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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是单位还是狼窝

  被调到新版面后,苏晓墨和方磊都松了一大口气。虽然对于孕妇来讲,苏晓墨的工作量仍然算负荷比较大的了,但她已经很知足了。

  苏晓墨以前半夜三更回家,车都打不着,从怀孕后,只能靠方磊接,搞得夫妻二人都疲惫不堪。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方磊在小区论坛上发了个帖子,结果就在附近小区找了辆黑车,每天早晚按时接送苏晓墨,这样方磊就轻松多了。

  苏晓墨吃饭的问题也解决了。因为已经决定要孩子了,她就把消息通知了自己的父母。苏晓墨的爸妈现在都在机关上班,但每天五点多下班以后,老两口就轮着到晓墨家做饭,这样晚上苏晓墨八点多回家,方磊也到家了,两人还能吃顿现成的饭。

  方磊还买了个豆浆机,每天早饭,就由方磊把五谷杂粮、各种豆类、杏仁粉、芝麻粉等往豆浆机里一扔,就自动榨出热乎乎的糊糊了。至于中午饭,苏晓墨现在和梅梅、校对室小王、副刊编辑小李四个孕妇,在报社附近找到了一家还算干净、味道也不错的小饭馆,现在四个人每天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大家AA制,点的饭菜种类比较多,吃的也比较舒心。

  一开始苏晓墨还真没想到午饭的重要,每天怕食堂的饭菜味儿,再加上那时是主编,中午都没时间休息,所以就经常自己买些牛奶、饼干、面包以及零食乱吃一通。但是她听梅梅说,当时梅梅的午饭就这么瞎凑合过一段时间,结果去医院进行孕期糖尿病筛查,以前一向有低血糖毛病的梅梅,居然血糖偏高,吓得梅梅回家查了一堆资料,才知道原来孕妇稍不注意就容易使血糖升高,进而影响到孩子。搞得她后悔不已,这才注意午饭问题,并开始认真学习孕期知识。

  苏晓墨听了劝,这才不敢瞎对付,怕走梅梅的老路。于是联合另外两个孕妇,一起找到了这家小饭馆,每天中午,大肚婆们就一起去吃午饭。

  由于注意了营养,又不用半夜三更地回家,苏晓墨的脸色比刚怀孕的时候好了些。在三个月零二周的时候,体重终于长了一斤,而在头三个月的时候,她可是一下瘦了六斤。

  晓墨妈是个仪态万方的老太太,看着晓墨站在体重仪上显示的数据,老太太稍松了口气:“可算长了一斤!”

  “吃饭喽吃饭喽!”晓墨爸系着围裙,端着一盘菜出来,方磊赶快进厨房帮着端。一家人吃着饭,晓墨妈打量着闺女,说:“脸色还是不太好,人家孕妇都是又白又胖的,你看着还是这么憔悴。”

  “慢慢养着呗。”苏晓墨大大咧咧地说。

  “哼,我这‘肉的肉儿’,头三个月可真是受委屈了,该补的没补上,还跟着你受苦受累的,你们居然还差点不要他!”晓墨妈心疼地说。她管闺女肚子里的孩子叫“肉的肉儿”,意思是,闺女是我的心头肉,闺女的孩子就是我心头肉的心头肉!

  “妈,我现在不是为了您这‘肉的肉儿’,连主编的职位都舍弃了呀!”

  提起闺女的主编职位,晓墨妈也有点心疼。她对这个闺女从小就抱有很大期望,晓墨从小文笔就好,学习也好,工作也挺认真,这次果真当上主编,也是女儿在三十岁之际迎来工作上的一大进展,结果因为怀孕,待遇和职位都有了这么大落差,晓墨妈忍不住又老话常提:当初毕业的时候,让你去老方他们机关当个小办事员,工作多稳定。你工作再勤快点儿,现在也是个小科员了,没准还能弄个副科当当。在这种单位,那要是怀孕了,请几天假,早去晚回的,都是常事儿,哪至于从职位到工资都给你调低了。

  “你当时非不去,告诉说不吃大锅饭,还嫌人家那挣钱少,要去什么现代企业历练自己,做白领。哼,历练到三十岁了,连怀孕都不敢跟单位说。现在知道了吧,你们这种单位的老板,就是榨汁机!你是当年放着大锅饭不要,自己拼命跳到榨汁机里去了!”

