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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要扼杀的就是你的个性

  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梅梅抱紧肚子,小声说:“好了好了,宝贝儿没事的,宝贝儿没事的,一会就停。”苏晓墨也感觉到一阵胎动,不过胎儿现在还小,踢得不像梅梅的双胞胎那样厉害,看来胎儿真是不喜欢噪音。

  这是每周五提醒各部门准时召开部门会的铃声。也是铃声停时应到却未到场者被罚钱的时刻,老总们在这会儿随机参加各部门会。

  要闻部,马品净正在主持会议。

  “小冯跑哪儿去了?怎么又不见了?”马品净愤怒地喊着。

  苏晓墨没吭声。小冯每天在单位用吸奶器吸完奶,有时会在工作间隙,偷偷打个车把奶送回家,尽可能多让孩子吃一些自己的奶,毕竟吃母乳的孩子,在体质各方面会胜过吃配方奶的孩子。这次小冯又回家送奶去了,结果路上堵车没能按时赶回来。

  过了十分钟,小冯才急急忙忙赶到会议室,自然又被马品净数落一顿。小冯也很难当着大家的面解释自己干什么去了,即便解释,也没几个人能够理解到母乳喂养对孩子的重要,尤其是母亲对孩子的担心更是无人能够体会,所以她只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以前苏晓墨当主编时,召开部门会议以培训为主,然后点评各个版面,探讨选题。现在马品净召开部门会,更像汇报财务报表,他把本部门每周、每天所得好稿量,其中包括好标题、好选题、好版面等,以及迟到人数、晚签版人数等,列成表格,通过幻灯机展示给大家看。有时经常还有对其他部门的统计,每次都有热线部,马品净现在一心想超越热线部。

  苏晓墨曾经认为,这样系统地总结一周工作也确实是应该的,但其目的应该是提高大家业务。但马品净每次只是公布一串数字,然后就开始跟大家着急。

  这次马品净展示完一周工作,又开始着急:“大家也看见了,咱们部门的好稿量总是比热线部差。当然,近一个月来也有所提高,可是还不够呀!”

  一个老编辑无精打采地插话:“报社现在最喜欢怪异、刺激的选题,什么灭门惨案、突查娱乐场所、车祸连环撞、明星绯闻呀,咱们是时政要闻,确实不如热线、娱乐容易出这类选题。”

  “反正单总说了,咱们时政要闻也得轻松点,投读者所好。既然指着人家掏钱买咱们的报纸,咱就得登点人家爱看的东西,现在老百姓就喜欢看这类东西!”马品净说完开始诉苦:“你们知道我为了让大家多得好稿,每天多辛苦吗?每天晚上盯完版,都耗在老总屋里,磨破嘴皮子给大家推荐好稿,为了让其他主编能举手投票,我小心翼翼地跟他们处关系……”

  苏晓墨忍不住打断:“所以我说这样的制度首先就有问题!好稿不是这么评出来的,在这种基础上评出来的好稿,根本不能代表一个部门的真实水平。”

  马品净不满地看着苏晓墨,心想,你当主编时,弄得部门好稿寥寥,我现在费心费力,你还装清高。他忍不住说:“既然现实是这样,咱们就得适应报社的现实。”

  苏晓墨本想说:“难道现实就是主编像交际花一样四处为大家讨好稿吗?”但是她刚要张嘴,小冯在旁边拉了拉她,她忍住了。也是,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主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马品净看苏晓墨不说话了,这才继续说:“另外,今天还要通知大家一件事,从下周起,咱们部门也要实行热线部的那套制度。现在我把制度从头念一遍,大家听清楚了……”

  这时部门编辑记者在下面立刻七嘴八舌起来:“前一段不说咱们部门暂不推行吗,怎么又来了?”“报社太黑了,这不是变相增加工作量吗?”

