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惜不能确定那晚的通话是否真实。
聊到一半,她的手机没有电了。项勇说,去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画图纸呢。墨惜说没关系,你不困的话我就陪你聊到天亮。待她接好充电器拨打项勇手机的时候,对方提示音又说: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所以,她觉着不真实。
也许就像前面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梦一样,是众多美好回忆的一部分。当年她和章轲风恋爱的时候总是那样抱着电话讲个没完没了,讲到手机电池烫手,讲到举手机的胳膊发酸。
她给自己倒一杯冰水,慢慢喝下去,坐在床边,翻看自己的钱包。现金,银行卡,证件,没来得及收起的单据票据,一样都不少。唯独少了一张合影。她和章轲风的合影。那是中秋节聚会的时候拍的,他穿绿军装,她穿红裙子,每人手里捧着半块月饼,冲着镜头笑得又傻又甜。
最美好的唯一,无法替代,没有备份。丢了就是丢了。
后来虞墨惜又想,说不定连那张合影也是虚幻的。她不是早就说了不再见他吗,何必又把他的照片戴在身上?如果是贼偷了她的钱包,为什么单单拿走那张照片?
只有一个事实是确定无疑的,虞墨惜的枕头下面多了一只精巧的红色绒布盒子。一枚金灿灿亮闪闪的军功章安安静静躺在里面,金属的边缘有一点点血迹,来自她的手心。她摊开自己的掌心,那错综复杂的纹路里,有伤。密密麻麻地疼。疼到心里。
一连几天,墨惜都有些心绪不宁,无法专注于工作,终究是向部门领导打了招呼,丢下画了一半的图纸画,去了医院看望项勇。她的包里还有一只口琴,是要送给他的。到了医院却被告知,项勇已经出院了。护士说,他的腿已无大碍,只要回家静养即可。
从住院部出来,墨惜松了一口气,悬了很久的心终于落定,往外走的时候,却被人从后面叫住:“是墨惜吗?”
在这所医院里遇到熟人并不奇怪,肯定是当年妈妈住院时打过交道的。墨惜跟他们来往了三年多,心存无限感激,以为喊住她的是某位医生或者护士。她循声望去,没料到,居然是“军医”!他手里还捏着病历本,正跟两个小护士说话。
章轲风读军校时好友很多,有同学、教授、干部等等,真真是“手足遍天下”,校医院的医生也有两位跟他关系不错,这位“军医”和媳妇一起住家属楼,墨惜和章轲风没少去那里做饭打牙祭,军医媳妇还是跟墨惜学的蒸包子呢。真巧,居然在这里遇到。
“老兄你真厉害!”墨惜看着他的军衔惊叹,“两毛一了呢!”
军医笑:“要是章轲风不退伍,不会比我差!”
墨惜点头微笑。是的,章轲风很优秀,天生就是兵王的料。
两人多年不见,倒也不显生分,聊了聊各自的工作状况。军医回医科大深造了几年,博士学位已经拿到手,毕业后去了部队的总院工作,前途一片大好——更让人羡慕的是,嫂子给他添了一对龙凤胎,军医嘴上连连叫苦“孩子太皮太难管”,喜悦的神情却挂在眼角眉梢,挡也挡不住。关于章轲风和墨惜分手的事,他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却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只笑着约墨惜有空去他家里玩,并给她留了地址。
两人交换手机号码,军医随口问了一句:“你到这儿干嘛来了?”
“我来看个朋友,”墨惜就想起章轲风的话,项勇和他是同学,军医肯定也认识的,就问:“老兄,你知道项勇吗,和章轲风同一届的研究生?”
“怎么会不知道!”军医一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的样子,“将门虎子啊,人家是开国功臣的孙子,卫国功臣的儿子,他当年在我们学校可是大人物呀,那叫一个傲,鼻孔朝天,看人总拿白眼珠,走路都能踩死人,”他说着还笑起来,“想当年在学校里,他跟章轲风还并称‘双雄’呢,俩人到处较劲,你怎么问起他来?”
“没什么,我在设计公司上班,正好跟他的公司打交道。”
“哦,对,我听人说了,他好像也退伍了,跟着他哥做生意,人家家底厚,能干大事。”军医笑了笑,又变成赞叹的语气,“不过呀,我还真挺佩服他的,家里有钱有势的,倒是不娇气,这点儿还真跟章轲风很像。当年章轲风要去特种部队,我们就够吃惊的了,没想到项勇也跑去吃那份儿苦。有人说他是跟章轲风较劲呢,不管怎么着,人家有这胆子。”
“是啊,勇气可嘉。”墨惜有些恍惚。
“你来看项勇,他怎么了?旧伤复发了?”
