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惜正式向萧建豪递了辞职信,说是要回家复习功课,准备去美国留学。萧建豪哪里肯放任,一定要等她把学校联系好了、拿到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了才可以离开。墨惜知道这是老板照顾她,想多给她算工资,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沾公司的便宜。所以,她越发坚定地要走。她总算是把当年欠下的钱还清了,萧建豪反给她一张支票,说是给她的奖励。若是没有她,凤起和咏祥两家的大单子很难拿到,这笔钱是她应得的。墨惜拿着有生以来最丰厚的一笔奖金,笑言:“老大,设计部的职位可得给我留着,这年头儿,海归也难找工作,万一我镀金回来反倒贬值了,还得回来找你要饭吃。”
“没问题!”萧建豪干净利落一挥手,“咱不是有约在先嘛,要是我50岁了还没娶到媳妇,就把你领进门儿。”
“为老不尊吧你就!”墨惜笑着抄起一个圆规扎他。
萧建豪长叹一声,“这种独门暗器只有你会对我用,你走了,我这圆规就用不着咯!我要是想你了可怎么办呀!”
“哎哟——”墨惜夸张地皱眉,“我立一卖身契总行了吧,一回国就来报到,你别这么酸我!”
“那敢情好!”萧建豪笑,起身绕过老板台,给了虞墨惜一个大大的熊抱。
认识这么多年,感情那样好,还真没有过这么煽情的举动,这一抱弄得刚才还逗乐子的两个人都有点儿鼻子发酸,几乎要哭出来。萧建豪揉了揉鼻子,笑说:“行了,再多说就真酸了。哥哥不啰嗦了,你多保重。要是学校联系得不顺利,或者,在国外不习惯,趁早回来。只要我衡建设计一天不关门,你的办公位就给你留着。”
“大恩不言谢,大哥,有需要我地方,一句话,我一准儿回来!”
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墨惜发现徐缓缓正拎着一本大厚书杵在她的办公室门口,可怜巴巴地等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两颗大泪珠子。
“老徐,你这是干嘛呀?又看到什么虐海情深受刺激了?”
不说这个还好,这话一出口,徐缓缓手里的《结构工程师资格报考指南》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她眼中那呼之欲出的泪珠子啪嗒就掉了出来。
“虞墨惜,你这该死的,怎么突然就要辞职了呢?”
“看你,哭什么呀!”墨惜把她拉到办公室,拿纸巾帮她擦脸。纸巾盒上,穿红衣的中国娃娃咧着大嘴看着两位闺蜜傻乐。“我辞职了不还是住你楼下吗?”
“可是,我就不能每天跟你一起上下班了呀。萧总说,你要出国读书去。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可怎么活呀?”
“死丫头,别胡说!”墨惜在她脸上捏一把,“我不是跟你提过,早几年我就想出国读书的,可是家里有事耽误了。这也算我妈妈的一个遗愿,我得完成它。”
“那么,”徐缓缓擦了泪,轻微抽泣着,“你学校联系好了吗?”
“发了几份申请,还没有回复。全额奖学金可能有难度。而且,我的托福成绩有效期快到了,万一这次不行,我还得重新考托福,还不一定能不能走呢。你傻哭什么!”
“那就好。笨鱼,我不想你走。”
“是啊,我走了,就没人帮你打听沈宽的日程了。”
“去你的!”刚才还哭天喊地的徐缓缓终于恢复常态,吸吸鼻子,帮墨惜收拾东西,嘴里还叨念着,“还以为你会跟了项小三,居然就这样放走了一个高富帅,你这个笨鱼。”
墨惜心里像被针扎似的一阵刺痛,岔开话题:“放走一个高富帅,十个高富帅补上来。说不定我拿到俄勒冈大学的录取通知,跟吴彦祖做了校友,就有机会下手了呢。”
“别做梦了你!”徐缓缓撇嘴,“人家早结婚了,娶了白富美!”
“那不就应了你的座右铭,不怕名花有主,只等我来松土!”
俩人说笑了一阵子,总算是没再哭哭啼啼。
原本是要部门聚会的,有个大项目甲方催得紧,墨惜跟部门老大说,不差这几天,等大伙儿忙完这阵子,她去钱柜包个party房,大家high个通宵。
墨惜把东西抱回家,坐在小小的卧室里,觉着空落落的。忙活好几年了,第一次放这样长的一个“假期”。她反倒有些不适应。
她在枕头下面摸出两个小盒子,一个里面装着金灿灿的军功章,一个里面装着金灿灿的“长命富贵”戒指。不是每段恋曲都有美好结局。很多很多的爱,没有办法讲出来,只能化成美丽的回忆。如果她此生还会结婚生子——如果她还会与人结婚生子的话——她会把这枚军功章和两枚戒指传给自己的后人,告诉他们,有生之年,她很幸运地遇到过两个深爱她的男人,一个送给她天下,一个送给她成全。他们,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想到这些,她嘴角有笑意。
她思忖,要不要给项勇打个电话。她把手机攥在手里,完全不需要看通讯簿,就能按出那个电话号码。她按下几个数字,最终放弃了。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愿意听到她的声音,是否还愿意再见到她。或许,不听到她、不见到她,他就不会烦心。这段日子,她给他带去不少麻烦和困扰,或许,她不再打扰他,他就能够恢复原本潇洒快乐的生活。
没来由的,有些心神不宁。她决定出去走走。
桑拿天的下午,闷闷的,湿乎乎的难受。不过,或许是刚刚辞了职、还了债、满心轻松的缘故,天热也没造成多大障碍。她很奢侈地拦了一辆出租车说:“您带我兜兜风吧。”
在这个城市好多年了,她是学子、打工妹、漂一族,从来没有如此心平气和地欣赏过它的样子。这里承载过她年少时闯荡江湖的梦想,也绽放过她最美丽的爱情,对于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它算是个温暖的第二故乡了。如果到了国外,她一定很想它,很想它。
在环线上绕了大半圈,进了二环一个老城区,她下了车。
这是即将拆迁的一片平房区,开发商是凤起地产公司。她轻车熟路地钻进一个小胡同,曲径通幽,里面藏着一家味道很好的冰激凌。它的招牌还在:声声慢。
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来了,老板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墨惜,热情地打招呼:“你可是有日子没来啦!”
这个城市的土著居民带着与生俱来的幽默和自来熟。几年时间,被轻飘飘地说成“有日子”,骤然缩短了距离。
“是啊,有日子没来了!”墨惜笑,坐到一旁的小桌边,要了巧克力、杏仁和蓝莓的冰激凌吃,“老板啊,这边要拆迁了,你搬到哪儿去?”
“咱不搬呀!”老板乐呵呵,“咱当钉子户!”
“哈哈,好,你做钉子户,我就有冰激凌吃!”墨惜顺着他的笑话走。
由于是工作日,又是下午,店里除了墨惜就只有一对大学生样子的小情侣坐在一旁卿卿我我,老板拉了个凳子往墨惜身边一坐,“你放心,甭管再过去多少年,只要你来吃,我的冰激凌店就还在!”
墨惜大笑:“这话我可是记下了!”