  苏晓墨无语,她现在确实挺羡慕这种铁饭碗的,轻闲安定,不像她现在这么没有安全感。

  “唉,真是,怀孕是员工的正当权利,你看你当时居然连说都不敢跟领导说。”晓墨爸也觉得女儿当初受委屈了,突然又想起件不放心的事儿:“对了,晓墨,你上下班打黑车,我怎么老是不放心呢,那司机靠得住吗?再说政府现在不是在打击黑车嘛,要不还是坐正规出租车吧!”晓墨爸是个老布尔什维克,一向响应党的号召。

  “行了吧您,现实点吧!”晓墨说:“正规出租车的价格现在是一个劲儿地往上调,我现在换岗以后,月薪比以前少了一半,再打出租车上下班,我每月挣的钱就全搭路费里了。您老倒没让我响应国家号召,再每天挤公交车去!”

  “可不能挤公交车。”晓墨妈赶紧搭话:“不能动这个念头啊,你现在的工作负荷对孕妇来说也算够大的了,每天晚上回家都快九点了,再挤公交车,那得几点能回家吃上晚饭?再说,挤坏了怎么办?”说完,晓墨妈忍不住又说起了晓墨的工作:“你看看当年让你去的那机关,现在还有班车接送,你现在倒好,奋斗这么多年,还打黑车上下班,里外里剩下的钱,还不如人家小职员多!”

  “嗨,这人不都没长后眼吗!”晓墨爸感叹:“当时你闺女刚大学毕业,哪会想到以后岁数大了和要孩子的事儿。”

  苏晓墨讪讪的,没吭声。

  方磊也适时劝晓墨:“要我说呀,这个班你现在就别上了,每天也挺累,官没升上,钱也没挣着。”

  “难道我没算过这账吗?现在是每月有点白干活的样子,可咱们眼光也得长远点,是不是?”苏晓墨说:“我现在坚持着,好歹还算有个岗位,产假过后回来好被安排工作。如果这就把工作辞了,那以后可能就意味着长时间的失业,而且生育保险还没有了。总之,为了以后的生活,现在就得坚持着。”

  “我说过,我养你!”方磊赶紧表态。

  听了这句话,苏晓墨心里一热。晓墨妈看见女婿这样表态,也很欣慰,当然,打心眼里她不希望女儿走这条路,从小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以后拖个孩子,再没工作,这风险太大了。所以晓墨妈赶紧说:“现在还没到这步呢。总之,晓墨,你现在工作上可不能太拼命了,自己的身体和孩子要紧,万一因为你现在不小心,对孩子有什么影响,那可是后悔一辈子的事儿!”

  “知道了,知道了。”苏晓墨也觉得压力挺大的。

  晓墨爸忙着让女婿也多吃菜:“小磊现在也瘦得厉害,唉。”

  吃完饭,收拾完毕,二老走了,方磊看晓墨情绪有点低落。

  “怎么了?高兴点,你现在的情绪可直接影响着孩子。”

  苏晓墨没吭声。

  “你是不是还在心疼主编的事儿?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有事业心呀!”

  “说实话,我也不是个事业狂,我只是比较现实。”苏晓墨说:“我现在三十岁,在工作上,正是该提升一步的时候了,差这一步,可能今后就会被逐渐淘汰,如果这一步接上了,也许以后就能往上走走。”

  苏晓墨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你说这孩子,就这么偷着摸着地来了,我真是对以后的生活挺没谱的,我觉得我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女人,为什么非得生孩子呢?”

  方磊拍着苏晓墨的肩膀说:“晓墨,别太悲观了,也许,孩子会为我们带来更加适合我们的生活方式呢!”

  其实,方磊现在也觉得肩头压力陡增。他总觉得晓墨现在的岗位不算稳定。别的不说,就这工作量,现在依然不轻松,每天晚上九点多下班,还老加班,一周大多数时候只能休息一天。现在晓墨身孕不到四个月,还能挺住,如果以后真的到了孕晚期,肚子一大起来,行走也不方便,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再说,生完孩子产假就那么有限的几个月,是不是到那会儿晓墨就真的能走开上班也是个未知数。总之,他随时得做好准备,要一个人担负起整个家庭。现在他已经有意识地比以前花钱省了,作为一个男人,他要尽可能让老婆和孩子都过上轻松的日子,不能让她们为生活发愁。