“旧伤?”墨惜惊问,“你知道他受过伤?”
“听说,听说而已!”军医显然深谙职场保密要诀,对小道消息尽量守口如瓶,好在这并不涉及机密,适当透露也无妨,“我读博士的时候听我导师提过一个脑外科的病例,有个弟兄去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挨了一枪子儿,子弹卡在脑袋里,不过福大命大,没留下什么毛病,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就行。我不确定是谁啊,听说,听说的。”
墨惜脑子发懵,又跟军医寒暄了几句,他还有病人要照顾,相约改天再聚,道了再见。她从医院出来,抬手拦了辆出租车,随口说出一个地址。
又有了轻微的眩晕感。
她想到那次去游乐场,她开玩笑说要去玩“特洛伊木马”,项勇拍了拍自己的头,像是很害怕的样子,墨惜笑他胆子小,他说他是“真晕”,却倔强地逞强,要陪她去玩。她想起他出神入化的“枪法”,几乎赢了游乐场里所有的打靶射击项目,他还开玩笑说“以前能够百发百中,现在只能十拿九稳”,墨惜明白了,他曾是和章轲风并驾齐驱的“神枪手”,校运会上的打靶项目两个人总是轮流坐庄。
他的好多事,她都不知道。她不问,他就决议不提。也许,他想对她说的,是她的左右躲闪,是她的避重就轻,伤了他最最宝贝的骄傲和自尊。难怪他总说她:你这女人心太狠。
墨惜一路在发呆,只听到司机问:“到了。下车吗?”
到了。学校大门口。
在那个世人皆知的门口,曾经有一位玉树临风的年轻中尉,捧着他珍视如生命的军功章向她求婚。她硬起心肠对他说:“看你这个傻小子被我骗得团团转,我真开心呢。现在我玩够了,没兴趣了,我要出国留学了,你不要再缠着我了。”从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心了。她的水晶女儿心被她亲手摔碎,踩在脚下变成破烂玻璃碴,她把最爱她的人伤得那样重,她的确太狠了。她甚至亲手断送了妈妈的半生幸福,她罪不可赦。
“下车吗?”司机又追问一句。
“不,请等一下。”墨惜决定去看看项勇,面对面向他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忽然想起来,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他的家,还是他舅爷爷家?他家大业大,狡兔三窟,谁知道他去哪里养伤?只好再打电话去问,希望他不要再关机了。
还好,电话通了。项勇的手机设置了彩铃,是一首老歌,悠扬的口琴前奏,很耳熟,可是墨惜总想不起来那是哪首歌。因为,她很少给他打电话,很少很少。还因为,每一次她打电话给他,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接起来。有一次,墨惜笑他接电话神速,项勇狼眼一翻白了她一眼:“开玩笑,那么高档的蓝牙,你以为是摆设呢?”
这一次,项勇又是很快地接起电话。还是那种懒洋洋的腔调:“不在公司好好画你的图纸,找我干嘛?”
“我想当面对你说声谢谢。”
“谢我什么?”慵懒的腔调收了起来,有些冷冰冰的。
“我的钱包是你帮我找回来的吧?”
“就为这事儿?”他并不回答,反问:“虞墨惜,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意思,干嘛脚踩两只船?跟我约会,钱包里还放着别的男人的照片?你拿我项勇当什么,备份?”
出租车司机问:“咱们去哪儿?”
项勇急了:“谁说话呢?我怎么听着有男人说话呀?”
“哦,是司机……”
“司机?虞墨惜,真出息了你,还配司机了?初恋情人吧?章轲风?他那车可是不怎么样啊,听发动机的动静,顶多也就是个捷达吧,还开了好几年了。我没听说他公司破产呀,怎么不弄辆上档次的车,这么穷的男人你怎么看上的?你那么爱钱,怎么也得找个开劳斯莱斯的吧?我说虞墨惜你这破手机是不是旧货市场买的,怎么那么吵?虞墨惜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怎么磨磨唧唧一声不吭?”
“你不停地说不停地说让我怎么说呀!”墨惜急吼了一句,“我在出租车上呢。我去医院看你,他们说你出院了。我不知道你住哪里,所以打电话问你。”
“你不知道我住哪里?你脑子让驴踢了?让门挤了?让外星人踩了?你连家门都忘了?你到我家来楼上楼下贼头贼脑地看了半天,你现在说你不知道我住哪里?虞墨惜你到底是来探病还是来杀人,你是不是嫌我死得慢,想把我气死?”
“凶什么凶啊!”墨惜气咻咻挂了电话。在家就说在家嘛,直接说不行?
