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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那些想着足以沉着的日子,迹冉和我一直就那样睡在那张一米七的单人床上,白色的格调。她说,和我一起,紧贴皮肤,情绪激动。但,感觉安全。闻得到皮肤散发出的黏湿气味,冷淡潮湿。夜晚有时候并不显得沉寂,却更显嚣张。来往有喧嚣的车流与人海处的声音,我们却早已习惯,只是无法平息这浪潮。只好任它肆无忌惮,放肆地任性着。迹冉对我说,它们都需索着激越,只是借口模糊,我们难以猜透。

  迹冉喜欢往高脚杯里添满酒精与咖啡,然后缓慢往嘴里倒。我可以听到,酒浆与喉咙拼击的碎裂声音从她的牙齿间发出。像是宿命的迂回,年轮间牵扯着伤痕渗出鲜血的呻吟。

  我说,迹冉,难道你真的会这样沉堕下去吗?你晓得我会难过,心疼。

  雨瑷,我其实无力更改,然后她会沉默于我的逼迫。我亦懂得,她有时候宁愿把我当作是熟悉的陌生人,她在对我隐蔽所有沉堕的真相。

  落地窗玻璃下放着细致的收音机,子夜经常会播放低缓沉着的音乐。熟悉的节奏,她就会跟着吟唱起来,“只是一些自私的男人,只是一些自私的女人。别再计算爱的代价,都一起沦落在天涯。”窗外有载着沉重物质的大货车开过,因为失速,迅疾颠覆。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快太轻易,来不及猜测,结局却早已决定。

  窗外路过或是寻声而来的人群,用寒冷的口语议论这场失事。有时,这些在生活中觉到平淡无聊的人们,亦需要获得一些猜忌,以此来讨得继续生活的借口。迹冉却对此却有着强烈的不屑。为对抗噪音,会拉上窗帘,以此表示她的决绝,放大收音机的音响流量,让耳膜麻木的高度。她用更激越的声音表示抗拒,喉咙却在不自觉间破裂。时间长久直到疲倦的时候,她会躺在床上,开始安静地抽起烟来。我晓得她真的对这些厌恶,但却不能左右。她是唯一独立的女子。我懂得她的孤寂,冷漠。

  我走到床边,用嘴唇亲吻她的一处衣角。我对迹冉说,这里不会是我久留的地方,我随时都会选择离开,只是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放下这里根本不适合你的工作。

  你想让我和你一样颠沛,跟你一路流离吗?这怎么可能?迹冉突地笑出声来。

  我黯然,说不出话来。我们之间竟是这样的得不到改变。

  雨瑷,你晓得的,我的生活属于海市蜃楼,充斥着太多的幻觉。如果我选择转身,或是回头,结局会不会让我恐惧?所以,我甘愿就这样呆着,死死地等待。

  有时候,我会想到,迹冉是不是真的有着对别人隐没的目的。或邪恶,或是其他。问题诡异,我不敢预料。并且不愿去猜测。我确认,也许一个人只要不想去拥有,甚至割舍一切,她便什么都可以放下。可是迹冉不能,她竟真的是独立的女子。

  她吸完最后一截555烟,然后过来抚摸我的耳部。

  雨瑷,你的耳完美无缺,容得下我的故事吗?

  只要你愿意,我根本没有任何借口拒绝,你不晓得吗?

  迹冉把她的额头抵入我的下巴,然后给我讲她的故事。我听,像是守候青草的羊羔,有着深刻的依恋。她的声音,太让我沉迷,我有着不可理喻的不舍。

  2°

  雨瑷,我是情愿做他们的女儿的,我晓得,他们彼此的交付沉着而深刻,女人的残疾,带来生活诸多不便,但,她对我说,她甘愿,若我当时还来得及选择,我想我还会这样做。

  我爱他,你晓得的。我一直认为他会是我一辈子的依着。对他,我亦有着贪恋。

  她在迹璐熟睡的沉寂夜晚,哭红了眼睛对一个只有17岁的养女说着他们的爱情,是仅仅属于他们之间的密语。与其他任何人无干。

  那个时候,我叫倪,他们都是这样矫情的叫我,但我却甚是喜欢。我在书店工作,学历低浅,但这却是我唯一的谋生方式。有足够稳定的收入,生活平常,与繁华奢侈无关。

  这种平定的工作在别人的眼里,也许过于无聊,缺乏新鲜感。但对一个长久得不到安全感且不愿在人群之间突兀生活的女子来说,就好像是潜伏在肌肤里隐忍的刺。有时隐没太深,感觉疼痛入骨,而有时隐没肤浅,麻木却舒适。痛与不痛,只与自己相干,只是如此而已。

  我是一个生性肆意放纵的女子。只不过经常会被其他熟悉或陌生的人说成是一个自私的人。知足于自己的生活,决绝于未然。执著着放纵自己不良性习惯,工作完,先会长时间睡觉,然后去附近的茶馆喝茶。习惯了吃很少的饭,沉溺于音乐和对清茶的腐蚀浸透,直到感觉神情困乏,趔趄着脚步回家,半路上咧着嘴巴放肆大笑。街边会有陌生男人的低微的嘲笑声。茶是让人清新的混浊液体,对事物过分敏感,却不愿计较与别人的偶然得失,或是故意的欺瞒。

  我对自己的歇斯底里有着不容,不与任何人计较。对一切不去浪费太大的感情。我把一切无关于自己的事情或人看的冷淡,并保持漠视和决绝。不轻易地发生交付。只是顽固享受自己的都城,空无一人。

  也许这恍惚早已注定我只能适合做那样的工作,在细小的文字中面对寂静的灵魂,以此远离尘嚣喧哗,摈弃现实。逃避世俗的纠缠不清。

  喝太多的清茶,对季节有着特殊的敏感,那时清晰记得冬季的寒冷,冰冷透彻骨髓。

  有时会在工作后的空闲时间,突兀降临的情趣。坐TAXI出去享受街面上蔓延的冬季的气息。一个人坐在后面的位置,把脚搁到舒服的角度。或是道路上积雪太多,使得交通不便,有太多的车辆无法正常运行,这样便可以顺便安然地欣赏车窗外的雪景和穿着单薄显得妖艳的女子。平静的落雪,凌乱的小摊,积满厚雪的院落屋角。墙角洒满参差斑驳的阳光。路边有穿厚色大衣男人,在阳光下面不停用嘴唇亲吻着自己的手指,以此获得一丝的暖意,脸上有茫然而愁闷的神情。天真的孩子在路边堆着纯白的雪人,俏皮的模样,让她感觉到安心。

  我微小的快乐来自于对文字的索取上。看对世上男人厌恶且极嫉恨最后抑郁自杀而死的女子的书籍,简短的细节某处想到了生活的绝望。有着瞬间的幸福。一直过着自己简单没有重复的生活。喝浓的茉莉茶。畏缩在自己低小的屋子里。看窗外很远的地方飘浮着的雪雾,不愿与男人或是女人谈叙。一切终究是归于简单,没有复杂的借口或是妥当的理由。只是简单。简单。

  简单,亦是我一直所延续的生存原则,不去需索改变。

  罗出现的那个中午,没有下很大的雪。其实这里阴冷并且时常下繁盛的雪并且会持续很长的时间,怎样多不会奇怪。在某些时候竟真的会让人对眼前的生活感觉绝望。可是那天竟然真就是没有太阴郁的天气。云层中丝线般的光泽斜射下来,似乎能穿人的躯体,直到血液渗出。就像幻觉,终是太难以获得。如同生命的再次复生。