  现在方磊看见单位的孕妇,感觉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从没设身处地为她们想过,有时候甚至觉得她们麻烦太多,耽误事儿,经过这几个月眼看着晓墨孕吐、疲倦,他才知道,职场的孕妇真是不易,原来女人怀孕时身体要发生这么多的变化,迎接这么多的挑战。

  现在他在工作上,尽可能照顾一下自己部门的孕妇。有一天中午,方磊看见自己部门的一位孕妇,趴在桌上睡得呼呼的,旁边放着一撂没处理完的图纸,还有一盒没动一筷子已经凉了的饭,他居然有些难过起来。他想,晓墨可能每天在单位也是这样勉为其难地支撑着,他于是拍醒这个孕妇,小声告诉她,今天没什么事儿,先提早回家休息吧。

  孕妇看着他感激的眼神,让他觉得挺惭愧。作为一个领导,适当关照一下孕妇员工,减轻一下她的工作量,这是应该的呀。他在心里想,但愿晓墨在单位也能受到一些照顾。

  后来,方磊在确定下午没太多事儿的时候,尽可能让孕妇员工早回去,把活拿回家干去,反正你到时间把活拿回来就行,没必要这么在公司耗着。有时还会尽量把一些轻松的活派给孕妇。

  直到有一天,戴丽丽提醒他:“你知道吗,现在咱们部门可有个别人对你不太满意了,已经告到老总那了。”

  “怎么?”方磊问。

  “说你太偏袒小张,隔三差五地就让她迟到早退,还老把轻活分给她。”

  “那小张,那都七个多月了,他们看不见吗?”方磊气愤地说。

  “你先别急。”戴丽丽赶紧劝方磊:“现在的人,可不就是这样嘛,一点亏都不能吃,也见不得别人占点便宜,你得理解。”

  “孕妇受到一点照顾,不是应该的嘛,怎么在所谓的现代企业里,连这点人文关怀都理解不了呢?”方磊还气呼呼的。

  “可能现代人都太精了吧!”戴丽丽说:“我告诉你,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底下个别人说什么,问题不大,但传到老总那不好。”她压低声音:“你也知道,老总巴不得这几个孕妇自己扛不住走人呢。”

  “这么大单位,容不下几个孕妇?”方磊铁着脸说。

  “唉,我知道你是好心,”戴丽丽有点心疼地看着方磊:“可现在,你也应该明白,大家都是自己先顾着自己,不管是个人,还是公司,都是一点亏也不想吃的。”

  没有了主编的职位,苏晓墨现在才敢放心大胆地请假进行孕检,毕竟,单位给孕妇孕检是女职工保护条例规定的。

  “请假?”马品净眉毛一挑一挑的。

  “是的,我现在至少一个月得做一次孕检,还不排除有时候得多去一次,而且到孕后期,好像每两周甚至每周都得去一趟。”苏晓墨费力地跟这个单身汉解释孕检的事。

  “那你的意思,是以后要请很多次假喽?”马品净问。

  “当然!”苏晓墨口气有点生硬:“孕检项目都是国家定的。”

  “噢,这样啊!”马品净推了推眼镜:“我问问人事部吧,你看,我一个大男人,真不懂这些呀。”

  “好吧。”苏晓墨点头。

  下午,马品净过来了:“晓墨姐,我请示了人事部,知道孕检是必须做的了。”

  “噢。”苏晓墨心想,你还以为我蒙你是怎么着。

  “这样,咱们编辑的休息时间,本来就不固定,不过也就下个月吧,咱们部门每人至少可以保证一周休息一天了,以后你要什么时候去孕检,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把那天定成你的休息日就好了。”

  苏晓墨简直无语,真是打得好算盘。本来其他单位的孕妇,大多都休周六周日,孕检的时候还可以再请假,并不会占有自己的休息日,而且按规定,孕检应该算作劳动时间。轮上自己可倒好,等于所有的孕检都是从自己的休息日里扣除的,而且听说孕检并不比上班轻松,不仅一大早五六点就得赶到医院挂号,一拨一拨地排大长队,还极有可能一耗一整天。

  苏晓墨叹口气,说:“好吧。”心想,我忍,我忍,我忍忍忍,谁叫现在自己是弱势群体呢。

  本来苏晓墨想随便找家医院孕检就算了,可是无论父母,还是方磊,以及身边的一些朋友,都建议晓墨去一家专业妇产医院建档,大家的理由也都充足,一是晓墨三十岁了,年龄不算小;二是晓墨前三个月确实对自己和胎儿都照顾不周,大家都怕有什么事儿;三是晓墨现在的工作太累,就怕万一出什么事儿,专业妇产医院毕竟经验丰富,好应付一些。于是苏晓墨按照大家的一致决议,来到一家专业妇产医院建档,并准备开始以后几个月漫长的产检。

