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男女思维确实不一样,参加真人CS的几位女士都叫苦不迭,其他二十几位男设计师都大呼“不过瘾”,还商量着改天再来一次。那《生活大爆炸》里的故事情节绝对不是虚构,整天跟“极客男”在一起工作,虞墨惜深信那些看似闷声不响的天才理工男都有内心狂热的一面。说难听点儿,就是闷骚。
从CS游戏园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跟部门领导远程请示了一下,公司可以再报销一顿晚饭,大家就相约到游戏园旁边的“橄榄绿”餐厅聚餐。
餐厅装修得像军营,门口还架着两门小炮,威风凛凛,霸气外露。餐厅的内部陈设也很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墙上挂着几位开国领袖的巨幅画像,餐桌全是四四方方的长腿八仙桌,客人坐的则是没有靠背的细长条凳。服务员都穿得像文革时期的红卫兵,绿军装解放鞋,腰系一巴掌宽的武装带。徐缓缓牙花子咗得叭叭响:“我的妈呀,这里的招牌菜不会是板砖加军刺吧!”
倒也新鲜!
一伙人刚好分坐在三张桌子。今天出来的主要是设计部门的人以及两个人力资源的负责人,墨惜算是老员工,帮着点菜张罗了一阵子,最后才坐下。
等饭菜的功夫,某位长相颇似“谢耳朵”的男工程师还沉浸在战斗的余温中,激情澎湃地嚷嚷着:“邱少云卧烈火,熊熊火光照亮我。黄继光堵枪眼,我拿青春赌明天!”
徐缓缓嘘了他一通,然后用胳膊肘捅捅墨惜:“虞美人,我团购电影票了,过两天去看电影吧,《硬汉2》。”
“不去。”墨惜答得干脆。
“为什么不去呀,”徐缓缓挑眉,“你不是喜欢刘烨嘛!”
“我现在换口味了,改成喜欢吴彦祖行不行?”
“哈哈,那你就等着《窃听风云2》吧。”
“怎么都二啊?吴彦祖演什么?”
“据说是退伍兵哎,肯定倍儿帅!”
徐缓缓满心期待虞墨惜跟她一样花痴到流口水,不料,她一反常态,像是很烦躁地回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吧,手头任务多得要死,哪有时间看娱乐片。咏祥地产那个度假村的项目改了又要改,烦死人了!”她这种疑似大姨妈综合症持续了整段晚饭时间。
餐厅的生意很不错,楼上楼下都坐得满满当当。除去他们衡建设计这三桌,远处好像还有几桌人在聚会。他们吵吵得更热闹,不断在划拳、唱歌、吆喝,透着无限豪迈。
吃好喝好,墨惜准备起身结账。今天设计部的老大没来,墨惜要负责团队的开销,然后收好发票回公司报销。她刚刚把钱包找出来要掏钱,忽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只白毛萨摩耶不知从哪儿蹿了来,叼住她的钱包转身就跑。
快点儿?
这狗宝贝怎么有这个嗜好啊!任你再可爱也不能抢我的钱包!
墨惜哭笑不得,立刻跑去追。一个绿色的身影却在前方挡住了快点儿的去路——很久很久之后,他对墨惜说,其实他一直等在那里,等着虞墨惜被快点儿带到他面前。
他个子高高的,细腰宽肩,威武雄壮,迷彩装的袖子卷到了臂弯处,露出手腕上一块黑色Traser军表。灯光明亮的餐厅里,他依旧带着雷朋太阳镜,遮着小半个脸,下巴线条硬朗刚毅。
那人俯身接了快点儿送过去的钱包,并不急着还给墨惜,而是掏出打火机去点嘴角的一只长雪茄。他稍稍歪着头,那火苗呼地一下蹿得老高,橘红色的小火焰倒映在黑色镜片上,就像他的目光在燃烧。他叼着雪茄,嘴角稍稍咧向一旁,像是在坏坏地笑,带着一股邪气。雪茄点着了,他吹灭了火焰,用一根手指挑着打火机打转。那打火机是一只小手枪的形状,金灿灿、亮晶晶的,是黄铜做的,是子弹壳做的。
墨惜登时呆住。子弹壳做的打火机,章轲风也曾经有一个。
“这么多男人吃饭,要你一个女人结账,你是富婆啊?”
直到那人把钱包塞回她手里,她才从巨大的惊诧中苏醒过来。
她不是富婆,她是“负婆”,她还有很大一笔债要还,只怕今生今世都还不清。
“我的狗好像很喜欢你,老往你那儿跑。”他摘下墨镜,露出本尊。短发净髯,眉浓鼻挺,右侧眉峰处有一个细细的伤痕,将眉毛斩作两段,英武之气却是不减。
他不是章轲风。
“项勇,干嘛呢你,媳妇没和你一起来?”