  马品净敲着桌子:“大家安静!这是部门的规定,单总亲自过问过,其他部门大多都推行了,咱要闻部不能落人后面。”

  苏晓墨又忍不住了:“怎么突然就要在下周推行了,事先是不是得跟大家商量?要闻部的传统,一向是有事大家一起商量,听取部门所有员工的意见的。”

  马品净最不爱听这话了:“报社推行什么制度,还得听下面的意见吗?我说过了,这是单总亲自过问的事情。”

  “可是这套制度直接涉及到大家的切身利益!”苏晓墨据理力争。

  “你们也看见了,咱们部门的好稿量,排名总是处于中后位置,单总说了,必须建立这样一套制度,才能让大家都动起来,不能总是让我一个主编瞎着急。”

  “不错,现在热线部的好稿量确实很高,而且各个推行这套制度的部门,自推行后好稿量都有提高,但我认为这套制度的长期危害远大于短期利益。这套规定惩罚太狠,动不动就罚钱,而且要求连续三个月完不成这些指标,转为实习员工,再有一个月完不成,自动离职,咱们现在新记者编辑不少,这等于根本不给大家成长的机会!”

  苏晓墨仔细分析这套制度的利弊,想了一下又说:“再说了,你也承认,现在好稿的评选标准,根本不能代表一个部门、一个员工的真实水准,为了达到这套标准,建立这个制度难道是合理的吗?”

  这时一些新来的员工,本来不太敢说话的,也纷纷表示同意:“就是嘛,我们就是跑口跟各部门打关系,也得给点时间啊!”

  马品净有些恼羞成怒:“这套制度推行,是单总发过话的,所以我们下周是一定要推行的。苏晓墨,你不要怀着个人目的打击报社的制度。”

  “我有什么个人目的?”苏晓墨反问。

  “苏晓墨,现在报社主张的风格,一向不是你的长项,而且你因为怀孕,根本不能把心思全部放在工作上,所以如果制度推行,对你是肯定不利的。但你也不能因此就阻碍报社大的进展!”

  “你……”苏晓墨气得张口结舌。

  “总之,”马品净接着说:“这套制度下周是一定要在本部门推行的,单总已经下了死命令,谁有不满可以找单总说去!今天会议耽误的时间太长了,我就不把制度一条条念了,具体内容,热线部姜红早就贴在内部网上了,大家可以上去再仔细看。”

  马品净刚要宣布会议结束,苏晓墨固执地说:“我个人坚决不同意!这相当于变相增加工作量,而我们每个岗位的工作量,在一年一度签合同的时候,都详细写在合同上了。合同上还注明:任何一方如果要调整工作量,必须经过双方共同协商,经双方同意后才可以变更。”

  “对,合同上都写清楚了嘛!”

  “本来我们的工作量就比别的报社大,这样一来等于又偷偷加工作量了。”

  “我们不同意!”

  支持苏晓墨的声音立刻响起来。

  马品净铁青着脸,一时局面有些难以控制。

  下午,马品净在胖橘子办公室里,正在气呼呼地告状:“总之,就是她苏晓墨带头,鼓动那帮人来抵触新制度。”

  胖橘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单总,不是我说,您赶紧把她调走吧,有她在,我的工作真不好开展。您知道嘛,她在背后管我叫马屁精,管您叫……叫胖橘子,这都是她嚷出来的。”

  “好了,马品净!”胖橘子打断他:“该说什么事儿就说什么事儿,别的话别瞎扯。”

  “单总,我……”

  “行了,你先回去吧,告诉苏晓墨,晚上盯完版来我办公室一趟。”

  马品净回到办公室,苏晓墨正在埋头编版,他敲了敲她的桌子,冷着嗓子说:“晚上你盯完版,单总有请。”说完扭头就走了。

  小冯凑过来说:“晓墨,晚上胖橘子找你,是不是马屁精给你小鞋穿了?”

  “可能是,不过我也正想跟她好好谈谈。”

  “说话别太直,啊!”小冯不放心:“毕竟是咱们在讨饭碗吃饭,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怎么就想不通这个,我们光明正大地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怎么搞得跟讨饭似的!”苏晓墨把记录本往桌上一摔,嗓门又放大了。

  “小点声儿,你怎么越说越来劲了?”小冯着急了:“理儿是这个理儿,但现实不是这个现实,现实是外头有一堆更年轻、更有学历、更听话的人想往里闯,而我们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比如你是孕妇,我刚生完孩子,正不受报社待见,所以咱就尽量别惹事儿了。”

  “孕妇怎么了,刚生完孩子怎么了?难道他们都不是妈生的?”苏晓墨气得呼呼直喘气。

  晚上盯完版,苏晓墨站在胖橘子办公室门口,深呼了一口气,平静一下内心,才敲门进去。这次,她真的有好多话想跟胖橘子好好谈谈。

  “是晓墨,进来。”胖橘子笑眯眯地等着她。

  “单总。”苏晓墨有点局促地坐下,不知道该如何开始谈话。

  “晓墨呀,听说,你对要闻部将要推行的制度有不满意的地方?”