  他的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显得太过突兀,以至,我还来不及思索。

  3°

  和罗的邂逅,时间或是地点,竟是那样适意。午后阳光,常去的咖啡屋。

  咖啡屋的附近,有弯式柳,常可看到柳絮纷飞,萎靡的姿势。灰色砖瓦的底矮的墙。亦可轻易看到墙内精致的镶嵌着美丽花纹的窗帘布。水泥阳台。道路上显得清寥。它符合每个茶客的心意。安逸而满是静谧感,只属于自己的都城。

  在茶馆和老板有过几次对话,却涉及不深,每次都以尴尬沉默告终。似乎彼此都充斥着庞大的不信任,或是对自己的言语有着吝啬,故意隐蔽。我想那应该算是太过拘谨。像是洁癖,与生俱来的。对别人不浪费太多感情。失去所有欲望,只是一个人甘愿麻木不仁。

  从茶馆的落地玻璃窗外,经常可以看到穿着鲜艳动人的女子。涂着鲜红的唇膏,白色厚布棉袜,穿高跟鞋,脚步拘谨。她们是城市中唯有的时髦女子,以繁华的物质掌控自己的生活,却从未有过迟疑,显出坚定的模样。生存的单一性,有时候也显得无所适从,看得到眼神深处因为对物质占有欲过于强盛而显得脆弱。茶馆不远处有小姐聚居地,她们是属于烟花的女子,开得妖艳,却败得惨淡。

  独自坐在靠近玻璃窗的位置,看到墙皮剥落的痕迹。曼陀罗已经残败,渐进枯萎,失去张狂的态势。空气中弥漫着清晰茶叶的味道。玻璃窗映射进来的阳光,让静寂的屋子流动某种沉迷的气息。覆盖的面积很小,充斥着肆意张扬的欲望。

  大半的时间,我亦仅仅只是在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或是揣测自己在某种时刻下瞬间突兀的欲望。

  我不晓得来到茶馆,究竟是揣着何种欲望,亦仅仅只是想喝茶?

  我喝茶,看木色的门框和木墙。流长的桌子,上面铺着深红色的棉质桌布。木色椅子。及地的吊灯。在夜色中那灯光是黯淡的黄色,像枯萎的菊花瓣。而白天的时候,只有从玻璃窗外透射进来的合适如丝缎的阳光。

  茶馆里有一个乐队,演奏缓慢柔软的音乐,是属于标准的古典型。我看到他,靠在阴暗的角落里,修长的手指间夹着粗大的烟。戴黑色的边框眼镜。深邃的眼睛紧紧地定格在木色的门框。他的活动似乎仅仅局限于阴暗的角落,从不挪移脚步,看上去慵懒或是吝啬。

  他吐着烟雾向我身边走来的时候,我变得紧张且接近于某种本能的害怕。他触碰我的左肩,然后眼神相对,因为那种寂静而带着庞大惶恐的感觉,并迅疾散躲。但,他却并不在意,没有任何表情,道歉自然更不会有,他从我身边走过,却在瞬间引起我对他如此沉迷的兴趣。

  他是冷漠的男人,我简单地认为。但,他没过一分的时间又一次走到我的身边。

  你是在意光泽的女子,却心底暗淡,不是吗?在这里的茶客大都孤寂暗淡。所以选择阴郁的角落,而你不一样,你在阳光下,唯一且独立的女子。他对我说,我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歇斯底里却有着隐蔽的欲望。

  你怎么晓得?我从没见过你。我来这里很多次,以至自己都忘记。

  我是这里乐队中的一员,做DJ。今天第一次在这里做,以前在别的茶楼做过。

  我喜欢在阳光的照射下,看杯子中沉浮的茶叶。

  你似乎在这里不仅仅是在喝茶,或者有别人难以发觉的欲望,这隐蔽的欲望甚至连你自己都没有感到。隐藏得太深。刚才的无理,我请你喝茶,好吗?

  可以。我变得自然,语言动荡起来。我喜欢茉莉。

  我仰头看他,黑色边框的眼睛包裹着他的眼睛。我对他有着莫名的盲。我的心一直在发烫。

  服务员过来把茉莉茶放在桌上。他微笑,嘴角显示出完美的弧度。

  他又一次抽烟,烟雾从鼻孔弥散出来。坐在我的对面。我感觉不适,又显出拘谨,手指蜷缩着,像是在躲避什么。

  但,他却在突然之间,把他的右手贴在我的手背。我感到他手部的肌肤柔软,温热。于是沉醉于他对我手指的揉搓。他像是探测到了我的内心,开始肆意放纵。

  我在享受他对我手指的揉搓的同时,亦在感受着飘浮伤痛的音乐。像是幻觉,一切都布满了很大的盲,他们的邂逅就像是场幻觉,隐藏着庞大且美丽的盲。

  她终究确认眼前的男人使她遁形,然后,她的欲望暴放,想用尽一生得到这个男人。她发觉她的欲望竟是一个使她遁形的男人。

  雨瑷,那竟会是那样一个男人。

  4°

  雨瑷,其实爱有时真的可以包容一切。她告诉我,她曾经是受过他的伤害,但,她说,她却是甘愿忍受的。就像某个冰冷的午夜,看风吹过手指时遗留的痕迹。尽管模糊,她亦只愿保持平淡,不去让自己有太多的在意。

  她还是喜欢做平静的女子,她告诉他,如果你可以给我足够的平静,我就会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你,还会不顾一切。而一切只不过仅仅是灵魂与肉体。你想的只是得到这一些,不是吗?如果不是,你又怎可以担当得起这份爱呢?

  雨瑷,其实爱真的可以让一个男人变得疯狂,迅疾沉堕。后来,他竟真的同意了她的要求。然后她和他一起辞去原来的工作。平静只是她的幻想,而他却为了得到她,却心甘成全她的幻想。

  她给他的爱,真实的不留任何余地的给予。来不及思索结果。雨瑷。她的爱,充斥太大的野性。

  他们准备了所有工作以来得到的并不是很多的薪水。然后他带她去香港的南丫岛。

  她告诉他说,她需要安静,即使她尚未得知它会带来何种欲望或是某种真相。只是她一直对他说,即使欲望难以揣测,结局亦难料,充斥庞大的盲,她还是下定决心,并不容有任何改变,因着某种幻觉,她甘愿沉堕其中。

  南丫岛被浓绿的亚热带树木覆盖,他告诉她说岛上道路狭窄,大部分是与人们紧密相连的商店或住宅,有一种与尖沙嘴的喧闹无法想象的悠闲。他告诉她说,她或许适合这里,这是他用了整个晚上的时间在互联网上查找的一个岛屿。他说它或许很美丽。他们在这里看到过很多的人,到了周六、周日,来此海水浴、郊游、品尝新鲜海鲜的人们络绎不绝。有全家出游的,亦有很多因为对事业的不满或对生活的感觉不安而来的年轻人,有时偶尔会看到寥寥的欧洲女性。

  他们到达南丫岛后的第一天,便租了房子。

  他的卧室我还未熟悉,包括从外界渗透进来的海风或是空气亦很陌生。但她说她当时亦无错觉。

  那一个连着卧室的方格式阳台,以及对面的镜子,有着足够安心的满足感。有落地的两扇玻璃窗,面朝海水。清晨或是傍晚可以看到潮起与潮退。子夜可以感觉到海面上寥落的船只和灯塔上逐渐明亮起来的微光从窗帘间倾泻而入,扑在脸庞,感觉温暖,它会在在房间里的镜子上打开一片昏暗的空白。然后听某种诡异的叫声,是来自某种仅在夜间暴露行迹的海鸟。偶尔有船只游弋而过留下呼啸的回声。夹杂着那些那些轻微的鸟鸣。

