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评论家/孙江
许多年之后,我变得静默了下来。每个人都可以沉没,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狂妄激烈和撕裂。
许多年之后,我喜欢上许巍的歌,曾经那些重金属击打出的狂野封存在某年某天某个夜晚的某次泪水之后的某只木箱底。
那些年少轻狂的梦想,那些逃离俗世的愿望,那些带着翅膀飞翔的童话,被迷离失所的未来和颠沛流离的岁月碾的粉碎,粉碎。
钢筋水泥的世界,浮华迷梦的城市,每个人都吹着自己的五彩泡沫行走,脆弱的奢华忘记了疼痛,于是每个人都在尝试着麻醉或是沉睡。嘲笑或是愚弄,恶搞或是戏谑,每个人都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喜宴。
于是我们久违了清醒,逃避了疼痛,开始沉堕。
我静静的阅读着这本名为《湿度·沉堕》的小说,感受着一种无可名状的力量挤压着周身。它那冷寂的背后不断地涌动着震撼,恍如作者站在你面前,表情冷艳地为你静静地撕裂开生活真相的外衣,一件一件。
疼痛,小说中每个人无可逃脱的樊篱。
故事从一个名为任雨瑷的女子开始,那年她18岁。无法得到亲情的她,在成人的那年选择了叛逃。北京、大理、丽江、香格里拉和西安,所有的行程只是自我放纵式的旅行。她原以为旅行会逃避她的疼痛,实际上她的全部旅行不过是为她的疼痛做祭典。身体在飘游,内心却又无时不可地闪回着梦魇。于是她将所有的苦闷倾诉给一个同样疼痛的女子,木迹冉。
木迹冉的疼痛源于她爱上了她的义父,她的出走也正是要给自己一个爱与不爱的借口,或是理由。她的爱是承载着对她那位残疾义母的伤害,也背负着被绑在伦理的耻辱柱上的罪恶。于是她逃脱了那份斩不断理还乱的爱,用醉生梦死来麻痹自己,表面洒脱内心苦闷,用遗忘来换取短暂的安宁。自欺欺人也好,看破红尘也罢,纵酒与乐的她还是选择了暂时的逃避。
同为迹冉、雨瑷之母的雪。她的疼痛是终生的,她爱浩胜于爱她自己,可命运却给予了她一个天大的嘲弄——浩的父亲强暴了她。平生懦弱的她濒临颠沛,颠沛过后她选择了出走。她给不了浩那一如她名字般的圣洁,只有离开才能保卫她对浩爱的高贵。但她也不能原谅自己,把自己的一生都定义给了赎罪,于是她找一个邋遢粗暴的流氓,轻易地交付出余生。她对浩的爱只能成为一种遥望,于是她找一份为公交车卖票的职业,作为她对爱情的最后奢望。她期许有一天这辆承载路人的公交车会给她带来那个她爱着的浩,但这种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虚幻。终于她决定不要抱憾终身,她将她的孩子交给旁人,去找她那撕心裂肺爱着的浩。然而命运终究对她不公,没多久浩便因病而亡。她失去了在人间追随的意义,绝望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浩,绝非是一个疼痛所能包容下的,爱与恨撕裂了他的一切。他爱自己的父亲,所以注定他不会选择雪,而是选择父亲所推举的另一位女子——安。但他又恨他的父亲,他竟然强暴了他最爱的女子。他爱雪,但他不能容忍自己和一个杀自己父亲的人在一起。他也恨雪,因为她杀的毕竟是生他养他的父亲啊。这样的爱情与仇恨,煎熬着他撕裂着他,终究积郁而死。
那个叫安的女子,她得到的爱情从始至终只是一具躯壳。还有迹冉的义父,照顾着自己残疾的妻子,却又不知名地喜欢上自己的养女木迹冉。如是种种,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逃离命运的樊篱。
每个人的疼痛,繁衍着无数疼痛的形式。那爱恨情仇交织的浮光掠影,那人生如梦的欲醉还休,一切的一切似曾相似在某个记忆之中。是的,是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带着某种叩动心弦的涟漪,重新回味着这部永恒的经典之作。那个苍凉的大漠,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武林高手终也无法摆脱爱与恨的撕裂。一切的伤痛只待岁月为它合痕,一如它的另一个名字——时间的灰。
时间或许终会抹平一切,当任雨瑷不再青春,当木迹冉成为人母,那些曾经的感伤终会化为一缕青烟飘落。但终会有某个夜晚,撕掉一切虚伪的面具,真正的为自己哭泣一把,这或许就是莫名喜欢这本小说的缘由。
另外一种喜欢的原因,是因为《湿度·沉堕》与其说它是一种文字,倒不如说它是一种影像。一如读许多的小说一样,我还是习惯等待着主角的出现,一直到我意识到没有所谓的主角,没有所谓的“情节”,然而出现的是旅途,是一种在路上的状态。无论置身寂寥还是嘈杂,经受颠簸或是等待,都使得小说的空间变得含混交错,而空间的含混交错又恰恰表达了人物所具有的双重性质。含混是由于空间的置换或叠加,都使得小说表述有了一种隐藏的气氛,后来慢慢地深入读下去,我找到了它。安东尼奥尼有这么一句话,他说你进入到一个空间里面,要先沉浸10分钟,听这个空间跟你诉说,然后你跟他对话。这几乎是作者创作的一个信条,在小说里面,你能找到一种东西,感觉到它,然后信赖它。
小说的情节中,总是不知明地提到很多次的镜子,掩卷的时候才明白,原来所谓你死我活的情殇,不过是一位女子站在镜子旁所分裂出的景象。故事终究还是故事,那讲故事的人亦或是木迹冉,亦或是任雨瑷,亦或就是作者本人。
佛祖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动,是人的心自己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