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他,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他,一个高大自由的骑士,崇尚理性,又出奇的喜欢奇思异想,特立独行。他向我们走来,我们喜欢他的故事,非常,非常。
“他们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王小波,一个特立独行的作家,一个被称为上世纪90年代中国最“另类”的作家,他的作品被誉为“中国当代文坛最美的收获”。自1997年4月11日去世后,他的作品被人们广泛阅读、关注、讨论,并引发了“王小波热”的文化现象。越来越多的“王小波的门下走狗们”不断崇尚着他的作品和他的思想。
他的身上充满了诗意,他的生命本就是一首诗。他的爱情是五线谱上,一支永远也唱不完的歌。
爱在初年
1977年,王小波还是北京市西城区半导体厂的工人,正在准备参加高考,他利用闲暇时间笔耕不辍,开始展露出非同寻常的文学天赋。他的一部手抄本小说《绿毛水怪》在朋友圈中广为流传。那时的李银河刚从山西大学历史系毕业,分配到光明日报社做编辑。她与这部小说的意外邂逅,顺理成章地成为二人相识相知的序曲。
《绿毛水怪》是拿钢笔写在一个本子上的,当时李银河看了这部小说以后,马上就感觉到,自己跟这个人有相通的地方,心弦好像被拨动了一下,觉得跟这个人早晚得有点什么关系。
一次偶然的机会,拿《绿毛水怪》给李银河看的那个好朋友,拉上李银河去王小波家看他爸爸,王小波的爸爸是中国人民大学哲学教授,好朋友很喜欢哲学,说:“走!咱们去请教请教王方名吧。”于是,李银河就陪着好朋友去了。
到了王教授家,见到了王小波。多年后,李银河说起对王小波的第一印象,他们都笑了:“第一面反正觉得,这人长得够难看的,只有这感觉。而且他们家三个兄弟吧,长得胖的胖,瘦的瘦。用他们邻居的话,他有个邻居正好是我同学,说这个王家的三兄弟怎么这么丑呀!”
一面之交,两人认识了。有一天,王小波风风火火地去找李银河了。他跑到《光明日报》社,说借一本书,李银河后来回忆说:“这个有点看上去像一个庸俗的小说里的情节。好像都是什么互相借一本书,然后用还书为理由又见面。”王小波把那本书弄丢了,摸了摸脑袋,说是来还书的,可书却没了。后来两人聊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王小波特别突然地问李银河:“你现在有朋友没有?”李银河说:“没有。”然后他就说:“你看我怎么样?”特别地单刀直入,特别地自信,还带有一点特别的无赖。
李银河被他的率情率性震惊。但或许是前男友的英俊帅气,留下了印象,她没有同意和王小波交往。
后来有一次李银河真的提出跟他分手。王小波问:“为什么?”李银河说:“是因为这个(长相不美)。”然后王小波特别悲愤,虽然李银河那天直说:“即使分手还是做好朋友。”还拿了两张电影票给他。可李银河第二天接到一封信,王小波把那两张电影票寄了回来,然后很愤怒地说:“你从这张信纸上你应该闻到,这个竹叶青,二锅头……何以浇愁,唯有杜康嘛……我要到动物园的爬虫馆去比一比,看我是不是真的那么难看……你也并不是那么好看嘛。”后来李银河一下子被触动了,再一想,觉得他也是实话实说,虽然不太好听,但李银河后来觉得精神上的投契,的确是可以忽略别的东西的。
轻寒轻暖,两两相伴,李银河和王小波度过了恋爱中一段最美好的时光,转眼,王小波面临高考,短暂的分别中,信成了他们之前唯一的通话方式。
“你好哇,李银河……”王小波总是这样开头,这样的称呼,是轻声的呼唤,有着孩子一般对爱的渴望与无助。“假如你愿意,你就恋爱吧,爱我……恋爱要结婚就结婚,不要结婚就再恋爱……”
王小波还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把信写在五线谱上吧。五线谱是偶然来的,你也是偶然来的。不过我给你的信值得写在五线谱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情书,是一种私人文字,原本它的读者只有一个,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一定是作者至情至真的心胸。他竟可以那样坦荡地表达他的爱。令李银河感动的是,那些诗意美好的文字,可以穿透时间封尘,来到相爱的人的心里面。