  她说她会在某个寂静的昼与夜交替的短暂时分,和他一起做爱,不过是极其短暂的时间。她甚至不希望他占有她太多。即使超越一寸,亦有所不愿。她说在他进入她的瞬间,她足以清晰地感觉到时间停止了速度,不再流动。亦不受任何惊动。她觉得他们似乎不仅是享受那个瞬间,或许过后还会遗忘,彼此都难以确定。她说那一刻像是彼此过深的胶着,应该是某种事实所遗留的唯一证据。

  雨瑷。其实,我知道,她所需要的,或许从来都不真实。很突兀诡异而充斥着庞大的迷离与不定的盲。她要的,是自己内心的幻觉。而幻觉仅仅只是平静而已。

  可他却心甘,他甚至未了解她太深。他一直都没有想过,若她只不过是一个为寻索幻觉而来依靠他的女子,他又会如何。他或许对她亦存在盲与不确定感。就像幻觉,包裹其中。不容逃脱,即便自己也是不愿。

  5°

  他是那种看上去忧郁而太过孤立的男子。一个36岁的男子。她说,当他用很专注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抑郁和独立。她便会对他产生怜惜。她告诉我说,他的眼睛可以给他幻觉,以至于让她沉堕,甚至奋不顾身。那种眼神似乎带有某种沉沦的力量。她说,她曾试图努力去摆脱,结果却是不得。于是她被他控制,带有偏执,却那样肯定。

  她的后来,亦关系到他,她于是和他一起过后来的生活,即便,她依旧需索自己的幻觉。

  雨瑷,她告诉我说,他经常带她在南丫岛屿的各处走走。她说,她还一直记得岛屿上植被浓厚,有她曾见过却已叫不起名字来的植物,或还有从未见过的。她说,她有种仿佛进入热带丛林的感觉,温暖与沉郁包裹。在游走的半路上,可以看到有很多为躲避香港岛与九龙的嘈杂而来此静静幽会的情侣及高中学生,偶尔可以在不经意间看到他们激烈的亲吻。她告诉我说,他们甚至有时会像小偷一样寻找某个角落躲避起来,不被他们发现,然后长时间的偷窥,却不带任何的羞耻心。看后,会抱在一起,然后大笑。还会以此作为某种不为人知的笑料。

  看很多的景致,听关于南丫岛屿的故事。吃些适合自己不至于得胃肠炎的冰棒,一直记得用牙齿使命咬啃的时候,冰棒破裂时发出吱吱吱的声响。曾经想过不愿让原本完美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上破碎,一直试图保持原本应有的样式,带着强烈的固执与不容。到现在才发觉,原来破碎有时亦可满足自己的某种私欲。于是试图让自己去改变原先的看法,亦开始感觉到曾经的幼稚太过麻木。现在似乎变得成熟。过于迷恋自己的这种成熟,甚至带着盲的真相。

  游弋太长的时间,便会感觉到饿。他提议我去附近的餐馆吃海鲜。有熟悉这里的游客告诉我们,海鲜菜馆在榕树湾与索罟湾有几家,而榕树湾位于岛屿北侧,商店街仅一百多米,亦只能说是村庄里的一个过于小的集市。索罟湾餐馆与商店街只有一条,是一个安静的码头,在这两处的餐馆都可以尝到新鲜的海鲜。

  我和他步行到那里,发现有很多的餐馆,大多数餐馆亦都有面对大海的阳台,在度假地的气氛之中,品尝有生气的海鲜,或许这就是那些欧美游客多来此地的缘故。她告诉我说,她发觉自己总是会去探测某种自己并不知晓的事情真相,她于是晓得她原来是一个很会猜忌的女子。

  雨瑷,有些事情,她其实过了很久才告诉我的。比如她和他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开始做爱。他和她,他们两个,在一个只属于他们的房子里。白色的墙壁,从玻璃窗穿透进的海风,屋内或沉郁或欢快的气氛。反射在镜子上略带暧昧的灯光。白色的床单,以及单薄的被褥。

  他们是怎样开始的。又是有着怎样的方式。

  她后来告诉我说,他和她会在子夜,在足以看到灯塔上点起灯火的时候,便会开始,像是某种程式化的格式。她说,他依旧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看他喜欢的女子,那么近的距离。在玻璃窗前。就如同看着雨后落地纷纷的白色的栀子花。带着怜惜与不忍。他用极柔软的嘴唇吸吮她的左耳,她可以感觉到彼此紧促的呼吸,她在镜子上反射的暗白的光的映射下,仰起脸闭上眼睛,心有欢喜却并不轻易惊动。她的爱,亦带有庞大而诡异的危险感。只是过于稀薄,他无法发现。

  她告诉我说,她和他在那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缓慢做爱,她说,她不喜欢彼此都赤裸裸的拥抱。

  她不允许他将自己的外裤脱落,只让他脱掉上身的衣服,下面呈半落式,包括内裤。她说,那样她便会感觉到一个真实的男人的存在,而不会想成是一个肉团,那样她会感觉恶心。只是她仅让他进入她的身体一次,他却对她全部妥协。终是心甘。

  雨瑷,他一直对她存在着幻觉,只是自己不愿承认。彼此面对,却像在时光中激烈对峙。

  6°

  她说,当他们将很多的钱花得甘之如怡的时候,他们决定在那间屋子里短住些日子。她却感觉这已是很好。

  她说在那段日子,她总是整日地坐在玻璃窗口的位置看海滩上游弋的船只,或者过往的游客,他们过于迅疾的脚步,有时会让她感到晕眩。她说她或许可能适合看着一些动作缓慢的东西,那样她便不会受累,这亦像是在承受某种罪孽一样。有时呆很久,直到有风从窗口侵入,她说,恍惚可以看到海风就像很多的男人的手臂向她伸过来,侵入进她的身体,然后渗入心脏里。然后她可以感觉到它在自己的心脏中回旋,所过之处,不留余痕,直到,他告诉她,说她的嘴唇开始泛白,让他感到有着庞大的恐惧。

  窗台上养着几盆月季,或是旅店主人为迎合旅客故意准备的,亦或是上次的同他们一样来此的旅客曾精心养的,并把他们照顾得很好。花很是美丽甚至妖媚。因着海水里存在太多盐,有过分的分量。她每天上午去跑很远的路,直到可以打着清水为止。她给它们灌满足够多的水,然后靠在它们的身边,听它们发出呻吟的声音,像是女人的哭泣,她听的时候,仍会落下眼泪,声音是会让她产生幻觉的,于是她便被捆绑于无尽的眼泪间,总是纠缠不清,不留余地。

  阳台上经常放着一些剪刀。那是修剪花枝用的。她说她时常用一把剪刀,插进月季的根里。不停地往深处,更深处凿。直到露出奶色的汁液,血肉歇斯底里地暴露开来。她似乎是一个足够狠心的女子,有时她会选择将剪刀缓慢地压下去,看着它们的汁液迅疾渗出,直到飞溅到玻璃窗上,甚至到她的头发上。

  雨瑷,她后来说,当一切缓慢结束之后,她会突然大声地哭,她说她记恨自己的狠心,甚至以为自己的心脏中隐蔽着太多的梦魇。她来不及消除,却已犯下罪孽,这是难以容忍,她无法原谅自己。

  她开始发觉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心中隐没所有真相。

  当一切恢复平静之后,她仍会想起自己身边的男人。

  她告诉我说,她总是可以看到他在房子里的那个镜子面前站定,不受任何惊动。坚定而固执。她说,她不知道那片镜子里隐没着什么真相或是欲望。她还是有些不了解他,他们彼此对峙太多,总是隔着庞大的无知感与疏离。亦很陌生。