那个小区她去过一次,但是由于太有名气,并不需要认路,只要告诉出租车司机名字即可。果然,的哥听了名字就“哟”了一声。倒车镜里,墨惜看到他艳羡的表情。
“住那儿啊,皇亲国戚还是大腕儿呀!”
“我去看大腕儿。”墨惜谦卑地笑,作为同样的无产阶级,她并不希望在这位无产阶级弟兄之间误会制造某种隔阂,“里面住的是我金主儿。”
“那小区好呀,黄金地段儿,法国设计师造的,电梯直接入户,户型最小也有四百平米,什么宽带呀光缆呀卫星呀,能接的全都接上了。”
“是,是,”墨惜忍着笑,“楼上边有花园儿,楼外边有游泳池。”
“可不!”司机像是来了精神,倍儿亢奋,“社区里有贵族学校,教材用哈佛的,一年光学费就得几万美金。连诊所儿都是美国的,二十四小时候诊,就是一个字儿——贵,看感冒就得花个万八千的。周围的邻居不是开宝马就是开奔驰,你要是开一日本车呀,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墨惜诺诺:“像我这种没车的,不到迫不得已不好意思去。”
“这小区,现在怎么也得四五万一平吧?”
“四五万一平?那是成本,麻烦的是,有钱也买不着,人家又不是炒房团,愿意花四五万一米买房子的,也不稀罕用五六万的价儿再卖出去。”墨惜迎合着。
“就是就是。我去过,人家那门口儿,站的一水儿英国管家,戴假发,特绅士的那种,业主一进门儿,甭管有事儿没事儿,都得跟人家说may I help you sir,一口地道的英国伦敦腔儿,倍儿有面子。”
墨惜怎么不记得项小三他家门口有这么一位管家呢。
大神啊,开快点儿吧,要不虞墨惜就得笑场了!
听着的哥半真半假地复述他与某大腕儿的交情,终于到了项勇的小区门口。
管家没有,门神倒是有一个。他没有英国的绅士做派,更没有地道的伦敦腔儿。只见他吊儿郎当穿件宽松的绿色Jeep带领T恤,一条齐膝的军绿短裤,趿拉着人字拖,手里牵着狗链子,正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看车来的方向。唯一跟英国绅士沾边儿的就是那根大雪茄,还是斜斜地叼在了嘴角。雪白的快点儿就在他脚下,见到墨惜过来就往她的牛仔裤上面蹭。它的身旁居然还有一位“小朋友”——是久违的“回忆”。
墨惜惊问:“你去找萧建豪了?把回忆要回来了?”
项勇声调懒懒的:“我的回忆,只属于我。”
家里只有项勇自己。客厅的电视机开着,巨大的屏幕上正播放李幼斌主演的《亮剑》,真人大小的李云龙正拍着赵政委的肩膀说:“换别人我跟他尿不到一个壶里!”
项勇松开两条狗的链子,自己在沙发上半坐半躺,继续抽他的雪茄,电视剧看到高兴处,笑着冲墨惜招手:“虞姬妃子,过来坐!”
墨惜懒得跟他贫嘴,那个雨夜的对话大概真的是幻觉,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兵痞”会跟她讨论童年、沙河和偷玉米。不过,这样也好,不至于为了电话断掉之前他半真半假说出的那些话面红耳赤。想到这里,她大大方方坐到他旁边,打开手袋,把那只“昂贵”的口琴递给他,“送你一个小礼物。”
“你送我的?”他明显吃了一惊,斜腰拉胯的姿势正了正,“妃子,你真好。”说罢拿起一旁的雪茄剪,剪断了抽了一半的雪茄,双手捧着口琴看了又看,像看一件稀世珍宝,不断喃喃自语,“真好,真好。”笑得像个得了小红花的孩子。
墨惜注意到,项勇的手不自觉地揉了一下膝盖。
“项勇,别开玩笑,告诉我,你的腿到底要不要紧啊,伤得重不重?”
“给我揉揉。”毫无商量的余地,大大咧咧就把腿一横,径直放到了她的膝盖上。
“哎呀,看起来伤得很严重啊。”墨惜做心疼状,“是不是很疼?是不是下半辈子就坐轮椅了?”说着就伸手在他膝盖上轻轻按了一把。
“死女人你想谋财害命啊!”项勇异常灵活地收回了腿。看样子已经好了。
“小屁孩,就会喊狼来了。”墨惜嗔怪一句,“你就不能正正经经说句话?”