  由于早有耳闻这家医院人会非常多,因此一大早五点来钟就起床了,六点准时出发,方磊开车送苏晓墨去医院。

  尽管早有准备,两人一到医院门口,还是倒吸了一口气,我的天!早上七点不到,七八个挂号窗口的队伍都已经排出门外。大厅里黑压压一片人,座椅上坐满了孕妇,大厅周围还站了很多没座的孕妇,这都是有家属陪着来的,还能有人帮占个座,或者闲散地到处逛逛。有些没人陪着来的孕妇,则挺着大肚子排着队。

  无论家属还是孕妇,几乎所有人都是呵欠连天,蓬蓬着头发,眼睛上挂着眼屎,离近点儿还会闻到对方嘴里泛着口臭。方磊还看见,居然一个半身不遂的老奶奶,还抖着一只手,让不知是女婿还是儿子的人搀着,守在一名孕妇身边。

  卖早点和卖报纸的生意很是忙碌,很多人手里都握着油条、端着豆浆或者豆腐脑,边排队边吃。还有的人吃完了早点,索性买份报纸,打发排队的无聊时间。由于人多,空气也不新鲜,乱哄哄一片。

  “这么多人!”苏晓墨惊讶着,和方磊从人群中挤过去,找个队尾排上。方磊又一路“劳驾”着挤出去,买了两个煎饼和一杯豆浆,再一头大汗地挤回来,两人也边吃边排上了。

  苏晓墨感叹:“以前在报社,老编辑生育高峰的新闻,今天算是亲眼见到中国的生育高峰了!”

  排队期间,苏晓墨上趟厕所,跑遍了医院所有的卫生间,居然门口都排着长龙。卫生间里的基本上都是孕妇,动作本来就慢,上趟卫生间,苏晓墨就排了四十分钟的队。

  折腾到八点多,苏晓墨奇迹般地挂上号,算是很庆幸了。

  方磊陪着苏晓墨往医院里走,在妇科门口就被护士拦下了:“行了,男的不许往里走了,家属也不许进去,都在外面等着。”

  苏晓墨一看,虽然挂上号了,在妇科的大门里面,等着分诊的孕妇得有一百来号,老公们家属们全都给轰在门外,连坐的地儿也没有,有的靠着墙打瞌睡,有的看报纸,有的玩手机,有的发呆。

  苏晓墨索性让方磊回去上班得了,反正在这儿陪着也没什么意义。

  方磊不放心地拉着晓墨嘱咐:“那我先上班去了,检查完了给我打电话啊!”

  护士不耐烦地喊:“快点快点,俩人别站在门口拉拉扯扯的。不就是做个检查嘛!”

  方磊赶紧放开苏晓墨,正好又有一拨孕妇挤进分诊大厅,苏晓墨随着人流就给挤进去了,回头跟方磊说了句什么,方磊光看见苏晓墨张嘴,什么也没听见。他又不敢跟过去听,毕竟人流中大多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搞得他动也不敢多动。

  这时候,大厅里突然一阵喧哗,方磊在人潮中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立刻惊得目瞪口呆:只见几名护士推着一张床急匆匆出来了,上面躺着一个孕妇,下面竟然什么都没穿,一路痛苦地大喊大叫,就这么被推过大厅了。旁边有知道的护士议论:“这么大月份了,来检查也没人陪着,挂着号就要生了。”

  方磊发誓,以后每次孕检都要陪着晓墨来,尤其是到孕晚期,可不能让老婆这么赤身裸体地从大厅里就给推过去了。

  苏晓墨只听见外头一阵嘈杂,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她在分诊大厅里,靠墙等着护士分号。有限的几个座位,都被早来的孕妇们坐上了,现在能找个空着的墙壁靠上,就算不错了。

  估计是人太多了,护士们心情也不好,一说话就嚷嚷,有孕妇互相之间聊几句天,护士就像课堂老师一样教训:“小点声行不行,要说话出去说去!”说话的孕妇赶紧闭嘴。

  大家于是就呆头呆脑地坐着,或者站着。间或有哪位老公要跟老婆说句话,不小心走过大门了,护士准是一路嚷过去:“这男的,还往里闯,里面都光着身子做检查呢,你进去要干吗?”把男士们训得抱头鼠窜地跑出去了。