银铃般美妙的女声又飘来了。比声音更美妙的是容貌和身段。她并未换下迷彩装,但是已经散开了发髻,黑色的波浪卷发轻轻拢到一侧,将标准的鸭蛋脸型衬托得那样好看,脸上施了脂粉,红唇有完美的轮廓,戎装配艳妆,颇有妖娆女特工的韵味。东方风情的尼基塔,美得让人窒息。她拉住快点儿的主人,言语间有笑意:“一眼照不住你就到处搭讪小姑娘,成了没,要不要过去一起喝一杯?”眼波流向虞墨惜,像是问他,又像是问她。
“少在这里胡扯,我几时搭讪小姑娘了,”被唤作项勇的人一窘,冲墨惜挥了挥手,“回见!”说罢牵了快点儿转身离开。那风情万种的“女特工”也随他而去,却不忘回头再望一眼墨惜,左眼俏皮地眨了一下,让人想到一句广告词:“谁用谁闪亮。”墨惜自信自己的性取向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她必须承认,“回眸一笑百媚生”绝非杜撰,她被那个来自同性的眉眼电到了。
虞墨惜终于注意到,远处有一群军官在聚餐,有些人穿着军装,说明还是现役,有些人则穿着普通的休闲装,也许已经退役。他们还在“老连长”“老排长”地称呼着,看样子是部队的老战友聚会。声音洪亮,豪气十足,像一桌热气腾腾的大火锅。
这样的聚会,虞墨惜也参加过。甚至比这更红火,更美好,更浪漫。那一年,章轲风还是军校研究生班的高材生,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未来的“兵王”,墨惜是他的女友,被大家亲切地喊作“军嫂”。八月十五的时候他的学校组织篝火晚会,墨惜作为“家属”应邀前往。整个研究生院的学员几乎都参加了,不知道有多热闹。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橄榄绿中,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章轲风说她像抹茶蛋糕上的一珠红樱桃。
天公作美,深蓝的夜空很干净,一丝一缕的浮云都没有,月亮大而圆,像一只盛在蓝色丝绸锦缎上的白玉盘子,用冷冷清辉俯瞰滚滚红尘。大家围着篝火团坐,猜谜语,做游戏,吃零食啃水果。学校发了月饼,有枣泥豆沙五仁水果火腿蛋黄莲蓉各种馅,墨惜喜欢吃咸味的月饼,章轲风就在诸位学员战友中窜来窜去,把所有火腿的蛋黄的月饼都搜刮殆尽,掰开来跟墨惜分着吃。
月饼分明是咸的,吃到嘴里却觉得那样甜。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甜。
后来,被抢月饼的人不乐意啦,联合起来哄他们“两口子”演节目,非要他们合唱“夫妻双双把家还”。墨惜嘴里还含着月饼,淑女风范尽失,鼓着腮帮子笑,章轲风就站起来扯着嗓子唱:“八月十五月儿明呀,女友喂我吃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呀,一块月饼一片情呀……”篡改革命歌曲已经忤逆不道了,还惹恼了没女友的光棍们。大家都拿苹果胡砸他,墨惜笑得狂拉他的衣襟,他顺势就摔坐在地上往她身上倒,就像个顽劣调皮的小男孩。
终于闹够了,到了舞会时间。有人用口琴吹奏一首首老歌,教导员就拉着手风琴一首一首地和着,琴声那样悦耳,每一个音符都是幸福的乐章。有学员请墨惜跳舞,章轲风坚决不同意,执意宣称“我的媳妇只能跟我一个人跳”,蛮横霸道地拉着她的手,始终不松开。
他的手掌很大,很硬。他用了那样大的力气,仿佛要把她的手捏碎,捏进自己的掌纹里,捏进他的生命线里。
他其实不怎么会跳舞,她的舞姿也平平,但是在红彤彤的篝火旁,在大家羡慕祝福的目光里,伴着干柴烈火的劈啪声,伴着悠扬的琴声,她拉住他的手,仿佛来赴一场三生三世的邀约。
旋转,旋转,就像自己是最美的舞蹈演员,只演给他一个人看。旋转,旋转,就像站在只属于两个人的舞台,人生余下的戏要由他们共同演完。
吹口琴的人选了一首童安格的老歌,《一世情缘》,有人大声跟着唱,但是墨惜完全顾不上去看演奏者、歌唱者。她只看到意中人年轻俊朗的脸。他乌黑的瞳仁里映着穿红裙的她,就像映着两簇剧烈跳动的小火焰。她觉着自己如此幸运,在自己最美好的时刻遇到他。
章轲风永远都记得,那一晚的墨惜裹在红色的长裙里,伶俐乖巧,像穿红衣的紫霞仙子,更像淘气的火精灵,无意间擦亮了一根火柴,恶作剧似的地朝他丢过来,就在他的生命里燃起一把要命的大火。她舞得开心,笑得嘴角两个小酒窝都露出来,长长的黑发随舞步轻舞飞扬,拂过他的指尖,那甜蜜就从指尖迅速传递到心尖,然后,深锁在心底,成了这辈子最珍贵的记忆。为这份怦然心动,他愿意为她烧成灰烬。
“我的梦有一把锁,我的心是一条河,等待有人开启、有人穿越。你的唇是那么热,你的吻是那么甜,仿佛前生相识,今生再见……”
不知道是谁选了这首歌,选得真好,唱得真好。
“我心只有一个人,才能明了这一切,遥远的思念堆积在眼前。也许只有一个人,才能改变这一切,前世的思念,今生今世来了结……”
墨惜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忽觉小腿一阵毛茸茸痒酥酥。她一低头,是快点儿又跑过来蹭她的腿。她俯身去看,它居然叼过一张宝丽来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迷彩装沾满红色粉末,正坐在地上抱着快点儿戳它脑门儿。
这不是下午“战斗”时的照片吗?谁拍的?想到那个酷似章轲风的影子,墨惜又觉着晕了。她晕车,晕血,晕高。她是真的晕。越晕,越不清楚经历的一切是否真实。
若非真实,为何如金石雕镂在心,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如果真实,为何最终如同幻梦一场,偏让心事都虚化。