“我饿了。”他冲她撇嘴,“真饿了。今天我舅爷爷那儿有客人,苏阿姨过去帮忙了,我自己在家懒得做饭,正好你来了,给我弄点儿吃的。”
“好,”墨惜痛快答应,“我看看你这里有什么。”
厨房在一楼,面积很大,装修得考究,双开门的德国大冰箱里有很多半成品。不用问,苏阿姨就像那个出门之前给孩子烙一张大饼套在脖子上的妈妈一样,给项勇准备了很多略微加工就可以吃的东西。真想不到项小三那样得瑟的人也会在家里用微波炉热意大利面条吃。
墨惜边洗手边问他:“你想吃什么?米饭炒菜还是面条饺子?”
“给我烤个蛋糕吃,”懒洋洋的声音从客厅飘过来,然后就有趿拉趿拉的声音,项小三晃到厨房,“那天我买了蛋糕,想跟你一起过生日的。”
墨惜关了水龙头,把手擦干净,“项勇,对不起。原本那天上午我已经到了医院,要去看你的。不过,我临时接到同事电话,陪他去古玩市场买了点东西。然后我又接到章轲风的电话,前段时间我们衡建接了凤起地产公司的一个大项目,章轲风叫了我和萧建豪去他公司谈项目的事,大家都关了手机。散会之后我忘了开机,也忘了跟你的约定。真的对不起。”
墨惜以为他又要发脾气,却没有。
“别跟我说对不起。这次忘了没关系,你不是说从前妈妈给你过农历生日吗?”他左手还攥着那只口琴,右手轻轻抚了抚她额角的一缕碎发,“墨惜,以后要记着我,别再把我忘了。”他把那缕碎发理到她的耳朵后面,指尖略微碰触到她的耳朵,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她,像是看一件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
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大胆迎着他的目光。
她在哪里见过他?应该是见过的。
不,没有,肯定没有。他不过是和章轲风神似罢了。况且,军医说了,他和章轲风就是针尖对麦芒,除了打架或者比赛,不会出现在同一场合。她哪里会见过他。她对自己的记忆力有信心,如果她见过,她就不会忘。
两个人呆呆地对望了一会儿,项勇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终于笑出来。
苏阿姨这厨房万事俱备,就好像知道虞墨惜要过来烤蛋糕似的,所需物品一样不差,面粉、鸡蛋、黄油、牛奶、砂糖、芝士、模具,甚至还有新鲜的奶油。墨惜把这些准备好,项勇用手指头在装奶油的大玻璃碗里抠了一块送到嘴巴里:“虞墨惜,我可是真饿了,你到底会不会做饭,实在不会就算了啊,回头别再把我给毒死,你个财迷可赔不起。”
她笑:“你就那么怕死啊?”
“我不怕死。我就怕死了再也见不到你。”
她不看他,转过身去打鸡蛋,“成天就没别的话,要死要活的。”
“嘿嘿,无所谓,我福大命大!”
他像影子一样晃来晃去,说是要帮忙,却只是捣乱,墨惜让他搅拌鸡蛋,他说那是炊事班才做的事,晾着两只手只在旁边左指挥右指挥。墨惜忍无可忍,挥舞锅铲把他撵出厨房。
蛋糕顺利进了烤箱,墨惜又去顶楼的阳光房采摘蔬菜。
那也是苏阿姨的一个壮举,她嫌小区附近菜市场的蔬菜有农药,一定要自己弄个菜园子种些时令蔬菜,于是就别出心裁地把小别墅楼顶的露台改造成了玻璃顶子的“温室”。项勇当时跟苏阿姨打赌说,这么种什么都长不出来。他还拿出一块正宗的“汉八刀”来做赌注。苏阿姨笑呵呵说:“好,我跟你赌,我小孙女正缺这么个玩具。”后来,苏阿姨的小孙女就有了那样一个低调奢华的玩具。苏阿姨原本还想养两只下蛋老母鸡的,项勇坚决不同意:“下一步就该养牛挤牛奶了吧?苏阿姨,我的亲大姨妈,您甭折腾了!”看着三少爷把大姨妈都急出来了,苏阿姨才打消了那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念头。
墨惜拎着菜篮子摘了几个西红柿,几条小黄瓜,两根苦瓜,又摘了些扁豆,拔了一头蒜,回到厨房时,新稻米的香味儿已经蒸出来了,蛋糕的香气也暖烘烘地扑面而来。焖扁豆,西红柿炒蛋,蒜泥拍黄瓜,苦瓜蘸酱,自家种的蔬菜居然如此馨香四溢。
蛋糕出炉了,形状规整,软硬适中,抹上奶油之后跟“味多美”的定制蛋糕相差无几。墨惜很久没有这么愉快了,一个人围着围裙在厨房转来转去,就像小时候玩过家家一样兴致盎然。冰箱里有什锦罐头,墨惜捞了些凤梨片和樱桃出来,简单装饰了一下蛋糕四周。她又找到苏阿姨自制的草莓酱,倒进纸卷儿里,想了想,在蛋糕上挤出几个字。
成了!虽然不是生日蛋糕,却也是一份无比甜蜜的蛋糕。她把它小心翼翼托在手上出了厨房,看他项小三再敢小瞧她!