  苏晓墨六点多出家门,快十一点了才见到医生。只说了不到一分钟话,医生开了三张化验单子,验血验尿做妇科检查。

  苏晓墨又举着个验尿用的塑料小杯子,在卫生间门口排大长队。这时候排队的孕妇们,几乎人手都举这么个塑料杯子。从卫生间里出来的孕妇,也是一手举着杯子,另一手护着,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穿行,把尿样送到几米外的检测室去。

  苏晓墨一路护送着尿样到检查窗口,由于是第一次这样护送尿样,不太有经验,几次险些被别人撞到,把尿样洒到自己身上。好不容易结束艰难的行程,她又回挂号大厅继续排大队验血。

  之后,苏晓墨拿一小棉签压胳膊上,去检查妇科。

  “脱裤子,上检查床!”医生一边给其他孕妇写单子,一边跟苏晓墨说。

  “啊?”苏晓墨看着四周的环境,实在有点心理障碍。这一个诊室里,有好几个医生,每个医生旁边都排了四五位孕妇,门还大开着,外头好几个没被分诊护士允许进入的孕妇,都在探头探脑地等着叫号,妇科检查床的床尾正好冲着排队的人们和门口。

  “快呀,你查不查?这么多人等着呢!”医生一抬头,看苏晓墨还在磨叽,吼了一句。

  “噢,好。”苏晓墨狠下心,脱了裤子,躺床上。

  “把脚举蹬子上!”医生侧眼看下苏晓墨,命令。

  苏晓墨赶紧乖乖地把两只脚高高地翘在床尾两个脚蹬子上,前面就是一堆医生和孕妇。苏晓墨红着脸躺在床上,盼望着赶紧结束这场难堪的检查。可是自从她脱了裤子躺好后,医生又不太搭理她了,继续自顾自地看着问着后面的孕妇,任凭苏晓墨“展览”。打发完几个孕妇后,才回过身来,慢慢地戴上手套,给苏晓墨进行妇科检查。

  到中午十二点之前,苏晓墨终于结束了这一次孕检,还好没拖到下午。她擦着汗,气喘吁吁地找了家快餐店,随便吃点东西。一边吃一边心想,这次孕检,比上班也不轻松啊!还占用了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休息日,明天又得继续上班。再一想十月怀胎中,以后这样的孕检还得时常经历,真是让人头疼。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在心里对未来的小宝宝说,你可一定要挺住啊,妈妈现在这么累,还在这样坚持,也是为了你以后能够有更好的生活条件呢!为了你能够有好玩具,上好的亲子班,上好的幼儿园,上好学校……

  苏晓墨想着想着,靠在餐椅上竟然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直到方磊的电话把她叫醒。

  她一接起电话,那边就传来方磊急切的声音:“你在哪儿呢?打这么多电话都不接!检查还好吗?”

  方磊这一上午急坏了,给苏晓墨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他胡思乱想了一上午——是检查结果有问题了,还是晓墨给挤坏了?其实他打电话的时候,苏晓墨不是端着尿杯在人群里左躲右闪,就是躺在妇科检查床上向大家“展览”呢,要不也是在排大队,哪有时间接电话。

  “还好,这次检查没什么问题。”苏晓墨揉着睡眼,本来工作就累,现在为了检查,五点多就起来,实在是太困了。

  “你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

  “在餐馆里睡着了。”

  “哎哟!”方磊听得更不放心了:“你赶紧打个车回家吧。”

  “算了吧……”苏晓墨现在越来越抠门了:“现在又不是高峰时段,还是坐公交车吧,要不每月那点版费都交车钱了!”

  “晓墨!”方磊愤怒地喊:“你再这样,我真不准你上班了!”

  晚上,方磊和苏晓墨互相说完在医院的遭遇,又好笑又发愁,这要以后每次孕检都这样,可太累了。

  “那怎么办呢?这家医院在妇产方面确实挺有名气的,而且我听人家说,凡是三甲医院,人都不少。”是不是换医院,苏晓墨在纠结中。

  “私立医院呢?咱可以去私立医院呀!”方磊说。

  “太贵了吧?”苏晓墨不同意。

  “苏晓墨,我就不信,咱们现在的存款不够你在私立医院孕检连带把孩子生出来。你现在怎么抠门儿成这样了?”