老板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你是老主顾,我才给你交个实底。我这块地方可是开发商特意留下来的。人家说了,周围一片房子都拆,就我这儿不用拆,等以后建了新的高档小区,我这儿就做成小区里的一个甜品店。开发商还出钱帮我装修店面。设计图都给我看了,标得倍儿精确。人家老板说了,就喜欢我这个店的名字,就喜欢我家的冰激凌口味!敢情这开发商里也有好人呀!”
虞墨惜心里五味杂陈,看店老板说得眉飞色舞。他永远不会知道,如此费尽心思成全他做钉子户的开发商,就是多年前陪着虞墨惜坐在这里左一碗右一碗吃冰激凌的兵哥哥。
墨惜把盛冰激凌的小纸碗捧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生怕这份甜蜜去得太快。如果像这样慢慢地吃,能不能把那些融化在记忆力的甜都凝固起来?是谁说的,人生在世就是吃苦,那一点点甜都是药引子,引着你吃下更多的苦,更多更多的苦。
店老板忽然又神秘一笑,“你吃着啊,我给你拿礼物去。”
“礼物?”墨惜惊喜,“老板你开始优惠大酬宾了啊?”
“不是我店里送的,是一帅哥送的。”转身的功夫,店老板在他干净的小收银台里拎出一只漂亮的小纸袋子递给墨惜,“有段日子了,来了个帅哥,来我这儿买了好些冰激凌,还把这个留在我这里。他说,要是哪天你来了,就把它交给你。”
墨惜放下冰激凌,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熊。那小熊做得俏皮,胖墩墩的身子穿了套绿军装,还挎着一只军用挎包,上面钉了刻花纹的木扣子。这是项勇过生日那天,他们一起去游乐场,项勇扔飞镖十连发赢来的“小兵熊”。墨惜爱不释手,要自己留着,可是俩人后来又怄气,项勇赌气把它抢走了。他居然把它藏到这里。
墨惜笑得甜蜜而怅然,在小兵熊的头上爱抚着,整理整理它的军装,又捏捏它的小挎包。挎包里面好像有东西。她翘起指尖打开那个木扣子,摸到里面有一张硬硬的纸片。
那是游乐场的门票。那天,进了游乐场之后,项勇对她说:“你在这上面签个名字。”墨惜笑说:“干嘛,等我成了著名设计师,拿我的签名去卖钱?”项勇做鄙视状:“我是想签个名字送给你,让你卖了换钱花。”墨惜跟他斗了半天嘴,终究是签了。
现在,墨惜看到,门票上面,虞墨惜的签名前面,签了项勇的名字。那字体和他的为人一样,霸气外露,趾高气扬,字迹的胳膊腿都伸了老远。
在两个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名字中间,同样是项勇的字迹,用红色的签字笔,写了一个繁体字。最常见的一个繁体字。每一首情歌里都有的繁体字。最难以启齿,又难以表达的一个字。用红笔写出来。那样鲜艳的红,像鲜血,像生命,尤其是中间部分的“心”字,浓墨重彩,情生意动,犹如一记重拳打在虞墨惜的心口上。
“老板,我改天再来吃冰激凌!”放下钱。飞奔出胡同。在最近的路口拦到出租车。报出那个小区的名字。那张签了字的门票就紧紧攥在她的手里。
项勇不在家。两个钟点工正在打扫卫生。她们说,没有主人的允许,谁都不能进门。墨惜一路上都在拨打项勇的电话,等到的回应是: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你们让我进去。我有门票!”
墨惜的话让两个钟点工匪夷所思,惊呆之时,墨惜已经进了门。家里没有什么异常,落地窗前的军用地图还在,他披的那件旧军装甚至就随意地丢在一旁的椅背上,没有项勇的允许,谁都不可以靠近那块区域半步。
为什么要闯到他家里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就觉得应该来一趟。他留了门票给她,不光是为了告诉她那句话,一定是想让她推开一扇门。如果她不去“声声慢”,她就拿不到那张门票。如果她拿不到门票,她就不会知道有那样一扇门,不会知道里面藏着怎样的天地。如果“声声慢”被凤起地产拆除了,她此生就永远不会知道项勇的秘密。
声声慢,并不慢,她还来得及。年华正好,青春正长,怎么会来不及?
虞墨惜抱着小兵熊,捏着门票,在两个钟点工异样的眼神中,快步上了二楼。
二楼多了一个原木的红酒架。项勇说过,他不喜欢红酒,他喜欢国酿。但是,莫名其妙地,二楼的影音室门口,多了一个占据了半面墙的实木红酒架。上面塞满了酒瓶子。
第一次来的时候,项勇带她参观过他的影音室,发烧级别的高档设备,屋顶上镶嵌着一小格一小格的吸音棉,影音室的两面墙从地板到房顶都装了木架子,分门别类摆放着中外各种CD、DVD以及黑胶唱片,就像大英图书馆似的,旁边还专门配置了梯子。还有一面墙做成了木格子,上面陈列的东西让墨惜瞠目结舌——童年最常见的各种铁皮玩具:上发条的小老鼠、小青蛙,叮咚作响的小火车,还有一套铁皮机器人。当然,少不了最早的变形金刚、圣斗士星矢以及忍者神龟等等动漫模型。当时墨惜还笑他是“铁皮怪”宅男:“金主儿,您这儿不是藏着时光隧道吧!”