她就那样托着刚刚做好的蛋糕,看到了落地窗前的项勇。
客厅的冷气开得很足,项勇披了件旧军装,肩上已经没有军衔,他的侧脸朝向她,正站在那块钢化玻璃蒙起来的军用地图上,把整个江山都踩在了脚下。电视还开着,新一集《亮剑》刚刚开始,高昂嘹亮的前奏正大声响着。项勇却没有看。
他的嘴角叼着雪茄,一定是很久没吸了,已经熄灭。他就那样咬着雪茄,像是在坏笑,带着一股邪气,眼神却是安静温柔的,看着手里的口琴。金属的盖板已经被擦得铮亮如新,翠绿色的音孔部分也认真擦拭过,泛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光泽。
窗外,夏日阳光正强,透过落地窗照在项勇的身边四周,脚下钢化玻璃的反光,手中口琴盖板的反光,旁边一台老式落地大挂钟的反光,来自四面八方的光线把他封锁在一个强光交织成的网络里,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他的脸显得暧昧不明。
但是,墨惜看到,他拿掉嘴角的雪茄,指尖沿着口琴的边缘轻轻抚摸了一周,极其轻柔,仿佛在抚摸什么极为贵重极易破损的东西,然后,笑了。
他笑得很天真,很单纯,很干净,眉目都舒展开来,斜飞的剑眉没了戾气,仿佛脚下踩的不是万里江山,手上捧的也不是贵得离谱的口琴。他在那明亮耀眼的光线里头,安静满足地笑,不是高高在上的霸王,也不是征战沙场的猛士,只是一个自在享受美好时光的盛年男子,心有欢喜,眼波流转,如父亲,像兄长,似情人。
片刻之后,他把口琴放到嘴边,轻声吹响了一个调子。
那样老旧的调子。最熟悉不过的调子。
如果那天他不喊她一起去古玩市场,他就不会在一堆破铜烂铁中翻出那样一只装在红盒子里的口琴。如果那天她不陪他一起去古玩市场,她不会知道他喜爱这样的一只口琴。如果她不买下这只口琴,如果她今天没有把口琴送给他,如果这一秒她不捧着蛋糕出来,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以为,太过老旧的时光,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小段,不经意就溜走了。她以为,太过美好的东西,消逝了就不会再重现。她想不到,居然有人能够如此轻易把它打捞起来。
他就站在那明亮耀眼的光线里头,轻声奏响了那个老旧的旋律。
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她还是清清楚楚听到了那个旋律。
“我心只有一个人,才能明了这一切,遥远的思念堆积在眼前。也许只有一个人,才能改变这一切,前世的思念,今生今世来了结。”
他是谁?她在哪里见过他?难道真的是前世?
也许是光线太过明亮耀眼,也许是泪眼太过迷蒙,她再分不清幻觉和真相。她的手里还捧着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蛋糕。她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惊动了那光线里的人,怕他会随着光波的粒子突然消失,穿越到某个老旧的年代里去,又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几滴泪滴到香甜的蛋糕上面,打湿了那几个鲜红的字:“遇到你,真好。”
他还是被惊动了,像是能够听到眼泪落下的声音一样,转过头来看她。
“笨蛋,你怎么又哭了?”他快步走到他近前,抬手帮她拭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有这么帅的项勇陪着你,有这么香的蛋糕吃,还哭。”
她破涕为笑,看一眼挂钟时间,居然已经快两点钟了。
“等急了吧,对不起啊,太晚了。”
他无声地笑,嘴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晚,”又低头看蛋糕上面的字,用手指头抠了一块奶油下来塞到嘴里,“能够遇到,就不算晚。”
一小块奶油沾在他的嘴角,就像个不会吃蛋糕的小孩子。墨惜被他的样子逗笑,一只手托着蛋糕,另一只手帮他轻轻抹了一下嘴角,却被他一把捉住。他的视线小小俯视她,“墨惜,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是你给我做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他就那样隔着小小的奶油蛋糕,俯身吻住她。眼泪是咸的,蛋糕是甜的。那样甜,却还是想流泪。他把蛋糕接过去,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把她拉进怀里,深深吻住。他吻得太急,太霸道,她不能呼吸,身体里全部的氧气都被他掠夺走,他还是不满意,就像要讨回一大笔债,把前世今生的旧债讨讨回来。她两只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不知是反抗,还是顺从,她完全没有意识,只是那样死死攥住他的军装衣襟,仿佛这样就能止住那些咸涩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抵住她的额头呢喃:“爱哭精,再哭,就罚你把整个蛋糕都吃掉,变成两百斤的大肥鱼!”
