,猫又低下头道:“就是你们看到的老婆婆。”
夙夜感觉到它话里透出的哀伤。
猫又虽已经没了瞳孔,但是从骨架上眼眶的空洞里,仍可感到回忆时的悠远。
“老主人有一个小孙儿,乖巧可爱,儿子儿媳也很孝顺。如果不是因为家乡闹饥荒实在过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到外面来讨生活。可是……”说着说着,猫又竟有些哽咽。“就在这里,这座山上,一群下贱的山贼,把我的老主人,还有她一家人,全部、全部都……”恨意驱使着它不断撕咬着自己的脚爪,仿佛这样可以缓解那些恐怖的场景给它带来的伤害。
夙夜捂着嘴,不停地摇着头,似乎不敢相信这里曾发生过这样一幕人间惨剧。
“接下来怎样?”张寻也忍不住走过来问道。
猫又的语气突然充满了暴戾的杀气,继续道:
“还能怎样……我想咬死他们,可惜我腿也软了,牙也豁了,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被他们抓起来嘲笑,说我不过是一只毛都快要掉光了的老猫,居然也想学狗来表忠诚……”它的话梗在喉咙里,竟再也说不下去。
“我死后被他们扔在了树丛中,这时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说话,它告诉我可以给予我力量为主人报仇,问我愿不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答应了他。然后我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有力量果然是件好事。我为主人们报了仇,把那些山贼变成了坟堆里的臭尸……”
二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坟堆。没想到刚才攻击他们的那些臭尸,竟还有这些来历。
“那你为什么要操纵老婆婆的尸体呢?又为什么要拼凑一具骸骨?”夙夜不解道。
“那骸骨……就是她的小孙儿啊……”猫又的声音又哽咽起来。“那群山贼当时把小孙儿给……扔得到处都是……老主人虽然死了,但是她牵挂孙儿的怨念却一直没有消散。我操纵着老主人的尸体,想要让小孙儿有个全尸入土为安,让老主人心愿了却,便能安心往地府轮回。可惜最后还是差一块……”
“那……”夙夜看着少年右臂上紧紧缠着的绷带。
“是,缺的正是右臂的臂骨。一开始,我是想从他身上取走右臂骨,但是……老主人看见了他,便好像重新看见了自己的孙儿般,竟挣脱了我的控制自行活动起来,就连我精心熬制的百虫汤,也被她自作主张地换掉了……”
“这么说,我们喝下的草药本来就是没毒的?”
“当然,那是老主人特别熬制、可加速治疗伤痛的草药。可惜你这朋友不识好歹,竟偷偷全吐了。”
张寻搔搔头,嘴里嘟囔道:“谁知道那玩意能不能喝啊。”
“我只能强行控制老主人的身体,但最后我还是输了……我抓了一只小狗,想让老主人带着它去陪小孙儿,相信他们也不会寂寞了。”
猫又说完这一切便不再出声,只等受死。张寻与夙夜对视了一眼,只见夙夜已两眼含泪,腮边早就挂上了泪珠,而张寻的眼眶也可疑的泛红,被夙夜看见,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
只见他手指轻轻一弹,咒力之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了束缚的猫又呆愣了片刻,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它看着两人,感激地点点头,闪耀着白光的骨骸渐渐变得黯淡起来,而后纵身一跃,向树下跳去,身体没入泥土中,渐渐与土地融成了一体。
夙夜含泪道:“不管怎样,他们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张寻走上前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滴,柔声道:“不要再哭了,容易伤身。”
夙夜羞涩地扭过身去,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拭了两下,手突然顿住,定睛一看,原来手帕上还沾染了之前被张寻弄脏的印渍,这一下又反而弄到了她的脸上,她又急又气,一下子哭笑不得,只得转过身娇嗔地瞪了张寻一眼,倒让少年莫名其妙,不知哪儿恼了她。