现在,这个藏着时光隧道的影音室,换了新的推拉门。而大门的开关,应该就跟那张门票相关。
墨惜把脚步挪到酒架旁边,笑了。这个项小三,总有办法逗她笑。他生日那天,她对他说过,《纵横四海》里的大富豪就把藏宝的密室设在酒窖里,密室的开关是一瓶红酒。
从第一瓶开始,墨惜逐一试验,寻找那枚开启密室大门的“钥匙”。上百个酒瓶子,她一个个拿出,又一个个放回去,终于,在第三层最后一个瓶子被拉出之后,有机关开启的声音,紧接着,酒红色的推拉门徐徐打开。
投影仪是开着的,播放出来的画面是军校研究生院篝火晚会的录像。那个晚上,天公作美,深蓝的夜空很干净,一丝一缕的浮云都没有,月亮大而圆,像一只盛在蓝色丝绸锦缎上的白玉盘子。大家围着篝火团坐,猜谜语,做游戏,吃月饼,表演节目,拉歌。有人用口琴吹奏一首首老歌,教导员拉着手风琴一首一首地和着。
巨大的投影银幕上,虞墨惜看到穿着红裙子的自己,和章轲风在篝火旁翩翩起舞。原来年轻时的自己曾经那样美,笑得那样灿烂,如果不是看到这样的录像,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间神奇的密室里,竟然回放着她最无价的青春华年。
投影仪旁边有一只绿色的军用挎包。墨惜认得,项勇曾经拿出来,要给她看里面的宝贝,却又收走了。她打开挎包,拿出里面的一个铁皮盒子。
那是80年代曾经很流行的那种饼干盒,盖子上有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特别有精神。大概由于搁置的时间太长,铁皮盖子有一点点腐蚀的迹象,扣得很紧。墨惜用指甲抠住盖子的边缘,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弄开。哗啦一声,仿佛是被哆啦A梦推进了时光隧道,一叠陈年旧照散落眼前。
都是那次晚会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里都有她。一大片橄榄绿中间,只有她穿着一条红裙子,像抹茶蛋糕上的红樱桃。那些照片里,她都在笑,嘴角的两个酒窝深深。她甚至看到了她和章轲风的那张合影,每人手里捧着半块月饼,冲着镜头笑得又傻又甜。
看到最后,出现一张集体合影。郁郁葱葱的国防绿站了一大片,她就站在章轲风的身旁,挽着章轲风的手臂,笑颜如花。最后一张照片是合影的局部放大特写。特别裁剪出来的、三个人的特写。虞墨惜居中,右侧站着章轲风,左侧的人,个个子高高的,帽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鼻梁和嘴巴,紧绷的嘴角稍稍有一些下沉,满脸都是戾气。
她认出他了。他是项勇。
他早就站在了她身旁。是她一直没有认出他。
思绪被口琴声打断。投影仪上的录像是滚动播放的,《一世情缘》的歌声又响起了。墨惜和章轲风在跳舞,有人在吹口琴。连接投影仪的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墨惜几乎是带着几分慌乱在键盘上操作起来。她轻轻转动滑鼠,锁定每一个有吹口琴的人的画面。终于,晃动的画面中,在某个一闪而过的片段里,她认出他了。
没错,就是他。她点击画面,放大,她终于看清楚了,真的是他。他就坐在教导员旁边,吹着口琴,手和口琴挡住了小半个脸。她还是能够准确地认出来,就是他。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帽檐拉得低低的,眼睛几乎遮住了,但是,那目光,分明是投向虞墨惜的。
他就在一旁给她伴奏,看她跳舞,看着她的长发随着红色的裙裾轻舞飞扬。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与章轲风势不两立的一个人,居然喜欢上了章轲风的女朋友,拉低了帽檐,遮住小半个脸,站到她旁边,就是为了和她拍一张合影。
她真的是见过他的。不是前世,就在今生。只怪她当时眼中只有章轲风,从来就没有对旁人多看一眼。
世人都给他青眼,唯独他最在乎的她,给了他白眼。
虞墨惜把小兵熊紧紧抱在怀里,贴近心脏的位置,拿起手机,再一次拨打项勇的号码。他的手机总算是回到服务区了。悠扬的口琴声响起。那是项勇设置的彩铃。虞墨惜一直觉得那彩铃很熟悉,可是每次只听一小段就再也听不到,因为他一向都是很快地接电话的。
这次却没有。
她听到了完整版。
前奏结束了,一个低沉暗哑的男声拖着哀伤的调子唱着:“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回去的路有些黑暗,担心让你一个人走。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不能分担你的忧愁,如果这样说不出口,就把遗憾放在心头……”
不哭,虞墨惜,不要哭。项勇最讨厌你哭的样子。
她就那样举着电话,听着这首老旧的调子,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项勇没有接电话。彩铃继续响着:“是不是可以牵你的手呢,从来没有这样要求,怕你难过,转身就走,那就这样吧,我会了解的……”
墨惜把照片整理好,装回挎包里,重播电话。
彩铃再次响起,伴着那首老旧的曲子,她看到,那个陈列铁皮玩具的木格架子下面,多了一只大木箱。她径直走过去,掀开木箱的盖子,那台“飞人”缝纫机,那台伴随了妈妈二十年的缝纫机,那台为墨惜做了二十年衣裳的缝纫机,就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子里面。缝纫机上面还蒙着一小块毛毡,上面插着很多型号不一的针。妈妈经常戴在手上的那枚顶针也在,就好好地套在最大的一根针上面。
他真的把那些轻飘飘的旧时光一一打捞回来,只为给她留住美好的回忆。
墨惜一只手擎着手机,继续重播项勇的电话,另一只手拉开缝纫机下面的一个小抽屉。小的时候,她常常会把一些自制的“小礼物”藏在里面,给妈妈惊喜,有时是一张满分试卷,有时是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有时是自己给妈妈画的肖像。妈妈也会在里面给她藏宝贝,有时是一只新款的自动铅笔,有时是一只漂亮的新发卡,有时是一包她最爱吃的烤鱼片。她知道,现在,里面不会再有妈妈的礼物了。但是,她近乎偏执地相信,项勇藏了礼物在里面。
她猜对了。他为她订做的那枚戒指,就好端端地藏在抽屉里面。光华闪烁的一颗钻石,像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项勇说,希望她戴上这枚戒指,眼泪就止住,再不哭了。
她抹掉睫毛上的泪珠。
戒指下面还有一张游乐场的门票,上面同样签着两个人的名字。只不过,这一次,虞墨惜在前,项勇在后。他居然甘愿屈尊人后。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甘居人后。
两个名字中间有一个字的空白。他等着她的答案,等她亲手去填上那个字。
其实,她不需要去写那个字。因为她的心里,早已经填上了那个空白。假如这个抽屉就是哆啦A梦的时光机,她会飞到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听着他的口琴声,把蛋糕上面的字迹改写。如果可以,她还会飞到拍卖会结束的那个下午,在项勇绝尘而去之前拦住他的车子,当着他的面,回答章轲风的那个问题。
不,不需要回到从前。她要现在。他答应过她,他会等她。她只要现在找到他,亲口告诉他,不仅仅有一张写着“项勇爱虞墨惜”的门票,还有一张写着“虞墨惜爱项勇”的门票。
他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听。忧伤的口琴声一再重复,陈升的声音不断回响:“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是不是你偶尔会想起我,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
不要天涯海角,不要偶尔,她一直在想他,这些天,她都在想他。此时此刻她就想找到他,面对面告诉他,对他说出那三个字。可是,他在哪儿呢?
项勇,你在哪儿,求求你,快点儿接电话。
仿佛听到她的呼唤似的,他接电话了。
“墨惜,是你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远,“我刚才睡着了。”
“是我,项勇,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她拼命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两颗眼泪还是掉在了那两张门票上面,碎裂开来,嘴里还在叨念着,“对不起,项勇,我没有认出你。”
他极其轻微地笑了笑,“墨惜,我刚才梦见你了。”
“项勇你在哪儿?我想见你。我有话对你说。你在哪儿?”
他并不回答,只是慢慢说:“我梦见,四周一片漆黑,我一个人走,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前面有一个人。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那个人是你。你穿了一条很好看的红裙子,笑嘻嘻的,嘴角有两个小酒窝,就站在黑暗的尽头等着我。只要我走过去,你就会在那里迎接我。墨惜,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一个梦。呵呵,老人都说,梦是反的。可我还是觉得这是最好的一个梦,真不愿意醒过来。”
“项勇,你在哪儿,告诉我你在哪儿。”
“墨惜,你哭了?怎么又哭了。都是我不好,老惹你哭。我以后再也不惹你哭了。我发誓,再也不气你了。墨惜,其实我一直爱你。真的。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对不起,项勇,我没认出你。”
“呵呵,”他笑得很小声,声音有些无力,“现在认出了?”