她被他逗笑:“我要控告你,虐待珍稀鱼类。你见过会流泪的鱼吗?”
他凑到她的耳边,低声坏笑:“流泪的鱼我没见过。不过,再不开饭,我就要吃鱼了。”
她不想被吃掉,所以擦干眼泪,老老实实伺候金主儿开饭。
门锁一响,苏阿姨开门进来:“哟,墨惜在呢,早知道我就不着急回来了。老爷子担心项勇自己在家不好好吃饭,一定让我赶着回来。”
项勇老大的不情愿:“苏阿姨,您回去吧,我有鱼吃。”
“吃什么鱼?”苏阿姨紧张,“告诉你们啊,不要在外面乱买水产品吃,现在外面的鱼啊肉啊的都不新鲜,连海鱼都有核辐射,河鱼更不干净。想吃鱼好办,回头我让后勤送来。”
“不用不用,我这儿有珍稀鱼类。”
墨惜笑着拿筷子打他,他灵活躲开。她又在桌子底下踢他,却被他的一双腿用力夹住,“今天晚上不许走了啊,我要吃鱼。”他笑得调皮而狡黠,腿上用了很大的力气,看来膝盖的伤确实好了。墨惜脸上的笑容却硬硬地僵住。人说,情不知缘起,一往而深。为什么,转来转去,她总会遭遇那个最初的起点。
苏阿姨连夸墨惜的厨艺好,虽然已经吃过了午饭,还是像哄小孩子似的陪着他们两个吃了几口。饭后,墨惜要帮苏阿姨收拾残席,项勇说,你别管了,跟我出去一趟。墨惜问,要去哪里。他说,家里老奶奶过大寿,他要去珠宝城买个礼物,跟那边经理约好了下午过去。
“你是未来的孙媳妇啊,这事儿得主动点儿。”项勇斜着眼睛笑。他的眼睛真的有一点像狼眼,聚光而专注,笑起来的时候透出点儿邪气,总让人摸不透。
自从项小三被车撞到腿,他的悍马座驾就一直由司机来开。墨惜很不适应这样和他一同坐在后座上,这总让她想到前些天和章轲风坐在一起的情形。糊里糊涂被他定位成“孙媳妇”,她不知该怎样拒绝和解释。她试着转移话题,问项勇,钱包是在哪里找到的。项勇答非所问:“少了什么东西没?”墨惜想到了她和章轲风的那张合影,摇了摇头。与照片无关。她早已把他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珠宝店的经理很亲切。当然,那种亲切是对大主顾的亲切。墨惜搞不清楚项小三缘何与珠宝店经理打得火热,后来才听明白,他的表姐、珠宝设计师贝西西的好多大作都在这里卖,展示柜里最璀璨的一枚鸽血红的胸针已经飙升到了七位数,贝西西却只做陈列展示,不愿出手。从来只有老板哄着客户让他掏钱买东西,这回,是老板哄着客户为了让人家点头卖东西。乍一听起来有点儿乱,听懂之后就品出了里面的“得瑟”。
天下女人哪个不虚荣?墨惜自然也是喜欢这样的场景的,大粒的各色宝石用丝绒缎子衬着,像晴朗夏夜空中散碎的星子,要多炫目有多炫目。优质的玉材被雕琢加工成各式各样的首饰、摆设、玩意儿在绒布盒子里静静躺着,每一样都温婉可人。项勇征求墨惜的意见,送什么给奶奶。墨惜哪里见过项勇的奶奶,照片都没见着一张,只知道他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在国外和他哥哥嫂子同住。她想着,狗血剧里,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貌似都是穿着老裁缝铺子定制的旗袍围着藏羚羊羊绒的披肩,脖子上少不了一大串翡翠或者珍珠的项链,就指着一串珍珠项链对项勇说:“这个不错吧,很富贵,也很圆满,老人应该喜欢这个。”
经理大赞:“虞小姐有眼力,这可是真正东海打捞来的海珍珠一颗一颗串起来的。”
项勇看都没多看一眼,嗤笑一声:“东海遗珠啊你,我还盗墓笔记呢!少在这儿演鬼吹灯。”下巴一抬:“就它吧,给我送家里。”
经理点头称好,又笑说:“上次那东西被人预订了,很快就出手了。”
项勇像是有点儿后悔,微微蹙眉,“这么快?”说完又叹气,“算了,卖就卖吧,还有更好的。”言罢又问墨惜:“女朋友,我送你件礼物吧,我好长时间没送你礼物了。”
墨惜被他叫得发愣,像是灵魂出窍,木木地说:“不用了,我什么都不想要。”
“不要?好。等我找着好东西再买给你。”项勇像土财主似的得意地冲经理笑:“这财迷媳妇嫌你这儿东西不够好呢。”说完牵住墨惜的手就要离开,却看到被另一位经理恭恭敬敬迎进来、正要进贵宾接待室的一对。男的丰神似玉,女的大气端庄,不是章轲风和乔楚又是谁。
“哟,章班长也带媳妇出来逛街?”项勇把那个“也”字咬得很重,同时,就像挑衅似的,把墨惜往自己身边用力一带,“我和我媳妇刚要走。你们要买什么?”