在最初爱恋李银河又见不到她的日子里,王小波感到一日三秋,“自己就难过得像旗杆上吊死的猫”“恨不得一天24个小时和你在一起!”“告诉你,一想到你,我这张丑脸上就泛笑……”“我和你好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这些字里,沸腾着孩子般的纯真、顽皮、忧伤、稚气和无助,一股对爱人的依恋之情,像沸腾的开水几乎要从心里溢出来……
1980年元月21日,王小波和李银河正式登记结婚了。当时他们都已28岁,也可谓大龄晚婚了。王小波正在大学读二年级,按照规定,在校学生是不准结婚的,为此他们只好秘密从事,没有举行婚礼,更没有拍什么婚纱照,只是两家各请了一桌。有人认为:终身大事嘛,办得如此简单,岂不是人生一件憾事。李银河和王小波却不这么看,认为形式并不重要。
爱的旅程
两人婚后最大的快乐就是在一起散步聊天,百无禁忌地什么都说,王小波对此称之为“好作倾心之谈”。他们在一起吃饭、娱乐、逗笑,放风筝,打网球,一起读书、写作,探讨各种问题。闲暇时就出外旅游。王小波是个极风趣的人,能说会逗,制造了许多快乐,这也是一个女人难得的享受,李银河说他特善良,很宽容,很会体贴爱人。朋友和邻居都知道他们两人相处得很好,从不吵架。偶尔生气了,王小波也从不发脾气,顶多是不说话,呆坐在那里呼哧呼哧,进气长出气短的,样子很好笑。这时李银河就心疼他了,干嘛要把他气成那个样子,于是主动过去赔个不是,再逗一逗,王小波的气也就云消雾散了。
李银河说:“男人谁也不能十全十美,小波也有他的短处,就是生活上邋遢,有点懒惰。生活中的王小波缺乏在做事业方面那种睿智和潇洒,生活上的事什么都不会干。”于是,李银河不得不把全部家务和对外打交道的事都包揽下来,做他的保姆和秘书。衣服总是李银河替他洗,有时还得催着他换衣服,批评他说:“衣服脏了,公子,换下来洗洗好不好?”而如果李银河不在家,他连饭都吃不成。有时李银河工作忙,下午两三点钟了,忽然想起了他,就打电话回去,就知道他还在饿着。有一次,李银河的妈妈开玩笑说:“银河,我看你以后出门,就买个特号大饼套在他脖子上,不然时间长了,还不把他活活饿死。”说得他们两个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1982年李银河去了美国,1984年,32岁的王小波赴妻子就读的美国匹兹堡大学,在东亚研究中心做研究生。当时王小波没有奖学金,李银河的奖学金两个人用。王小波开始打了一段工,后来,李银河就不让他打工了,理由是:“他那么一个智慧的头脑,我舍不得他去干粗活。”而《黄金时代》正是他那时构思写作完成的。
在美留学期间,王小波与妻子李银河驱车万里,游历了美国各地,并利用1986年暑假游历了西欧诸国。无论是在学历上还是收入上,他俩始终阴盛阳衰。但李银河坦言自己崇拜他,“因为真正的东西我是比不过他的。”
头一次他们开着自己的一辆破车,是一辆特别老的福特,到佛罗里达去玩,这是第一次。第二次他们就想了个办法,美国有从东海岸到西海岸送车的,只要加入这个汽车俱乐部,里面经常有人会委托别人把车从东部开到西部去,然后沿途就可以玩了,沿途这车就归你用了。李银河觉得王小波开车很有意思,反正是不太好,两人有说有笑,几乎把全美国都转遍了。从南到北,一到假期的时候就开车出去玩,李银河坐他的车从不晕车,虽然平常是很晕车的人,李银河笑着说:“我坐他的车,要提醒他往左往右,很紧张,我就不晕车了。”
1986年王小波和李银河到欧洲旅游。他们买了学生火车通票,在欧洲七国游历了一个月。中世纪的罗马城,繁华的巴黎市中心,古朴的英格兰小镇,漂亮的德国海德堡……都曾留下他们的足迹。有句话说:“要想看看他是不是你最珍爱的人,和他去旅行吧!”王小波和李银河,一起在海外学习、生活、旅行,这让他们彼此更加默契,更加志趣相投,更加难舍难分。
1988年李银河获匹兹堡大学博士学位,王小波获硕士学位。之后不久,他们便回到了祖国。
两人回国后,李银河潜心研究,把重点放在同性恋、性、婚姻、家庭等问题上,并开始出版她的著作,王小波则分别在北大和人大担任讲师,工作之余,他会帮李银河一些忙。他们各干各的为主,王小波写作,李银河做同性恋研究,有时她也需要找一些其他的帮手,遇到有个别的特别年轻的男同性恋,他们不愿意跟女的谈这个问题,这时王小波就去了,他还跑去拍了一些男同性恋照片。
1992年,王小波从人民大学辞职,开始职业写作生涯,并完成了大量文学创作和电影评论。他为张元写的电影剧本《东宫西宫》荣获了国际电影节的大奖。
那个时候,他们的生活很简朴,大部分时候都是坐在电脑前创作。而惟一能够奢侈一点的就是经常下馆子,为的是省去做饭的时间,在那种顶多10块钱一个菜的小饭铺,要上两菜一瓶啤酒,两人照旧可以面对面做“倾心之谈”。