此时,香奴已经沿着气味来到了黑森林的边缘,她从纸鸢上跳下来,翕动着鼻子,满面愁云。
“怎么回事嘛?刚才明明还能闻到小哥哥的气味,现在却一点都没有了。天上还有这么多乌云,好讨厌,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抬步想进森林,但是刚迈开腿便被逼人的邪气给挡了回去:“好厉害的邪气啊,得想办法弄掉才行。”
她一边想,一边解开背上背着的行囊,头埋在里面不停地翻找,最后终于爆出一声:“哈哈,找到了,这就是小师傅说过的乾坤袋吧。”
她将一个古旧的灰布口袋从包袱里拉了出来,拍手笑道:“希望你千万别在关键时刻又失灵了。”
说着她依葫芦画瓢的按照袋口上的口诀念了起来,边将系着乾坤袋的绳子松开,将袋口往前一送,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大作,乾坤袋不断向里吸收着黑气,很快,森林边围绕着的黑气被吸得一干二净。而经过一顿“饱餐”的乾坤袋竟自己系上了袋口,不动了。
香奴看了看天空,黑气还残余着不少,气得拍了拍乾坤袋道:“你真没用,只吃了这么一点儿就吃不下了。我本来还指望你把这些都吸完呢。算了,还是靠我自己去找小哥哥吧。”
说着她竟将乾坤袋弃之原地,径直走进森林。
两人收敛心情,默默向着刚刚砌好的小坟丘哀悼之后,便开始启程往森林外走去。
虽然邪气未散,但迷阵已经不复存在,二人向着树木背阴面一路走去,路越走越宽。
“其实,我很羡慕他们……”张寻打破沉默,突然冒出一句。
“他们虽然已经死了,但却还能一家团聚。而我呢……却连自己的爹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少年此刻看起来脆弱无依,丝毫没有刚刚大战时的无所不能。
夙夜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安慰他。但她心里明白,此刻少年并不需要什么温言软语,而是行动的支持。她轻轻走到他的身侧,鼓足勇气握住他的手,少年被她突然的大胆吓到,只觉得被她触碰的手心不断地往外冒汗,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两人都不知如何把内心坦露在对方面前,虽然相识时日不长,但却历经数次劫难,几度徘徊于生死边缘,而不可言说的情感就在不知不觉中破土而出,等到发觉,早已枝繁叶茂,盘根错节。
“快看!找到出路了!”张寻指着前方,拨开一丛灌木。一条山路蜿蜿蜒蜒向不远处爬去,苍天的林木逐渐变成低矮的树丛。
“天这么阴,一丝阳光都透不过来,我们赶快出去吧。”夙夜开心地笑了起来,身为莲精的她最喜沐浴阳光,这样阴湿的环境让她觉得周身不适。
她刚抬步走出,张寻突然合身向她扑来,嘴里大喊:“小心!”
说话间两人倒地滚在一起。男人的汗液和体味钻入她的鼻孔,娇嫩的肌肤和虬结的肌肉摩擦着,让夙夜的心顿时砰砰乱跳。
一道白光闪出灼目的光芒,将空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从刚才夙夜站着的地方呼地飞过,“咄”一声钉在他们身后的一棵大树上。
白色的尾羽兀自颤抖不定,原来是一支锋利的羽箭!
“那边有一头巨熊。”张寻从地上爬起,向箭飞来的方向望去。他目力惊人,即使不用阴阳眼也可能百米见物。目光所见之处,巨熊身上站起一个身材魁伟的男子。
“你是谁?”张寻冲着那熊和男子大喊。
但男子却没有应声。两人对峙片刻,男子突然拉开手中与身体等高的巨弓,举过头顶,对着空中射出一箭。
箭在乌云密布的空中爆发出一道夺目的亮光,将方圆几里都照得通明透亮。须臾之间,少年清晰地看到了男子的样貌。他一身劲装打扮,手腕和脚踝上扎着厚厚的护甲,背上斜背的箭囊里插着几根长箭,手中握着的弓乌黑油亮。男子头发束在脑后,眉宇间泛出一股英气,容貌端正,竟是少见的美男子。他借着亮光,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两人一番,大声道:
“我是应龙!那小子,你身边的是妖精,快点离开!”