章轲风没有应声,只是视线放低,皱了眉头,盯住项勇和虞墨惜紧扣的十指。
情敌相遇并不可怕,可怕之处在于,原本就互相敌对的两个人,沾染了一个情字,瞄准同一个女人做靶心。
墨惜觉着自己左手的五根手指像是被用了夹棍,项勇的手正暗自用力牢牢夹住她,而章轲风的如炬目光就似越烧越红的炮烙柱子,就要把她烫烂、烤熟。她不敢抬头,甚至不能呼吸,在冷气充足的贵宾接待室里,她觉着浑身都生出热辣辣的毒刺,每一滴血液都沾上了毒汁。自己酿下的一杯苦酒,终究要害死自己。
“我们来买戒指。”乔楚朱唇轻启,接了项勇的话。
“唔?”项勇来了兴致,龇牙冲乔楚一乐,“介不介意我观摩一下?我也想送女朋友戒指呢,一直没买到中意的。”
“我也是找了很久才遇到中意的。”乔楚保持着淑女微笑,“项三少真是细心人,花那么多心思给墨惜选戒指。这种事我只能自己张罗,轲风生意太忙,若不是我硬拖着他来,他就想直接把信用卡给我结账了事。”
项勇摇头咋舌:“章班长,谈恋爱可不能这样,结婚前就这么马虎大意,结婚之后还不把嫂子气跑?我最近的心得就是,女人就得好好哄着,只让她笑,不让她哭。”言罢又冲乔楚笑:“乔律师,给我秀秀你们选中的戒指?”
乔楚选中的那枚戒指,据经理介绍,是“镇店之宝”。项勇的脸上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狼眼微微眯着,右侧有疤的眉毛挑了一下,问经理:“这就是你说的‘出手’?”
经理略有尴尬:“您不是说不要了嘛……”
“我要,”项勇翻脸,“我变主意了,这戒指我要定了。”
经理知晓项家这位霸王的脾气,实在是伤不起,太阳穴怦怦地跳着疼,只把求助的目光转向章轲风。章轲风刚才一直保持沉默,此刻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戒指是我先看中的,是我的就是我的,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乔楚面有疑虑,但是很快恢复美丽的淑女微笑,“项勇,这枚戒指几天之前我就预定了,订金已经付过了。”
“那又怎样?全款我早就交过了,原本不想要了,现在又想要。”
“项勇,你可以针对我,但是别为难其他人。”章轲风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墨惜,“我知道,你一直鄙视我退伍的事,随你怎样鄙视。但是戒指的事跟我们以前的较量都没有关系,乔楚找了很久才选中这只戒指,我请你让给她。”
“如果我不让呢?”项勇挑衅地笑,“这跟咱俩以前的较量没关系,跟钱多钱少也没关系。我知道你章公子不差钱,我也不缺这几个零花钱,就想给女人买个高兴。”他瞥一眼墨惜,“要不这么办吧,咱让两位美女都试戴一下,谁戴着合适就归谁。”说着,他把墨惜的左手拉到面前捏起那枚价值连城的戒指就要往她中指上戴。
珠宝店经理在一旁暗擦冷汗,这祖宗,原本就是你戴着尺寸来订做的戒指,你女朋友戴着能不合适吗?不过,无所谓了,谁买不得掏钱呀,他只等着拿这笔交易的提成就好。
经理正等着看“灰姑娘试穿水晶鞋”的好戏,其中的一位女主角却退出了:“不需要试了,”乔楚玉指轻摇,“我相信,会有更好的在等我。”说罢轻轻挽住章轲风的手臂,“我们走吧,感情的事不一定要用钻石才能证明。得不到的人,用再名贵的戒指也换不来。”
坐回悍马车的时候,虞墨惜的左手中指上多了一枚钻戒。它是那家名店里的“镇店之宝”。她不懂得鉴赏珠宝,也无心去窃喜那枚光华璀璨的“鸽子蛋”,它心里只想到一件事:她居然以这样的方式,以对立的姿态,站到了章轲风的对面。