“嗯,我认出你了。我真的认出你了。我拿回了小兵熊,打开了你的密室,看到了你挎包里的宝贝,也找到了缝纫机和戒指。”
“我猜到你会去那个冰激凌店。是因为章轲风吧。墨惜,我不知道你和章轲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想看着你那么难过。过去的事都别再想了,你心里还装着她,他又那么爱你,爱到倾家荡产也无所谓。这多难得呀,别分开了,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吧。”
“不,不是的。项勇,我是因为想你才去了那里。上一次,你为了给我买冰激凌,把腿撞伤了,我很难过,很心疼你。我恨我自己,总让爱我的人受伤,所以我不敢靠近你。”
“你这个笨蛋,哪儿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我的腿伤是以前在部队落下的,跟你没关系,你别想那么多。哪个优秀的兵身上没几处伤啊。”
“我就是笨,所以你不能离开我,你要陪着我。你答应过会等我的,你不能食言。我想你,想见到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我在一个世外桃源,这儿挺好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你。”他又笑,语调凄凉,“可是,没有你,多好的地方也不觉得好。我很想你,墨惜,真的想。我讨厌自己那么想你,你根本就记不住我,也认不出我,也不爱我,我为什么非得爱你呢?你说我是不是脑子有病。可我就是想你。我讨厌自己这么没出息。我不想输给章轲风。我不提以前的事,就是想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重新认识你,靠近你,对你好,让你爱上我。可我还是失败了。我败给了你回忆里的章轲风。”
“你没有。项勇,你没失败。我也想你,真的。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很快乐,很幸福。我知道你对我好,是我自己不敢面对你。你说得对,我胆小,我鸵鸟。现在我不再逃避了,我要去找你。我这里有门票,两张门票,已经签了字,你要和我在一起才行。”
他笑了,声音还是很轻,“笨蛋,那门票是过期的。”
“没有。不会过期!”她抹掉脸上的泪痕,努力微笑,好像他能看得到似的,“电影里说了,那三个字的期限是一万年。万里长征才刚开始,项小三,你别想甩掉我!”
“呵呵,好,虞墨惜真是勇敢。带着这股劲儿,上学去吧。墨惜,你去找贝西西,我已经跟她交代过了,帮你安排出国留学的事。她家就有人在美国那边的大学教书,帮你联系读研究生不成问题。你早几年不就是要出国的吗,学设计的,是应该出去走走,多看看,别老在萧建豪那儿打工,丫就一小资本家,早晚把你累坏了。”
“我不去,见不到你我哪儿都不去。你要是不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就自己去找,我一定能找到你。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你说了你爱我,就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项勇突然就不说话了。
手机另一头陷入一片安静。一种让虞墨惜觉着恐惧的安静。
“项勇,你说话呀,你别丢下我。你答应我不会丢下我。”
“墨惜,”他开口了,似有哽咽,“对不起。我真的不该把你拉到这样的困境中来。我不该让你为难,然后又丢下你。我真的对不起你。”
“你在说什么?你快告诉我呀到底出了什么事?”
“虞墨惜,听我的话,读书去,别再找我了。”电话挂断了。
虞墨惜急匆匆回拨,对方手机已经关机。
她飞奔出项勇的家,上了出租车,赶往咏祥地产公司。她没有联系贝西西,而是打电话给习副总,她相信习副总一定知道项勇在哪里。项勇这么消极,肯定是跟章轲风的那个项目有关。这两个傻子,究竟又做了什么傻事?章轲风答应她要放弃项目的,难道他食言?
习副总的私人手机很快接通了,墨惜没有半句客套,开门见山:“习副总,你告诉我,项勇在哪里,我找他有事,很着急。”
电话里,习副总还是笑得风月无边,“找她的女孩子太多啦,每个都着急。”
“不开玩笑,习副总,告诉我他在哪里,他为什么玩失踪?我刚才跟他通过电话,他太反常了。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上次T市的项目给你们惹麻烦了?”
“你跟他通过电话?”习副总很惊讶。
“对,就刚才,我去了他家,他没在家。”
“你稍等啊。”习副总没了声音,但是电话没有挂断,过了好一会儿,他端正了语气,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墨惜,这样吧,你到我们公司来。项越也在,他有事要跟你商量。”
“好,我已经在去公司的路上了,很快就到。”
墨惜挂了电话,只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得特别快,好像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怀里还抱着小兵熊,两张签了字的门票都装进了小熊的挎包里。她捏一捏挎包,心里平静不少,又把小熊贴在心脏的位置,柔软的依偎让一颗心觉着安定了。不怕不怕,有小兵熊在,有项勇在,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出租车里刚才一直有交通台的广播,不知什么时候,司机把它关了,他还抬手把一个纸巾盒递到后面:“出什么事了?别着急!”语气很诚恳。
这个城市的的哥出了名的周到热心,墨惜看到他递过来的纸巾盒,才意识到自己脸上都是眼泪。墨惜道了谢,掏出化妆镜来擦脸。的哥又提醒了一句:“小心点儿,别把什么东西落车上了。”
墨惜知道,很多乘客会不小心把手机钱包什么的丢在出租车上,好心的司机都会想尽办法寻找失主。她想,可能是这位司机遇到过这类情况,又看到她从包里拿出化妆镜来,才好意提醒。所以,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谢谢啊,我会注意的。”
那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墨惜,双眼哭得通红,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刚听你说,朋友失踪了?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墨惜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年纪不大,带着太阳镜,穿着出租车公司统一配发的T恤,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许只是个热心人罢了,就简单回了句:“没什么,很快就没事的。”
“哦,那就好,你别着急。”他安慰着。
然后就一直没话,安安静静地开车。
耽误这半日,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环线上开始堵车。墨惜心里急,不住地看时间,远远地看到前面有地铁站,就跟司机说:“要不您把我放到地铁站吧,我搭地铁可能会快些。”
“快不了,你进站,转乘,再出站,前前后后的时间加起来肯定更慢。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把你送到咏祥。”
墨惜一愣。她上车的时候只是说了写字楼的名字,并没有说永祥地产公司。她回忆刚才跟习副总的谈话,也没有提到“咏祥”两个字,只是提到项勇。难道这的哥认识项勇,或者习副总?难道他是项勇的战友?想到这里,墨惜就问了一句:“您怎么知道我要去咏祥?”
“你不是去找项勇吗?”
“您认识项勇?”
的哥的大半个脸被太阳镜遮着,墨惜只能在后视镜里看到他的嘴角挑起一个非常奇怪的笑容,像是尴尬,又像是愧赧。她找项勇找得快发疯了,恨不得能够在一个出租车司机嘴里问出项勇的下落,忙不迭又追问一句:“您真的认识项勇吗?”
那的哥不答,反倒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他摘下了太阳镜。
墨惜懵了。她迅速在大脑中检索数据,跟前面那个人一一对应。查无此人。她恨抱歉地笑:“我眼拙,实在想不起了。”
的哥无地自容地晃了晃头说:“我真是张不开嘴呀。上一次你搭我车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但是没好意思说。还真巧,这次又是你。你记不记得,几年前,你在街边被人抢过包?也是夏天。”
虞墨惜的脑袋嗡的一声!她怎么会不记得,她平生只有那样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也就是那么一次,她遇到了章轲风,遇到了营救她的天兵天将。
的哥鼓足了勇气:“我就是那个抢包的。我还用刀扎了你一下,把你的手扎伤了。那是我第一次抢包,我自己也害怕。我想着,用刀子吓唬吓唬你,你就松手了。我真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遇到劫匪了居然不撒手。不过,我更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犯事儿就被解放军抓了个正着。”他说到这里停了停,笑了一下,“也算我运气好,没有在那条路上走下去。”
虞墨惜完全无语了。这世界真的太小了。
的哥继续追忆:“说实话,我抢劫不成,被关了几天,真吃了苦头了。当然,这也算我罪有应得吧。后来多亏了项勇,我才能过上今天这种正常人的日子。”
“什么?项勇?”虞墨惜更懵了,“这跟项勇有什么关系?”