  “你总得为以后打算吧!是,把所有积蓄搭上,把孩子生出来,然后呢?房款,养车钱,养孩子钱,月嫂钱,我要上班了那请保姆的钱,奶粉钱,以后亲子班的钱,幼儿园赞助费……”苏晓墨一下数了一大串:“这些怎么办?咱俩真要每月花得一干二净呀!再说了,我都不知道以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样的职位。”想起前途,她压力更大了。

  “我不管。”方磊气呼呼地开始上网查私立妇产医院名录,上午在医院里看到光着身子从大厅里推过的孕妇,实在让他太受刺激了。

  “问这家吧,听说好多明星在这儿生过呢。”方磊开始拨电话。

  “我不去,我不去啊!”苏晓墨一见方磊拨电话,已经心疼钱心疼得肝颤了。

  “问问怎么了,先问问多少钱有什么,你也听听!”方磊按了电话免提,那头很快传来一个甜甜地带着港台味儿的女声:“您好,贵子私立妇产医院。”

  “您好,请问,在你们那生个孩子要多少钱?”方磊直接问苏晓墨最担心的问题。

  电话那头一听这是个上来就问钱的主儿,声音立刻就冷了下来,变成地道的北京话:“您指的是顺呢,还是剖呢?”

  “啊?”方磊一时还没考虑这个问题:“那、那顺是多少,剖是多少?”

  “顺三万,剖五万。”那头继续冷冰冰地回答。

  “噢,好家伙,剖要五万!”方磊忍不住重复了一下。

  “你打不打麻药?”

  “啊?”方磊一时没反应过来。

  “打麻药十万!”说完,对方“啪”就挂了电话。

  “我靠!”方磊愣了会儿才纳过闷来,气得差点把家里电话砸了:“我他妈就给你五万,我看你敢不打麻药就给我剖了!”

  苏晓墨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不许骂脏字儿啊,胎教不好,胎教不好。”

  苏晓墨第二天一上班,看见小冯也来上班了。

  “小冯!上班了,还好吗?”苏晓墨看着小冯,挺高兴的,毕竟是老同事,好几个月也没见面。

  “嗨,我昨天就上班了。”小冯抬头,跟苏晓墨打个招呼,有点愁眉苦脸的:“我正在忙,一会儿找你说话啊!”

  “好,要不中午一起吃饭吧。”苏晓墨说。

  到十一点多钟,马品净过来四处喊着大家开编前会,苏晓墨刚到会议室,就听见马品净气急败坏地喊:“小冯呢,小冯呢,怎么这么半天找不见人!”

  编前会开了好一会儿,小冯才匆忙进来。“小冯,怎么回事?”胖橘子最烦员工开会迟到:“上班才两天,怎么开会都迟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有点事儿。”小冯红着脸,也没解释出什么。

  “我再提醒你一次,开会迟到是要扣钱的!连续迟到三次,连你们主编一块扣!”胖橘子扭头跟人事部记录员说:“把她记上!”

  人事部记录员立刻把小冯写在了被员工称为“小黑本”的本子上,凡被此本登记上的都准备着要被扣钱。马品净一听下次自己也可能要被扣钱,脸色更不好看了,狠狠瞪了小冯一眼。

  “好了,现在我们继续开会。”胖橘子说。

  各个部门的编辑开始报选题,苏晓墨小声问小冯:“你干嘛去了?”

  小冯委屈地说:“挤奶!”

  “噢。”苏晓墨明白了。

  “奶涨得难受,还得天天带着挤奶器上班,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挤完的,真是的,开个会也催命一样……”

  苏晓墨也替小冯难受,轻轻拍拍小冯的手,表示一下安慰。

  “喂,你们俩!”胖橘子敲着桌子瞪着苏晓墨和小冯:“别交头接耳了好不好!”

  中午,小冯和苏晓墨、梅梅、校对室的孕妇小王一起去吃饭,李圆喊着“四个大肚婆去吃饭喽,带上我吧!”也赶过来凑热闹。

  苏晓墨问小冯:“你现在来上班,孩子谁照顾着?”