  “单总,我确实对这套制度有些看法。”苏晓墨直陈。

  “你说。”胖橘子也没想到苏晓墨还挺直接。

  “单总……”苏晓墨抬起头,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她心里是真委屈:“我反对这制度,真的不是从我个人角度出发的。我知道我作为一个孕妇,不能够像以前一样投入那么多精力到工作中,但如果这制度真的能够促进部门发展,我不会自私到有自己的利益还去阻挡。我是真的为要闻部好,我在这个部门工作了这么多年,也曾经当过主编,我对这个部门有感情。”

  “慢慢说,晓墨,别着急。”胖橘子做出耐心倾听的样子。

  其实我有好多话想跟您沟通。先说这套制度,奖罚分明,确实是好的,但过于严苛。您知道,本来媒体从业者的压力就特别的大,而我们报社的工作量,已经普遍高于其他报社了,编辑记者的负荷都很大。如果再推行这套制度,等于把工作量又提高了一大截。

  虽然说有压力才有动力,但压力太大也容易让人折了。现在热线部的后遗症其实已经显露出来了,部门员工根本无暇互相学习,反而为了争选题、抢新闻,自己部门之间就互相打得没完没了,而且还跟其他部门抢口儿。

  新闻撞车的事儿时有发生,本来是其他部门的新闻,就因为比较重大,有上头条或者得好稿的可能性,就被热线部记者抢过来。这种报社内部争抢新闻的情况,在以前是没有这么严重的,这都是在加重工作量以后,在利益杠杆的驱动下,引得大家这样争抢。

  “还有,假新闻在热线部出现的频率也远高于其他部门。我认为,这样对报社的大局是不好的。再有,我不知道您是否清楚,现在各主编抢夺好新闻的情况已经到了恶性竞争阶段,大家不再以新闻质量来衡量是否举手,而是互相串通好,拉帮结派地选出好新闻。”

  苏晓墨说的都是实话。

  “嗯,接着说。”胖橘子还是蛮有耐心的。

  还有,报社每年都要进一些新人,我觉得,我们应该给这些新人以成长的机会。新人大多需要一段适应的时间,但事实表明,有些人一旦上路,可以立刻展露出才华,成为优秀的员工。但如果他们一进报社,就有这么重的工作量压在身上,而且动不动就罚钱,这太容易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了……

  说到这里,苏晓墨顾不了那么多了,把近期受到的委屈和想法一股脑地倒出来:“还规定连续三个月完不成这些指标就转为实习员工,再有一个月完不成,自动离职,这会导致一些优秀的人才还没有露头,就已经被迫离开报社了。而且在制度里,除了罚、离岗、辞退,没看到任何培训计划。”

  “嗯,好,增强业务培训是吧,提的好。”胖橘子点点头。

  苏晓墨受到鼓励,接着说:还有,我觉得,在这么严苛的制度下,现在报社就像一个大工厂,每个编辑记者,就像是工人甚至是机器人一样在进行流水线作业,每条新闻都是工业产品。但媒体恰恰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淹没每个人的个性,还有编辑记者的创造力,这样才能出现有闪光点的新闻。

  而且,编辑记者想写出贴近生活的新闻,其本身就应该有生活。可是现在我们的编辑记者,除了每天绞尽脑汁勾心斗角地完成工作量,基本没有自己的生活,这又谈何写出贴近生活的新闻呢?

  再有,我对报社现在倡导的新闻方向有异议。我认为我们把读者都想得太弱智了——新闻固然需要刺激,吸引人眼球,但也应该能够引发人去思考,或者揭示一定的社会现象,可我们现在过于强调刺激,却忽略了引人深思这点。我看获得普利策新闻奖的那些作品,哪条不是引人思考的?哪些是单纯刺激人下半身的?