“那天项勇可把我打惨了!他就当着警察的面把我一顿狠揍,他也不怕警察把他抓起来。不过,后来,我从里边出来,他帮我找了这份工作,跟我说,以后不许走歪门邪道,好好开车。他说他道儿上有人,要是再让他知道我不学好,就把我扒皮抽筋。”
那的哥起初还是带着忏悔的语气的,说到后面竟有点儿亢奋了,“项勇这哥们儿真是不错,够义气。我能有今天啊,多亏他了。你记不记得上次,你从医院打车去古玩市场,就是坐的我的车。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不可能不认识啊,我就办过那么一次蠢事儿。我想跟你道歉来着,但是始终没张开嘴。后来临下车的时候,有人帮你掏了车费,你就把钱包落我车上了。还是我把钱包拿给项勇的呢。”
他后面还说了一大堆项勇的好话,墨惜完全没听清楚。
她还是没有认出他。
原来,比篝火晚会更早,她就遇到他了。她遇到章轲风的同时,就遇到了项勇。那四个救她的“天兵天将”里,有一个就是项勇。她当时吓傻了,只顾着哭,被章轲风保护着,都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一眼都没有。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到了咏祥地产的写字楼下,习副总已经在那里等了。的哥自然不肯收墨惜的钱,仍旧连连道歉说:“你千万别恨我啊,说来说去,你是我的贵人,项勇是我恩人。回头,替我给项勇带个好儿!”
墨惜忙着整理思绪,顾不上去想那个的哥,也暂时不去想与项勇的第一次相遇,而是随着习副总径直到了咏祥地产公司的总裁办公室。咏祥的大老板、项勇的大哥项越在等她。
项越和项勇长得很像,不过,他比项勇年长十多岁,又有多年商海打拼的历练,气质上沉稳许多。他习惯稍稍眯起眼睛看人,老谋深算的样子,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面平添了几分威严感,如果说咏祥真的恶意抬价要置章轲风于死地,肯定是他的主意。
项越不远处还坐着一位军人,虽然坐在舒适的真皮沙发上,却保持着保准的军人坐姿,不是深深陷进沙发里跷二郎腿,而是腰杆挺直双肩端平,就像坐的是没有靠背的板凳一样。他有跟项勇酷似的外貌和身量,从身上的军装和肩上的军衔不难猜测,他是项家老二项战。
墨惜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
习副总把墨惜让到了项战旁边的沙发上,项战起身向她敬了个礼,然后跟她握手,自我介绍说:“虞墨惜是吧,你好,我是项战,项勇的二哥。”
项越也从他宽大的老板台后面绕过来,冲墨惜点了点头算是问好,坐到了项战的旁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项老板很自在地靠到了沙发靠背上,一言不发,面沉似水。
“项总,”墨惜急着发问,“项勇他去哪儿了?”
项越的眉梢挑了一下,这个小动作跟项勇极为相似,开始说话,却不提项勇,“虞墨惜,前段时间凤起地产在T市拍下的那块地跟你有关,你知道吧?”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项总,章轲风跟咏祥的竞争,有一部分是因我而起,我很抱歉。土地挂牌的事我不太懂,如果凤起放弃了,咏祥是不是可以再去申请买下那块地?章轲风已经向我保证过了,放弃那个项目。”墨惜弄不清项越对她和章轲风的关系了解多少,只是急着打听项勇的下落,“项勇他在哪儿,我能不能当面对他说?”
项越仍旧不提项勇,“我们咏祥承接了那边一个绿化带的项目,我和章轲风协调了一下,两家一起做,两块地连成片,可以赚到利润。生意场嘛,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只有利益。”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皮低垂,并没有看着墨惜,话说完之后,突然睁开了眼睛盯住墨惜。那双狼眼目光如电,像是要把虞墨惜射穿一般,“这是项勇的主意。利润微乎其微,等于拿了咏祥的钱去救凤起的命,我原本是不同意的。我更希望竞争对手越少越好。”
墨惜想到乔楚和她的那番对话。乔楚想到的,项勇都想到了。他和章轲风一直在竞争,但是关键时刻,他是不会害死他的。
“项总,生意上的事,我是外行,但是我知道,您这么做是出于战友情谊。章轲风毕竟是项勇的同学,算起来,你们都是行伍出身,不会看着章轲风破产的。我替他谢谢您,”墨惜站起来向项越鞠了一躬,然后又追问:“可不可以告诉我项勇在哪儿,我有句话必须当面对他说。”
项越没再说话,和项战交换了一下眼神,给自己点了支烟,沉默地吸起来。
项战原本就挺直的背更直了,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示意墨惜坐下,轻声讲:“墨惜,你别着急,听我说。项勇前段时间跟家里提过你们两个的事,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这件事上都很开通,只要你人好心好,其它的我们项家不是很在意。但是,现在,出了一个小麻烦。”
说到这里,项战停了停,微微蹙了蹙眉。墨惜不禁抱紧怀里的小兵熊。
“墨惜,你知道吧,项勇离开军校之后没有到部队做干部,而是去做了侦察兵。我们家三代军人,从来不娇惯孩子,项勇这么选,爷爷和爸爸都很骄傲。没有想到的是,项勇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意外,有一颗跳弹进了脑袋。那颗子弹没有伤到动脉血管和脑干,所以项勇的生活完全不受影响,可是,”项战又停了停,眉头皱得更紧了,“前段时间去医院体检的时候,医生发现那颗子弹有偏离的迹象。也就是说,它现在对项勇造成了威胁,一旦它压迫血管,项勇就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建议我们动手术,把子弹取出来。”
“你是说,项勇他,要做开颅手术……”
虞墨惜不知道这几个字是否由自己的口中说出,她再一次感觉到灵魂飞升出体外,轻飘飘地俯视自己。多年前的噩梦又一次重现了,她机械地抬起手来,狠狠在自己的脸上掐了一把。不疼。真好。感觉不到疼,说明这不是真的,是假的,是个噩梦。只要她醒过来,项勇就会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叼着雪茄邪邪坏坏地冲她笑。她不需要去脑外科,不需要看着他乌黑的头发被一缕一缕剃下来,不需要在手术室外面苦等,不需要在重症监护室外面扒着玻璃看他,不需要看各种奇怪的管子和仪器把他缠绕起来。这肯定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把小兵熊紧紧抱在怀里,两张签了字的门票就在它的绿色小挎包里,她要把它亲自交给项勇,还要项勇给她戴上那枚眼泪形的戒指。戴上那枚戒指,她就再也不会流泪了。
突然,有人闯进了总裁办公室。
秘书拼命拦着:“您不能进去,项总吩咐过的,谁都不能进!”