  他在镜子旁呆立得太久了。亦会忘掉很多,包括自己的身体,甚或是灵魂。她因着对现实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感,于是会用双手抽打他的身体,只是他已沉沦于那片镜子间,不容背离。她对他还是有着深刻的无力感。到最后,她告诉我说,她对他不存任何意念,他的不被惊动,亦是她一直所需索的平静。他或许只是满足了她的幻觉。只是她突然间对自己的这种幻觉害怕。她说,她开始沉迷于他的双眼,他抑郁的眼神让她感到平静,直至沉沦。

  雨瑷。她其实开始需索了他起来。那些幻觉终是太过稀薄。她似乎会在瞬间不再需要。

  7°

  天亮,我和迹冉同时感受到黎明的光泽。迹冉缓慢地穿上棉布拖鞋,然后靠近落地玻璃窗,像抚摸我的头发一样,速度缓慢且神情迟钝,拉开了窗帘。光线刺眼,穿透瞳孔直至心脏,隐忍的疼痛不顾一切的晕染开来。她转身对我说,雨瑷,天亮了,该醒了。我说,晓得。

  雨瑷,你是属于在白天获得幸福的女子,所以你不可浪费任何一秒。你想做什么呢?雨瑷,我想看看电影。看那些被艺术掌控的灵魂。

  你喜欢谁的片子。

  王家卫。昨天我路过电影院的时候,看到了预告。《2046》,王家卫导演,时间就在今天,中午12点。

  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填充些食物,不是吗?

  我和迹冉来到路边的小摊,吃早餐,是很多粉条还有硬菜,海带搅在一起,然后被慢慢煮烂的那种,路边的大部分小摊都是做这样的早餐。我喜欢边看着路过的行人揣着某种诡异的欲望,边吃着食物。那些游荡的灵魂,让我想到自己的生命,虽然不知何时搁浅,那些隐忍的痛何时可以摆脱。迹冉不同,她吃,不顾一切甚至狼吞虎咽。她说,在白天她不需要故意做作,丢下夜晚虚伪的一切,然后暴露出本性。我晓得她早已看穿了自己,甚至足以掌控自己的生命。

  吃完早饭,看表,7点45分,迹冉说,离电影播出的时间还早,该怎么挥霍掉剩余的时间?

  你说呢?

  为什么每次都让我选择,你该有自己抉择的权利,不是吗?

  因着不愿与她发生任何不快,最后我们选择去天桥,看清冷的风从脸部抚搓而过。

  电影院结构古典。处于步行街最显眼的位置。放映厅足够的大,墙壁被刷成洁白色,偏僻而阴暗的角落有浅色的血迹。吊灯并不华丽但是庄重。座位整齐,大约一千个座位。因为管理松散,得不到清洗,在黑暗中散发出恶劣的头发和汗水的气味,总是有一股精液的味道。来自于看A片的男女彼此得不到束缚,失去理智或是冲动的情节利诱下的交付的结果。影院会在午夜1点多的时候放些欧式A片,韩国A片,港台A片等,但,很少看到大陆的有关色情片。

  沉迷于电影里那些绮丽诡异的镜头以及哀伤或是欢喜的角色。充满了对现实的庞大不信任感。喝可乐看到醉生梦死。散场的时候,发觉自己竟会怀着面对现实羞涩的感觉。需索着摆脱。

  我和迹冉看王家卫的《2046》里一个男人和几个女人的感情纠缠。梁朝伟带着阴郁的嗓音讲诉着自己的爱情。

  他是一个尽管有很多女人,但依旧孤独的人,可怜的灵魂。最后我终究还是被感动,当梁朝伟断然笑着拒绝董洁时,我懂得他是爱了之后不再继续爱的男人,只是单纯地与很多的女人做爱,却缺失感情……做爱长久……最后依然孤独。

  人的寂寞,真的就像最惨痛的伤口,隐没于心底难以言语,只能独自选择阴暗的角落躲起来。自己忍受。

  当看到一个男人终究爱上一个机器女人并欲带走她时,迹冉突地哭出声来。就像残落的樱花飘落,我可以轻轻地听到细碎柔软的花瓣在风中飘落的声音。她的哭泣。

  8°

  后来,迹冉总会在夜间和那些总是流窜于酒廊的男人一起入睡的时候,有过多的梦境侵入。每个夜晚都是如此。反复,却不可捉摸。我曾试图想得知它究竟与什么东西有所依绊,想知晓关于梦境的故事。但每次,她都仅仅是泪流满面,没有任何对我诉说的意图,似乎在她的心中,一直有着不容被人发觉的故事,只是隐蔽一切真相。

  她始终只是仅仅用她纤瘦的胳膊围裹我的身体。不间断地用洁白整齐的牙齿死死啃咬我的肩膀。我感觉疼痛,却不舍得闪躲。我晓得她心中有着偌大的不堪。

  于是,我决定陪迹冉去郊外散步,试图使所有梦魇在空气中获得冰释。我开始有所企图。

  郊外可以看到错落的山坡,就像女人手中牵系的红色绳子,迂回而纤细。一直延续到眼睛所看不到的尽头,仿佛生命一样,似水流长。却不容渗透任何结果。亦有着模式奇怪、很小的凉亭,凉亭上爬满如同黑红色的爬山虎。偶尔感觉有风的时候,可以看到很多的凉亭,就像裸露的男子的躯体随着风飘移。这不过是种诡异的幻觉。任何人都有过,只是这种幻觉渐近逼真。带来恐惧。常常可以看到早恋的学生在凉亭内激烈亲吻。男的眼眶阴郁浓黑,经过染色如灯丝一样的发丝布满她的眼瞳。她的脸色略显拘谨而羞涩。足以看到红色如血液的红晕在她的脸部晕染开来。

  这是一个适合游走的时刻。有柔弱的风吹散的花瓣孱弱地飘落在我和迹冉的头顶,然后顺着光滑的头发掉在细碎的呈椭圆形的泥土的漩涡里。这些花瓣堆砌在一起,就像热烈中男女。相互拥抱,亲吻。

  是如此简单地生活在一起,享受着彼此长久的团聚,安逸地彼此胶结。迹冉说,当她长久地看见别的事物的漂流或团聚。她总是问自己,似乎那不仅是种轻易的感动。而是经久不灭,拥有长久的甜蜜感。

  于是,她说着说着便落下了眼泪。我晓得她总是可以轻易流泪的女子。有时管不住自己。

  我和迹冉一直地走,直到看到落山的太阳隐射出一些冗长拖沓的影子,亦隐含着我和她的所有的行径。

  偶尔可以遇到埋葬死去的人的墓碑。或因疾病,或出于意外。我晓得人生有着太多的生离死别。这是命运的最终归结。任谁都无法改变。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墓碑上花团锦簇,白色的百合,看上去却冰冷而阴郁。或许这些已是对死去的人的最好的殉葬品。我不晓得,这些在白天吸尽光泽的殉葬品是否可以在昼夜安静地得到睡眠呢?同死人一样。他们会感觉疼痛,而难以入睡吗?