  “单总,我现在确实有这些想法,一直想跟您沟通,如果我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请您指教。”苏晓墨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

  “说完了?”胖橘子问。

  “是的。”

  “好,那我来回答你。我能看出你对报社的一些问题是进行过思考的,我也能看出你的真诚。”胖橘子也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从理论上看,你的想法是对的。但你要知道,理论和现实有时是分开的。你认为我们的制度过于严苛,缺少了对员工的培训,我可以告诉你,如果现在的媒体环境倒退十年,甚至是倒退七八年,我也会手把手地培训员工,像国企工厂里,老师傅带徒弟一样的传帮带。不错,那样会培养出优秀人才。

  七八年前,咱们这个城市里也就两三份综合性报纸,那时候记者才有多少?一场新闻发布会也就几个记者去,所有部门的宣传,就指着这几张报纸,所以我说,那时候,我们有时间去传帮带。但是现在呢,每年都要新冒出几张报纸,每年又不断有报纸死去;一场新闻发布会,记者黑压压地坐了一屋子,门口还挡着一堆记者不让进。

  不错,我们报社现在差不多居于前三名,但你要知道,国外资深媒体人经过调查研究,发现一个城市中,综合性报刊只有位居前两位的日子能过得比较好,从第三名以后就悬了。而我们恰恰就总是在第二、第三名之间徘徊,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其他报纸顶掉。毫不夸张地说,我们的P股后面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堆报纸。

  市场就这么大,这么多报社都在你争我抢,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发展,我们只有采取速成法。那就是用制度说话,建立一套严格的制度,想在这儿干就要完成指标要求,完不成就走人。市场不给我们时间传帮带,而且我们也没有必要费这事儿。现在人才太多,流动量又这么大,而且非常廉价,我只需要从中挑选能够迅速适应报社发展的人就行了,何必要自己费力去培养,等到他终于上手了,没干上几年又跳槽走了呢?

  你认为现在媒体就像工厂,编辑记者像工人,没错,这就是我们追求的目标。现在的媒体,就是产品,相比个性,我更需要能按报社要求批量生产的流水线。

  晓墨,你要记住,在中国,八十年代,是出名记者的时候;九十年代,是出名编辑的时候;而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是出名牌发行人的时候。至于编辑记者,他们就是流水线上的工人,不要跟我提个性。这就像开饭店,饭店里有一两位名厨,能做出几道好菜,这不叫成功,成功是像肯德基、麦当劳一样,流水线作业生产出食品,全世界的店里卖的口味都一样,好不好吃全凭自己口味。

  你认为我们低估了读者的智商,可我告诉你,现在读者感兴趣的就是这些。报纸现在受电视、网络的冲击太大,你看看电视上,哪些节目最火?是各类选秀节目,还有那种主持人带着做游戏的娱乐节目!网络上什么点击量最高?这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

  我们作为报纸人,如果一门心思地想要提高人们的精神境界,让人们思考,无异于自取灭亡。有统计显示,现在已经进入了读图时代,大家连字都不爱读了,你也可以看看周围,有几个人还定期读书?所以我们很多报纸,都推出了漫画说新闻的形式。这种情况下,谁要看你的深度分析?谁会关注你的思想性?我们要做到的,就是让老百姓每天一打开报纸,看到各种喜怒哀乐的情感,上班多一些谈资,这就是我们的成功。

  “至于你说的普利策新闻奖那样的新闻,你出去问问,有多少老百姓知道普利策新闻奖,有几个人能说出来一到两条获奖作品?即便我们报社现在出了个获普利策奖的新闻,也不代表我们的广告就能增多,不代表我们就能在这个市场上活下去。相比较而言,我更在意的是人们愿意掏钱买我们的报纸,广告商能够青睐我们的报纸。”

  胖橘子叹了口气又说:“晓墨,如果有一天你坐到我的位置上,可能就会理解我的想法了。”她对苏晓墨说的,也是自己的心里话,她要让苏晓墨知道,你的那套早已落后,不要再抱幻想了,你得直面现实。

  她基本上逐一解释了苏晓墨的问题,唯有一点避开了,那就是关于好新闻的评选,以及各主编、还有各部门内部人员争夺的情况。她早知道这些,但她认为一直在自己的控制中,她现在倒并不需要大家万众一心团结一致,除非领导脑子有问题,才希望下属全部抱成一团。唯有互相争来争去,一把手才是最稳的,同时,因为大家好争好抢,一把手想达到什么目的,扔出点好处,下面人就会争先恐后地抢着做,否则一个个都油盐不进咸淡无所谓的,我一把手靠什么推动大家?所谓靠企业文化来带动大家的积极性,那都是老板编出的谎言,现在有几个企业有真正的文化?可是这些,当然不能告诉苏晓墨这样一个底层员工。

  苏晓墨也确实越听心越凉,但她还是努力坚持:“那您认为,走现在谄媚读者的新闻路线,就能够增加广告收入吗?”