日上三竿,临安城的垂拱殿内,文武百官们却不耐烦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此时秦桧却一脸深不可测,对身旁同僚的试探也只是闭目微笑,并不多言。他低垂着头,宽大的袍袖紧贴在熨贴的工服两侧,玉石銙带斜束在腰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皇上驾到。”执事太监扯着嗓子一声高呼,群臣们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撩起工服前摆,整整齐齐地跪在朝堂两侧,山呼万岁。
宋皇赵构穿着宽大的金色龙袍从殿后慢条斯理地走上来,手持拂尘的执事太监忙迎上前去扶住,将略显肥胖的赵构安置在龙椅上。
他坐定后点点头。执事太监躬身表示明白,随后扯开嗓子喊道:“有事早奏,无事散朝。”
武官队列里走出一位虬髯将军,瓮声瓮气道。
“吾皇万岁,臣兵部侍郎石开有本。”
说着双手向前托起一本奏折,执事太监将奏折呈至赵构手中展开翻阅,同时石开说道。
“启奏陛下,我军近日在中原一带连获几场大捷。中原百姓人心沸腾,纷纷积极投军抗击金贼。岳飞、韩世忠等部现正屯兵各处要隘,等待陛下发送粮饷犒赏三军,金贼势弱,现在若一鼓作气,定能战而溃之。”
石开说得越是慷慨激昂,赵构就越是眉关紧锁。他拿眼角觑了觑站在文官队列最前方的秦桧,却见他正闭目养神,不由心中暗气:“这个秦桧,昨日朕要他舌战群儒。今日倒当起了甩手掌柜,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朕了。”
“皇上圣明,我大宋天威。石开此议正乃是顺应天道之奏,若击败金贼,迎回徽钦二宗,皇上就为我大宋朝建下千秋功业,与尧舜何异?此功德必将大书于史书上,千古流芳。”
说话的是宰相赵鼎,他的地位与秦桧相当。此人面目清朗,长须飘飘,在朝中颇有声望。说完这番话,赵鼎还得意洋洋地向秦桧投来挑衅的目光。
秦桧毫不理会,仍然低眉默不作声。赵构看在眼里,却大为光火,认为秦桧是有意退让,兴许和赵鼎等人暗中勾结,早就沆瀣一气。
“兵贵神速,请陛下速作决断。我大宋朝社稷、天下黎民百姓的生计,可就在陛下一念之间了。”
赵鼎步步紧逼,让赵构左右为难。虽为皇上,但很多事情由不得他肆意妄为。当下岳飞韩世忠打得金人丢盔卸甲,主和之声也日渐消退;如果他一意孤行拒绝发兵,万一激起兵怨民怨,只怕也难下台。
“陛下,臣有一言想奏。”
秦桧慢慢踱出队列,跪在殿前。
赵构大喜,一挥手道:“秦爱卿何事,快快奏来。”
秦桧慢慢站起,躬身道:“刚才石赵两位大人的话,不无道理……”
赵构几乎气晕过去,一早上积压的火差点就要点爆。
“……但是二位大人所说皆只看到一面,未及问题的关键。”
“秦大人,你说我们未及问题的关键。在你看来,关键是什么?我看根本就是胆怯畏战,怕了金贼吧。”石开乃一介武夫,说话根本毫无遮拦。
“非也非也。在下主和并非因为胆怯,而是考虑到国家长远建设。石大人只知行军打仗,却不知道国家建设的根本在于经营,若没有后方粮草辎重,前方如何拼死杀敌。岳飞、韩世忠等人不过在中原掠得了几处城池,便已消耗了国库的大半;若真由他们继续挥军北上,恐怕金人未灭,我大宋国库倒先被吃空了。”
“可岳飞他们抢下的城池,也可向我朝缴纳赋税、充盈国库。”
“石大人此言差矣。皇上天恩,体恤子民,怎可让刚刚脱离金人统治的子民背上沉重课税。石大人,难道你想让陛下留骂名于千秋万代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石开忙慌手慌脚地否认。
“金主本已有意与我朝修好,双方隔江而治,互不相犯。他已三番五次遣使前来修和。眼下我军气势如虹,正是议和的大好时机,若任由岳武穆孤军深入,万一不幸兵败,金人必定恼羞成怒,到时候和议也定难成功。”
赵鼎眼见不妙,忙插话道:“秦大人实则过虑。岳飞、韩世忠纵横中原历三十余仗,尚未败阵,金贼大将金兀术更是被打得狼狈不堪。以此等所向披靡之师直捣黄龙,安能失败?”
秦桧冷笑一声道:“赵大人此言差矣。行军打仗之事岂能一概而论。昔先秦大将西乞术、白乙丙曾为晋人崤山大败,差点丧命,若以赵大人的意思,此二将何能在日后将晋人挫败以报当日之仇?昔魏国庞涓横行六国,万夫莫敌,按赵大人说法当扫平天下统一六合,为何又会败在孙膑之手,在马陵道中箭身死。今日之事亦是如此,若岳飞胜了倒也罢了,若岳飞战败,金人趁势反攻,我大宋焉还有抵抗之力?万一都城失守,赵大人你大不了跪地求饶,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当当;而我等赤胆忠心之人恐怕就要和陛下一起共赴国难了。”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赵鼎被气得胡子扬起、浑身颤抖。
“我胡说?若是忠臣,岂会拿陛下的安危和大宋的社稷来豪赌?”