  “只能让我婆婆来了。”小冯说:“可是你知道吗,我这两天上班,每天心里像长了草似的。我婆婆七十多岁了,还是个心脑血管病人,稍微累点身体就不行,而且她一直在农村生活,跟我育儿观点真是不一样,喂孩子吃饭都是先放自己嘴嚼完了再吐孩子嘴里,还按老方法把孩子腿绑上……”

  “哎哟天呢,快别说了,听着都吃不下饭了,你把孩子给她放心吗?”李圆大喊道。

  那又怎么办呢?你不知道,马品净恨不得一天三个电话催我来上班,刚开始态度还好些,后来干脆就放话出来了,说我再不来上班,就要招别人了!唉,孩子本来就早产,身体弱,现在刚添了辅食,肠胃本来就弱,我这一上班,她能喝到的母乳就有限了,只能混合喂养,奶瓶她又不习惯用,配方奶她也不适应,昨天晚上就开始闹肚子,可是我能怎么办?

  “每天晚上十二点多才下班,我根本就照顾不了孩子。”小冯从上班起就不停地叹气:“所有的专家都建议给孩子母乳喂养到一岁,说母乳才是最适合婴儿的,可是产假就那么几个月,怎么母乳喂养呀?不瞒你们说,我这两天上班,奶涨得难受着呢,一忙起来,连挤奶的时间都没有,刚在卫生间挤会儿奶,就听见外头大呼小叫地喊你,有各种事儿找你!”

  小冯说的自己眼泪都快下来了:“而且你们不知道,我每天出门,孩子找不见我,哭得声嘶力竭的,上班的时候,是真想孩子,尤其是想到孩子没得到很好的照顾,心里真难受。”

  李圆听得直感叹:“看来我还是继续单身吧!”她摸着脑袋憨憨地说:“前一阵我还恨嫁呢,心想每天忙得跟驴似的,连谈朋友的时间都没有,现在看着你们,觉得还是单身好。”

  校对小王拍着桌子:“靠!实在不行,咱们集体辞职得了!”

  “你以为你辞职会给报社敲记警钟?别逗了,人家正巴不得你辞职呢!中国缺什么,缺啥都不缺劳动力!”梅梅边大口吃着饭,边说:“我可不辞职。我怀的可是双胞胎,这俩宝贝儿一出来,眼瞅着就要倾家荡产了,我再辞职,一家子喝西北风去了。我豁出去了,七个月的时候再歇,然后就厚着脸皮开病假条泡病假,能拖到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

  “那以后呢,报社要真不要你了呢?”小王发愁地问。

  “拖到不能拖的时候,也只能把孩子给公婆带了,我妈身体特别差。”梅梅茫然地说:“可是你知道吗,咱们这代人,本来就跟公婆那代人有代沟,没孩子以前还都好说,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在教育理念和生活上各方面都存在差异,我是看见好几个家庭,因为带孩子儿媳和公婆反目成仇的。”

  “我现在就有切身体会!”小冯说:“要真不是没办法了,这是下下策,本来老人年纪也都大了,真要是为你带孩子累出个好歹来,也是事儿。”

  小冯说完,猛扒拉几口饭,说:“我先回去了。”

  “哎,着什么急呀?”苏晓墨说:“大家吃完了一起回去吧。”

  小冯小声说:“刚才开会那会时间,就挤了一侧的奶,现在另一侧还涨得难受呢,赶紧趁中午休息这会儿挤了去,还能给孩儿备下,留着晚上吃。”说完,急急忙忙出门走了。

  苏晓墨看着小冯,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明天。自己现在在这个岗位上这样坚守着,难道就是为了休完四个月产假后,等来这样一个结果吗?

  吃完饭,她们几个人往回走,李圆拉着苏晓墨说:“哎,这马品净现在可是干劲十足呀,他跟姜红、赵卫、张丽娜他们现在可是抱成一团了,报社评好稿,都快被这几个人垄断了。”

  “你们部门的姜大主编这么能给你们争好稿,你应该高兴呀!”苏晓墨说,想想自己以前不肯走关系给部门争好稿,还惹得部门一些编辑记者有非议了。

  “她呀,只给她的爱将们争,像我们其他人的稿子,报上去也是陪衬。你没发现,报社现在已经全面扭转成了胖橘子喜欢的绯闻惊悚小报的风格了。哎,对了,你知道吗,我听说,马品净现在也想在你们部门推行姜红那套制度了!”