王小波和李银河没有孩子,他们结婚前就商量好,两人的世界就已经很丰富很有趣了,不像有些夫妻需要孩子作为纽带,王小波说:“我们家兄弟姐妹中生男生女的都有,我们也添不出什么新品种了。”还戏称要成立一个“断子绝孙俱乐部”。李银河说:“他的小说就是他的孩子吧。我和小波在一起不是为了某一个目的,而是就喜欢在一起。选择和自由是我生活的主要原则。”
永存心间
1996年10月,李银河赴英国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王小波去送李银河,在机场临别时,他用力搂了一下她的肩膀作为道别。可让李银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别竟成永别。
1997年4月11日,45岁的王小波因心脏病突发辞世。“以前我就问过他,说你嘴唇怎么老是紫的。”在英国,她收到王小波写给她的电子邮件,说最近特别显老,都不敢往镜子里面看,李银河当时说自己也特别显老,没当一回事。王小波去世后,有一个记者告诉李银河,说王小波在一次开会的时候跟他说:“我现在得了一种病,我可能要死了。”大家都觉得他开玩笑,根本就没当真,王小波当时可能有预感。
王小波去世时旁边没人,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夜里11点半的时候,楼下的邻居听他叫了两声,因为叫的声音太大,邻居有点害怕,也没敢上去看。第二天早上才带着人上去。
还没来及见王小波最后一面,他便突然走了,留下李银河一人独自承受着所有痛苦和忧伤,李银河赶回来与王小波的遗体告别,王小波生前在信中对她说的话一遍遍响起:“我和你好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李银河伤感地说:“95年的时候,我们还徒步爬上泰山。当时我都不行了,他没事儿,所以一点也想不到他会有这么严重的心脏病。实际上他小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嘴唇挺紫的,他说从小就有点那种叫做‘二间瓣闭锁不全’吧,后来我还和他说你得看看去,他说一直是这样,好像没事。”
王小波走后,李银河精神上很孤独,很落寞。她曾经自我安慰说:“我从小就不太爱看星星,觉得人太渺小,像蚂蚁一样在地球上爬来爬去没什么意义,最后什么也留不下。多少年后地球毁灭了,谁还知道人类的爱情?这么一想我就拔出来了。”
“我想念你,我想起夜幕降临的时候,和你踏着星光走去,想起了灯光照着树叶的时候,踏着婆娑的灯影走去,想起了欲语又塞的时候,和你在一起,你是我的战友,因此我想念你。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李银河为王小波举行了追悼会,并选定了一块特殊的墓地,她在一篇文章中说:“小波现在也许就在海里,或者是在天上,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是我觉得,他是幸福的。”
每年清明节,李银河都要前往位于北京远郊的墓地,去看望远在天堂的王小波。
为了达成王小波的心愿,李银河整理出版了王小波生前的许多作品,从《沉默的大多数》到《青铜时代》,看惯了严肃文学的人们,在王小波的诙谐与冷嘲热讽中拍手叫绝。而随后掀起的“王小波热”,也使这位拥有颠覆精神的作家,永远地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他们是彼此的亲人,最好的朋友,灵魂的伴侣。他是她心目中永远的“浪漫骑士,行吟诗人,自由思想家”,他住在她的心里,他们彼此永远不分离。
[人物存档]
王小波,1952年生于北京,著名作家。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系,1984年赴美留学,1988年毕业于美国匹兹堡大学东亚研究中心,获硕士学位。回国后,曾先后就职于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1997年4月11日逝世于北京,终年45岁。此后他的作品全部出版。评论、纪念文章大量涌现,出现“王小波热”的文化现象。
出版著作有:《唐人秘传故事》、《王二风流史》、《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我的精神家园》、《沉默的大多数》、《黑铁时代》、《地久天长》等。1996年王小波编剧、张元导演的电影《东宫西宫》在阿根廷MardelPlata电影节获最佳导演、最佳编剧和最佳摄影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