  “当然!”胖橘子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张报纸,扔给苏晓墨:“你随便翻翻就应该能发现,现在报纸的广告版面确实比以前有所增多。”

  “广告版面确实增多了——”苏晓墨没有拿起报纸,而是张口就说:“但是广告品质在下降。医疗小广告、交友广告充斥了不少版面,但是一些名牌企业、高档商品的广告在减少。我以为这说明,广告商也不是弱智,他们都能够看出来,我们报纸的品味在降低,我们拥有的读者品味也在降低。”

  胖橘子有点被噎住了,这也正是她头疼的地方,但她没想到,苏晓墨这么一个小编辑,居然也看出来了。她不禁想,这个苏晓墨,如果不是这么不听话、过于讲原则,又正处于孕期,本来是可以一用的,但是现在绝对不行,她宁愿用马品净这样一个没什么能耐但听话的人,也不能用这种刺头儿的人。

  她冷静地笑了笑,说:“你提的确实也对,但你要知道,现在整个社会大环境是什么样?前两年是繁华的泡沫,而这两年是泡沫破灭的金融危机时期,各家报社的广告都在受影响,而我们报社,因为有严格的制度,能有现在的进展就算不错了。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说,我们现在必须要用速成法的原因之一。社会大形势如此,容不得我们拖拖拉拉,报社确定了思路,就需要下面立竿见影地去执行。”

  这下轮到苏晓墨无话可说了。

  胖橘子笑眯眯地看着苏晓墨,知道她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开始转换话题:“怎么样,现在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苏晓墨心想,我还能说什么呢。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没有。”

  “你跟小马,合作的还好吧?”

  这点苏晓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还好”两个字,她说:“反正肯定有一些思路不一致的地方。但毕竟他是主编,我提意见归提意见,还是应该以他为主。”

  “你能这样想就好,如果你们实在有什么合不来的地方,可以直接跟我说,看看有没有其他解决的方法。”

  苏晓墨赶紧摇头说没有,心想,还能有什么解决方法,你这样问,是又要把我随便调到什么岗位上吧。反正现在自己正在孕期,人家怎么给你调岗,都可以打着“特殊时期调岗”的旗号。

  苏晓墨坐车回家的一路上,望着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心里充满了失望。

  她从小就梦想着要成为一名记者。她还记得小时候,刚刚认字了就喜欢拿着报纸,学着大人的模样假装阅读,其实很多内容她基本看不懂。那时候她多羡慕每块文章前面能够署名的人,这名字对她来说简直是神圣的。

  就是因为从小有这样的愿望,她在大学时选择了中文专业,并如愿以偿在毕业后成为了记者。虽然实际工作离梦想已经越来越远,但她从没像今天这样失望过——“市场不给我们时间传帮带,而且我们也没有必要费这事儿”、“至于编辑记者,你们就是流水线的工人,不要跟我提个性”、“现在已经进入了读图时代,大家连字都不爱读了,你也可以看看周围,有几个人还定期读书?”胖橘子的话在她耳边回响,而且她不得不承认,在她以为神圣的铅字中,充斥着假新闻、炒作、媚俗。更让她伤心的是现代企业的这种冷酷,她感觉以前的自己像是冲锋陷阵的大炮,可现在怀孕的自己就像是炮灰,已经了无用处。

  苏晓墨回家,父母和方磊已经掐着点儿,把热了又热的饭菜端上桌。

  “怎么才回来?”方磊迎上去,把拖鞋递给苏晓墨,刚要帮她脱鞋,苏晓墨自己蹲下身已经脱下鞋,然后勉强喊了声“爸、妈”,实在没心情搭理身边的方磊,就阴沉着脸去卫生间洗手了。