  于是我便会想到自己最终等到死亡的时候,会有这样的一些百合同我一起殉葬吗?我明明感觉他们会受到疼痛。夭折得过早。

  雨瑷,其实,你对一切,都有着不忍,不是吗?迹冉说。

  9°

  迹冉依旧渴望掩饰自己,试图遗忘那些梦境,依旧在酒廊做自己的事。陪不同的男人花天酒地。但却难以耐下心来,经常与客人发生纠葛。却总是被男人打伤,胳膊上有很多因抽打而留下的淤痕。但,她却说,她并不感觉害怕,她仍只是摆脱不开自己的梦魇。

  郊外的山坡下有低浅的河流,因为拥有温热的阳光,经常可以用双手捧起一些水,包裹在掌心,然后看到自己的脸部深印在掌心中的浅水中。因为水的不定游弋,脸部显得参差斑驳。可感觉到破碎的痛觉刺入心底。和迹冉一起戏完水后,我们依旧会沿着山坡的小路向上走。对山坡上的景象似乎有着深刻的依恋,于是便不止一次地去游走。仿佛上面有着不被割舍的某段情节。山坡足够的长,充斥着不尽的威胁,于是人更加少了。或因着自己的身体的柔弱,或是心的胆怯,便对现实妥协。放弃继续追寻的权利。在某处躲避起来,看着别人或成功或失败。我和迹冉会在半路选择短暂的停留,可以看到同我们一样不走的男人。

  他们安静地呼吸着空气,一起眺望着不确定结果的远处。

  我和迹冉穿劣质的球鞋,一路上磕碰很多。走过长的时间,会感觉腿脚麻木,生疼,我们还不曾习惯爬走山坡。到腿脚确实疼痛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时,就会有种不属于自己身体的错觉。各走自己的路途,他们于是仿佛独立行走,忘了我们才是他们的主体。他们的脱离,最终会被丢失。可是他们依旧还是麻木,于是感觉腿脚涉及污垢太多,亦不属于自己。

  在看着别人再次准备行走时,我和迹冉亦都害怕了起来。感觉自己似乎也像那些胆怯的男人一样,放弃继续追寻的权利。但,最终还是试图去克服,于是依旧强迫自己继续。

  我和迹冉因着对爬山的陌生。亦没曾想过更换衣服。依旧穿着平常的衣饰。缀着白色花瓣的裙子,都给爬山带来诸多不便。但因着裙子上花瓣的颜色与山坡上野花的颜色相似,迹冉便会像小孩一样,欢呼雀跃。

  显得很幼稚。

  我想起迹冉的裙子上面缀着很多小的百合。一直延续到裙子的边沿。她的穿着在很多同她在夜间工作的女子中总显得突兀,没有花边,仅仅是一些花瓣装饰。但,她却不因单调,而有所抱怨。因,这是我在一次去超市时,给她特意买的。她或许对我心存感激。而我的裙子亦是带有花边的。我的裙子上边布满了细碎的皱褶及夹杂着血色的睡莲。或许,我是一个喜欢复杂的女子。

  我和迹冉一直来到对于我们都很陌生的极其偏僻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任何的爬山者。或许,只有我们坚持到最后。但,突然间,身体便有颤抖的感觉。

  迹冉不愿再坚持下去,我亦感觉有所担心。于是,迅疾扭转身体所面对的方向,按原路往回走。才发觉,原本在坚持的,不过只能持续短暂的时间,终究会对现实或是自己妥协。

  雨瑷,笑着对我说,其实我们依旧是很脆弱。语气坚硬而肯定。

  10°

  我如很多的女子一样,坚守着没有恋人在的空房。只是迹冉不是我的恋人。她是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女人而已。

  夜晚,属于这个街市的天空,显得异常高而寥落。像一面接受寒光照耀的镜子。看上去,心底感觉冰冷。

  我整个的人,一直处于恐慌与不安之中。亦极其想知道,迹冉似乎又在经受梦魇的折磨。她似乎早已摆脱。一直想着,可以感到自己身体的血液激越涌动的事实,我晓得自己担心,不容它们停留下来。它们需索不再继续的某种令其信服的借口。我听到血液在最激烈的时候和肉壁强烈碰撞厮打所落下的声音,于是泪水、血液便会在某个适合的时间度一起胶结。

  我早已失去理智地泪流满面。

  我其实如迹冉所说的,我不过是个脆弱的女子。双臂环绕整个冰冷的身体。蛰缩在床头,忍受着躯体不停的微弱地颤抖。我晓得,我在害怕某种东西。于是一直不愿去面对。并且一直需索闪躲。

  我总是会看着她放在床前的照片,一直试图伸手去触摸。照片中的迹冉,她很安静,然而表情却显得紧张。

  一个比她年龄小的女孩坐在她的旁边,她穿一件刺绣的衬衫,我看到有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她的衬衫,包裹她的身体。隐匿在她的胸膛里。她的脸很冰冷地僵硬在半空中。她有试图去抚摸她的冲动。她叫迹璐。

  她是她一直很疼惜的妹妹。

  我一直看着她们的照片,直到眼泪顺从地由脸部滑落。照片使我哭泣,歇斯底里。像天空掉下来的雨,一样难以阻挡般破碎地凋落。但,我晓得它是美丽的,以至美丽到不忍心去触碰,直至看到它的消失,然后开心地又一次掉下眼泪。

  于是,我开始明白,其实彼此之间的爱,一直都是通过眼泪来担当。

  租的房子里,并未配备电视机,旧的收音机早已随时间的磨损,变得破烂不堪。或是由于零件的问题,只是听不到声音,偶尔有咿咿呀呀的声响,也只是在瞬间才会发生的事情。

  于是,一个人只能静默以对。会出现很多的想象。脑中有如河水漂浮的东西涌动,有时被浓郁的血色覆盖。整个人便深陷在庞大恐惧感中。对事物充盈着厚重的迷离。

  无意间看到落地窗玻璃后的自己,一直仰着头,不晓得在张望着什么。有时候对自己会存在过多的疑问。

  11°

  突然的一天,迹冉强烈地要我和她去买几片镜子。她只对我说,她突然间对镜子产生兴趣。只是显得太过突兀。

  我和迹冉坐3路公车。在去往玻璃超市的路上,我们在一次偶然的谈叙中提及她的养父母。

  迹冉说,他们准备在南丫岛再呆上两天便离开,而她已经准备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他,亦准备和他结婚。并欲生两个孩子。她完全是被他的眼神收拢。亦或是她准备嫁给他的眼神。

  离开前的晚上,那个夜晚,她如往常一样决定和他在短暂的时间中迅疾做爱。她是想在结婚那个晚上,她会任他肆意地摆布她。只是现在不得。她似乎在原则上过于强硬,不愿更改。而整个的夜晚似乎无限漫长,他们做爱短暂,于是感觉不到有时间流逝。似乎时间被定格,失去流逝的权利。

  他与她做爱的姿势,依旧按照她的要求,缓慢逼近,不被允许赤裸的拥抱,接吻。她亦想坚持最后的一个晚上,她需要听从他的安排,和她做爱,在这个时刻,他亦失去他需索的权利。但他并不感觉伤感,并在进入时发出野蛮的吼声。因为用过大的力。她感到疼痛,于是啃咬他的左耳。

  当阳光从窗口洒进房间里的时候,他醒来。伸出手,轻盈地握住她的手。他问她,有没有对镜子感兴趣过。

  她突然感觉到他的可笑。说,有。她是个女人,有着很多男人倾慕的面容,亦会对自己的美丽出众过于骄傲。经常,反复地照镜子,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她于是从床上起来,用被褥遮掩自己的身体。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照着镜子穿上。她回头看他,并对他笑。显得那样妖媚动人。只是似乎他并不怎么感兴趣。他换上西服,穿上鞋子,并没有看镜子前的她。

  后来便沉默,一直没什么话说。她突然觉得他的心中似乎有什么被隐没。他希望她可以参透,但她却没有,这令他失望。他似乎是想让她来探索他内心深处一个无法抵达的空间。只是最终她令他失望。

  她看着窗外,她感到有大风掠过,海面上波浪一层一层地翻滚,呈现深浅有致的层次变化。美得稍纵即逝。

  他则再次呆立在那片镜子的面前,不受任何的惊动,似乎忘却了今天是他们该回去的时间。她转过身看着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已经很少出现的夹杂着喜悦和伤感的惆怅……