那人已经冲进来,大步走到墨惜身边:“项越,你在干什么!”贝西西怒不可而,粉面通红,把秘书甩在身后,“项勇不是交代了吗,这件事不能告诉墨惜!”她拉住墨惜就往外走,“妹妹,跟我走,别理这两个疯子。”
墨惜却从刚才的梦中惊醒,双脚像钉在那里一般:“西西,项勇要动手术,是不是?成功的概率有多少?请你告诉我。”
贝西西指着项越大喊:“都怪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她,你这么做太过分了!”又指向项战,“二哥,你怎么也帮着大哥?项勇不是说了吗,不要让墨惜知道。”
项越声调不高,只说了几个字:“只有她能劝项勇。”
“你还说!你就是个冷血!”贝西西拉住墨惜,“这是他们项家的事,与你无关。跟我走,我有事情要跟你谈,关于出国读研的。”
“我不走。”墨惜被她带一个趔趄,腿撞在一旁的乌木茶几上,咣的一声响,却丝毫没感觉到疼,“我哪儿都不去。项勇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能走。”
“既然要当项家的媳妇,这件事就得由她来做。”项越依旧面沉似水,眼皮都不多抬一下,靠在沙发上面,“这点儿考验都受不住,没法当项家的媳妇。”
“谁稀罕做你项家的媳妇!”贝西西拉着墨惜不放,“墨惜,听话,跟我走,这几天我就帮你办好入学的事。这是项勇交代的,你出国留学去,等他做完手术,他去美国找你。”
“不行,我不走!”墨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甩开了贝西西的手,转向项越,“我妈妈做过开颅手术,我知道,这个手术的风险很大,时间拖得越久,危险就越大。你想让我劝项勇,尽早去做手术,对不对?”
项越抬眼看了看她,铁板一块的脸终于浮现出隐忍的疼痛。他没有说话,缓缓把头扭向一旁,胸口处有极其轻微的起伏,像是在拼命压抑。
项战站了起来,又向墨惜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墨惜,把这个难题推给你,真的对不起。老三跟我们交代过,不许告诉你。他这些天一直和大哥、章轲风一起,忙T市的那个土地项目,还让贝西西帮你联系出国留学的事。他说,一定要把你的事安排好,他才能接受手术。因为……因为手术有风险,他担心自己醒不过来……”
项战的眼圈红了,肩膀上的四颗星星有轻微颤抖,“我这个弟弟,脾气最倔,凡是他决定的事,谁都劝不动。我们也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把这些事尽快办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至于手术的成功概率,医生没有把握,只说,越早越有利。这几天他晕倒过两次,已经有危险了。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我们做哥哥的,必须当家作主。所以……所以我们才请你,帮着劝劝他……”他终究是没忍住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眼睛。
项越已经走到老板台后面的落地窗旁,背冲着大伙。
贝西西泪流满面,拉住墨惜的手,“妹妹,都是我不好,我接到项勇的电话就去了他家,还是没拦住你。我想你一定是跑到公司来了,我还是来晚了一步。真不该把这样的难题交给你。”
习副总也红了眼眶,到落地窗旁和项越站到一处。
只有墨惜一个人没有哭,呆呆地,回握住贝西西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小兵熊,“告诉我,项勇在哪儿?我有话要对他说。我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他们一同上了项越的加长林肯。
车子一点一点挤出拥堵得如同停车场的环线公路,上了高速,一直向北,驶向郊外。贝西西对墨惜说,项勇按照她画的图纸,给她造了一所房子。项勇说,墨惜画了那么多图纸,做了那么多模型,自己却住那么破的小屋子,他觉着心疼。
墨惜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这话,项勇对她说过,但原话不是这样的。他嘴角叼着雪茄,狼眼斜觑着,做鄙夷状对她说:“笨鱼,你这又当画师又当木匠的,净给别人盖高楼大厦,自己就成天偷着唱‘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呀,要不,等我这房子建好了,我少要一间车库,收了你得了。”再甜蜜的情话,到了他嘴里都变成毒舌,这是他项老三的绝技。但是只要你熟悉了他的套路,就知道那些毒汁甜过蜜糖。
图纸交给项勇之后,他再没跟墨惜提过。墨惜问过他施工过程中有没有需要她的地方,他只是拖着懒洋洋的腔调问:“怎么着,还想多挣点儿顾问劳务费是吧?”墨惜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干脆再也不理。她做梦也想不到,项勇找了顶级的设计师把她的图纸加工润色,并且由贝西西拿到国外去参加了比赛,还获了大奖,这是他为她准备的出国读研究生的筹码。
她没想到的很多事,他都想到了。
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他都帮她做到了。
他担心自己再也醒不过来,所以竭尽全力,让她的美梦都成真。
远远地,墨惜就认出了按照图纸设计的那套房子。第三层完全是玻璃造的,利用太阳能发电采光,像一颗光芒四射的大水晶球,干净,透明。只要太阳还照常升起,它就永远充满能量。这是一所象征着永恒的房子。她曾经对几位设计私人别墅或者会所的大老板提过这样的建议,他们都嫌太过“暴露”,不予采纳。项勇提出要盖房子,墨惜又把这个设想讲给他听,他毫不犹豫就满口答应下来。他哪里是自己要盖房子,原本就是要送给她的。只要她高兴,只要她一个微笑的肯定,他就觉得有意义。
此刻,已是晚饭时间,由于是夏天,太阳落得晚,天只是稍稍有些暗,夕阳的余晖刚好洒在大水晶球上面,把里面的人和物照了个玲珑剔透。墨惜远远就能看清有一个人,个子高高的,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裤、白色T恤,正和几个小孩子在水晶球里面追逐打闹,小孩子们手里都拿着五颜六色的水枪一齐朝他“开火”,他则孤军奋战,手持双枪大笑着打退一次又一次进攻。她甚至能够看清楚两只白色的萨摩耶和他们一起嬉戏,一大一小的两朵浮云在他身边左右飘啊飘的。那个水晶球如此美好,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璀璨的几乎失真。
墨惜出现在“水晶球”里的时候,项勇完全愣住。他好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了,他不敢睡,害怕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他像是跟时间赛跑似的,抢在每一分每一秒前面为她做事,帮她实现一个又一个愿望。他明显瘦了很多,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青色,眼神亦是疲惫的。发呆之际,一个小男孩水枪里的水柱完全打到他的脸上,他也不去抹一下,任那水珠在脸上淌下来,就像流了满脸的眼泪似的。墨惜怀里抱着小兵熊冲他笑:“游乐场的门票还在我这里,你倒好,自己偷欢来了。”说着就捡起地板上一把闲置的水枪,“我也要玩!”
项勇像做梦被惊醒一样,愣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绕开墨惜冲到楼下的院子里,冲着项越项战和贝西西发火:“你们怎么把她带来了?我怎么跟你们说的!”他气得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脑门儿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走!你们都走,把她带走!”
“是我自己要来的!”墨惜追到楼下狠命拉住他,“我说了,我一定要找到你。门票还在我手上,你别赖账,一万年呢,万里长征才刚开始,你没那么容易丢下我的。”
项勇像一头受了伤的狮子,不看墨惜,猩红着眼睛,只盯着哥哥姐姐们愤怒地大口喘气。他知道她最害怕的地方是医院,最恐惧的地方是脑外科,她在那里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亲人,他怎么可以重新把她带进那样的噩梦里。继而,他又开始恨自己。他不该接她的电话。可是他太想她了,只想听一听她的声音,哪怕最后跟她斗一次嘴也好。没想到,她竟然拿到了那两张门票,在这样的关头,央求他,不要丢下她。他只怕那门票真的会过期,太过美好的东西都太短暂,过期了就再也找不回来。如果他真的醒不过来,自私地一个人睡过去,丢下她一个人守着那样一大堆回忆,他不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罪人。
他还是不看她,哑着嗓子对贝西西说:“出国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你尽快把她弄走,要不然她的托福成绩就过期了。”
“过期了我可以再考,”墨惜拉住他的手,“我要你和我一起考。你不是吹牛说自己记忆力好吗?咱俩比赛记单词,看谁厉害。不准去新东方,也不准去新西方,什么辅导班都不准参加,我们就背单词,你敢不敢跟我比赛?别说你害怕啊!”