  “晓墨这是怎么了?”晓墨爸忍不住小声问方磊。

  “嗨,肯定是在报社又受什么气了呗!”方磊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这孩子,现在好像总是在闹情绪,都要当妈的人了,怎么还不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呢。”晓墨爸叹着气说。

  因为苏晓墨心情不好,饭桌上大家的气氛都不活跃。苏晓墨吃完饭就回卧室了,方磊在书房用电脑加班。

  晓墨妈拉过老伴说:“嗨,你刷下碗,我去看看晓墨。”她进了卧室,见晓墨正躺在床上发呆,于是摸摸晓墨的额头:“也没发烧呀,看你愣愣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苏晓墨回答完,一扭身,给老妈一个背影。

  晓墨妈叹口气说:“你已经是要当妈的人了,心态必须得好,凡事要想得开,不能还跟小姑娘似的钻牛角尖,你能不能成熟点?”

  “就是因为要当妈了,所以才发现,原来自己是炮灰。”

  “什么?什么灰?”

  “说了您也不懂。”

  “晓墨,你跟我说,我可能不懂,但我是你妈,你再怎么闹脾气,我都能容你。可你现在老是因为报社的事儿不痛快,回来给方磊甩脸子,这就不对了。方磊这孩子现在也不容易,本来工作就忙,还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你不能老拿人家这么撒气,有事,你得跟他沟通。”

  “我就想安静会儿。”

  “晓墨,如果现在这份工作让你这么不痛快,索性辞了吧!你知道你现在的情绪,对胎儿的影响有多大?你不能让孩子在你肚子里就总是体验你这种负面情绪吧。再说,我看你现在这情况,孩子出来后,如果你还继续上班,孩子谁来照顾?老话说孩子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三岁前是孩子的幼苗期,一旦出现问题,特别难以修正,你别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影响孩子啊!”

  “怎么这么烦呢?人活着怎么这么多事儿呀!”苏晓墨鼻子囔囔地说,又想起梅梅挺着大肚子上班的身影,想起小冯每天担心家里孩子的样子,心里直发酸。

  “人长大了,就得有担当,遇事不能逃避。”晓墨妈一副过来人的说法。

  “可如果我辞了职,在家照顾几年孩子,再进入社会,还会有单位要我吗?”

  晓墨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想的这么悲观呢?在家带孩子,就一定意味着要和社会脱节吗?难道以后你的出路,就必须是回到媒体再打一份工吗?没有单位要你,你就完全活不下去了?难道你现在的工作,就这么适合你吗?你怎么能够担保不会因为孩子的出现,给你带来一种全新的生活,让你找到更适合自己的道路,你就非得像现在这样在一棵树上吊死?”

  苏晓墨没吭声,她不是没想过这些,但以前的生活已成惯性,让她突然失业、改换道路,甚至可能是创业,她实在没做好准备,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走。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吧!”晓墨妈说:“另外,我提醒你,别老跟人家方磊摔脸子,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像你这么情绪化,以后怎么带孩子?我希望你能做一位坚强的母亲。”

  晚上,苏晓墨因为心情不好,话也不多,早早睡了。方磊虽然也挺困,但还是在书房一直开着电脑熬着,他要等到半夜十二点给晓墨网上挂号。

  苏晓墨每次去医院产检,因为人太多了,经常要在医院一耗一天,本来她产检占用的就是休息时间,这样一来休息的时间更少了。为了让晓墨轻松点,而且能够看上专家号,方磊把网上挂号和电话挂号都办上了,这两种挂号方式都是只能晚上十二点开始挂三天以内的号,而且挂的全是专家号。

  但说实话,方磊还一次也没挂上呢。到挂号时间,网站上不去,电话也打不通,等好不容易登陆上网站或者打通电话,所有号又都被挂满了。

  这晚,方磊好不容易哈欠连天地熬到快十二点了,立刻紧张起来。他一手拿着电话,反复重拨同一个号,一手拿着鼠标,不断刷新网站,到了十二点零五分,他才成功登陆上网站。当然,像往常一样,所有号已经瞬间被挂满了。十二点十分的时候,电话才不再占线,里面传来语音提示:您好,三天以内专家号全部被挂满。

  方磊气得把电话扔掉,嘴里骂了一句“靠!”看来过两天还得起一大早,送晓墨去产检。本来因为苏晓墨心情不好就已经影响到方磊了,这下他更觉郁闷。

  这时MSN的窗口突然蹦出来:“这么晚了,还没睡?”