  他似乎站在内心一个八面临风的位置上。试图确认自己。在这片镜子面前。她却只是看着他,无能为力。

  雨瑷,她告诉我,她当时真的变得忐忑不安,只是因为她仍是处在他生活界外的女子,尽管他们即将结婚。但,她却开始对他的心充盈好奇与迷离。还有着某些隐约的畏惧。她感到了害怕。

  他突然在很短的时间内迅疾转过身,并向她微笑。他还是记得他们今天该回去。他问她什么时候准备离开。她说,中午,想坐火车。他微笑,并且答应。

  于是他们开始准备,收拾几天来所遗留的残局。

  12°

  雨瑷,她选择了火车。语气肯定而强硬。

  火车亦是属于交通工具,只是在记忆中一直以为交通工具可以带给人过多的幻觉。但是关于火车的那种不确定的特质对于生活的象征,却总是让我感到太多的迷乱与惶惑。看过的一些文艺作品中,火车经常被作为作为“性”的表征替代物,总是反复地出现。一直记得英国哲学家罗素(Bertrand Russell)在谈到性和宗教的时候,也忍不住拿火车与性来比照,于是,我猜想他是一个经常乘坐火车的男人,并有着不可告人的隐秘。而这仅仅关于性。

  火车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交通工具和煽情手段而已。

  一个女子经受几年之痒,处于性和爱情的迷乱期在火车上与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男人,不停地发生肉体关系,她背对男人而站,嘴唇微张,身子迅疾晃动,于是趔趄。时空亦在瞬间仿佛都凝滞了,只有无法言述的情欲在无声地流动!彼此的情欲却在短暂的时间内迅疾泛滥,这个时刻火车亦是一个在某些特定的语境中,最适合充满情色暗喻的道具。

  有关火车,一直知晓这样的一个故事。一个在小城镇中情欲压抑的女子徘徊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个兽医,另一个是诗人。女子一次次地挣脱兽医的怀抱、并在他的护送下纵身跃火车,驶向诗人的怀抱。在她的抉择中,爱的轻重高下似乎自然有了分晓。但我,却一直在怀疑这似乎仅是因着爱的深与浅薄,她爱情或许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一直坚信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缺乏无缘无故的恨,因着几首歪诗,却爱上了诗人,这对于小城市中不大见过世面,但又向往某种情调和格调、多少又具有一些艺术感悟女子来说,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她却可以一次次地踏上火车、奋不顾身带着宗教献祭一般的虔诚奔向诗人,我是有着不信的。于是我试图否认世界上这种纯洁爱情存在的可能性。或许在性的抉择上,女人又是对的,她亦或知晓情欲宣泄的途径。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男人,亦需索为情欲的发动助跑、助燃。两座小城之间的距离,火车成为情欲宣泄成为可能的唯一理由,而对多愁善感的人来说的火车和与之有关的事件原本就具有的诗般的怅惘,加上诗人的诗歌,再加上诗人作为男人的性的本质,一起使得女人的情欲一次次功德圆满。所以亦是足以轻易地理解为什么女人坚决放弃兽医,舍近求远,非要追逐诗人了。亦非兽医和诗人职业的区别、也不是两人个人的优劣导致女人情感认知上的不同,亦仅仅因着诗人能满足女人的性幻想,而兽医则难以达到。女人亦或许仅仅需索的是这样的性:是经过诗歌装束过后的性。

  有时偶尔突然发觉自己是一个有着自虐倾向的女子,有时看太多的小说,会是一种异常痛苦的事情,竟会变得不再对任何故事情节心如止水,并开始对情节之外的事情寄予过多的感情。就像火车,它会将我的思绪突然拉向一场莫名的旅途,我在想,人生亦或许真的就像一列驶向不知名的远方的火车,可能会遇见谁,何时遇见,会与什么样的人同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又会在怎样的情景下挥手作别?会与谁擦肩而过,终点亦会在何方……一切的一切都迷茫不得而知,透过车窗看出去,亦是只见稍纵即逝的风景被不断地遗留在后边,对前面的景象充盈着庞大的懵懂与未知。于是觉察得自己的渺小无知。倘若旅途中,没有爱的陪伴该会是何等的凄清寂寥。

  雨瑷,或许火车永远将不会停留下来,甚至是一个属于短暂的瞬间,都有着强烈的不容。

  13°

  终于又坐在了火车上面。她于是这样想到。雨瑷,我于是晓得,她亦对火车有着不舍的某些情结。

  他们来到火车站之前,去了南丫岛附近的一个欧洲夫妇开的小吃店,店面不大。似乎夫妇俩只是将此当作是一种生活的情趣。物质的取舍并非最终的目的。他们吃完后,已经很晚,但却没有耽误坐火车的时间。

  她说当她再次在这样一个晚上乘上火车,感觉窗外默默的飞逝,熟悉的轰鸣声,还有久违的心情。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坐火车了。而且往往这样一个短途的旅程都来不及体会,尤其是需要一个人的心境。对面是陌生人,周围亦都是些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虽然陌生,但却有礼,宽容而谦和,都带着微笑。这和长途汽车上是有着很大差别的。我们随身两个纸箱子,装满旅程以来所购买的衣服。两个人的东西,总是很多。很占地方,对座的人笑着让着我们的箱子。看上去是很儒雅、很有教养的一对老夫妻,打扮得体,目光温柔。老先生拿手机在打电话,用很标准优雅的英文;老妇人抱着他们的两个包紧贴在胸前,闭目养神。因着自己害怕晕车,比较忌坐反向的位子,或许大多的女人都有晕车的习惯。我也难以例外。

  不过仍然甘愿让他们,这样的老夫妻似乎看上去特别好看。

  雨瑷,她告诉我说,印象中比较深刻的夜晚的火车的记忆有两次。一次是南下广西去看小学时的一个同学。虽然时间相隔得过于长久,但,恩情总是难以忘记。再一次,是去南京。车很空,仅有的邻座亦聊得很欢。

  一直在说关于旧上海的事。半路上,会有偶尔的上来一些人,有一个坐她旁边的空位。手提葫芦丝,一种民间乐器。一直同她一样听别人的谈叙内容,快到南京,才不期然从他提着的葫芦丝提到了音乐。他说专门到南京用这两天假期,和相约好的朋友一起讨论关于葫芦丝乐器的事情,她和他开玩笑着说可以听他谈谈。夜晚安静而谐和,与喧嚣破败的白天截然不同。她舍不得去睡觉,于是夜里的窗玻璃上,是她贪婪看窗外的迷茫的脸、欣喜的眼,看不知模样飞逝的一切。

  再在火车上,还是会再想起。

  他和她之间隔着缝隙。他也在看着窗外。眼神确定在某个方向。她用手去抚摩他的耳朵,有细小的灰尘打落在他的耳垂。他感觉到她的手贴近他身体的温度,于是转身看着她笑笑,时间已经过去很久,相邻几个位子的人亦都已经面熟,虽然不大讲话,或许在旅途上的人都显得比较胆小。

  过了很久,她问他在看什么,他向她笑笑,说不知道。他没问她,她向他主动说,她亦不知晓自己在看什么,反正脑子迟钝着看着外面的东西经过,感觉放松而舒服。他问她,那你看到了什么。她告诉他说,都不过是些黑的东西,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记忆里的一些东西会闪现在脑中。爬山,然后是山上的植物,一个人在山上游荡,夕阳斜照身后拖沓的影子,手里的一些编制精巧的篮子及笨拙的剪刀,篮子里采集的鲜红饱满的枸杞子,好吃的花草,扎人的拉拉藤,满手紫红的桑椹汁……还有一些关于火车的回忆,她向他提起了那个手提葫芦丝的男子。