他抹掉脸上的水珠,看着面前这个努力微笑的傻瓜,浮现一个凄凉的笑容,“听话,乖乖上学去,等我把子弹拿出来,我去美国找你,咱开个中文辅导班,让洋鬼子们全考中文四六级,答论述题用毛笔,答题卡用小刀往甲骨上刻,听力全用周杰伦的歌,《双节棍》听两遍,《青花瓷》听一遍,阅读理解用周易,口试要求唱京剧,实验就考包饺子!”
“就这么办!”墨惜笑得嘴角酒窝都露出来,“你勇敢去做手术,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你。你是霸王转世啊,一个小手术怕什么,麻醉过了,又是一条好汉!”
项勇没再说话,神情凄然地望着她。他是霸王,怎奈何四面响起楚歌声。他不知道老天爷将如何处置这个转世的霸王,那颗将军的头颅打开之后能否再复原?那些前世今生的未了情缘,那些任性的骄傲和荣耀,会不会随着无影灯的熄灭而化为袖底风?谁都不知道。
别墅带着一个大院子,种了大片的虞美人,红的,白的,粉的,黄昏时分有微风拂过,暗香浮动,每一朵花都在笑看苍天,无力地托举着一个颤巍巍的心事。
一个稚嫩的童音在高高的三楼大“水晶球”里传出来:“项勇叔叔,我好饿,有东西吃吗?”继而,几个小脑袋都挤到了大玻璃窗前。
小孩子永远不知道,成人世界里有几多烦恼。在他们看来,最难过的事就是项勇叔叔过几天就要搬走了,不能和他们玩游戏了。
墨惜转身冲孩子们挥挥手,又笑问项勇:“以后我们结婚了,多生几个孩子好不好?我给他们做饭洗衣服,你教他们带兵打仗。”
“笨蛋!”项勇一根指头在她脑门儿上重重戳了一下,“有你这么当妈的吗,和平时期老盼着孩子去打仗。让我爷爷知道了,肯定家法伺候!”
“那你要保护我,代我受过!”她拉住他的手,一下一下往下坠。
他宠溺地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好,我代你受过,反正我被打皮了。”然后冲孩子们招手,“猴崽子们,下来吃饭!”
苏阿姨已经在餐厅里准备好美味佳肴了。
项勇有副狗脾气,狗喜欢他,小孩子们也喜欢他。他在这里住了没几天,周边村子里的小孩子竟然都跟他混熟了。一行人团团围坐饭桌旁,稍大一些的三个男孩子自己吃,两个小一点儿的女孩被墨惜和项勇分别抱着,倒真像一家人。
贝西西带着塑料手套剥麻辣小龙虾的虾壳,嘴里还不断叨念着:“墨惜,你是喜欢中式婚礼呢,还是喜欢西式婚礼呢?我最喜欢张罗这种事,我明天就开始帮你策划。”
墨惜只是笑,苏阿姨倒是接过话头:“西西呀,墨惜和项勇的事算是定下了,阿姨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带回一个男朋友来让我们看看?”
项勇正用小钳子帮着小朋友钳螃蟹腿,闻言就揶揄贝西西:“就是就是,你快嫁了得了,别成天在外面祸害无辜少年!”
“反了你了,居然教训你姐!”贝西西柳眉倒竖,“又不是一帮小姑娘堵你家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时候啦,信不信我跟墨惜揭你老底!”
墨惜佯怒:“项小三,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你给我老实交代!”
项战则在一旁搭腔:“别听贝西西胡说,好歹我家也是有卫兵站岗的,怎么会有一帮小姑娘闹事。”言罢看一眼项勇,“我记得只有三五个吧。”
项勇正把一块蟹黄往小朋友嘴里送,听到二哥这句话恨不得把蟹黄抹他脸上。两个大男人,一个还穿着军装带着军衔,就在桌子上互相笑骂起来。项战已经是“两毛四”了,全军最年轻的大校,玩闹起来就像个嘎小子,他捏着一只螃蟹腿指着项勇问:“你女朋友知道你高中时候的绰号吗?”
“你丫闭嘴!”项勇像被踩到了尾巴,顿时浑身战栗。
“我不知道,他高中时候有什么绰号?”墨惜大笑。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贝西西嚷嚷。
“你敢说!”项勇拼命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贝西西脱口而出:“小帐篷,这儿又没有外人,你脸红什么?”
“什么小帐篷?”墨惜追问项勇。项勇已经变成红脸关公,耳朵边到耳朵根都红成了一片,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贝西西大卸八块。贝西西毫不留情,快嘴对墨惜说:“项勇高中时候跟几个发小出去露营,半夜哥们儿醒了,发现他睡着了还在短裤里支帐篷呢。”
项勇遭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窘境,若不是信奉好男不跟女斗,一定会跳上桌子把这位要命的表姐咬两口。墨惜先是脸红,继而笑得把头埋到了一堆螃蟹皮里。
苏阿姨一边笑一边感慨:“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啦,项越小时候最爱吃我蒸的鸡蛋羹,那会儿他也就这么大!”她在一个小孩子的头上轻轻抚了一把。
“苏阿姨,您都当奶奶了,我们能不大嘛!”项越没有了下午在总裁办公室时的倨傲,笑得像个小孩子,“您就等着给项勇和墨惜的小孩喂鸡蛋羹吧!”
“还有我的小孩呢!”贝西西一手一只麻小奋力挥舞着,对大表哥的无视愤愤不平,“我是不打算结婚,可我没说不养小孩呀!”
“你养了一大帮花样美少年,已经花了不少精力了吧!”项勇话音未落,贝西西已经把一只满身是红油的麻小精准地塞到他嘴里了。
大家都吃得开心,肚皮溜圆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几个小孩子的家长都来找孩子,抱歉地说着“叨扰”,纷纷领回家去。项越等人也要回城,墨惜说:“我和项勇在这儿住一晚,明天一起回去。”言罢看住项勇。他也看看她,皱了皱眉,勉强地点了点头。
贝西西最后一个上车,和墨惜说再见的时候,眼中似有泪光闪动,继而仰头看看夜空,再看她时,脸上又有了顽皮的笑意,恢复了嬉笑的腔调,挥手冲项勇喊:“三儿,晚上干活儿的时候悠着点儿,你那脑袋不能撞床板,小心晕过去!”