  方磊一看,是戴丽丽,他回复:“给老婆网上挂号呢,结果根本挂不上。”

  “呵呵,真是模范老公啊!”

  “唉,可惜老婆也不领情,回家还老闹情绪。”方磊忍不住倾诉。

  “我听说孕妇情绪波动都挺大,你就多担待吧。”

  “只能如此了。”

  方磊跟戴丽丽在MSN上聊了一会儿,才觉得心情好了些,就关机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苏晓墨是被黑车司机的电话吵醒的,原来睡过头了。几次闹铃响,她都关上闹铃又迷迷糊糊睡着了,黑车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了半天,还不见人下来,这才给她拨了电话。

  苏晓墨赶紧起身,匆匆梳洗了一下,把方磊榨的糊糊灌进肚里,就快步下楼。自从怀孕后,好像睡眠就成倍增长,这下眼看又要迟到了,一迟到又要被扣钱,然后大会小会地点名批评。而且现在因为她盯的是八点结束的版面,盯版费被大打折扣,每月挣得比其他编辑少了很多,再除去打车、吃饭费用,这么七扣八扣的,这班上得越来越不值了。

  还有一分钟就要到点的时候,黑车载着苏晓墨停到报社门口。苏晓墨从黑车里冲出来,又不敢快跑,举着一只胳膊伸着食指,快步向指纹机走去。

  前台服务员都认识这几个孕妇了,此时冲着她喊:“快、快,马上要到时间了。”苏晓墨尽量伸长胳膊,把手指按到打卡机上,但是瞬间,时间又显示为九点三十一。

  “哎呀!”小服务员叹息着:“又迟到了。”

  苏晓墨沮丧地上了楼。

  上午,刚开完早班选题会,人事部主任过来了:“晓墨,有点事儿跟你谈谈。”

  “您说。”因为报社的惩罚制度,现在都由人事部来记录和开罚单,所以大家看见人事部的人心就往下沉。

  “晓墨,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你再调下岗。”

  “调岗?”苏晓墨有点意外,但又一细想,上次跟胖橘子谈话到结束时,其实胖橘子就已经有了给自己调岗的意思,毕竟自己在要闻部总是马品净的障碍。她问:“调哪儿?您说的‘大家’的决定,是哪个‘大家’?”

  人事部主任讪讪地笑笑,说:“大家嘛,当然是几位领导,还征求了你们要闻部主编的意见,大家都通过了,出于对你身体的考虑,所以才要调岗。你看,你现在做编辑,每天工作这么紧张,晚上回家又晚,确实不适合孕妇干。而且,报社早有意把你盯的这块版调到晚上十二点结版,这样一来,对你的身体更加不利了。”

  “您就说吧,又要把我调哪儿?”

  “那个,去热线部当记者。”

  苏晓墨傻眼了。她现在眼看就五个月了,肚子已经渐渐有了规模,调到热线部当记者,这让她以后怎么挺个大肚子,一天在外面跑几个热线新闻现场呢?

  她为难地问人事部主任:“那,副刊有没有可能让我调过去的呢?您见过哪个记者,有挺着大肚子在外面采访的?”

  人事部主任也双手一摊:“副刊现在都人满为患了,今年还要裁员呢。再说,副刊那几个编辑,哪个不是拖家带口的,就指着在副刊能按点上下班,谁能跟你们核心部门的人换呀!”

  “那,那还有没有其他的岗位呢?”苏晓墨听后无奈地问。

  “唉,你就往好处想想吧,当热线记者,虽然经常要跑现场,好在比编辑工作时间灵活些,也不用每天打卡上下班。”人事部主任皱着眉头,欲言又止地说:“要我说,晓墨,我劝你一句,还是自己的身体和孩子要紧——我们人事部有时候也知道一些事情不合理,但是没办法,得按上头的意思办啊!”

  他看了看苏晓墨,没敢再说什么,临走时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就是现代企业制度吗?唉,是不错,但跟过去相比,人情味真是少了。”

  人事部主任都走了,苏晓墨还委屈地坐着发呆。自己本来也是个能干的员工,怎么一怀孕,一下子就沦落到像破烂儿一样被乱塞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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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