  他突然问她,倪,我会想到一片镜子。倪,他还是这样叫她。温婉的亲昵。她感觉奇怪,还是难以明白。

  倪,当我看镜子的时候,有时会有种很诡异的感觉,像是某种幻觉。我亦会在镜子面前想到太多过去的事情,爱与恨,或者其他。然后会在突然之间,对镜子里的自己感觉陌生。还会想到吸血鬼……

  雨瑷,他和她就在夜间的火车上,就这么相对着,娓娓而语。

  下车时已经黑透,却已感觉到达了目的地,因着对一切由于黑而过于盲,彼此不知道路线。于是他们叫一个的士回去。感觉很放心。

  后来,雨瑷,他们便开始准备结婚。没有向父母通告。私下做主。一起筹办婚事,请了很少的朋友。

  她还是喜欢安静。

  雨瑷,他们选择了欧式风格的房子居住,并决定长期停留。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欧式味道的房子,很容易给她带来宁静。

  一直对欧式建筑有着某种厚重的兴趣,似乎是涉及入深。

  古典风格来源于欧洲,又粗分为古典与新古典。

  古典风格:15世纪欧洲文艺复兴风起,建筑上除延续希腊,罗马时期如罗马柱、拱门等等,还创造性地发挥古典时期的概念,发展出以人为中心的建筑和室内设计,风格显得优雅而有秩序,此时被认为是恢复古典时期。

  巴洛克风格与洛克克风格:17世纪,受浪漫主义兴起及凡尔赛宫兴建的影响,掀起了巴洛克式建筑风潮,兽纹,花卉,镶嵌,镀金等,首重雕工,不论是设计摆饰或家具,都可以看到繁复的雕刻花纹。在造型上特别讲究,要高贵华丽,而在颜色表现以深色系为主,色调精致金碧辉煌。18世纪,过度装饰被舍弃,朝向纤细典雅的洛克克风格,多用贝壳、岩石等材料。

  新古典主义风格:19世纪末理性主义兴起,扬弃矫饰的巴洛克及洛克克风格,新古典主义便开始出现。新古典风格又回到古希腊、罗马的建筑特色,线条简化,抽离了雕花或嵌镶等华丽风情,风格表现典雅而迷人,颜色也朝向暖色系,并更注意生活实质的需要,华丽实用是新古典的精神。

  不论是华丽的古典或简约的新古典风格,一般都忌堆砌和相撞,和谐是欧式风格的最高境界。同时,欧式装饰风格最适用于大面积房子,若空间太小,不但无法展现古典风格气势,反而对生活在其间的人造成一种压迫感。当然,还要具有一定的美学素养,才能善用古典风格,否则只会弄巧成拙。

  这些琐碎的记忆亦是来自于一路行走而铭刻下来的,仿佛难以割弃,是注定对自己的一生有着极深的影响的东西。

  这些回忆被随身携带,不被舍弃。只和自己彼此依着。

  14°

  后来,她依旧做她的工作,他亦做他的DJ。她告诉我说,他们需要维持生活。

  薪水依旧很低,但,生活得到安静。似乎有些满足。她说,她的幸福似乎只要他足以给她安静即可。有时,物质上的东西,她并不怎么需求。

  迹冉对我说,后来,似乎在短时间内有很大的变化发生。她说,她不晓得那是因为什么,只是感觉诡异。

  15°

  他突然喜欢听日本柔软的歌。一直将自己锁在卧室内。长时间地听。CD就放在床上的枕头边,压抑着暴烈的声响。他跟着就像一个披头士一样不倦地唱。头发凌乱且修长。他的装饰亦适合做DJ那样的工作。床头有自己穿过的丝袜跌落在地,似乎一直以来变得过于懒惰,丝袜溢出浓烈的脚气味,充斥整个屋子。但,他却不去在意,似乎没发觉。听CD总是过于专注。

  CD中放日本歌手雪村真琴的《最终幻想10》。曲调绚烂,质感柔弱。清音飘逸。

  他听,忽然就会落下眼泪。仿佛不由自己。亦无法自控。床的对面是一面镜子。他们在装饰这间屋子时,他就准备了这面镜子。和在南丫岛时的一模一样。位置亦不觉有任何的缺失。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晓得他在流泪,但却没有缘由。于是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半蹲在床角。

  他已经算是一个中年男子,却像一个婴儿一样,得不着释放。

  偶尔的晚上,她会在工作的时候,打电话过来。但这边电话里的声音总是嘈杂。屋子里又总是开着CD。仍是他一直听的日本格调。她问他说,你给自己搭了一个舞台吗?然后自己做自己的观众吗?你还在孤芳自赏。

  他听后,终是无言。他不敢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并试图隐藏。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一个大男人了。应该拥有一个男人所应有的尊严。他不愿她知道,他把自己束缚在卧室内,像是封印一个怪物。他还是害怕她会嘲笑他。一个男人被妻子嘲笑,似乎是件很无奈很可耻的事情。

  他亦不愿让它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只是始终把自己当作一个男人看待。

  他知道,她是他的妻子。她怎么可以嘲笑他呢?怎么可能呢?

  她打过电话来。问他。吃过饭了吗?

  他有时候会拔掉电话线,有时亦会对她敷衍几句。说吃过了,然后便挂断电话。

  她回来后,看到屋子干净得和她走时收拾的一模一样。她便不会因为他故意挂电话而生气。她仍是喜欢安静的女子。只是不愿彼此会发生任何不快。

  她有时去工作时,会忘了带家里的钥匙。似乎女人都具有极其强烈的健忘病。她会忘带很多次。每次出去忘记时,都会提醒自己下一次要记得深刻。只是偶尔还是会忘带。因为屡次的犯错,她总会长久地抱怨自己。有时亦会将自己的前额碰壁,显得那样坚定而用力。她在这件事上,不愿原谅自己。于是忘记了,健忘亦是作为一个女人的通病。

  他在自己的卧室,很久不去工作。她却不晓得。她回来时会敲门,并不用力。声音亦并不响彻。他听到门外突然传过敲门声。以为会是陌生的人,他听CD太久,因专注而忘了她回家时的时间。他会隔着防盗铁门应对。知道是她后,“哗”地一声把铁门大大地拉开来。惊天动地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里暴烈般的振动,似乎能听到尘烟呼呼掉落的仓惶。

  这惊动的声响,有时会让她觉得可怕。身体会不由自己地颤抖。

  她是喜欢安静的女子,不喜欢这样。只是因这他已经是她的男人。所以懂得包容。

  他的举动亦会让他发觉自己已让妻子感觉不适。他知道自己对她犯下过错。因着对她怀着激烈的爱。

  他仍在设法弥补。

  于是在刺眼的夕下阳光照耀空寂的走廊,光线会照亮阴影中他的容颜。他的手里有一大束百合。大朵粉白的喷香的花。是在街边小摊里买来的,价格便宜。

  他会跑去她工作的图书馆把花送给她。她亦懂得他们是在彼此用力地交付,于是感觉安心。然后冲他微笑。

  阳光灿烂。

  然后彼此双手交叉在一起。一起回家。路边会听到有低低的鸟群飞过的声音,来往的喧嚣车流,亦有和他们一样双手合拢行走的恋人。在卧室她会着一件日本蓝刺绣外套,有大朵玫瑰图案。因工作带来的神情疲惫。裸足。他把百合别到她的头发上,抱她起来,无助的脸用力揉进肩窝里。于是他们就像动物一样纠缠着,不忍心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他还是会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泪流满面。她沉沦于彼此的性爱太深,没有发觉。