赵鼎竟无言反驳,身体一软几乎摔倒,旁边的几位同僚大臣忙一把搀住,扶回朝臣队列。
“一个晚上不见,秦桧变得能言善辩了许多啊。”赵构心中喜滋滋的。没想到平时说句话都要结巴半天的秦桧居然后发制人,说话引经据典的,将两个主战的强硬派给顶了回去。他清清嗓子,便想拿出昨日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停止进攻,准备议和。
“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这个秦桧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赵构点头示意秦桧奏来。
“依微臣之见,当务之急不但要力促与金国议和,还要尽快将岳飞、韩世忠等部从黄河调回,以示我方诚意。”
石开一听,不顾朝堂规矩,冲上前道:“陛下万万不可!若没有岳飞等人在前线奋勇厮杀,恐怕江南百姓也难逃战祸。此时将岳飞等人撤回,北伐的基业就毁于一旦了。陛下圣明,万万不要听信秦桧此等奸人之言啊。”
“陛下应该还记得太祖爷是如何扭转乾坤,一一改变前朝陋习的吧?”秦桧见赵构若有所思,继续发问。
赵构当然不会忘记。身为赵匡胤一脉的他,从小就听讲学老师提过,太祖爷为了扭转从唐、五代十国以来的藩镇军阀割据,用了一招巧妙的“杯酒释兵权”,革去了大将石守信等人的兵权,将禁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秦桧现在提起这些,莫不是在提醒自己,要小心岳飞、韩世忠等人声势太大、拥兵自重?
“陛下乃天子,以天子之智。臣所指的是什么,相信不说透,陛下也能明白。”
秦桧淡淡的结束了讲话,玄机暗藏的话语让赵构更为焦灼。
他内心挣扎了好一阵子。若攻破金国,迎回了徽钦二宗,又该如何?他抬头扫视着群臣,眼光正好和秦桧的眼光相对。这个平日里唯唯是诺、低眉顺眼的家伙眼里,竟射出一道让自己也难以抗拒的光芒。赵构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徽钦二宗是太宗一脉,若真把他们迎回来,自己哪还当得成皇帝?不行,赶紧抓住这好时机。他打定主意,直起腰,对堂下的群臣道。
“传朕令……”
群臣齐刷刷跪下,朝堂一片肃静,众人皆等候着赵构的圣谕。
“着令秦桧为钦差大臣,全力督办与金议和之事。另,兵部速发金牌,岳飞、韩世忠等部日夜兼程,班师临安听候调遣。”
石开和赵鼎等人闻言,只差没有当场捶胸顿足起来,但石开心中抱着一份希望对赵构道。
“陛下,若军情紧急,不能速回,又该如何是好?”
“一道金牌不来,就去第二道金牌,直到发到他回来为止。若岳飞真敢抗命不遵……”赵构下了狠心地大声喝道。“朕就敢破除太祖遗训,叫他人头落地!”
石开等人无奈只能山呼万岁。谁都没注意到,秦桧低着的头顶上渐渐浮出一个透明的人脸,露出诡异的笑容。
夜色凝重,在深山山麓旁的一块岩石附近,燃起了一堆篝火。
“原来如此。幸好那一箭你们躲过了,否则我岂不是要犯下大错。”猎户打扮的应龙一边擦拭着雕弓一边道。火光照耀在他脸上,将面目清晰有致的轮廓完整呈现出来,修长的眉毛向两侧上挑,眼睛在火光照耀下炯炯有神。与一身葛布的劲装打扮不相称的是,他右肩戴着一只龙头形状的雕纹护肩,腰上还别着一条光华四射的玉带。
“应龙兄箭上似乎附着咒力,可是师从哪家仙人?”张寻不禁好奇地问。他的直觉告诉他,应龙和他是同一类人。
“我没有师傅。这些咒力从我生下来就有了。”应龙淡淡一笑道。“我五岁便可以拉开这把九转玄弓,被人认为是怪物,再加上无父无母、无所依靠,便被人从村子里赶了出来……”
张寻心里一激灵,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一幕幕碎片般的画面。
无数举着火把的人围着一男一女,从他们手中抢过一个婴儿。
那对男女想冲过来阻拦,但是却被围着的人打倒在地,绑了起来。
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火把的猎猎燃烧声,人群的呼喊声……
各种声音揉成一团,让张寻顿感脑袋疼痛,皱起了眉头。
应龙注意到他的表情,好奇道:“小兄弟,你脸色发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夙夜如今也不再畏惧应龙,浅笑接过话来:“想是应龙大哥的话,勾起了公子的回忆吧。”
“难道小兄弟也无父无母,孤身浪迹天涯吗?”应龙惊道。
“就算是父母尚在,我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方。”少年从怀中掏出篆着“张”字的长命锁,递给应龙。“听师傅说,这是小弟襁褓中唯一的信物,小弟四处寻找父母的踪迹,但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只怕是有心无力。”
应龙接过长命锁仔细端详一番,叹了口气。旋即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将长命锁放入少年掌中,伸手握住,道:“小兄弟,你我经历如此相仿,如此投缘,不如结拜为异姓兄弟,共同行走江湖,日后彼此间有个照应。不知你意下如何?”