  苏晓墨没吭声,她实在认为这套制度是苛政,而且是短期内能够奏效,长远看并不利于员工发展的制度。

  “这制度一旦推行,你们可就惨了。本来以前报社订的考核要求就很高,现在姜红等于人为的又加重了工作量,把好稿量也算进每月考核,即便完成了报社的工作量,如果部门订的好稿量没完成,一样要被扣钱,而且还扣得特别狠。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就像开出租的‘的哥儿’一样,每天一睁眼,就觉得是欠着公司的份钱,得赶紧出工还账去。”

  “那,你觉得这制度对你们写稿质量有提高吗?”苏晓墨问。

  现在谁还管质量呀!踏踏实实的民生问题也没人写了,都是怎么有噱头怎么来,热线部最近出了好几条假新闻,都让姜红和胖橘子给按住了。一般老百姓也是,谁也不愿意跟报社较真,给点赔偿就了事了。

  “你再看员工这劲儿,互相看见对方版面有错,就是不告诉人家,明明有好的想法,也不彼此交流,互相都跟防贼似的防着。为什么,你下去,他才能上去。倒是为了几篇好稿好标题,选谁的没选谁的,或者这好选题给谁了没给谁,打得头破血流的,每天就跟在狼窝里工作一样。”李圆也就在苏晓墨面前还发点牢骚,于是索性说个痛快。

  苏晓墨的眉头越皱越紧。媒体从业者,这是她曾经热爱的职业,也曾经是一份高贵的职业,可现在怎么好像越来越走调了呢,怪不得现在社会上都说:“防火防盗防记者。”

  苏晓墨一行人回到办公室,又听见马品净满楼喊小冯:“苏晓墨,你看见小冯了吗?”

  “没有。”苏晓墨冷冷地回答。

  马品净叨唠着:“想给她布置个选题,又是一扭脸就找不着人了!”

  马品净从当上主编后,已经不再称“晓墨姐”了,先是改成了“晓墨”,然后又改成“苏晓墨”。他也拿苏晓墨挺头疼,就是坚守着自己的新闻路线,软硬不吃,给她布置的选题,只要看不上眼,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你拖着。有时候他真想大骂,还以为你是前任领导呢!不知道现在是部门挤出这么块版面给你口饭吃,有这傲劲儿回家当太太去,别在这儿干呀!

  苏晓墨刚坐在办公桌前要编稿子,人事部主任拿着一叠表格进来了:“咱们在现场的已婚女员工,都注意了啊,每人来我这儿领个表格,哎,已婚女员工过来领!没在的各部门主编要通知她们,两天内来我这儿领表,每个已婚女员工都要填啊!”

  苏晓墨、梅梅也过去了,人事部主任乐呵呵地说:“哟,您二位就不用填了。”

  “什么呀,是加薪还是升官表呀,又没我们孕妇什么事儿!”梅梅有点刻薄地说。

  “哟,别这么说呀!”人事部主任表情有点尴尬:“你知道,好多决定,表面是我们人事部做的,其实我们哪有那么大权力!”

  苏晓墨绕到人事部主任后面一看,这竟然是一份“已婚女员工生育时间表”,上面要求每个已婚女员工写出自己大概决定什么时候要孩子。

  领到表的女员工们也沸腾了:“这是什么意思呀!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有必要汇报给单位吗?”

  “真是,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要孩子!”

  “那我们要意外有了,单位打算怎么着呀?”

  “真是!要是我们到点没怀上,单位想怎么着呀!”

  女员工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上了。人事部主任尽量打圆场:“那个,那个什么,单位让大家先填个表,也是为了到时候能适当安排一下工作岗位,让大家得到好一些的照顾嘛!”

  “怎么安排?”一个女记者说:“噢,我要是填我明年打算要孩子,怎么着,年底的加薪和奖金也没我的了,明年一开春就把我调成看大门的?”

  “嘿,大家有火也别朝我身上撒呀!”人事部主任越来越为难:“填这个表,也是因为我们人事部想为大家提前办好准生证的。”

  “哟,那人事部可真为我们着想!”梅梅刚办完准生证:“办一张准生证,可是夫妻两人的单位、街道办事处,杂七杂八地跑上一大圈呢,您一个人事部有多少人呀,能为我们所有女员工把准生证都办喽?”

  人事部主任擦擦汗:“行了,我也不跟你们狡辩了,我们人事部呀,就是个代人受过的部门。”他扭头走了,边走边唠叨:“胖橘子一拍脑袋想出这么一招儿,我又代人受过了。”

  梅梅问苏晓墨:“报社又什么意思呀,明知道不会有人认真填这破表的!”

  “你还不明白嘛,”苏晓墨说:“填的是真是假是次要的,主要意在威慑!”

  “意在威慑?”梅梅有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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