  浓香的百合。放在厨房窗台上,用橡胶皮桶盛了清水。在早晨起来的时候,泛出憔悴的白色的光泽。

  盛开的显得过于激烈强盛,于是极其容易枯萎。

  16°

  她所在的图书馆亦是一个显得安静的地方。

  窗外没有高架桥上的车流声音,寂静的有时会感觉深不可测。仿佛陷入极深的洞穴中。整理书籍太久,感觉郁闷时。她会拉开窗帘,看到外面空旷的蓝色天空。远处耸立的贵族房子,是线条硬朗略显单调的高楼。于是她确认自己始终在一个没有喧嚣的角落。她亦知道自己得到了安静。于是会略微上扬嘴角,用力地呼吸。她终是获得安心。这是她坚持寄居并热爱的地方。亦甘愿做这样收入微薄的工作。可是她却晓得,即使这样,离开它对她来说却显得极其困难。

  她说,她获得了安静,就什么都可以放下。

  偶尔工作劳累,看窗外蓝色的天空,亦会很容易地睡着。会梦到他。想起那个在咖啡屋走廊清凉的阴影里伫立的男人。他眼神里深刻的忧郁。背后刺眼的西下阳光和暮色如同油墨般浓厚。想起他们在南丫岛共度的旅行的所有日子。却依旧对眼前的男人有着莫名的陌生。恍如隔世。陌生的成分显得如此浓厚。

  她是在思念着他,还是回忆着某一刻瞬间和他爆发的爱情呢。她说,她亦不清楚。

  图书馆需要修整,所带来的便是极其忙碌的工作,于是周围便会偶尔显得喧闹,但她心里清楚,不久会又回自己的轨道。她始终是甘愿停留在安静场所的女子,只愿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有时也会工作到很晚,深夜的时候回家。坐短时间的出租车。看很久自己的手机屏幕。却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于是乱按手机键,让它一遍一遍单调而尖厉地鸣叫。想给家里打电话,知道他已经在家。于是用食指轻按家里的电话号码,但却一直没有人接。不知原因。如此反复几次。停息。

  外表表现得似乎依旧极其平静但心里却有着激烈的颤抖。司机会偶尔奇怪地回头看她。目光对峙,然后会因羞涩与陌生而离开。手机的琥珀色屏幕上是熟悉的背景灯光。看已拨过的号码。时间已过。

  回到家,屋子依旧干净。知道结果。便任他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人到中年,不会丢失。

  洗澡。在浴缸边点燃曼陀螺味道的蜡烛,泡了很久。再看手机,有了一条短信息。他说,倪。

  只有一个他叫惯叫她的亲昵。

  打开CD,里面在唱雪村真情的歌,还是那首幻想曲。她听了很长的时间,CD上却一直是在唱这首歌。如此安静的景象却带着迷幻的诡异气息。

  她拿着CD,一直在窗台边观望,然后想起那个叫她倪的男人。他已经是她的丈夫,有着让她感觉那些惊艳而壮观的回忆,他使她在瞬间遁形。但现在却发觉有了陌生。

  彼此亦有着空洞的世间情意。充斥着太多的未知。

  但她却相信某一刻彼此是真正地爱过。他使她遁形的瞬间。

  只是这种感觉,已经埋得太深了,一如遗失掉的回忆。不容记得……

  17°

  雨瑷。他在她不经意间消失。显得这样的突兀。她说,那段日子,她甚至感到无尽的孤独。即使自己的身边依旧还是很安静。只是,她突然间厌恶起了这种宁静。

  她说,她已经算是一个成年的女子。应该足以隐忍这种孤独。她看他曾给他们的屋子所装饰的那片镜子。看到自己的孤独是这样明显,匮乏物质缺失意义的所在的孤独。

  她说,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缓慢变老,在自己深埋的安静的洞府中。不觉中,很多的东西随时间的洪流在轻易地流失,一如容颜。年龄的象征。

  她一直都将房间里的灯开着。可以看到破碎玻璃窗外面的光秃树枝。手机屏幕上灰暗的背景光,照射她的脸。深夜中,她会坐在床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抽纤细的烟。烟雾飘拂。

  18°

  她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风从大大的落地窗吹进来,在窗前可以看见主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她总是会在这时候特别地清醒,一个人喝水,不停地喝水,可以听见胃里翻腾不休的声音,可是没有办法阻止。

  床正对着一面很大的镜子,他总是很喜欢在镜子里看她美丽修长的双腿。他的眼神是炽烈的,而她一直不善于言语,总是低头不语。然后喝很多的水。

  她一直安静地呆在卧室里,吃很简单的食物,清水,速食公司的食物,还有就是酒。总之家里有很多的电话号码,她一直习惯打电话叫东西,或者上网购物。这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除了他。

  他很爱她,一直纵容她。

  直到她的胃病再次犯了,他给她很多的药,可是她从来不吃,只是在胃痛的时候不停地喝水。他一直都在尝试说服她去医院,可是她一见到阳光,眼睛就会生疼。她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学不会照顾自己。

  她一直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言语和声音。

  他是她活着的唯一的证明。

  他一直都不能和她沟通,即使他一直都想将自己的心给她,可是没有通往她的世界的路。她的世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任何人没有办法进入。

  直到她看着自己乱乱的卧室,才知道他已经很久不来。她没有他的电话,不知道他住哪里。他不见了,很突兀地就消失了。从她的世界里。

  然后她的电话线就一直连在网上,她害怕接到电话,她总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和别人说话。即使在他面前,她也是腼腆的。

  19°

  他其实没走多远,只是来到附近的一个郊区。

  他带钱不多,走时亦太突兀,或是紧张。先前租便宜的地下室,吃便宜的泡面,一个人呆在哪里,会想起那首幻想曲子。于是会不得控制地哼唱,仿佛在哼摇篮曲。想起镜子中的自己,泪流满面。

  夜晚有可以听到的狂暴寒风。有细碎的东西被风吹过,清晰地听到吱吱的声响。因为有着太多的不安,所以难以入睡。会有不断的梦境出现。醒来时却不会记得梦到些什么。只是感觉头脑空洞似乎梦境会经常在黑暗中侵入身体的血脉,不知来源。居心不定。黑暗似乎是太过庞大的东西,亦显得深不可测。但却会让人沉溺,似乎不容任何的抵御。

  后来因交不起房租,便来到郊区的野外,开始发烧,躺在草地上无法行动,晕痛的头加上随时的起风,一直呕吐。但还是没有回家的打算,似乎忘了还有一个她。她孤守着空房,他的心亦没有任何惊动。

  出现泛白的头发,眼珠显得红润,只是因为缺少睡眠,失眠导致。有杂的胡须,凌乱。似乎已经是未老先衰。有时任何一个人可能就是这样苍老的。因着地点的转移,或时间的转瞬。就这样苍老。

  一直处在晕睡中,偶尔地醒来,看到有只小狗躺在自己的身边。是只混血性的小狗,有着很短的腿,白色的长毛,及圆的眼睛。神情慵懒。

  他以为它和他一样,似乎在逃脱着什么。于是来到这里,尽管以前他是不信邪的。亦从不迷信。

  它呆在他的身旁一直不动。以为是因为饥饿。他不忍看到,亦害怕它会死去。

  他于是想办法,即使自己缺少养活自己的钱。

  终于可以容忍自己在街上发传单,不去计较面子问题。他只是想给它买点好吃的东西,肉干之类的东西,带有营养的食物。

  半夜的时候,他会喂它吃肉干。一直都是很耐心地等它啃咬完所有的食物。身上终于有些许黏湿的冷汗的时候,他会开始心安。是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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