墨惜红了脸笑,项勇看了看墨惜,冲贝西西嚷嚷了一句:“谁说非得在床上啊?”墨惜抬手拧他耳朵。
车子远去,欢声笑语的院子突然就静了下来。大家努力让心底的焦虑和不安埋藏得深一些,更深一些,却随着这短暂的一声“再见”,让沉淀了许久的悲恸更清晰了。
墨惜帮苏阿姨收拾了餐厅,再看项勇时,他正在院子里一张花梨木的逍遥椅上半坐半躺,摇着一把老式蒲扇,仰头看天上的星星。快点儿就乖乖地坐在地上,腰背挺直,像个威武的士兵,回忆则比较黏人,跳上了逍遥椅,跟项勇挤着坐在一起,也抬头看天。
墨惜顺手拎了一个小木头板凳,坐到项勇旁边。城市里是看不到这样的夜空的,密密匝匝的星子不断眨眼,浩淼银河就像在迎风飘动。墨惜转过身,把两只手都搭在逍遥椅的扶手上,下巴倚在上面,看着项勇。
他的一只手放下来,摸摸她的脸,又捏了捏她的脖子,“墨惜,你瘦了。”
她没说话,把头又往他的方向靠了靠,继续看着他,两只眼睛乌溜溜、亮闪闪,像有两颗破碎的星子掉了进去。
他的手在她的脖子上停了一会儿,坐直了身子,把脸凑到她面前,小声说:“我们去洗澡吧,我卧室里装的是双人浴缸。”
要不是他脑袋有伤,她可能会条件反射地给他一记爆栗。
他看到她的脸在气死风灯的灯光下迅速变红,恶作剧地诡笑起来:“因为我喜欢大浴缸。你就用二楼小客房的淋浴吧。”
“可恶的项小三!”在她的魔爪伸向他的耳朵之前,他灵活地跳开了。两只萨摩耶察觉到主人遇到了危险,闻风而动,随着他跳跃起来。墨惜哪里肯放过他,张牙舞爪笑着追他,俩人打打闹闹跑了半天,额角都出了薄汗,直听到苏阿姨喊“别玩了吃西瓜了”,才停下来。
项勇吃着西瓜还不老实,不停在问:“为什么呀虞墨惜,究竟是为什么,我只不过提了一句双人浴缸,你脸就红得跟这西瓜瓤似的,究竟是为什么!”
墨惜气结,像小孩子告状似的找苏阿姨评理,苏阿姨好脾气地安抚这个教训那个。
三人说笑了一回。苏阿姨先回房休息,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项勇和虞墨惜。三楼的“水晶球”在星光月夜里还是荧光点点,很是耀眼,就像把整座水晶宫搬到了人间。
墨惜记得,贝西西叮嘱过她,让项勇好好睡觉,他先前昏迷过两次,幸好及时被人发现,他就再也不敢睡觉,害怕自己醒不过来。想到这些,墨惜觉着难过,轻轻握了项勇的手说:“早点儿睡吧。西西说,你这些天都睡得很少,这样子对身体不好。”
他看她一眼,又坏笑:“我们去洗澡吧?”
她没笑,点头说:“好。”
他反倒窘了,另一只手挠挠脑袋,调皮笑说:“一起哦?”
“好。”她还是不笑,反倒站起身拉他,“快走啊!”
项勇缴械:“我指的是时间上的,不是空间上……”他把她推到二楼客房去,自己去了装着豪华双人浴缸的浴室。墨惜拎了浴袍和毛巾去他推浴室的门的时候,里面却反锁了。她的手在半路停了停,重重敲下去:“项勇,开门!”
里面哗啦啦的水声停了一下,又重新响起来,他喊了一句:“等等!”过了好几分钟,门锁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他穿了白色的毛巾睡袍擦着头发像一个大蚕宝宝一样出来:“我洗完了,你跑了一天很累了,多泡会儿吧。”闪身走了。
待到墨惜从浴室出来,项勇又坐在了那张逍遥椅上。椅子的倾斜角度很大,他没换衣服,只简单穿了那件白色的毛巾浴袍,一只手搁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握着一把老蒲扇。墨惜仔细去看时,他已经阖了眼,握扇子的手是松着的,她忽然有些害怕,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她俯身轻轻推他:“项勇,醒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皱紧眉头,仿佛受到极大惊吓似的,很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看到湿漉漉的头发后面是她的脸,才轻轻松了一口气,笑笑说:“院子里好凉快,比在屋子里吹空调舒服多了,躺着躺着就困了。”说完把扇子在腿上拍了两下,“这地方真好,连蚊子都没有,真是世外桃源。”他又正了正身子,拉住她的手,“别害怕,我刚才没昏倒,是睡着了。”平日里生龙活虎张牙舞爪的家伙,仿佛老了好几岁。
墨惜握着他的手摇晃,“挪挪地儿,我要和你坐一起。”
“那边不是还有椅子嘛。”他不动。
“不,我就要和你坐一起。”
她想在他旁边挤出一小块地方坐下。老式的木椅都器型宽大,虽然项勇占了不小空间,挤一挤的话,再装下一个虞墨惜也不成问题。项勇却是很不愿意她坐过来,死沉死沉地仿佛钉在了椅子上,还往一旁推她:“去去去,坐那边儿去,别招我。”
“招你什么?招你支小帐篷啊?”墨惜笑嘻嘻俯身逗他,发梢上几滴水珠滴在他的脸上,带着洗发水的芬芳。他把脸使劲儿扭到一旁,“别闹,去,那边儿坐去。”
“我说了我要和你坐一起!”她用力把他往一旁推。他拗她不过,只好往一侧动一动,挪出一块地方给她:“警告你啊笨鱼,我可不是柳下惠。我洗完澡出来什么都没穿,现在是真空出镜。你别招惹我犯错误。”
“吓唬谁呀。”墨惜嗤笑一声,“谁招惹谁还不一定呢。这年头儿,九零后都出来跟咱抢天下了,姐能招惹一个帅哥就算占便宜了。划算,划算!”她纵身往椅子上蹭了蹭,和他一样半躺在上面,转身抱住他,“不介意给我当抱枕吧?”
她把头靠在他胸口上,干燥的毛巾浴袍上面有淡淡的沐浴液清香。她听到他喉咙里面咕噜响了一声,然后,他的一条胳膊展开,垫到了她的脑袋下面,“这么沉鱼落雁的帅哥只当抱枕,太暴殄天物了吧?要是需要其他服务,尽管开口啊,给你最优价,包邮哦,亲!”
她揪着他的浴袍笑,把脸买进他胸口。他也笑,胸腔里像是吉他音箱似的,嗡嗡地有回音。两个人抱在一起笑了半天,墨惜从睡袍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我拿了礼物给你。这是奶奶给你的,你不能不要。”金灿灿的“长命富贵”戒指闪亮登场。
项勇笑,在她额头轻吻一下。
“过来,我给你戴上。”墨惜拉过他的左手,把“长命”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现在轮到你给我戴了。”
“好。”他把戒指捏起来,小心翼翼戴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又轻轻吻了一下,“这事儿不赖,求婚的麻烦省了,连买戒指的钱都省了,我赚大发了。以前怎么就没遇上呢?”
“戴了我的戒指就是我的人了,以后得从一而终懂吗?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姑娘们再也不许联系了。要被我逮到我跟你没完!”她抬手去点他的鼻子。
他笑着捉住她的手,吻她:“墨惜,对不起,我想好好爱你,让你每天都笑嘻嘻的,再也不掉眼泪,再也不受伤害,却把你拉到这样的困境里来。我太恨我自己了。”
终究是绕不开那件事。
天上的星光在闪耀,渐渐变得朦胧。
墨惜把湿漉漉的头发理了理,轻轻抹了一下眼睛,“说什么呢,自从遇到你,我总是笑嘻嘻的啊。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