少年还没回话,夙夜便兴奋地拍手道:“好主意!应龙大哥和公子能够相识,也是缘分使然。更何况你们二人有诸多相似之处,说不定真是老天冥冥中的安排呢。”
“正是!我应龙生下来那天起就没有朋友,今日能够和小兄弟相识,岂非正是老天赐给我的礼物。不过,小兄弟,我还未请教你的大名呢?”
“在下张寻……”正说着,他忽然有些踌躇:我究竟是谁?
他抬头注视着应龙,应龙呵呵笑着的脸仿佛充满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热情。虽然心中仍对自己充满诅咒的身世持有怀疑,但张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双手握拳单膝跪在地上。
“快快起来,你我兄弟能在这里相遇也是缘分,今后愚兄和你还有夙夜姑娘一起浪迹江湖,岂不是一件美事。再说愚兄也略会一些手段,正好可以助你寻找亲生父母。”
夙夜在一旁也真心为二人高兴:“应龙大哥和公子,萍水相逢,能成为知交兄弟,真是难得啊。”
“是啊,我应龙在这山上呆了十多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直到看见贤弟,一面之下竟有如此投缘感觉。这还真是天命。”
“大哥,接下来有何打算?”
“贤弟呢?”
“小弟奉师尊之命要调查龙脉下落,现在线索已断,爹娘的事情也无从着落,正不知该如何理清头绪。”
应龙沉吟片刻道:“贤弟可否再将你的长命锁给愚兄一看。”
张寻点点头,掏出长命锁递给应龙。应龙将长命锁置于左手掌心,右手食指中指竖起,口中念念有词。龙头肩饰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淡绿色的光晕,从光晕中飘出一条细长的物体,游弋到他眼前。
“龙须,看看这个。”应龙将右手高高抬起,伸到淡绿色的细长物体面前。
名唤龙须的物体围绕着长命锁游动身体,在夜空中拖出一条条淡淡的绿色轨迹,几次游走之后,龙须回到应龙眼前,细长的身体轻轻点了几下,便向远方的夜空飞去。
“大哥,这是……?”张寻好奇问道。
应龙将长命锁还给张寻道:“这是为兄的式神龙须。夙夜姑娘是妖,应该可以看到,怎么贤弟居然也能……?”
夙夜插话道:“大哥有所不知,公子有阴阳眼异能,能窥凡人不能看见的灵体。”
张寻答非所问道:“大哥,何谓式神?”
“式神吗?应是精怪的一种。他可以和人签订契约后供人驱遣,为兄的式神龙须,是从小的时候就在我身边了。刚才我给它下了指令,让它捕捉长命锁上残存的气息,以此为线索去寻找。若论找东西,精怪可比咱们人类强多了。”
“小弟谢过大哥。”张寻面露喜色。他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大哥你身怀式神、怪力等诸多秘密,难道就不想搞清楚身世吗?”
“哈哈哈!”应龙大笑两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知道又能怎样,不知道又能如何。我应龙还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何必被这些繁琐的小事困扰。不过贤弟既有这心愿,为兄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找到亲人。”
“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不如让夙夜给两位唱上一曲,也算是送给应龙大哥和公子结义的贺礼。”夙夜走到篝火旁,浅笑道。
“夙夜姑娘还擅长丝竹?如此甚好,让我等山野村夫也附庸附庸风雅。”应龙拍手笑道。
“何止风雅,夙夜的歌声,纵称天籁也不为过。”
两人的赞扬让夙夜脸颊飞红了一片。她坐正身子,整整衣裙,咳嗽了一下,贝齿轻启,美妙的歌曲从口中慢慢流淌而出。
秋山寥落风雨凄
烟波淡扫碧云齐
梦落乾坤江湖远
剑斩世间路不平
悠长的乐曲随着空气的流动渐渐飘向远方,与夜气凝为一体。这一夜的欢聚,竟成为他们三人日后最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