不用多问,这枚戒指一定是章轲风要送给乔楚的订婚戒指,上面承载了乔楚作为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期待——接受心爱的男人的求婚,做他美丽的新娘。虽然乔楚笑着埋怨章轲风不愿意陪她去挑选戒指,她的心里肯定也是甜腻如同蜜糖。那么,章轲风呢,除了她虞墨惜,章轲风当然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应该开始新的幸福,以这枚戒指为起点,开始他和另一位可爱女人的浪漫旅程。她虞墨惜从心里渴望他们幸福,祝他们幸福。可是,现在,她却成为一个卑劣的偷窃者,一个无理的破坏者,在他们浪漫旅程的起点处添了一个败笔。
乔楚说,感情的事不一定要用钻石才能证明。
刚才那次交恶,墨惜从头到尾只听清了这一句。没错,女人们在意的不是那颗钻石,甚至不是那枚圆环的材质,而是男人送上那枚圆环的态度。无论是钻石戒指,还是黄铜戒指,只要是心爱的男人虔诚奉上,哪一个女人不为之动容?曾经的虞墨惜拥有过一枚最最廉价却最最无价的戒指。现在的虞墨惜,坐在项三少的豪华座驾里,手指上戴着价值连城的名贵戒指,心里却像油煎一样难过。她已经伤害章轲风一次了,丢掉了他献给她的子弹壳戒指,这一次,却和他的“敌对面”一起,第二次狠狠地伤害了他。虞墨惜,你真是罪该万死,如果你戴上这样一枚戒指,吃再多的糖果和冰激凌也不会有甜蜜的滋味。
项勇像是心情不错,掏出那只跟随他近十年的子弹壳做的打火机,嗤地一下按出火焰,点着了嘴角的雪茄,拉起墨惜的手。她的手生得好看,洁白细腻,指节修长,应该是双弹钢琴的手,而不是攥着各式各样的刀子尺子埋在成堆的图纸中间画那些乱七八糟的建筑设计图。不,不全对。她画图纸时的样子是很美的,平日挂在脸上的躲闪和故意装出来的冷漠都不见了,整个人由于专注而显得异常生动,眼中闪烁的两团小火焰能够点燃他沉寂多年的幻想。
他握着那只手,端详那枚戒指。戒指戒指,应该改写成“戒止”,因为爱情这东西毫无道理,戒也戒不掉,止也止不住,直教人飞蛾扑火般明知故犯。这枚戒指原本就是为她订做的生日礼物,他特意找人在南非选了顶级的裸钻,请贝西西用心设计,做成最独一无二的求婚戒指,想在生日的烛光晚餐时送给她。没想到,当他兴冲冲拎着蛋糕拿着戒指从那栋旧公寓的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先到一步的章轲风。他转身就走了。
他险些就错过了。还好,虽然晚了一点儿,也算是遇着了。既然是遇着了,就不算晚。现在,只要再多说一句:“墨惜,嫁给我。”
想到这里,项勇的食指和拇指轻轻转动了一下她中指上的戒指,看住她的眼睛:“墨惜,我有话对你说。”
“项勇,”她却先开口,“我也有话对你说。”
他把雪茄咬在嘴角,坏坏地笑:“这么主动?好,你先说。”
“对不起,”她绕开十指交握的指缝,轻轻摘下那枚贵重的戒指,“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真的知道,也很珍惜。但是,这枚戒指我不能要。”
项勇嘴角的那只雪茄,品质一定很好很好,因为,只要他不去吸,只需几秒钟的时间,它就不再冒烟,继而,顶端那点儿温度也会很快散去。墨惜就在安静的车子里,看着那点儿温度,连同项勇眼中的热情,一点点消失。宽大的空间,开始显得局促。
“项勇,你听我解释,好吗?”
“不用,”他果断一挥手,雪茄突然就恢复燃烧,“因为章轲风。我懂。”他抓过那枚戒指,“我说了,家里不差这点儿零花钱,就想给女人买一乐儿。既然你不喜欢,丢了算了。”说完,不由分说,按下车窗,抬手就划出一道璀璨的亮光。
下午时分,路上并不堵车,他们正处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绿灯刚刚亮起,排成长龙的车流开始蠕动起来。墨惜却顾不上这些,冲项勇喊了句“你怎么能这样”,推开车门就跳下车去。数量车紧急刹车的刺耳摩擦声中,她捡回了那枚光华夺目的戒指。
“你疯啦?”待项勇明白过来的时候,戒指已经被塞回他的手中。
虞墨惜的举动让他完全失去理智,他急得大吼:“你这个女人真的是要钱不要命!一直都是,从来都是,打我认识你那天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